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方宗明也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出现过，陈随遇仔细想想，都已经想不起方宗明的容貌了。

他不知道方宗明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方宗明现在到底还好不好。

但是这个人毕竟于他而言，就像是一个知道姓名的陌生人一般。

在跟母亲的闲聊当中，随意的感慨一句，也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被略过了。

两个人逛街买了不少东西，大包小包费力的提回家。

陈随遇才有时间掏出手机。

邮箱的右上角，露出未读标识的小一。

陈随遇知道，这一定是秦宴安发来的消息。

他把手上的东西归拢到厨房，又喝了口水，才慢慢点开了那封邮件。

他实在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有点儿期待，有点儿庆幸。

但心里的波动，好像又不像从前那么汹涌了。

陈随遇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86章 086 你很不一样了 “新年快……

“新年快乐, 随遇。”

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条。

陈随遇早就猜到，秦宴安大概不会说什么沉重的事情。

毕竟秦宴安向来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格。

前段时间，他倒是发邮件稍微抱怨了一下, 嫌国外的饭菜实在是太难吃。

自己每天忍受治疗就算了，居然还要忍受难吃的饭菜，真恨不得立马回国。

陈随遇看了邮件，也只能安慰他, 劝他再好好忍一忍，只要治好了, 就再也不用去过那样痛苦的生活了。

秦宴安没有回复他这条。

或许是因为不愿意做出承诺之后又实现不了, 从而让陈随遇失落。

陈随遇觉得自己现在, 已经可以慢慢的猜到，秦宴安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从前做夫夫的时候，他们还没有这种默契。

但现在，反而感觉更了解彼此了一些。

有些事情也是奇妙。

人或许真的要经历很多事情之后，才能够更加清楚的了解彼此的心。

但无论如何，陈随遇想, 至少有一件事情值得高兴。

秦宴安到今天还好好的活着。

都过去大半年了啊。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秦宴安才能真的好起来。

陈随遇没什么能为秦宴安做的，唯一可以的，也只有安慰安慰他, 心里默默的祈祷几句, 也就只能如此了。

……

一到了年下，好像生活就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

陈随遇跟陈母，带着小优出门逛的时候，总能看到路上张灯结彩，到处喜气洋洋的节日氛围。

小城市里的人, 也忽然变得多了起来。

事务所没什么着急的委托，陈随遇就给几个人都放了假。

自己每天来呆几个小时。

裴澈今年结了婚，人也变得成熟稳重了不少。

陈随遇翻看朋友圈动态的时候，看他发了不少跟新婚妻子的合照。

两个人在镜头里笑的格外灿烂。

看得出来是真幸福。

陈随遇不知怎么的，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好像自己也被他们的幸福感染到了。

他的一生或许没有办法，因为爱情而感觉到幸福了。

但如果有人，可以体验到美好的爱情，他也会忍不住由衷的祝福。

而温景则早早地就请了假，和他的小男友出去旅行了。

陈随遇最开始还一点儿都不看好，温景跟他小男友之间的恋爱关系。

没想到两个人居然也在一起了这么久。

温景的状态肉眼可见比之前好了不少。

而他的小男友也绝非是什么，钻营取巧，不上进的孩子。

来了事务所之后，仅仅半年，就顺利办成了两起委托。

已经能够算得上同龄人里的佼佼者。

而他对温情的态度，更不像是把温景当跳板的状态。

反而是认认真真在谈恋爱的状态。

陈随遇没办法断言，两个人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但至少现在，温景很开心，已经慢慢走出了前夫给他带来的阴影。

这已经是很好很好的消息。

陈随遇抿了口咖啡，把手机放在桌上，走到窗边。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

陈随遇心念一动，走到桌边拿起手机，对着窗外拍了张照。

他想了想，还是把照片发给了秦宴安。

“下雪了。”

他写道。

犹豫了一下，他又忍不住补了一句，“你最近还好吗？小优总说她很想你……我能带她去看看你吗？”

陈随遇并没期待着，对方一定会答应他。

实际上，他心里也很清楚，秦宴安是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

秦宴安没有回复，大概是还没看见。

陈随遇忍不住又编辑了一条。

——“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

他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就听见邮箱“叮咚”一声。

是秦宴安的邮件。

他急忙点开来。

“好啊。”

秦宴安这样说。

陈随遇不由得愣住了。

那条没来得及编辑完完的文字，又被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重新删掉。

陈随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问道：“秦宴安，我们过去的话你方便吗？我们可能要待两天才回来。”

对面反而是十分积极的态度，“随遇，你还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我安排助理去接你们，怎么样？”

陈随遇忽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秦宴安。

到现在为止，他去过最远的距离，是京都到南市的距离。

他从来没有出过国。

其实跟秦宴安在夫妻关系存续期间的时候，他的确有很多出国的机会。

秦宴安在开拓海外业务的时候，其实是反复邀请过他陪同前往的。

只不过那个时候，陈随遇总会陷入莫名的自卑当中，然后以各种蹩脚的理由拒绝秦宴安。

只是像老鼠一样活在家里，就已经能够感受到，自己跟秦宴安之间巨大的差距。

如果去了更加隆重的场合，这样的认知会不断的被刻进骨子里。

他只会觉得更加痛苦。

所以到了现在他其实一次国都没出过，如果真的要去看望秦宴安，他忍不住的想，自己应该先去办个护照才对。

这会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现在马上答应秦宴安的提议，让助理来帮忙。

如果助理完成了绝大多数事情的话，自己只需要操心小优的问题就可以了。

他不必因为从未做过的事情，而感觉束手无策。

甚至他可以为自己找好理由。

比如说，他可以安慰自己，这样麻烦的事情，就应该助理来协助自己。

但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拒绝。

“不用麻烦了，你只需要告诉我，我要去哪里就可以了，剩下的事我会自己做好。”

依赖别人，的确可以在短时间内获得安全感。

但是，人总不可能永远依赖别人，总有一天，那些自己从来学不会的生存技能，也都要去，习。

与其迫于无奈被动的学习，倒不如自己主动选择去学。

不过是要办张护照，克服语言障碍，独自带孩子出一趟国。

听起来好像是一个，自己完全没办法达成的任务。

但如果不去做的话，他好像永远都做不到。

秦宴安很快给他发了一份，十分完整详细的流程图过来。

他说，“随遇，你真的变得很不一样了。”

第87章 087 他怎么样了 陈随遇看着……

陈随遇看着秦宴安发来的消息, 一时之间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他变了。

他的确改变了很多，跟从前秦宴安认识的那个陈随遇，几乎不是同样的性格了。

可实际上, 最开始的他，反而是现在这种样子。

秦宴安其实从来都不了解他。

当然，他只要在秦宴安的面前，就会变得不像自己。

所以他没有回复秦宴安。

他只是退出了邮箱。

……

回到家后, 陈随遇第一时间，先跟陈父陈母讲了自己的打算。

“小优前几天过生日的时候还说, 她很想她大爸爸了, 所以我想着, 正好小优放寒假了，我带他去看看秦宴安。”

陈母一脸不赞同，但跟陈父眼神对视了一下之后，两个人却也没说什么。

陈母只是道：“我跟你爸现在说什么，你也不一定听，反正你有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了, 只要觉得自己做的选择没错就可以。”

陈随遇明白，母亲到底在担忧些什么，但他觉得，无论秦宴安能不能好起来, 至少在小优成长的每个阶段, 都不能让孩子感到遗憾。

小优是被判给了自己不假，可也不代表着秦宴安从此之后，都没有了见到小优的权利。

“我明白的妈，但是小优的想法，我也不能不考虑。”

提到小优, 陈父陈母便不说话了。

的确，小优对秦宴安的在意程度，两个老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他们成年人之间无论有多么多的矛盾，都不应该牵扯到孩子身上。

所以他们最终还是点了头，“早点回来就行，我跟你爸还在家里，等着你俩回来过年呢。”

陈随遇点点头，“我知道了。”

……

过了父母那关后，剩下的事就变得没那么困难了。

陈随遇带着小优很顺利的办完了护照，定好了机票。

出发那天，小优显得格外期待，去机场的路上，一路都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爸爸，我们要怎么去见大爸爸啊？”

“坐飞机。”

“我们去国外也是坐飞机吗？”

“对啊。”

小优流露出十分好奇和向往的模样，“我还从来没去过n国呢，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陈随遇回答不了，他只是笑着轻轻拍了拍小优的发顶。

去n国的旅程，要比从南市到京都还远许多。

小优最开始还满心好奇的盯着窗外，看到后来，实在困得顶不住，就迷迷瞪瞪的靠在陈随遇的怀里睡着了。

陈随遇也很困，途中半梦半醒。

有好几次，他都梦到自己跟秦宴安见面的场景。

梦里秦宴安已经完全好起来了。

在机场门口，他笑的格外温柔，轻声说道：“随遇，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这边的治疗很有效果，我已经可以长命百岁了，这次喊你过来就是为了给你个惊喜。”

陈随遇不太记得梦里自己是何等心情。

但是被空姐叫醒，询问要不要吃晚餐的时候，那种惊讶、茫然、欣喜又不知所措的情绪，还没有完全消散。

陈随遇愣愣的看着空姐。

空姐又十分有耐心的问了一遍。

“先生，咖喱鸡肉饭和炭烧牛柳面，你需要哪种？”

陈随遇揉揉眼睛，“要鸡肉饭。”

小优还没睡醒，陈随遇没给她点，只是又要了杯热水。

他们登机之前，陈随遇给小优买了袋她喜欢的炸鸡。

现在小优哪怕睡着了，手指仍然紧紧的攥着那个袋子。

陈随遇没什么胃口，随意扒拉了几口饭。

昏暗的环境当中，他已经没有了睡意。

为了省钱，他带小优坐的是最便宜的航班，位置狭小。

小孩子坐在这里还好，他坐在这里，只觉得束手束脚，没一会儿就腰酸背痛。

其实在出行之前，秦宴安就问过他的安排。

得知陈随遇的航班信息后，秦宴安倒是很委婉的问了一句。

他说，“这个时间点的航班落地实在太晚了，不如换个时间，我让助理重新帮你们订票，好吗？”

他是在关心，又不想伤害了陈随遇的自尊心。

但实际上，陈随遇也只是想节俭一点而已。

秦宴安的确有钱，自己通过跟他的婚姻分得了足够多的财产。

但是，离了婚之后，当他重新回到自己的阶级，每一笔钱都应该精打细算。

他的赚钱能力一般，以后能够给小优留下的，也少之又少。

秦宴安如今又生了重病。

如果有一天，他的遗嘱真的生效，陈随遇实在没办法心安理得的拿走所有的钱。

这笔钱终归还会留给甄明珠女士。

而陈随遇能把握的，只有自己当下拥有的一切。

这样的打算，他自然不会轻易的说出口，像这些事情，也只是在他心里想一想。

就连陈父陈母，他也从没对他们提起过。

所以陈随遇只是很坚决的，拒绝了秦宴安的提议。

他说，“我觉得刚刚好，不用担心我们。”

秦宴安也就没再继续坚持了。

……

飞机落地的时候，陈随遇又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

这一次的梦里，秦宴安死了。

他拼尽全力的想要握住秦宴安的手，但不管他怎么努力，他都没能做到。

渐渐的，蒙着白布，躺在病床上的秦宴安离他越来越远，逐渐化成了一道白光。

他睁开眼的时候，摸到了自己眼角。

那里还有没来得及滑落的泪珠。

小优有些迷糊的揉揉眼睛，“怎么了爸爸？”

陈随遇趁她不注意，飞快的抹了把脸，“没事，爸爸刚才太困了，打了两个哈欠。”

小优伸手捧住陈随遇的脸，有些关心的问道：“爸爸没有睡觉吗？”

“睡了，但还是困。”

小优有些纠结的想了想，才回答道：“那我们一会儿见了大爸爸之后，马上就去睡觉，明天再来陪大爸爸。”

“好。”

陈随遇说着，一手拿着行李，一手牵着小优，随着人流，慢慢走出机场。

一直等下了飞机，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他才真正感知到，自己真的离开了祖国，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的人模样跟他们全然不同，陈随遇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他有些说不上来的慌张。

但好在秦宴安派来的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陈随遇带着小优快步走上前去。

这次来的人，倒也算得上是一个熟悉的面孔。

陈随遇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林语堂，怎么是你？”

林语堂接过他手里的行李，“今天恰好我有时间，秦总就安排我过来先接你们。”

陈随遇看着他，有些犹豫。

他的嘴唇张张和和，好半天才问出了自己一路上都很想问的那个问题。

“秦宴安现在怎么样了？”

第88章 088 他能做的 林语堂有些为……

林语堂有些为难的看着陈随遇, 像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而陈随遇在来的这一路上，早就已经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

现在见对方这样的反应，他反而伸手拍了拍林语堂的肩膀, 语气平静道：“你尽管说就行，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宴安都病了这么久了，如果说最开始，陈随遇的确会因为秦宴安病情的反复, 而格外揪心。

但现在，陈随遇已经慢慢的习惯了。

这些事他解决不了, 能为秦宴安做的也少之又少。

所以他除了不断的接受现实, 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听到陈随遇这样说, 林语堂才开口道：“到现在来讲还没有什么好转，不过已经比之前强太多了。”

陈随遇没想到，居然还能听到勉强算好消息的消息。

他错愕的表情一时之间来不及收起，就迫不及待的又追问，“那秦宴安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林语堂摇摇头，诚实地说道：“这个我不知道。可能很快, 也可能永远都好不起来。”

“为什么啊？”陈随遇不明白。

“哪有为什么，到现在为止真正痊愈的病例，也只有那一例，这个都要尽人事听天命, 谁能知道最后到底会怎么样呢？”

陈随遇“嗯”了声, 没再问下去。

他当然知道，自己问的这些问题都十分可笑。

但是身为病人的家属……现在也算不得家属，总归还是会忍不住关心则乱。

两个人一起坐上了车。

陈随遇不再说什么，林语堂的态度却变得犹豫迟疑起来。

他坐在副驾驶上，扭头看了陈随遇好几次, 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一样。

陈随遇当然知道，林语堂想问什么。

为了不让林语堂一直纠结下去，他还是主动开口了，“刘潆现在很好。”

“啊？”

林语堂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及刘潆，一时之间不由得愣住了。

“我说刘潆现在过得很好，前些日子他还跟我发来消息，说他在忙着当编剧呢，前些日子参与的一部短剧都已经上映了，播的还挺好的……你不用担心他。”

林语堂闻言，倒也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轻轻的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陈随遇也不好再说什么。

从前刘潆跟林语堂的事情，他参与了那么多，可是到最后，也什么都没能改变。

有些人哪怕是相爱，也只会有缘无分。

刘潆难道不爱林语堂了吗？

那自然不可能。

在得知陈随遇要来n国的消息，刘潆同样跟他扭扭捏捏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他，来了之后能不能告诉林语堂，自己过得很好。

陈随遇自然会答应下来。

他明白，刘潆跟林语堂对彼此的挂念。

但更明白，他们绝对不可能在一起了。

……

两人一路无话。

陈随遇心里种种思绪翻涌，却又理不清楚，自己到底真的在想些什么。

小优已经躺在他怀里睡着了，嘴里嘟嘟囔囔的，还在说什么“大爸爸，小优好想你”之类的话。

他们的确也很久没有见面了。

车辆在一处幽静的疗养院门口停下，陈随遇抱着小优下了车。

林语堂走在前面给他引路，“秦总很期待这次见面。这段时间，面对治疗的态度，都比之前更加积极了。”

陈随遇愣了愣，轻声道：“我也是。”

林语堂忍不住笑了起来，“随遇，其实我很羡慕你们。”

“羡慕什么？”

“哪怕变成了现在这样，你们也仍旧坚定的选择彼此。”

陈随遇有点无奈的笑笑，对这句话不置可否。

他跟秦宴安之间的状态，有些时候不知道该如何向外人来形容。

在外界看起来，好像他们走到这步是被逼无奈。

可实际上，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无论如何，都会走向这样的结局。

不匹配的婚姻，从来都是坚持不下去的。

如果硬要强求，到最后，也只能落个分离的结果。

而现在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无非只是因为秦宴安病了，他们在现实面前各退一步的结果。

可如果没有这件事的话，陈随遇认真想想，他不会考虑再跟秦宴安有任何的交集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里应该到此为止，不应该再相互纠缠。

纠缠也只会重蹈覆辙，走了从前的老路，不会再有什么新的结果。

可是偏偏秦宴安病了。

他的病来势汹汹，许多的可能都指向了同一个结果。

——或许秦宴安永远都好不起来了。

他可能还能坚持三年五载，也可能会在下一秒，就彻底离开人世。

在生死这样的大事面前，陈随遇选择退让。

他们之间从前的矛盾，可以暂时搁浅。

眼下只处理面前的事情，不再考虑从前。

可如果秦宴安的病一旦好起来，那些被暂且搁置的争议，又会重新摆到台面上。

他们还有的是纠缠不清的事情要处理。

而这些事情，陈随遇自然不会跟外人讲，哪怕是面对秦宴安的时候，他也不会主动提起。

没人知道，秦宴安到底还能不能好起来。

也没人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到底还有没有修复的可能性。

这些事情都太过于未知了。

陈随遇现在被各种各样的问题缠身，他不想去考虑这些，他也不愿意去考虑这些。

想一个暂时找不到答案的事情，是没意思的行为。

……

两个人谈话间，已经走到了病房门口。

林语堂停下脚步，“随遇，你进去吧。”

陈随遇点点头，礼貌道谢，“多谢你了。”

林语堂摆摆手，“这也算不得什么。”

陈随遇推门走了进去。

秦宴安正半靠在床头看书，听到动静，他抬眼看过来。

男人的状态比在京都的时候倒是好了不少，连气色都红润了点儿。

“小遇，你来了。”

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仍旧有点儿有气无力的感觉，但相比较之下，已经比之前好了太多。

陈随遇还没来得及说话，怀里的小优已经听见动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小优睡懵了，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

听到秦宴安叫她，她才终于回过神来，有些茫然的看了陈随遇一眼，又看了看秦宴安。

陈随遇原本以为小优见到秦宴安，应该会格外激动，没想到小优转头，又把脸埋在了自己的怀里。

□□温柔的揉揉她的发顶，“你不是在飞机上一直吵着想大爸爸了吗，现在见到大爸爸怎么还害羞了？”

小优没动。

陈随遇又说道：“大爸爸也很想小优了呀，小优过去陪大爸爸玩儿一会儿，好不好？”

小优这挣扎着从陈随遇的怀里下来，一步一步走到秦宴安的病床前。

她仍旧看起来有些难以置信，好像被突如其来发生的事情搞蒙了一般。

秦宴安一脸温柔的看着她，向她伸出手来。

小优张张嘴好像想说点儿什么，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秦宴安急忙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语气温柔的问道：“怎么了，小优？怎么突然哭了？”

小优没说话，仍旧在忙着抽泣。

秦宴安有些疑惑的跟陈随遇对了个眼神，而陈随遇无奈的摇摇头。

他也不知道小优怎么了。

明明来的路上还好好的。

小优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也让他觉得不知所措起来。

好不容易的小优哭够了停下来，秦宴安才终于有机会问她。

“小优，到底怎么了？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小优摇摇头，声音仍旧一抽一抽的在哽咽，“大爸爸，小优做梦，梦到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小优真的好害怕。”

她话说的都颠三倒四，听起来像是毫无逻辑，但是秦宴安跟陈随遇都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陈随遇一时之间，只觉得心情格外复杂。

他当然能理解小优担心的事情。

连他都会为了秦宴安的病，反复的焦虑到根本无法入睡的程度。

小优这样心思敏感细腻，但又对这个世界并不完全了解的小朋友，怎么可能不会产生同样的心情呢？

秦宴安的表情都透露着心疼的意味，他只能伸手轻轻拍着小优的后背，一遍又一遍的安慰道：“大爸爸没事，小优那只是在做梦，大爸爸现在不好好的吗？”

小优也不说话，只是把头埋在秦宴安的颈肩处。

陈随遇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想起了自己最开始下定决心，要把秦宴安的真实情况告诉小优的时候，陈父和陈母极力反对，说什么都不肯同意。

或许那个时候，他们真正在意的，并非让秦宴安亲近小优。

而是担心像小优这样心思细腻的小朋友，会因为秦宴安生病这件事，而无端产生了更多痛苦的情绪罢了。

就像现在这样。

但无论如何，陈随遇都觉得自己并不为这件事情感到后悔。

在一个既定的事实面前，无论怎么选择，都不可能全然正确。

而他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的让他们父母，有更多团聚的时间。

至少这样，大家都不会觉得遗憾。

第89章 089 不回去了 陈随遇和小优……

陈随遇和小优就这样住了下来。

小优最开始的时候, 还会表现出明确的不适应。

她不喜欢这里的环境，也听不懂那些人到底在说些什么，更不喜欢吃这里的食物。

但好在秦宴安和陈随遇都陪在她的身边, 让她终于表现的没那么抗拒。

陈随遇能感觉出来，小优很想回家，但又舍不得秦宴安。

陈随遇也是如此。

他这几天一直陪着秦宴安治疗，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的感受到, 这种无休止的治疗到底有多么痛苦折磨。

秦宴安的alpha腺体，已经在上一次抢救的时候, 被彻底毁掉了, 但是alpha信息素并不会随着腺体的毁掉, 而彻底消失不见。

恰恰相反，这些无法出来的信息素，会不断的攻击人的身体。

所以每次到秦宴安从前的易感期，他都要经历比从前更严重百倍的痛苦。

陈随遇帮不上什么忙。

他只能避开。

毕竟秦宴安并不希望，让他和女儿看到自己这样狼狈痛苦的一面。

陈随遇理解，并且愿意给秦宴安这份体面。

他并不想让秦宴安在承受身体的痛苦, 精神的痛苦之外，还要承担来自自己和女儿所带给他的压力。

他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不应该再受到多余的折磨。

可实际上，就算是他每次都带着小优, 刻意的避开, 小优也极为敏锐的觉察到了这一切。

所以在某个清晨，陈随遇照例抱着小优，借口去吃早饭，离开的路上，小优忽然问道：“爸爸, 大爸爸是不是好不起来了？”

这是小优第一次发出这样的疑问。

陈随遇步伐顿住，他愣了几秒，才弯腰蹲下，极为耐心的问道：“小优，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就算爸爸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大爸爸过得很痛苦。他现在坚持治疗，会不会是因为……我们想让他好好活着？”

小优纠结的皱起眉头，看起来这个问题已经困扰她许久，令她感觉格外痛苦。

小优似乎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可是爸爸，我们这样的坚持和选择，会不会是在伤害大爸爸呢？”

她忍不住发出这样的疑问。

陈随遇忽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当然明白自己必须要说点什么才行。

现在的他应该坚定的告诉小优，不是这样的，秦宴安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他也想好好的活下去。

可是话到了嘴边，陈随遇却觉得自己压根儿说不出口。

实际上，他压根儿不知道，秦宴安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也不知道，在经历这样痛苦的治疗之后，秦宴安到底还愿不愿意，坚持活下去。

在此之前，他从来不考虑这个问题。

或许也不是不考虑，而是他不敢细想。

他生怕得到了令自己感觉痛苦的答案，从而怀疑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观点，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但现在小优点破了这一切，让陈随遇没办法再逃避。

陈随遇想了很久，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小优的发顶。

他语气温柔的回答道：“其实爸爸也不知道，不过爸爸可以帮你问一问。”

小优的神色看起来仍旧很犹豫，她又问道：“如果大爸爸说他很痛苦，已经不想这样继续下去了……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爸爸也不知道，小优是怎么想的呢？”

“小优舍不得大爸爸，但是……”小优抿抿唇角，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说道，“但是小优不想让大爸爸这么痛苦。”

陈随遇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他发现原来自己是没办法，像小优这样大度的。

他舍不得秦宴安死去，所以他会不断的跟秦宴安说，自己跟小优都在等着他回来。

但实际上，秦宴安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他不也同样自私吗？

陈随遇不免得变得焦虑起来，一连好几天，他都情绪低落，时不时开始发呆走神。

但面对秦宴安的时候，他认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分毫没有表现出来。

可是这一天，刚刚结束了治疗的秦宴安，忽然伸手拉住他，语气疑惑的询问道：“小遇，你最近总是郁郁寡欢的，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随遇愣了愣，正下意识的想要说自己没事。

但秦宴安忽然又开口了，语气里带了些许无奈。

“小遇，你每次想要说谎话骗我的时候，其实我都能看出来。”

陈随遇这下，是真不知道应该说点儿什么敷衍一下才好了。

他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小优昨天忽然问起来，她想知道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很痛苦？”

“有一点。”

“我也是忽然间开始忍不住想，有些事是不是我做的不太对。”

“什么事啊？”

“我知道你现在每天都很痛苦，但是我还是会忍不住跟你说，让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是因为我还没办法承担失去你的后果……是不是我太自私了？”

秦宴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陈随遇到底在纠结些什么后，忽然间笑了起来。

“没有。”他语气格外坚定的说道。

“我从来都没觉得你在给我施加压力，恰恰相反，当我觉得痛苦，难熬，几乎活不下去的时候，是因为想着，等我好起来就可以回到你和小优的身边，而努力的坚持下去。因为有了你们的期待，我并不觉得痛苦，也不觉得难熬，我只是忍不住想，还好我足够幸运，有人还在盼望着我能够好起来。”

他们从前从来没开诚布公的聊过这些想法，这还是第一次。

陈随遇盯着秦宴安的眼睛，他能够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被很好很好安慰到的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重点头，“我知道了。”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为了这个想法，而感到纠结。

……

陈随遇跟小优一直待到了除夕前夜，才终于决定要起身回国了。

实际上在此之前，陈父陈母已经催过很多遍。

但是陈随遇和小优两个人都舍不得走，所以一直磨磨蹭蹭的拖到了最后。

临走前，秦宴安表现得很不舍。

他向来是个十分冷静克制的人，可是看着陈随遇收拾行李的时候，还是没忍住问道：“今天就要回去了吗？不能在这里过完年吗？”

陈随遇摇摇头，“在出来之前，就已经跟我爸妈说好了，要是突然间变卦，两个人又该不高兴了。”

提到陈父陈母，秦宴安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他们两个从前的婚姻，不被陈父陈母看好，而他那个时候年轻，很多事情也的确没有做好。

所以到了现在，他也能够理解两位老人，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理解归理解，但是在这种自己生病，很渴望亲人陪伴的时候，他还是不免得露出一点点情绪来。

“过完年后还会回来吗？”

陈随遇收拾东西的手忽然间顿住，他问道：“秦宴安，你其实舍不得让我走，对不对？”

秦宴安犹豫了一下，说道：“没有小遇，我就是问一下。”

“如果你不想的话，可以直白的告诉我，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不需要拐弯抹角。”

陈随遇说着说着，忽然忍不住笑了声。

他忽然觉得，其实自己也没有理由说这种话。

因为他也是同样的人。

所以他又忍不住说道：“我不应该这样说你，因为我自己也没做到。”

陈随遇把已经装进行李箱的东西，又一样一样摆回了原位，“我不走了。”

“真的吗？”

秦宴安是真的没想到，陈随遇会说出这种话来，他的眼睛忽然亮起来，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难以置信。

陈随遇点点头，认真的回答道：“真的。”

他还有很多很多的机会，能陪伴父母一起。

但他能够跟秦宴安一起度过的新年，或许只会有这一次了。

没人能明确的说，秦宴安到底还能不能好起来。

他或许还可以活很久，也或许活不过明天。

毕竟在生死面前，没有谁说了算。

陈随遇觉得自己已经做过很多次，让自己心怀遗憾的选择了。

这一回，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稍微任性一次。

哪怕他很清楚，自己做出来的这个选择，会让父母很不开心，也会让他心里，怀揣着根本无法抹去的愧疚感。

但无论如何，在这一刻，他坚定的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已经可以独立的，勇敢的，认真的规划自己的人生。

所以在下定决心的这一刻，陈随遇马上给陈母发了条消息。

他说，“妈，真的很抱歉，虽然出来之前答应了你们，一定要在过年之前回去，可是看着秦宴安这个样子，我心里总觉得难受……我想要陪他过完这个新年。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还能活多久，我想尽可能多陪陪他。”

发完这条消息后，陈随遇没等对面回复，就锁上了手机。

他敲门进了小优的卧室，语气温柔的说道：“小优，我们今天不回去了。”

小优把收拾好的书包放在书桌上，有些疑惑的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爸爸？”

“等过完这个新年。”

窗外寒风料峭，陈随遇看着外头光秃秃的树枝。

忽然一朵白色花瓣落在上面。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