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楚留香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江边柳的手指上，试图找出这根手指的奥秘。他自觉见过无数高手出手，有的剑快如闪电，有的掌沉似山岳，可江边柳指尖却空无一物。

“无物？”他忽地挑眉，“莫非是…气？”

“对了一半。”江边柳答。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中带着三分玩味，七分警觉。

下一刻，他瞳孔一缩——

那指尖，竟有细如蛛丝的微芒一闪而逝！

不，不是微芒。再仔细看去便能发现，那是不知什么无形之物凝成细细一线，缠绕在江边柳指尖，然后轻烟般向四周飘去，迅速扩散开来。

“屏息，不要闻进去了。”江边柳忙道。

楚留香笑了：“我明白了，原来是‘气味’。”

“可惜…”他又微微摇头，“我鼻子不好，就算你让我用力嗅，我也是闻不出味道的。”

“好鼻子有时反而是累赘。”轻笑一声后，江边柳朝黑珍珠二人喊道，“屏息！”

黑珍珠在江边柳看来比牛还倔，所以才会一直犟嘴。一点红在楚留香看来比驴还倔，所以才会一直追着要和他对决。可这回，这两个“犟种”意外地听话，并且听话得很是时候。

因为与他们两人交手的几个丐帮中人只是晚屏息了一瞬，就已然闻见香味，中了招。

第一缕香气飘散开来。

那是白芷混着胡椒的辛辣。气味直冲七窍，那几个人的瞳孔骤然收缩，喉结滚动中面色急转变红。

紧接着，第二缕香气悄然蔓延。茴香混着料酒的醉意，像一双温柔中又不乏力道的手，抚过几人的太阳穴。

于是几人攻势一滞，神思恍惚，脚步愈发虚浮，仿佛真的饮了半坛烈酒，踉踉跄跄，锋刃也偏了三寸。

几人察觉不对，咬牙忍耐，豆大汗水从额角滑落。其中有人坚持不住，猛一吸气，试图清醒，却嗅入更多香味。八角裹着桂皮的香酥渗入筋脉，顿时教人指节发软，握着武器的手随之微微颤抖。

“这…这是…”那人艰难喘息着，却迎来了最后一缕香气。

是孜然掺杂着花椒的麻痒自心肺蔓延，直逼得他浑身大汗淋漓，衣襟尽湿，却抓挠不得，欲罢不能。

最终，几人手中武器皆“当啷”落地，人也瘫倒下去，神色痛苦地于地上拼命扭动。

“我这招叫‘熏狗十三香’，没毒，只会教人不好受。”江边柳笑道。

他是第一次使用这个奇术，好奇心作祟下尝试混合了好几种香味，这可就苦了那几个丐帮中人。

而楚留香瞧见江边柳面上得逞的笑意，又瞥见难受得在地上翻来覆去的几人，惊愕之余不由失笑。暗道：可不是叫这个名字吗，熏狗熏狗，怕是真要把人熏成打滚的狗了！

*

江边柳四人分两路离开丐帮总舵后，在一家小客栈会了合。

“你方才那个是什么手段？”黑珍珠迫不及待地问江边柳道。他现在想起那些人面色涨红，蚯蚓般扭动的样子，仍惊骇不已，不住暗暗庆幸自己屏息得及时。

旁边，一点红虽没说话，一双冷冽的眼睛却盯着江边柳，显然也是好奇着。

“这一招原是用来给菜肴烹调味道的，不过用以制人也是奇术一种。”江边柳答。

“你还会做菜？”黑珍珠眨着眼睛。

“爷爷教过，我手艺尚可。”江边柳实话实说，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一身厨艺都来自他的爷爷。

“令祖如今也在济南吗？”楚留香问。

“葬在济南了。”江边柳尽量平静道，他觉出气氛凝滞了一瞬，于是继续道，“害他的贼人已被绳之以法，他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节哀…”

“所以，你们为什么要来救我？”这时，黑珍珠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因为我知晓你的来历，且我调查的事与你也有关系。”楚留香略一停顿，然后道出了关键，“‘沙漠之王’…对么？”

“你认识我爹爹？那你可知道他现在在哪里？！”黑珍珠顿时瞪起眼睛，神情急切。

“令尊……”这次，楚留香停顿的时间更长了，“他……已故去了。”

黑珍珠身子猛地一颤，像被谁狠狠踢了一脚：“你、你说什么？”

楚留香叹息：“我正是在追查杀害令尊的凶手，且除令尊外，遭害的还有三人。”

黑珍珠的眼圈陡然红了，他发现江边柳的目光，于是恶狠狠地瞪过去：“怎么？难道男人就不能…”

他说到一半突然不吭声了，只别过脸去。

“当然能。”江边柳还是回了他的话，不过，他接着话锋一转，“但我那个时候没有。”没有哭。

江边柳并未把“哭”字说出来，他知道黑珍珠不想说这个字，也不想别人对自己说这个字。

黑珍珠不理江边柳。江边柳却是继续道：“因为那天下着雨。”雨里是看不见流泪的。

“而且，我看这天…”说着，他透过窗抬头望向阴沉沉的天空，“快下雨了……所以，没关系的。”哭吧。

他话音落下后，良久，黑珍珠转回头来，眼光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