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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斜睨了一眼面前呆滞站在自己面前不肯离去的人们,心知这些人多半都是真正的夏希创造出来的,原本应该围在白川雾的身边,现在受到了自己本源力量的影响才会这样。

可怜的笨蛋连自己的真实姓名都被剥夺了,还被冠以他人的名字。

名字吗?他喃喃道。

对了,名字可是极为重要的咒,就连他都会受名字的影响,因而在降临后他立刻就抛弃了富江这个名字。

所以幕后主使要让白川雾发自内心地认为她自己是夏希,这就是她的目的吗?

看来笨蛋身上还隐藏着让人觊觎的东西呢,只是痴心妄想的人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资格拿到手。

他看着这些宛如傀儡一样的存在,想到了一个有趣的玩法,既可以提醒笨蛋,帮她减轻此间力量的影响,又可以缓缓蚕食掉夏希的力量,不至于大张旗鼓地被她发现。

“过来。”他随意朝面前的空壳人勾了勾手指

夏希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但朦胧中感觉到前方投下了一片阴影,且久久未曾散去,自己宛如被毒蛇盯上的猎物,她骤然惊醒,看见面前站着一个男同学。

他身形高大壮硕,脸上带着她看不懂的表情,明明眼睛里噙着晶莹的水汽,像是要哭了的样子,可目光却黏腻地在她脸上扫视着,既珍视又贪婪,让她在温暖的气温下冒了一身冷汗。

夏希刚醒过来就看到没什么印象的男同学像僵尸一样杵在面前,吓得她立刻跳起来给了他一巴掌,这种攻击动作像是刻入骨子里一样,无需经过思考,只依靠本能的反应。

于是人高马大的男同学被身娇体弱的夏希打得偏过头去,还踉跄了几步,停下来后投以不可置信的眼神。

夏希就看着他猛地哭了出来,伤心得活像是被人抢走老婆后还被小三堵在门口炫耀的可怜丈夫,表情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她站在原地傻了眼,片刻后回过神急忙道歉安慰他。

“这位同学,真的抱歉,我不是有意要打你的,你突然站在我面前,我刚睡醒就被吓到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哎呀,你别哭了,我错了,我给你道歉可以吗?”

委屈巴巴的男同学低下头看她,眨眨眼后,把头一扭,将手中的书递给她。

夏希接过来发现是自己带来的那本闲书,心里更加愧疚,应该是自己睡着后书掉在地上,别人路过好心帮自己捡起来而已,却被自己误会,还挨了一巴掌,自己真是太过分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眼眶泛红的男同学,发现他从刚刚开始就没说话,连哭的时候都是无声地流泪,心里又咯噔一下,他不会是残障人士吧?

“对不起,那个,请问你能说话吗?”

男同学委屈地看着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摇头。

夏希如遭雷击,满脑子都是一句话:我真该死啊!

她慌张地找出自己身上的香水纸巾吗,讨好地递给他,诚恳道歉:“太对不起了,我刚刚也是睡糊涂了,伤到你真的很抱歉,你擦擦眼泪吧。”

男同学低头不语,没有接过她的纸巾,看上像是在思考要不要接受她的道歉。

明明一直以来在学校都是大家捧着她、讨好她,不知为何,此刻夏希居然有种诡异的熟悉感,总觉得自己哄人这种事不只做过一次,熟练到不用对方说话,她也预料到对面的反应。

三、二、一……

面前的人双手抱胸,仰头,眉头微皱,嘴角下撇,应该涌出的一连串抱怨,因为他无法出声,所以变成了类似小猫哈气的“呵”声,他平平无奇的脸因为这些生动的表情变得鲜活,甚至有些动人。

完美预判!

来不及为自己精准的预判感到庆幸,她下一秒捏着纸巾就碰上了男同学的脸,顶着压力,在他复杂的眼神中,温柔道:“别哭了,是我不好,不愿意原谅我也没关系。你的脸比较要紧,先把眼泪擦干,我陪你去保健室可以吗?我会对你负责的!”

这些话同样也不用思考,顺理成章地就说了出来,说来也怪,她就是知道这样做一定能安抚好这个有些熟悉又陌生的男同学。

男同学移开眼睛,双手像是要顺势搂着她,却又在将要碰到她的时候,身体触电一般颤动了一下,最后不甘心地放在了身侧。

夏希一无所知地低头取新的纸巾,没看到高大老实的男同学露出了阴毒的眼神,看向教学楼的方向,阳台上被众星捧月的人影同样朝男同学露出威胁的冷笑:

只做该做的事,别多余。

夏希才扯出新的纸巾,还没举起来,男同学后退了一步朝她摇摇头,用口型道:“没关系。”

算是原谅她的意思了。

夏希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格外愧疚,她想了想说:“那我们去保健室吧,看看需不需要上药。”

男同学也摇摇头,态度坚决。

他越是这样拒绝自己,夏希就越觉得自己在欺负他一样,她想了想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这样吧,那我请你喝饮料,这样可以吗?不要再拒绝我了,不然我也会难过的。”

她双手合十,仰头露出拜托的表情,星星眼看着男同学。

男同学摸了摸泛红的耳朵,点头答应下来。

太好了。

夏希带着男同学来到便利店,她买了两瓶冰镇饮料,先开了一瓶让他喝着解渴,又在他喝下饮料的同时,用手上另一瓶冰镇饮料在他脸上轻柔地滚动。

他身体一僵,过了好一阵子才喉结滚动,眼神翻涌又克制,还是他自己受不了先移开目光看向窗外。

夏希专心用瓶子在他来脸上滚了几圈,发现这位男同学虽然其貌不扬,但是眼睛下面居然隐隐透出一枚小痣,好像和转学生的那颗痣位置差不多,真巧啊。

她放下瓶子,搓了搓自己冻红的掌心,问这位男同学:“对了同学,你叫什么呢?”

男同学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神采,他扬起笑,用饮料瓶上凝结下来的水汽,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字。

夏希凑近仔细看着,在他落下最后一笔时轻声读了出来。

“富江。”

第77章 待遇天差地别

在尾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夏希抬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却发现他也在注视着自己。

这位名为富江的陌生男同学,眉头紧皱,眼里流露着焦急和某些自己不懂的情绪,他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抿成了一条直线。

夏希看着这张陌生的脸,再一次轻声道:“富江?”

说出名字的那一刻,她感觉有什么存在于自己记忆深处的东西被触动。

她看着男同学,脑中出现的面孔却是转学生的脸,但记忆中的转学生与现在冷脸看人的倨傲模样不同,恰恰相反,他笑得格外恣意,上挑生魅的眼睛带着柔情看向自己。

她听到自己半是嗔怪半是无奈的纵容声响起。

“不要撒娇,我已经不吃你这一套了!”

他嘴角的笑意更浓,将脸凑得更近,几乎要贴着自己,嘴型动了动:“拜托拜托,▅最好了~”

有两个字像是被什么污染扭曲了一样,落在耳朵里让人的头一阵刺痛,夏希立刻从这不知哪里来的记忆片段中清醒过来。

回过神时,她发现富江同学眼神哀伤,高大的身体周围萦绕着落寞,有些自嘲似的移开微肿的半张脸,不再看她。

夏希心头微动,她开口道:“富江同学,我们以前认识吗?”

他像是没听到一样,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片刻后才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夏希觉得心头升起涩意,总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而且忘记的事对自己来说一定很重要。

她有些烦恼地挠挠头,不经意地瞥过窗外,然而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什么,她看到太阳缓缓地眨着眼,巨大的眼球在大地上来回巡视着,将一切收入眼底。

太阳会眨眼睛吗?

有什么异样的事物笼罩着这里,夏希茫然地想。

无法思考,无法理解,无法面对。

脸颊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将她从混沌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富江同学将刚刚贴在他脸上的冰镇饮料碰上了她的脸。

她怀疑这是他的报复,因为他真的很用力,感觉自己的脸都被挤得微微变形,同时她十分确信自己在他眼里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

夏希不假思索地去抓他的手,想要扯下来,却在碰到他手腕的时候被他另一只手强势地扣住。

这回她清楚地看见了他上扬的嘴角。

片刻错愕后,她不甘示弱地用另一只空闲的手,直接覆在他捏着瓶子的手上,想要拽开他。

只是自己手下几次用力,都没能摇动另一只有些固执,带着他体温的手。

她抬眼瞪他。

他毫无被瞪的自觉,脸上还流露出跃跃欲试,从她的眼睛鼻子嘴唇各处一一扫过,似乎在考虑从哪里继续下手合适。

夏希后知后觉,两人的距离过分靠近了,这个姿势也太过暧昧。

她都能感知到他的吐息,一点点入侵了自己的空间。

更要命的是,她居然不排斥和面前刚刚熟悉的富江同学这样做,明明他长相平平无奇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呀!

可她抿抿唇,咽了咽口水,逃避地移开了目光。

没等她想好要怎么掩饰自己的心虚,富江同学就贴心地主动移开了冰凉的瓶子。

冰感消失后,脸上火速窜上一股热意,烧得她后退了几步,“那个富江同学我”

“你们在做什么?”

磁性低沉的嗓音,带着主人自己都不易察觉的愤怒和寒意,打破了她和富江同学之间的暧昧氛围。

夏希早有预感回头望去,看到疑似自己前暗恋对象面色不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居然内心毫无波动,甚至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既视感,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这一幕。

不过现在没时间多想,她捂着自己泛红的脸,摇摇头道:“没什么。”

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加上她早就下定决心不要再去打扰转学生了,因此她没有多看,也没有问他怎么会在这里,而是转头自然地招呼道:“富江同学,我们走吧。”

夏希率先迈开步子,头也没抬径直走过转校生身旁,忽略了他有些阴沉的表情。

富江咧开嘴,眼底的嘲讽和恶意清晰可见,举起手中的饮料一饮而尽,又将另一瓶未开封的饮料晃了晃,路过他时鼻腔发出冷哼。

他冷冷转过身,看那两个人气氛融洽并肩而行,只觉得有些荒谬。

一个毫无力量连分身都算不上的破容器,也配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更何况他一点都不在意。

有什么可生气的,一个工具而已。

另一个人就更不值得他动怒了,连正主都分不清的蠢女人,笨死了!

他极度怀疑她的审美也被替换了,不然怎么会美丑不分,他堂堂色欲领主站在她面前,她居然一眼都不多看地走开了,一定是她的眼睛出了问题,才和那个丑东西贴得那么近。

他瞥了一眼外面看上去和煦的日光,径直走到货架上,取下一瓶饮料,打开后浅啜了一口,转手就丢进了垃圾桶。

“什么东西,难喝死了。”

他不自觉地皱眉,看着垃圾桶里的饮料,突然冷笑了一下。

无关风月

既然爱和虚假的容器一起,就让你玩个够

回到教室后,夏希走向自己的位置,同时暗自留意着富江同学所在的地方。

他坐在教室靠近窗边的地方,见自己看过去,还眨眨眼笑了笑。

夏希立马扭过来,没再看过去,只是她能感觉到富江同学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这里。

她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胳膊里,刚刚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不断盘旋,从那一巴掌到两人相触的手,她忍不住傻笑起来,感觉自己好像要恋爱了。

如果不是转校生突然打断,她觉得当时自己说不定会害羞地逃开。

想到转校生,夏希心头一动,似乎到现在为止,她都不知道他的名字。田中老师也没有介绍过,其他人也没提到过,就连自己都不记得他叫什么。

好像有些不合理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是生来就有的东西,从诞生的时候,名字就已经注定,且绝对不可更改,这难道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常识吗?

就像自己叫夏希一样。

但在便利店时闪过的记忆再次浮现,那两个被模糊的字,自己怎么样都想不起来,她尽力回忆着口型:

“小五”“小舞”“小蜗”?

这对吗?

明明感觉话就在嘴边,她却无法突破某种隔膜,像是溺水的人看见眼前冒出的绳子,拼命朝着那处划过去,这绳子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临死前的幻觉,她都不知道,她只能尽力朝那个方向靠拢。

她的大脑越来越昏沉,困意和疲倦席卷了身体,她再次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嘈杂的人声将她从无梦的沉眠中唤醒。

太阳斜照着,将要落下去,余晖洒进室内,大家都在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教室。

她慢吞吞地直起身,等被压麻了的胳膊恢复了才站起来准备走,一扭头看到富江同学还待在原地,注意到自己醒来后,才径直朝自己走过来。

夏希注意到他手里捏着一张纸,心跳立马加速,不会是情书吧?

不行不行,太快了,起码要再考察几天吧。

可富江同学见四周无人注意到这里,快速将纸塞到她手里,并挡在她面前,示意她赶快看。

夏希不明所以,她低头定睛一看,上面写着几个字:

“晚上不要睡觉。”

她有些发愣,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晚上不要睡觉?但还没等她问出口,手中的纸就被他抽了回去并撕成碎屑。

富江同学朝她摇摇头,意思是不要问。

她满腹狐疑地告别了有些奇怪的富江同学,离开学校回到了家中。

妈妈依旧在看着电视,屏幕上一成不变的电视节目,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我回来啦,妈妈。”

“欢迎回家,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妈妈笑容可掬地应道。

她上楼换了身睡衣,再下来时就已经开饭了。

餐桌前坐着她和妈妈,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咀嚼着碗里的食物,脑子里却在想富江同学说的那句话。

“怎么了,是不喜欢今天的饭菜吗?”妈妈黑黢黢的瞳孔一瞬也不曾从她身上移开,见到她没什么胃口,格外关切地问道。

夏希心里有些发毛,不知为何她很怕妈妈这样的关心,而且她心知绝对不能告诉她自己真正在想什么,于是她想了想答道:“没有,就是今天在学校里吃得比较多,除了正餐还和同学一起去便利店吃了零食。”

妈妈缓慢地眨眼,笑着说:“这样啊,不过晚餐也不能不吃,这样吧,把这杯牛奶喝掉就好了。”她将每天都会出现在餐桌上的牛奶推到夏希面前,无声地催促夏希赶快喝掉。

夏希往常都会听话,可今天也许是被烦心事占据了身心,她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反而摇摇头:“妈妈,我不太想喝这”

话还没说完,她就主动止住了话头。

因为她看见妈妈的嘴角裂开,笑容越来越大,几乎要扩到耳根了。

第78章 一起逃走吧

夏希当机立断,在妈妈的嘴完全裂开前,抢过那杯牛奶喝了下去,哪怕呛住了也没停下。

她很快放下空杯子示意道:“咳咳,妈妈,我喝完了。”

妈妈眼珠子转了转,露出颇为遗憾的表情,“真是个乖孩子。”

夏希不愿在餐厅多待,她露出讨好的笑,“那我回房间了。”说完她就快步走开,没再多看妈妈的脸。

尽管背对着妈妈,但夏希知道,她一定在盯着自己,就和之前的同学一样,像阴暗的老鼠窥探着她的一切行动。

夏希回到房间反锁上门,又锁上浴室的门,将淋浴器开到最大,小心控制着音量,才趴在马桶上呕吐。

身后冰凉的水溅到身上,让她身体一颤。

她将马桶冲掉后,狠狠心直接走进冷水中。

哗啦哗啦的凉水从头顶浇下,头皮瞬间发麻,身体在冷颤后开始适应,一直萦绕着头脑处的困顿也消失了许多。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她大脑里的声音不断地告诉自己:妈妈是绝对可以信赖的,夏希在这里过得很幸福,并且愿意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可是身体本能升起的厌恶和恐惧始终无法被抑制下去,全身上下每一处毛孔都在抗议:快离开这里,这不是安全的地方!

然而她的身体越是发出警告,她的大脑就越发沉重,好似有什么牵引着她,强迫她陷入无知无觉地昏睡中去。

她在冷水中瑟瑟发抖,喉咙里泛起酸苦的味道,在又一次吐出来之前,她抓起洗漱台前的修眉刀划破掌心。

疼痛转移了她的注意力,红色的血液流出,滴落到地上,最终被带进下水道。

身体的痛苦让精神上的眩晕和不适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缓解,她也终于想出了办法。

“我太累了,我需要休息,等洗完澡我就会上床睡觉的。”她喃喃自语道,此刻她是发自内心地这样想。

脑中的某种压力骤然减轻了不少。

她没有因此放松,而是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来巩固加深这个念头,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没有想。

不去思考,不去触碰,不要妄图探究自己不知道的,满足于当下就会平安无事,不主动去看见它,就不会被它发现。

她已经明白了游戏的规则。

洗漱完成后,夏希推开浴室的门,看见妈妈站在门前,裂开的嘴角并没有恢复如初。

“在这个家中,无论妈妈做什么,出现在哪里都是正常的,哪怕自己刚刚给房门上了锁。”夏希尽量平静地想。

她握紧梳子,梳着头发,朝妈妈扬起笑脸询问道:“妈妈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妈妈僵硬的眼珠子,在夏希身上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没发现什么异样,因此她脸上依旧挂起一副慈母情深的表情:“我就是来看看夏希在干什么,还需不需要吃点其他的东西。”

“不用了,睡前吃太多的话,我会睡不着的,妈妈。”

“是吗?那你早点休息吧。晚安,夏希。”

“晚安,妈妈。”

门被关上了,外面静悄悄,没有人走动的声音。

夏希知道,妈妈就守在门口等她起床,就和之前每晚一样。

只是以往她都觉得很正常,但现在不同,某种转变悄然发生,她已经注意到某些异常存在于自己的身边。

如同从这样危险的境遇中走过无数次一样,她本能地明白该如何去应对,不要相信大脑,它会欺骗自己。

她要做的是跟随自己的直觉。

现在是晚上十点三十四,夏希换上睡裙躺在自己床上,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门悄悄开了。

等候在门外的妈妈走了进来,脚下没有任何的声音,在静谧的室内里只有些许衣物摩擦的微弱声响,以及夏希一个人的呼吸声。

夏希感觉到她站在床尾定定地看了不知多久,才走到床头,慢慢俯身贴近了自己。

“你的名字是夏希,夏希是你的名字。”

她反反复复在夏希的耳边重复着这句话,这句话如同诅咒般在房间内回响,带着令人昏昏欲睡的魔力,钻进夏希的脑子里。

她贴得很近,近到夏希的气息呼出去能感受到阻碍。

恐惧和困顿在夏希的脑海中交织上演,她有些快撑不住了。

原本她就是靠着给自己洗脑,才维持着没有入睡的状态,谁知道妈妈会进来,进来后还一直做这种事。

放缓呼吸,别睁开眼睛,保持这个姿势。

她竭力维持着现在的状态,突然,妈妈重复的话停了下来,像一只野兽在她的头上嗅了嗅,最后阴恻恻地说道:“夏希,你醒了?”

悬在脸侧的汗水骤然滑落至颈侧,她强忍着极度的恐惧,没有睁开眼睛。

“你是醒着的对不对?”

“快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你的妈妈!”

“为什么不睁开眼睛呢,妈妈不想吃掉你的,乖宝宝。”

“看看我,快看我呀!”

“坏孩子!坏孩子!”

夏希听她的语气从诱惑转为气急败坏,心中更加坚定,绝对不能睁眼看她。

同时心中升起了疑问,富江同学让自己晚上不要睡觉,就是因为这个吗?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妈妈不对劲的呢?

妈妈

她将这个词在舌尖转了一圈,感觉如此晦涩。

这个词对她来说格外陌生,她完全记不起更多和妈妈有关的画面和内容,不过不要紧,这只能说明所谓的妈妈也是不能深究的异常中的一部分。

她将掌心的伤口捏紧,持续施加着疼痛,避免失去意识的同时,放空着大脑。

与此同时,楼下骤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惊到了屋内两人。

“妈妈”停止了怨毒的咒骂,她又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模样,自言自语道:“是谁在楼下,宝贝乖乖睡觉,等我回来。”

她转身离开房间下楼查看情况。

直到确认她真的离开后,夏希才睁开眼,快速从床上爬起来穿鞋。

窗户被轻轻叩响,夏希惊诧地望去,看见分别不久的富江同学出现在窗外,朝自己微笑。

她急忙奔过去,却又不敢直接打开窗户,犹豫地观察着他。

见状,他腾出一只手,将五指盖在了自己白天被打的侧脸上,朝她示意。

她立刻打开了窗子,想要拉他进来,这里是三楼,摔下去不会死但也会受伤。

“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富江同学摇摇头,指着楼下示意她和他一起从窗户这里爬下去。

夏希来不及思考更多,在她停止对自己的催眠后,那股奇怪的困意又涌了上来,只不过可能因为她把那杯牛奶吐掉了,不至于无法抵抗,但是“妈妈”还对自己虎视眈眈。

如果自己现在不走,可能今晚就没有机会再逃离“妈妈”身边了。

独角兽

没有更多的犹豫,她点点头答应下来。

比起所谓的“妈妈”,她更相信带给她熟悉感的富江同学。

但是她跨过窗边的时候,才想到一个问题,自己穿的是睡裙,里面除了内裤什么都没穿,脚上的鞋子也是拖鞋,并不方便爬上爬下。

尤其是富江同学在她的下方。

但是现在时间紧迫,没有多余的时间给她换衣服了。

富江疑惑地看向她,她脸上爬上一点红晕,轻声道:“你低着头,不准看我!”

他看见她飘逸轻盈的睡衣,顿时明白了,于是点点头,用口型道:“我接着你。”

夏希这才放心地跟着他从窗外一点点挪到下一层的阳台上。

“妈妈”暴怒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她发现了门外并没有人,自己被耍了。

夏希明白自己要加快脚步了,富江已经落地,在下面等她。

但是越心急就越容易出错,她穿的拖鞋一滑,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径直摔了下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富江稳稳地接住了她,她缓过来后才发现,自己宽松的睡裙在下坠的过程中被撩起来了一些,一侧衣料不规则地被压在自己身下,露出右侧整个大腿,就差一点,淡粉色的小裤也要暴露在外。

她羞得急忙伸手想将裙摆拉下来,但被牢牢地压住了不好抽出来。

等她扭头想叫富江同学放她下来时,才注意到,他紧紧地搂住自己的腰和大腿,低着头眼神炽热地看向她细腻洁白的肌肤。

“不准看!快放我下来!”她急得去推他的胸膛,手掌感受到他的震动。

他在无声地笑。

楼上一阵凄厉的尖叫声传来,“妈妈”鼓着眼睛,怨毒又疯狂地喊道:“小贱人,你给我回来,谁允许你离开妈妈身边的,夜晚你只能呆在我这里,不准你逃跑。”

说着就要来追她们两个。

夏希着急道:“快放我下来,我们赶紧走啊!”

富江同学愉悦的嘴角始终没有放下,他点点头,却没有照做,而是轻轻将她抛了起来,在她腾空的瞬间,飞快地低头在她大腿根处亲了一下。

她再次落回他的手里,裙子已经抽了出来,但她无心理会裙子的事,脑子里全是刚刚那个一触即分的吻。

另一个人冰凉的肌肤触到自己娇嫩的部位,甚至,还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上面留下了一点水痕。

她整个人都呆呆傻傻的,就这样看他带着一脸得逞又满足的笑,用口型说道:“我们走,公主。”

随后用力地抱着自己在夜间的路上狂奔起来,风吹过耳边,扬起她脸侧的金发,她脸上的热意迟迟不能消退,看着他平淡的侧脸,她却感觉自己好像见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真实地存在于他平凡的皮囊下。

她恍然间意识到,自己也应该有另一种人生。

她抓紧了他的后背,眼睛弯起,没再让他放自己下来。

第79章 喜欢你

越远离家的方向,周围的光线就越暗淡,如同脱离了舞台中心,从刻意的聚光灯下来到了后台,她得以看到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

在家里阳台上眺望所见的高楼大厦,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由许多不断蠕动的粘稠的不明物质组成,街道排布也毫无秩序可言,似是随意堆砌成的玩具,唯一的作用就是糊弄傻傻的观众。

夏希看着两侧的建筑,心中对于这个世界和自己的怀疑越发强烈,然而不等自己深入思考,她立刻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手下捏的衣物已经被自己掌心的汗沁湿了,她微微松开了一点,将整个手心贴到他的后背上,感受到他背部的骨骼。

她的手指无意识顺着脊椎划过。

“唔。”抱着她的手猛地收紧,他喉咙间不明显地闷哼了一声。

隔着裙子薄薄的布料,她感觉到他的手指几乎要嵌入她大腿处的肉里。

“咳咳,你可以放开我了,后面没有人在追我们了!”她有些羞恼地拍拍他的后背,再一次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富江观察了一圈,确认这里除了他们两人再没有别人,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手,轻巧地将她放下。

再次站到地上,夏希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庆幸此刻光线极暗,他看不见自己发烫的脸。

这里不知道离家有多远,周围的建筑几乎都一模一样,像是处在无秩序的虚妄世界中,天上地下同样漆黑暗淡,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她又怕失去唯一的同伴,所以在回神后,又试探着去拉另一个人的手。

不同于自己出汗的掌心,富江同学在带着自己剧烈的奔跑后,他的手指依旧是微凉的。

在她小心地捏住他的两根手指后,他立刻反客为主地将她的手反扣住,并十指相扣。

她感觉刚刚有些降下去的脸部温度,又有上升的趋势,这个时候她很想说些什么,缓解紧张的情绪,又意识到富江同学似乎是说不了的话的,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唱独角戏,她还是会尴尬。

“富江同学,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你就捏一下我的手,如果是否定的,就捏两下可以吗?”

他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相较而言有些小得可爱的手。

“好,那么我开始了。”她不打算问和这个世界相关的问题,在已经察觉到异常后,自己需要尽量避免主动去深入思考,只需要收集零散的信息,当这些线索足够多的时候,才是自己揭开世界幕布的时刻。

“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他给出来肯定的回答。

“那我们是”她卡了一下,又试探着继续道:“是朋友关系?”

他很不高兴地重重捏了她两下,甚至泄愤一般,将两人紧握的手举到嘴边,在她的手背上咬了个不轻不重的印子。

这下她就是想猜不到也难,“所以呃,我们在一起了?”

这回他给出的答案是在刚刚的印子上落下一个吻,还故意发出了“啵”的一声。

她心中泛起丝丝甜蜜,怪不得她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和熟悉。

好吧,她很快就接受了真正的自己已经有男朋友这个事实,尽管她抓耳挠腮想知道她和他之间的全部故事,但现在还是先问正事比较好。

“我知道了。嗯那你是专门来帮我的吗?”

他捏了一下。

在她思考下一个问题问什么的时候,她的眼前似乎闪过转校生那张冷傲的脸,其实转校生也带给她莫名的熟悉感,尤其是他们两人脸上相同的泪痣,都让她感到似曾相识,甚至有些心跳加速。

她心里咯噔一下,糟糕,莫非自己是那种什么泪痣控,见一个喜欢一个?所以自己和转校生到底什么关系啊?记忆片段里他含笑看着自己撒娇的样子,和自己显然关系匪浅,好让人苦恼。

于是她继续问道:“你之前认识那个转校生吗?”

他捏了一下。

“那我也认识他对吗?”

她的手还是被捏了一下,虽然力道差不多,但她察觉到他似乎有些低气压。

“你和他是兄弟?”她斟酌着开口问道。

这回她的手被用力捏了两下,看得出来他否认的心情真的很急切,而且哪怕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周围沉下来的气压似乎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她无声地笑笑,选择跳过这个问题。

“你有事想让我去做,而且这件事和我自己有关对吗?”

他捏着她的手,引导着她碰上自己的脸,他用微凉的肌肤轻蹭着她的手背,不时用嘴唇轻吻,似乎是在用这种方式肯定着她,并鼓励着她,向她表明:他会帮她完成这件事。

她没再继续猜他要自己做什么,一是为了规避大脑里的屏蔽机制,二是他的突然出现本来就说明了很多。

从她有记忆开始,班上的同学虽然都围着自己打转,但她对绝大部分人的印象约等于空白,哪怕他们天天在自己面前晃,自己也没有兴趣关注他们。

直到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到的呢?

在那天头疼后脑中闪过的眼睛开始,转校生第二天就出现在班上,紧接着是富江同学的出现,再到他给出的提醒,都让她注意到了身边更多的异常。

她大概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但是不能想清楚具体的事件,最好就让它像空中微尘一样散落在思绪各处,不要有确切的形状。

“那今晚咱们怎么办呢,就这样待一个晚上?”她的身体早就发出了疲劳的信号,大脑中的困倦一直持续着,全靠她捏紧另一只手的伤口,加上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刺激着自己。

现在两人紧密相连的手给她带来了安全感,她有些撑不住了。

这一次富江同学用实际行动来代替回答。

他牵着她直直地在迷宫一样的城市中行走着,时而穿过某些大开的房门,走过别人家的客厅,时而从某个桥上穿过,脚下却是某栋建筑的楼顶。

天上一直漆黑一片,没有任何星体存在。

寂静黑暗的世界里,只有她和他轻微的脚步声,她不知道走了多久,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好像只过去了几分钟。

这一刻,她有些希望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她放空大脑不用思考任何让自己烦恼的事情,唯一要做的,就是回握住他的手,和他一起走下去。

那些令她恐惧的、担忧的未来,都不会抵达。

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她身上力竭,腿部猛地一弯,在跪地之前被察觉到的富江一把捞住。

“我没事,可能是现在身体太差了,走的时间有点久,我歇一下就好!”她摇摇头,不想破坏这一刻的氛围,也不愿意成为他的拖累。

在一片黑暗中,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在短暂的沉默后,只听到衣物摩擦的声响,然后她感觉身体一轻,自己猛地向前倾倒,靠上了他的后背。

他的双手有力地托住她的大腿。

随着他继续大步行走,她的手下意识环住了他的脖颈。

“富江同学,我重的话你就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他似乎摇了摇头。

“我总觉得咱们以前也经历过这种事,不只是你背着我走这件事。”为了防止自己彻底睡过去,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遇见你真好,我以前有没有这么对你说过,以前没说过不要紧,现在说过了。”

“你和我的感情应该很好吧,不然怎么会为了我来到这种地方。”

“富江同学,我很喜欢这样叫你,不知道为什么特别顺口,我以前肯定也这样叫过你。”

“嗯,所以我们以前是同学吗?富江同学~”

“你的泪痣很漂亮,我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虽然转校生也有,但我还是觉得你的好看。”

她困得有些神志不清,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所有出口的话没有经过思考,完全出自本心。

“你肯定不止一张脸,我觉得你应该长得很好看。”

“再见到你,我好高兴。”

“我想带你走,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别离开我,拜托了,我不能再”后面的声音低下去,低到近乎消失在空气中,但他还是听得格外清楚。

她说:“我不能再失去你。”

空心的傀儡也能产生眼泪吗?

他的脸上有什么滑落。

与其说他是真正的富江,不如说他是被色欲领主投放了含有富江意识和感情的傀儡,连这具身体都是假的。

他托身于这个世界的假象,才短暂地拥有独立身体,重回她的身边。

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只短暂地存在这么一段时间,等到她记起一切,这个虚假的地方也将彻底宣告终结,他这个独立的个体也将不复存在。

其实他能感受到那个所谓的本体,绝不像他自己认为的那样,对她毫无感觉,不然也不会在感应到这个世界的漏洞时,强行介入到她的生活中去。

但恶魔领主高傲的本性让他无法接受,自己在人间的时候居然真心喜欢上了一个人类,哪怕他拥有全部的记忆和情感。

他无法接受,又不断向她靠近,甚至此刻,他都能感受到自己和她的一举一动,也能听到她趴在自己耳畔说的那些话。

虚伪、恶心、胆小鬼,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你才是应该去死的那个。

富江在心里恶毒地诅咒着本体,同时他嗅到了一丝血味儿,脚步立刻顿住。

片刻后他发现了源头——小雾睡着后紧握的手松开了,掌心布满血迹,有些已经干涸,最中间用利器划开了极深的一道口子。

他看的清清楚楚,黑暗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再走不远,今晚的目的地即将到达,学校向他发出无声的邀请。

他在无人区绕了很久,一是为了避免小雾名义上的怪物妈妈的追捕,留给她足够的时间,让她在小雾可能出现的地方找个遍;二是本体的要求。

他猜测本体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要对学校里众多的空心人下手,它们都是夏希的眼睛,在失去众多的眼睛后,她必然会露出本相。

他没有再继续前进,而是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轻轻地将小雾放下,然后立刻将她揽在怀里靠墙坐下。

他近乎贪婪地盯着她的睡颜,哪怕她现在的外表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但是没关系,他记得她脸上每一处五官,眼角眉梢的每一丝弧度。

而且她不是也认出自己了吗?

他无声地笑了起来,确认她睡得很沉后,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她受伤的手,慢慢送到嘴边,伸出舌头为她清理掉掌心的血迹,品尝着她血液的味道。

小雾,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在一起。

第80章 高傲者低头盲目者勇敢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只化作沉默的雕像,安静地依偎着他的公主。

不管远处的本体此刻的心情有多么糟糕恶劣,命令他带人即刻回去,他也没有理会。

直到他压抑不住喉咙间的血腥,这具身体处于崩溃的边缘,他才缓缓起身,小心翼翼地抱着睡美人离开。

越接近本体,他就越能感受到另一个人的纠结与痛苦,像是有无数矛盾的音调同时在脑海中产生。

那个人的本能和情感在反复拉扯,高傲和自尊让人不肯低下头,不愿接纳自己的存在。

他无声地笑了起来,在怀中人的嘴唇上亲了又亲,在心里道:装什么装,活该小雾不理你,虚伪恶心的家伙注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哪怕骂的对象其实算是自己,富江也毫不留情,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地希望,那个人能再受一些折磨才好。

当夏希醒来时,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轻快,脑中迟缓的思绪也恍若按下了加速键,她的头不再是整日昏昏沉沉,如同拨云见日一般,变得清晰起来。

她冷静地观察起自己的现状。

自己位于学校活动室的体操垫上,身上还搭上了一件衣服,显然是富江同学将她安置在这里的,窗帘被拉上了,屋内的人在发现自己醒来后打开了灯。

是转校生,

白炽灯有些晃眼,转校生没有转过来看她,但他无疑是在对她说话,因为屋内只有他们两人。

“有一件事,让我感到困惑,我思考了很久都无法理解,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答案。”

她定定看着他修长的背影,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他恍若在幽暗深渊的边际不住地徘徊着,周身阴沉却又莫名的寂寥。

“告诉我,你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是他只对你一个人特殊,你因此产生的虚荣感?还是他为你一次次死亡后,你心里的愧疚驱使着你爱上他?还是他的脸确实讨你喜欢?又或者你确实需要他来当你离开这里的垫脚石,利用他寻找回到你的世界的方法?”

“还是你喜欢的其实只是一个理想中虚幻的影子?”

他平静地说出了这些看似控诉的话,转身走到她的面前蹲下来和她平视,将她脸上每一处表情都看得仔细,同时也让他自己的表情在她面前表露无遗:

他脸上眉头微微压低,深不见底的眼瞳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的模样,高挺的鼻梁侧面投下阴影,唇角挂上的虚伪笑意,让他完美无瑕的脸上多了一丝神经质,像突然拥有灵魂的陶瓷人偶,在维系现状与彻底打碎自身之间来回挣扎。

她此刻维持着坐在垫子上的姿势,外套搭在腿上,掌心干干净净,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他的问题和指控,她此刻应该听不懂的,因为她还没有记起自己真正是谁。

但是她奇异地理解了他的每一句话。

“那你又为什么要问我?你要问的人不应该是我,我现在叫夏希。”

“有区别吗?”他凝视着她的眼眸,似乎要将她的内心洞穿。

她歪头打量着他,突然轻笑着反问:“对啊,有区别吗?我说我不是你真正要问的那个人,你却认定了我是。那么我承不承认对你来说有任何意义吗?”

他伸出手,偏执地将她的头固定住,“你在回避我的第一个问题,为什么?被我说中了?”

她被那双凉到沁入骨髓的手捧着,而无法摇头,“第一,我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我只是提出了自己的疑惑而已。第二,真正回避的是你,如果现在的我和以前的我在你眼里都是同一个人,那我想问你,富江同学去哪了?”

她用食指在他的泪痣上点了点。

这个举动像是刺痛了他一样,她脸颊上的冰凉触感火速被收了回去。

他猛地站起身,灯光在他身后过于刺眼,将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晦暗不清。

“你要找他,好啊。”他嘲讽似地笑笑,转身坐在一旁的课桌上,打了一个响指。

他一只脚屈起踩在桌上,一只脚自然垂下,动作虽然漫不经心,但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

活动室后门被推开,一个接一个的人沉默着走了进来。这些人没有五官,脸上光滑一片,发型服装各异,身材高矮胖瘦不一,只有脑袋随着她的移动而一齐转动。

“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她穿上有些宽大的外套,从垫子上站起身,在静止的人群中来回穿梭着。

其中一个人,身形高大且熟悉,还缺了上衣外套。

她快步走到他的面前,仰头观察着他。

他头发有些凌乱,衣物上沾了一些灰尘,衬衣背部还留有一滴血迹,应该是自己昨夜不小心弄上去的。

见她在这人面前打量许久,恶魔富有诱惑力的磁性嗓音响起:“是他吗?”

她置若罔闻,扭头去看下一个。

“为什么不回答?你身上的外套明显是从他身上脱下来的,怎么不选他?是你没把握,还是觉得他太没用,不想要他了,想重新找一个能保护好你的人?”

她听着这些些话,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于是做出充耳不闻的样子。

无视是最好的应对手段,反正现在自己说什么在他看来都像是狡辩,更何况沉不住气的人不是自己。

这些人都是她的同学,有些没什么印象,有些倒是因为之前监视她太过明显,而留下了些许不好的记忆。

她路过某一个人的时候,看见这人的手指动了动。

这个人似乎是某个话少的瘦弱男同学,是会在背后偷偷看着自己而不主动凑过来的那种人。

她无法从空白的脸上看出什么,就绕着这个人走了一圈。

耳边又响起某人轻描淡写却饱含鄙夷的声音。

“你觉得是他吗?这种类型可满足不了你的要求,只会拖你的后腿。还是说你确实喜欢哭哭啼啼的可怜虫?”

她脑子里却闪过许多他用那张漂亮的脸蛋哭着装可怜的样子,这回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种态度无疑刺激到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他瞬间来到她的面前,用手扼住她纤细的脖子,两眼发红,里面蕴含着无穷的愤怒:

“不理我?觉得我很好笑?杀死你只在我一念之间,你连挣扎的能力都没有,所以现在能告诉我,你在笑什么吗?”

她感觉到自己脖颈处的手在缓缓收紧,让她有些呼吸困难,但没有到完全窒息的地步。

看着这个人脸上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挣扎纠结,她嘴角的笑更大,同时也注意到他眼里真实的杀意。

他此刻确实渴望毁掉她,让她彻底消失,这样就不会再有这么多累赘又让自己狼狈的情感。

手下的脉搏有力的跳动着,一下一下,连同着他的手都跟着震颤。

“你问我笑什么,我确实是在笑你。”她喉咙处的震动阻止了他的手继续下去,他莫名松了一口气,可她说的内容却让他僵在原地。

“笑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傻瓜胆小鬼。”

“我真想给你一面镜子,让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他现在的样子,他现在是什么模样?

被嫉妒冲昏头脑,眼珠子都恨不得扣下来粘在她身上的无能暴怒者?被她的无视和冷淡气到恨不得杀了她的卑鄙小人?一边唾弃弱小的自己一边又妒恨他们能光明正大靠近她的窥伺者?用本能的恶意揣测她、抹黑她过去的行为和他之间的感情,妄图全盘否定彼此,又因为这种猜测感到痛苦的失败者?

他知道,他都知道。

从他主动踏入这个世界开始,他就无法阻止自己走向她所在的位置。

尤其看她一天天衰弱下去,他无法坐视不理。

可一旦开始接触,那些被他抛下的记忆就会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哪怕他瞧不起那个违背恶魔本性、甘愿为人类付出的自己,却又忍不住沉沦,因而费尽苦心找出借口才又造出“他”来靠近她。

他现在有些怀疑究竟是自己的手在抖,还是她在笑的缘故。

“笑你现在看上去,嗯,很漂亮。”这是她的解释。

这让他感到困惑,是在羞辱嘲笑他吗?还是真的在夸自己?

他喉结微动,但没有说话,手下却像是失去力气,无法继续施力。

“他们都是我要找的人,也都不是。”她细细端详着他的表情变化,看到他眉眼微动,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

“我记起了大部分关于你和我之间的事情,所以我可以很确定地回答,你也是我答案的一部分,对吗?不用着急回答我。”

“现在我要说的,是关于你第一次问我的那些问题。”

“不是,都不是。富江愿意为我做那些事是我爱他的契机,却不是全部的理由。如果只因为救命之恩就在一起,那只是偿还恩情,而不是爱情,更何况他不需要这样的回报。”

她的眼睛炯炯有神,闪烁着光彩,毫不避讳地盯着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现在并不觉得我爱上的人只是虚幻的泡影,虽然之前我也不清楚他究竟还算不算活着,但现在我明白了。”

“正如我不再认为自己是夏希,这个世界对我的影响就开始消退一样。一个人的自我认知决定了自己是谁,对吗?而且我觉得不只对我来说是这样。”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你说的那些话,究竟是我的想法,还是你的自我投射?”

“你找出了那么多的借口,不惜恶意揣测我,甚至诋毁贬低你自己,尽可能和过去做切割,否认富江这个名字,为什么呢?”她用力抓住他的手腕,抬眸逼问道,“是因为你不敢承认,你真的爱上了一个弱小的人类吗?”

她说的一点都没错。

因此他狼狈地低下了头,不得不直面自己软弱又危险的欲望,这让他好似赤身裸体站在她的面前。

爱让他感到恐惧,也夺去了他的理智,让他在降临的第一时间选择了逃避,所以他确实是个背叛自己的胆小鬼。

“只要你现在再用些力,就能杀掉我,来,我不会反抗。”她将手从他的手腕处移到手背上,然后用力扣紧,强迫他收紧手,脸上带着略显疯狂的笑,不断地挑衅着他。

“用力啊,这有什么不敢,杀掉我就能摆脱我了。”

他却在此时猛地松开了扣住她脖子的手,任由她挣扎的动作在他的手背上抓下几乎见血的伤痕,俯身用力吻住了她。

他近乎是暴力疯狂的吻法,带着一丝恼羞成怒,也夹杂着破罐子破摔的无畏,但更多的则是欣喜、满足,像是终于得偿所愿,在她湿热的口腔内细细搜刮、探索,反复品尝确认着记忆里的美味,贪婪地吸允着她的唇瓣、舌尖、软肉。

他的大脑轰然作响,在她的触碰和回吻中忘却了自己是谁,只一味地沉沦。

不够,怎么样也不够,他甚至还想往更深处探索。

舌尖恢复成蛇类的长尖状,向她索取更多,到达喉咙处,被又湿又热的通道包裹住,他才觉得身体的灼热得到一丝救赎。

直到白川雾近乎窒息,她才强迫着推开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他尤不满足,凑过来又舔掉她唇边的晶莹,细细地啄着已经红肿的唇瓣。

她在缓过来后果断偏过头,这让他僵停在原处。

“现在可以告诉我,我要找的人到底在哪里了吧?”

他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处,虔诚道:“在这里,富江,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