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后背负着一个黄澄澄、油光锃亮、几乎有半人高的硕大酒葫芦,葫芦口以深红色布封紧,散发出淡淡的、若隐若现的灵药酒香。
道人(傀儡所化)单掌竖于胸前,对着陆鸣微微躬身:“请主人放心,贫道……嗯,老奴此去,定当尽力周旋,不负主人所托!”语气沉稳,竟听不出丝毫傀儡的滞涩感。
陆鸣微微颔首,一缕无形清风拂过,他本体的身影与这化形后的青袍葫芦道人一同从那深邃瑰丽的魂海领域(地仙结界)中悄然消失,仿佛从未踏足此地。
随着主人的离去,结界中残余的光影迅速平复。唯一留下的那具依旧呆滞木讷、未曾点燃灵光的不死傀儡,安静地重新跪坐在魂海浪尖。灵光流转,它庞大健硕的身躯开始崩解、重构,无数深褐色的木质纤维与虬结的根须疯狂滋长蔓延。
转瞬间,一株枝干如同精铁铸就、叶片却泛着深紫色诡异幽光的巨大妖树,重新扎根于这片能量之海深处,默默吞吐着结界流转的能量,静谧而诡秘。
翌日清晨,薄雾未散。
改头换面的金城伍所化青年修士,踏着晨露,走进了一处看似寻常的人族村落。
村子依傍着一条清澈平缓的河流而建,屋舍错落有致,阡陌纵横。
大概是地理位置尚处大乾王朝的腹地纵深,未曾遭受战火直接波及的缘故,村中显得异常平和安宁。
此时晨曦微露,已有不少勤快的农夫扛着农具,走向田垄,开始了一天的劳作。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草木的清新。
得益于大乾王朝近期雷厉风行的新政改革浪潮,这个名为“韩家村”的寻常村落,恰好被划入了新设立的“青宁省”管辖范围,更是幸运地成为了未来省会城市的重点规划区域之一。
由此带来的最大变化,便是村子中央的空地上,数日前竖起了一根足有三丈高的奇异金属杆子,杆顶还镶嵌着一个形状宛如喇叭口的金属部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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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村中原本那位德高望重的老里长显得格外忙碌兴奋。他不厌其烦地走家串户,或者召集村民聚在村头那棵歪脖子老榆树下,唾沫横飞地宣读着上头发下来的、用大红纸誊写的布告内容。
尽管他讲得口干舌燥,村民们听得聚精会神,但那些诸如“优化资源配给”、“加速人口红利转化”、“保障生产可持续性”等词汇,对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而言,实在如同天书般新奇又茫然。
然而,最大的冲击来源,无疑是村头那根金属杆子顶端喇叭里发出的声音。每到早晚固定的时辰,一个带着些许法术扩音特有杂音的、异常洪亮的嗓门就会响彻整个村落:
“喂!喂!各位老少爷们儿、乡亲父老,听清楚了啊!——”
“注意啦,注意啦!为贯彻落实大乾王朝关于‘鼓励人口增长,巩固国家根基’的最新号召,积极响应‘多生孩子多享福’的惠民国策,咱们韩家村村委会经全体代表一致通过决定:自今年起,但凡生出第二个娃的家庭,甭管男女,每月额外奖励上等精面三十斤!”
“另外!大家伙儿干活可得悠着点,上头规定了,每人每天的田间地头劳作时长,严格控制在不超过四个时辰!天刚擦黑,鸡都回窝了,你们也必须收工回家!违反规定的,小心巡逻队来检查罚款!”
“重点强调啊!重——点——!村里面满了七岁还没送去念书的娃,一家老小都听好了,必须!必须送去咱们新建的‘村办小学’念书!娃娃上学堂,那可是全家的光荣!祖上冒青烟的大好事儿!要是有哪个娃争气,读满三年学完了课业,能在那《九章算术》、《灵田管理》、《自然基础》这三门大考里,门门都考到六十分以上(及格线),嘿!那就厉害了!直接保送县学!连考试都不用!将来保不齐还能被圣天子陛下亲自接见,那叫一个光宗耀祖哇……”
金城伍默默地伫立在村口一片新翻的农田边上,眉头微不可察地拧紧。
那喇叭里传出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用的是纯正的人类语言。但,这些字组合在一起形成的语句,以及这些语句背后所蕴含的意思……却让他这个以精通人族语言文化、甚至在人族城池潜伏多年自诩为“通晓人心”的魔族探子,第一次感到了由衷的困惑与心慌。
(这……这老家伙念的都是些什么歪经?)
(每一个音节都熟悉无比,怎么连在一起就变得如同最艰涩的魔域古咒语一般,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大乾王朝……这修真界人族……行事风格怎地如此诡异?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老爷们,竟然耗费资源,把符箓阵法安到了泥腿子凡人的村里?就为了……广播这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
(看来……想要悄无声息地混入人族群体,更不用说打入如意坊那样的核心机密机构去打探情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我还得……花些心思,认真观察、学习一下这底层人族的‘新规矩’才行。)
一个念头在金城伍心中阴暗地滋生:要不……直接打杀一个落单的农夫,然后以魔念夺舍其躯壳?这样就能最快地“融入”这诡异的人族村落。
正当他眼角的余光在四周劳作的农夫身上悄然逡巡时,一个面容憔悴、神情疲惫但眼神中带着一丝希冀的年轻妇人,抱着一个裹在靛蓝粗布襁褓中的婴儿,怯生生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挪步而来。她似乎犹豫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在金城伍身旁数步之外停下,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这位……仙师大人,您……您可是村中新来的教习先生?”
金城伍习惯性地保持着“青年修士”应有的疏离和淡然,目光随意地在妇人那普通的、沾染着泥土痕迹的粗布衣襟上扫过。然而,就在他的视线不经意地触及妇人怀中那个半岁大的婴孩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纯粹、蓬勃到惊人的生气,混合着浓郁、凝练的木属性天地灵气波动,如同春日里最茁壮的嫩芽破土而出,毫无遮掩地直冲他的感知!这股气息,纯净而霸道,对于他这个本体是树妖的魔族而言,尤为敏感!
金城伍心神剧震!
(天品木灵根?!竟是传说中的天品木灵根!)
(这怎么可能?!一个肉体凡胎、灵脉未开的寻常村妇,怎么可能生出这等天资绝世的孩子?!)
(天道何其不公!人族修炼本就天生契合天地,灵体通窍比我们妖族容易十倍百倍!而在此等先天优势之上,竟还能随意诞生此等绝世根骨的后辈!简直是得天独厚!)
(这户人家……这看似寻常的农家小院……里面必然隐藏着天大的秘密!难道是某个隐世大佬的后裔?还是说,此地的风水竟能滋养出这等神童?亦或是有什么逆天的宝物?)
万般念头在金城伍心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他迅速压下脸上的震惊与眼底一闪而过的贪婪,转而露出一抹温和、平易近人、仿佛普度众生的微笑,对着那妇人微微颔首回应道:
小主,
“无量天尊。这位夫人误会了。贫道清虚,并非村中学堂的教习先生。”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缥缈而略带神秘,“贫道此番下山云游四方,昨日偶然经过贵宝地,冥冥之中心有所感,似乎命中注定要与此地某一人结下一段师徒善缘。此念一起,便在贵村盘桓不去。想来,这便是贫道停留于此的因由了。”
他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意有所指又显得高深莫测。果不其然,那抱着孩子的妇人闻言,原本带着些畏缩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疲惫的脸上涌现出难以掩饰的激动和期盼。她下意识地紧了紧怀中的孩子,语气急切而带着恳求:
“仙缘?!哎呀!竟有这等好事?竟落到了我们韩家村头上了?”她脸上笑开了花,赶忙侧身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仙长您看这日头也上来了,外头站着多晒啊!您若不嫌弃我家里简陋,不如先随我到院儿里坐坐?我灶上正巧烧了一壶新采的山茶,润润嗓子解解乏也是好的。”
金城伍保持着那副淡泊出尘、不沾凡俗的姿态,含笑道:“夫人美意,贫道岂敢推辞?如此,叨扰了。”
(无论人族文明表面上看起来如何古怪、符阵如何普及,凡人骨子里那份对长生不老、得道成仙的贪慕渴望,终究是千古不变的铁律。看,我不过稍稍在言语中埋下一点“仙缘”的影子,这无知妇人便立刻尊我如上宾。呵呵……)
(哎,此地守护的修真者是都在打盹么?放着这般天品木灵根的未来仙苗如杂草般散落在凡人村落,不闻不问?反将心思花在搞什么村学、广播上?到底是贫瘠偏远之地,见识有限至此!可叹!)
他随着妇人往村中屋舍密集处走去,状似随意地侧目打量着怀中的婴儿,语气温和,带着一种悲悯天人的口吻问道:
“咦?贫道细观夫人怀中孩儿,小小年纪便灵气盎然,眉清目秀,骨相清奇,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上等根骨,灵慧天生,着实惹人怜爱啊。”
他话音一转,自然而然地带出话题:
“贫道行走江湖数十载,于人相一道上,倒也略有心得。夫人若不介意,可否告知令郎名讳?贫道或可略费心力,为他推算一二命理前程,也算结个善缘,不负此地相遇之机。”
妇人的脚步在金城伍提及孩子名字时,下意识地微微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朴实而略带伤感的神情。
“哎呦,多谢仙长金口玉言,夸我这小崽子了。”她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孩子,声音轻了几分,“他爹给起的,叫韩俊青……希望他长大成人,做个有出息、清清白白的读书人……仙长您……您给仔细算算?”她的眼中充满了紧张和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