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金华殿上镶着夜明珠的蟠龙柱将整个大殿照得通天明亮。
殿堂内弥漫着酒肉丰盛的味道,和不知是鲜花还是脂粉的甜腻香气。
大殿中央,铺着厚绒毯的平台上,仅着透明纱衣的男子正荡着身姿翩翩起舞,薄纱下的身躯随舞姿时隐时现,恍人眼帘,撩人心尖。
柳淮人如其名,四肢纤长,腰似柳枝,一张洁净如玉的脸庞昳丽柔美。
他旋开的衣摆像一朵盛开又凋零的花,乐曲高昂之际,他绷直脚尖一个抬腿,宽大的白色裤腿如瀑般倾泻而下,露出他白皙如雪的长腿,晃响了点缀脚踝的银铃。
桃枝顿时坐直身子,眼睛也看直了。
天知道她以往对此从不感兴趣,更知晓这时候正是殿下用不上她的时候,她总在庆典之时偷溜到僻静处,享她认为的小小快乐。
谁知!
这里才是真正的天堂。
柳淮一舞毕,身姿柔软地收回腿,屈膝在地向高座之上行了个乖顺臣服的拜礼。
桃枝还在发愣,手肘被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她才回过神来,赶紧含笑鼓掌。
柳淮起身,身侧便有宫女奉上盛满美酒的玉盏。
他双手拾起玉盏躬身上前,声色婉转道:“望殿下恩赏。”
柳淮求的,并非他想饮下杯中酒,而是望公主接下他的酒。
这样的画面,褚钰在西辽时已是见过不少,只是从以往是妃子们向君王求赏,如今变为男子向公主求赏。
他是因觉得无趣,所以才完全不朝那头投去半点目光。
下一瞬,那一侧传来他熟悉的声音:“好啊,你喂本宫。”
褚钰闻声转了头,一眼看见顶着永宁公主面容的小宫女向前倾身,越过身前桌台,正伸手捏着柳淮的下巴。
那杯酒就在她唇边,她却微昂着下巴,只将视线直直对着柳淮。
“今日风头全都叫雅趣堂的人给抢了去,真没意思。”
“难不成你还想在大殿上舞刀弄枪,也不怕惊着殿下。”
“你瞧柳淮那小身板,跟个女人似的,如何能侍奉殿下,可别在榻上把腰给折了。”
有人压低了声:“但听说殿下喜欢的正是如此,越是粗莽反倒越是入不了殿下的眼。”
“这也不准确吧,褚钰不也正是受宠,他就不像是会在人身下承欢之样。”
“谁说是让男子在人身下承欢了,而且人家褚侍卫也并非粗莽大汉啊。”
褚钰本是并未在意周围的细微声响,只是听见谈及到他,才将旁人议论声听进耳中。
他也不知自己听这些干什么。
毫无意义的对话。
“你们说这些都没用,谁不知赵璟才是殿下心上最顶尖儿的那个,既不过分阴柔,也不过分粗莽,嘴甜人也俊,褚钰没来之前,可都是赵璟常年占着昭阳殿的锦榻。”
此时,赵璟就坐在公主身边。
他面颊微红,像是方才陪殿下太久,已有了几分醉意,眼波流转,像含着一汪春水目不转睛地看着殿下稍微远离了他一些的身姿。
不过他眼中并无任何嫉妒不满,俨然一副正宫倨傲的模样。
赵璟微微后仰,慵懒地靠在了椅背上,身前摊开的衣摆还和殿下的华服亲密交缠在一起。
如此姿态,令上前敬酒的柳淮也下意识看了赵璟一眼,小心翼翼的,带着几分讨好意味。
见赵璟不表态,他才赶忙收回目光,喜笑颜开地将玉盏送往殿下唇边。
“谢殿下恩赐。”
柳淮将杯中美酒缓缓倾入殿下口中,几滴酒液溢出,顺着殿下优美的下颌线滑落。
赵璟见状,手持一张锦帕凑近另一旁轻柔地擦上她的脖颈。
褚钰眸光一暗,原本毫无表情的面庞无端生出几分阴冷的意味。
桃枝突然感觉一道凌厉的视线射向自己,令她唇瓣一抖,又滑落几滴酒,也叫赵璟探近的手又在她颈边多停留了片刻。
一杯酒下肚,桃枝脸颊也很快热了起来。
不过她还不至于如此不胜酒力,自是记得自己还要干什么。
桃枝坐回椅子上,扬手一挥:“赏!”
立刻有侍女捧上都承盘,里面是一只水晶圆碗,装满了龙眼大的珍珠。
桃枝眼睛又看直了。
这这这,这么大吗,还这么多!
她强忍着没伸手去摸那光滑透亮的珍珠。
后槽牙一咬,压下了心里几分艳羡,别过了头去。
柳淮双手领赏,屈膝跪下:“谢殿下!”
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着琉璃瓦,照亮殿内语笑喧哗,觥筹交错。
“你嫉妒了?”
问这话的是赵璟,问的是桃枝。
赵璟偏着头,双唇贴近桃枝耳边,在外看来一副亲昵的模样。
桃枝压低声:“才不是嫉妒,别把我说得那么小心眼,我那是羡慕。”
这样的对话,是除了他们二人之外,绝不可叫旁人听见半点的。
于是两人偏着头越靠越近,直到手臂相触,额头相抵。
赵璟哼笑了一声:“不都一个意思,你若也想要,现在就可以下令自己赏赐*自己。”
桃枝当即斜了赵璟一眼。
看在赵璟眼中是得了个大白眼,但从别的方向看来,便像是在打情骂俏。
桃枝后颈一麻,突然又感觉了刚才那股视线。
她像做了亏心事一般,霎时从赵璟身边退开。
一转头,却并未看见谁人目光凌厉朝她看来。
桃枝怔然地在殿堂内扫视一周,但还是什么也没发现。
等等。
褚钰呢?
桃枝又找了一圈,真不见褚钰身影了。
可是刚刚明明在柳淮开始跳舞前,他还坐在自己的坐席前啊。
什么时候不见的,刚才吸引她注意力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她完全腾不出心思留意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确好长一段时间半个眼神都没给过他了。
“在找什么?”
赵璟又凑上来将距离拉近。
此时高座之下投来的一些目光就和桃枝方才看见柳淮领走珍珠时一样。
可能是嫉妒,也可能是羡慕。
但都不是桃枝刚才感觉到的那股强烈视线。
“没找什么,随便看看。”
赵璟没多问,退开了些,向桃枝举杯:“殿下,我们再喝一杯吧。”
庆典持续至深夜,殿堂内仍在喧腾。
桃枝在燕嬷嬷的提醒下装出了些许醉态,随后由赵璟和柳淮一同搀扶着她离了席。
柳淮正向金华殿外的宫女交代着为殿下准备醒酒汤。
桃枝虚靠着赵璟,在耳根总算清净下来后,有些思绪飘远。
这时,赵璟低声问:“你待会是要我和柳淮一起,还是我一个人?”
桃枝惊愣:“还、还能两个一起?”
赵璟微眯了下眼,一副不屑的模样。
能当然是能的。
她是公主,别说两个,三五个,七八个都不成问题。
但眼前若是宋仪昭,他自有法子最终只让自己一人陪伴她身边。
不过眼下是桃枝,他只要做好盯着她不让她犯错就行了,她若想让柳淮一起,他也懒得勾心斗角,就随她去了。
总归这小宫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得珍珠得男色,也算犒劳她一下了。
赵璟看见桃枝明显地咽了口唾液,也不知是期待还是紧张。
这时柳淮已经走回到她身前。
“殿下,都交代好了。”
桃枝掩去面上不自然之色,伸手搭上柳淮的臂膀:“走吧,送本宫回寝殿。”
回云凝殿的路上,桃枝“左拥右抱”,但却只能面无表情。
她手指忍不住轻轻捏了下柳淮的手臂,果真纤细,没有结实的力量感,几乎和她的手臂一般柔软。
虽说不够男子气概,但这手感仍是十分不错。
这让桃枝不由想到了刚才在大殿上瞧见的他瓷白修长的腿。
他应该浑身都白白净净的吧。
又香又软,身娇体弱,岂不是一推就……
突然,赵璟重重地清了清嗓。
突兀的声音骤然将桃枝的幻想打断。
桃枝没抬眼,知道他肯定不是嗓子不舒服,这是正提醒她呢。
她不满地撇了撇嘴,心下还想着,他刚才还问她是否要两个一起呢,这会她连柳淮的嫩手都还没摸到,他咳什么咳。
他对公主殿下的占有欲能不能别蔓延到她身上啊。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桃枝眉心一跳,蓦地停住脚。
她没喝醉,但有些酒劲上头。
这个赵璟,再敢打扰她头一次摸男人比她还嫩的手,信不信她今夜……
下一瞬,桃枝抬头。
前方通往云凝殿的小道上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夜色将他大半张脸都笼罩在阴影中,沉黑的眼眸直直地看来。
桃枝瞳孔一紧,呼吸霎时凝滞。
只见那道身影不避反进,黑靴步步踏着青石地板走近到桃枝身前。
褚钰盯着桃枝的脸,面无表情地开口:“参见殿下。”
【作者有话说】
别看褚钰面无表情,他是来自荐枕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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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第27章
◎难道天要亡她小金库◎
昏暗宫道上,气氛一片死寂。
寂静的是桃枝的呼吸和心跳,像是卡壳了似的不会动了。
她呆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褚钰。
她也不明白自己怎莫名生出了一股红杏出墙被当场逮住的诡异心虚。
直到赵璟不着痕迹地扯了下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
可回神后,随之恢复的是节拍跳动古怪的心跳。
桃枝被这心跳撞得胸口发闷。
她缓了一瞬呼吸,忽的又反应过来。
她为何要心虚,有何可心虚的。
他们全都是殿下的男人,大家都是有名有分的,和谁一起都不算是红杏出墙吧。
况且她又不是公主殿下。
桃枝一下又放下心来,这会再看褚钰的脸庞不由心花怒放。
她张口就道:“本宫方才在殿内一直不见你身影,原来你在这里,你在此作甚?”
身侧随即传来赵璟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听进耳中似是无奈。
褚钰也愣了一下,面上沉色凝住,而后消散。
“在殿内待久了有些闷,属下便出来透透气。”
原来是这样。
桃枝丝毫没有多想,动了动唇正要说什么。
褚钰抢先一步道:“属下可否一同护送殿下回寝殿?”
这话一出,一直乖顺伴在一旁的柳淮赫然抬头。
夜色也没能完全遮住他眸子里的惊愣和不满,好似在无声表达:已经两人了,还来?
赵璟倒是意外地挑了下眉。
他侧头时,就瞧见桃枝眼尾快速要压下的惊喜之色。
桃枝无意识地松了柳淮的手臂,淡声道:“那便跟着吧,本宫乏了,想快些回去了。”
说是跟上还真是让褚钰跟着。
不算狭窄的宫道已是并排三人,再多就走不动道了,褚钰便跟在了三人身后。
那两人立于公主身侧需得微微垂首,褚钰在后面则可目光直直地盯着桃枝的后背。
她身侧两人不可避免的一并落入他余光中。
这画面甚是不和谐,也不知这小宫女自己知晓否。
夜风吹过,带着瑶台宫特有的草木清香。
四人皆有饮酒,夜风中又混入丝丝缕缕酒香,萦绕在心思各异的氛围中。
回到云凝殿,桃枝刚靠上美人榻,柳淮便端着提前备好的醒酒汤凑了过来。
“殿下,喝了醒酒汤夜里入睡能舒坦些。”
赵璟则取来一把扇子,轻轻摇晃在桃枝身边。
要知晓平日四下无人时,可都是桃枝给他摇扇。
唯有褚钰,这一路都是一言不发,此时进了殿也沉默无言地站在一旁。
寝殿内气氛好似很和谐,但又隐隐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此时美男环绕,桃枝却觉得尴尬。
桃枝感觉褚钰好像在往这头看,她微微转头,又见他目视前方,像是在此值守似的,并未看来。
她又觉得柳淮好像在看褚钰,转回头来却一眼对上柳淮直勾勾看着她的双眸,四目相对,让她心跳还没由来的漏跳了一拍。
以及赵璟,明明在给她扇风,她的脸颊怎么越来越热了。
桃枝这会心里终于开始打鼓,难道今夜这三人真要都留在寝殿吗?
怎么睡啊,一起睡?
这未免太荒唐了。
她以前觉得男色甚好,一个两个不嫌多,三个五个那更好。
真到这一刻她才发觉自己好像有点吃不消啊。
公主福气也不是那么好享的。
桃枝也另有一份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这份小心思于她自己而言合情合理,她刚和褚钰亲过小嘴,那感觉甚好,她当然还想再亲一亲。
可于公主殿下而言,若是只留下褚钰一人是不是就不太合适了。
但当着赵璟和柳淮的面,她怎也做不到直接把褚钰拉到跟前亲亲的吧。
也不知这种时候能不能不要雨露均沾。
桃枝下意识地又看了赵璟一眼。
但赵璟只顾摇扇,眼尾还流露几分摇得不耐烦的神色,令她只能闷着头,先接过了柳淮递来的醒酒汤。
碗沿盖过桃枝大半张脸,她没看见手指落空的柳淮有些失落地收回手,只看见褚钰轻飘飘地扫来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
褚钰神情如常,甚至有些冷淡。
看着与方才主动提出跟随的样子毫不相干。
桃枝顿时有些不开心了,仰头将醒酒汤一饮而尽,虽然她也不知自己在不开心什么。
她喝完落下手,还未落定,手背突然被一只宽厚的大掌接住。
桃枝一愣,竟见褚钰不知何时上前了一步,隔得比柳淮远,却先他一步接住了她的碗……她的手。
手背自中心蔓开一片干燥的热意,随后有粗砺的指腹若有似无地撩过她的指节,转瞬即逝,手中的空药碗就被褚钰拿走了。
柳淮也怔在原地,半伸着手,看了看公主又看了看褚钰。
褚钰面不改色将空药碗放置一旁就后退回原地,仿佛方才他就站在那处未曾动过。
桃枝落空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她收回手,悄悄在袖口下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眼尾不自觉就翘了起来。
桃枝从美人榻上坐起身,故作姿态道:“本宫要歇息了,这里不必你们伺候了,都退下吧。”
嘿嘿,公主殿下一个不留。
小桃枝待会偷偷召见褚钰。
这样,不就都解决了。
桃枝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可眼前又没接住碗也没被留下的柳淮失落心情完全藏不住了。
他眸中含水,楚楚可怜地朝桃枝看去。
桃枝一眼对上柳淮的眼睛,险些被这双水汪汪的黑眸吸进去。
砰的一声响——
殿内几人顿时一同循声看去。
只见褚钰身侧的矮柜歪了向,险些晃倒柜上花瓶,好在被他敏捷接住。
褚钰把花瓶摆回原处,挪正矮柜后垂首道:“殿下恕罪,属下未能留心脚下,不小心踢到了柜子。”
桃枝是吓了一跳,但不小心的事她怎会动怒惩罚。
她赶紧道:“无妨,没踢坏就好。”
说的也不知是柜子还是花瓶,还是褚钰的脚。
赵璟实在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他笑得比褚钰踢柜子的声音还突兀。
褚钰面色一沉,默了一瞬后上前躬身作揖:“谢殿下宽恕,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最想要留下的人却最先走了。
柳淮被打断了施法也只能随之告退。
只留下赵璟,还没动身就被桃枝不满责怪道:“你刚才笑他干什么!”
把人都给她笑走了。
还是不开心地走了。
“我脸上写了我笑的是他?”
“那不然你笑谁?”
赵璟不说话,只盯着她看。
桃枝:???
“无事我便退下了。”说是退下,但他暂且没动,目光还留在桃枝脸上。
直到看见桃枝逐渐心虚地把小心思全都浮现面上,赵璟这才又轻笑了一声,像是明摆着告诉她,他方才笑的就是这个。
赵璟终于走后,桃枝才对着他消失的屏风方向做了个鬼脸,轻哼了一声。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偶尔的噼啪声。
桃枝挪着小碎步走回美人榻,坐上去后,却没放松身体靠上去。
她伸臂抱住膝盖,下巴搁在膝头上,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跳跃的烛火。
她待会是要再唤褚钰前来的,就算赵璟笑话她,她也仍打算这样做。
不过这事只能让翠岚替她去办,换了旁人大抵会觉得她行径有些奇怪。
但因着方才有赵璟陪同,燕嬷嬷便将翠岚留在了金华殿做庆典收尾之事,这会她还得在寝殿多等一会。
醒酒汤似乎没起什么作用,酒劲好像还在冲撞她的大脑,让脑海中的思绪在这片静谧氛围中开始蔓延。
桃枝想着今晨和褚钰亲吻的画面忍不住露出笑:“嘿嘿……”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唇瓣,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份微妙的触感。
待会传唤他来就再亲一次。
逮着他,狠狠亲。
桃枝心里小鹿就要开始乱撞,脸上笑容却逐渐僵住。
等等。
桃枝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今日遭她艳羡的柳淮得了一笔丰厚的赏赐,还有雅趣堂一众献艺的面首们也都各有赏赐。
可她昨日神智不清时,只给了褚钰五两银子。
之前她还觉得五两银子够够的了,那毕竟是从她的小金库里拿出来的,她的每分银两可都是辛辛苦苦攒下来的。
但对于公主殿下来说,赏赐一个面首仅五两银子好像有点太过寒酸了,和今日其他获赏的人一对比,就寒酸得更明显了。
这一整日她还完全放心地觉得昨日之事再无异状了,没曾想这不就是最大的异状。
褚钰今日也瞧见了那些面首获赏,万一他因此怀疑起来了怎么办。
桃枝连忙紧张地回想褚钰当时的反应,又发现自己当时只顾着看柳淮跳舞,哪有注意到他,连他何时离开了殿堂都不知道,就更不知他那时是何反应了。
担心暴露身份的惶恐心情再度浮上心头。
那她待会是不是应该再给他补赏一点?
桃枝下意识朝自己的小金库方向看去一眼,小脸顿时皱成了苦瓜。
面首们的赏赐都是由燕嬷嬷准备的,那都是殿下的财产,她就算扮作公主也没有权利随心所欲挥洒钱财。
她这会除了她的小金库,上哪去找丰厚值钱的东西赏给褚钰。
可真要抵得上公主随手一次的赏赐,不掏空她的小金库也得拿走大半。
这不是要了她的命吗!
此时桃枝已是完全没有心情再传褚钰来亲亲了,甚至庆幸还好方才也没有直接将他留下。
明日……
不,待会,翠岚和燕嬷嬷回来了她便去让燕嬷嬷再准备一份赏赐。
总之她的小金库不能动,五两银子就当调情好了,尽快补上赏赐就不会有问题了。
就在桃枝想出解决方法松了口气时,殿门外传来脚步声。
是翠岚:“殿下,奴婢回来了。”
桃枝眼睛一亮,立刻坐直,清了清嗓子:“进来。”
翠岚推门而入,身后却还跟了一人。
只见褚钰高大的身影紧随翠岚之后,也踏入了殿门。
他手中提着一个红木食盒,食盒盖子边缘正氤氲出丝丝缕缕温润的白气,显然是刚从取出的热食。
桃枝一下子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褚钰和他手里的食盒。
他他他,她还没让翠岚去传话呢,他怎么自己来了!
“殿下,奴婢方才殿外遇见褚侍卫,褚侍卫说见您在庆典上用得少,担心您夜里腹饥,特意去膳房取了温着的点心和羹汤送来。”
翠岚说完,一副我们家小桃枝肯定要偷摸开心了的样子,飞快地对桃枝眨了下眼,躬着身子就退出了殿堂。
褚钰抬眸,见桃枝惊愣的神色正逐渐变得慌乱。
他本就没能做出谄媚模样的脸庞僵硬了几分,到嘴边的也话顿住。
只不过一瞬的迟疑,桃枝趁机就要开口。
明明是张嘴,食物的香气却不讲武德地窜入她的鼻尖。
肚子比喉咙先一步发出声响,咕噜噜叫了一声。
桃枝顿时脸颊一热,眼眶跟着发酸。
难道天要亡她小金库,这不争气的肚子在干什么啊……
28
第28章
◎宫里的男人还是太物质了◎
桃枝端坐在美人榻上,看着褚钰不断从食盒中取出食物,一一放在圆桌上。
他每摆放好一盘,飘入她鼻尖的食物香气就更浓郁几分。
这下是真的感觉饿了。
桃枝无意识地攥住裙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小食。
晶莹剔透的燕窝羹,粉嫩酥脆的荷花酥,还有小巧玲珑的桂花山药糕。
桃枝轻轻地吞咽了一下,脑子里本该有小人儿打架,这会也消停着毫无声息了。
褚钰在桌上摆好所有小食后便后退了半步:“殿下,请用。”
桃枝面上平静地起身上前,心里却在大喊:死脑子快转啊!
若在她想到五两银子一事之前瞧见褚钰居然主动找来,她根本不会动半点脑子去思索他此举何意。
这有何可想的,人都自己送上门了,当然是直接享用了。
但眼下情况却是她脑子转不动,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桃枝好一阵紧张后才发现气氛已是沉默太久,她刚才甚至连声都没应褚钰半点。
眼下再应便显得古怪了,但不说话更显得古怪。
她只能微低着头,开口突兀地问了一句:“你……怎么想到又过来了?”
话一出口,桃枝就懊恼地轻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她在问什么啊,刚才翠岚一进屋不就已是解释过一遍了。
褚钰侍立一旁,桃枝也不知他有没有在看她,只听他声色平稳道:“属下不知殿下是否需要,只是想着来碰碰运气。”
桃枝听着这话忽觉耳根有点痒。
她正纠结着是否要抬手挠一挠,眼前便出现了褚钰双手递来的银匙:“看来属下运气尚可。”
桃枝心尖怦怦重跳了两下。
他莫不是知晓她一向意志力不怎么坚定才故意说这种话的吧。
桃枝捏紧了银匙,低着头又不应声了。
褚钰不知桃枝在想什么,只是视线中看见她脸上神情细微地变了又变。
来之前理清的思绪似要被她的小表情就此带走飘远。
褚钰又盯着看了一瞬,才缓缓敛下眉目。
昨日他来到瑶台宫便趁巡山之时查探了这座山的情况。
瑶台宫依山而建,整座山除了宫殿再无其他建筑。
但今日白日,他在去过膳房后便即刻为自己的任务进行了调查,却并未发现永宁公主在瑶台宫收藏珍品之处。
桃枝作为永宁公主身边的宫女,此事她或许知晓一二。
与其冒风险从别人口中探查,从这个心思单纯的小宫女这里打探消息应是最为安全的。
虽说谄媚一事于他而言不甚熟练,但即使谄媚遭到拒绝,献殷勤不被搭理,他也并不会觉得有何羞耻丢脸的。
所求必有所付出,天经地义。
此计不行,再行他计,总归是要去做的。
他刚才正是为此才跟随前来寝殿的。
与那两个围在她身边的面首无关。
至于去而复返……
褚钰思绪一顿,垂落的目光扫着地面微晃的影子。
片刻后,他再次抬眸,将目光静静地落在了桃枝身上。
她吃得很慢,但不像是为享受美食,眼神飘忽着,不知神游到了何处,明显心不在焉。
从他刚才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的反应就很古怪了。
是不希望在此时见到他,还是心思仍勾在别处没有回神。
“不合殿下口味吗?”褚钰冷不丁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还是说没有雅趣堂的歌舞便吃不香了。”
桃枝正咬着半块荷花酥,闻言猛地噎住,小脸瞬间憋得通红,剧烈咳嗽起来。
褚钰下意识上前一步,抬手似乎想帮她顺气,但手伸到一半又顿住,指尖蜷缩了一下。
没忍住多言了。
但他不想说请殿下恕罪。
褚钰最终收回手来,沉默地看着桃枝自己拍了拍胸口。
桃枝喘着气惊魂未定地扫了褚钰一眼。
但她连褚钰脸上神情都没看清,又快速地移开眼。
他果然是因为那五两银子来的。
开门见山就提雅趣堂的歌舞,下一句是柳淮得的珍珠,还是别的玛瑙翡翠。
桃枝一时间不知该为他好像没有怀疑她的身份而松一口气,还是该为她可能要牺牲的小金库而担忧。
她只能肯定,之后就算她再遇神志不清时,也绝不可能做出自认阔气,花钱收买男人之事了。
宫里的男人还是太物质了。
桃枝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回避雅趣堂歌舞一事,轻声道:“没有不合胃口,挺好吃的。”
身侧传来倒水的声音。
桃枝一转头,便见褚钰倒了一杯热水双手奉上:“殿下慢些吃,喜欢就好。”
桃枝唇角一扯,险些下意识道出一声“谢谢”。
若非五两银子一事,她真想敞开了尽情享受褚钰今日的殷勤。
但眼下她担心褚钰若是越发殷勤,一会甚至扑进她怀里撒着娇说,属下也想要,那可怎么办啊。
她不想给钱,但又觉得自己肯定顶不住这种诱惑。
桃枝赶紧捧着水杯喝了一大口热水,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散去,方才被噎住的感觉也缓和了不少。
她将水杯从脸上移开,一抬眼,正对上褚钰意味不明看着她的目光。
桃枝一时间没想起自己身为公主殿下,他岂可如此肆意直视她。
她也忘了别过头,就这么僵着脖颈直直对着褚钰的目光。
寝殿内烛火明亮,暖黄的烛光洒在桃枝白嫩的小脸上,但未能透过她面上还未卸去的妆粉,照出她原本的模样。
褚钰眸光稍黯。
一些与任务无关的思绪悄然攀上,一不留神就在他脑海中蔓延开来。
桃枝逐渐被褚钰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
偏偏他又只是看着不说话,莫不是在等她主动提及类似“别人有的你也有”之类的话吧。
桃枝努力保持清醒,不被他牵着鼻子走。
既然他没有怀疑她的身份,只想要钱,那她就装傻好了。
桃枝眨了眨眼,问:“你在看什么,本宫脸上有东西吗?”
桃枝只是为装傻随口一说,没曾想褚钰目光不移,很快认真地“嗯”了一声。
桃枝一愣,顿时脸颊发热。
居然不是在暗示别的,而是她吃东西沾到脸上了。
她尴尬地抬手往在脸颊两侧擦了擦。
“还有吗?”
褚钰目光略微向下,落到了她嫣红的嘴唇上。
刚喝过的一口热水将那双唇瓣染上盈润的湿濡,她伸手去擦,下意识地注意到没有擦花唇上的口脂,但自是不可避免让唇瓣挤弄些许歪曲得柔软的弧度。
褚钰又“嗯”了一声:“还有。”
桃枝黛眉微蹙,低头要往腰间寻丝帕再擦。
才刚低头,褚钰突然伸手,掌心接住她的下巴,手指往她脸颊上一握,就此让她抬头:“属下帮您。”
桃枝呼吸微顿,本就发热的脸颊霎时被更热的温度笼罩住。
她被迫仰头,又一次对上了褚钰的目光。
不过褚钰只看了她一眼,就垂眸看向了她的嘴唇,好似心无旁骛,真心只为替她擦拭看不见的碎屑。
桃枝确定自己嘴唇正中是没有沾上任何东西的,否则她不会毫无感觉。
但褚钰的手指却是一来便按在了她下唇正中最挺润的位置。
他修长的手指带着薄茧,指腹粗砺而灼热,触到住这片软肉后,便带着擦拭的力道按压摩挲。
褚钰不是第一次碰这双唇,几个时辰前,他还又一次以自己的嘴唇触碰过此处。
但此刻仍然一经接触就会不自觉地想,这里似乎是他所见过触过最柔软的地方。
柔软一词于他而言本身没什么吸引力,但指腹落在这里,还是受到了某种没能抵抗的吸力,紧紧与之贴合着。
桃枝的脸蛋被褚钰的手掌托着微微抬起。
他垂着眼眸,一眼便可将这张脸完全映入眼眸中。
是易容后永宁公主的模样,他却透过这双水润的杏眸在脑海中浮现出了她原本的模样。
褚钰以往从不在意旁人样貌,但并非不识美丑。
桃枝的模样是好看的,是那种没有攻击性也并不突出的好看。
像山间的清泉,让人本未见其貌,但闻潺潺流水的脆响,不知不觉就好奇前往了,最终瞧见一片澄澈清透时,已是吸引了驻足者所有的目光。
褚钰手指从她挺润的唇珠一路抹向唇角,微微用力,感觉到指腹沾上的一丝湿濡便克制地停住了。
“沾到这儿了。”
褚钰嗓音比刚才沉了几分。
说完他收回手,悄然在袖口下蜷起了手指。
此时这样应该已经足够了。
对褚钰来说,无论铺垫再多都是突兀的。
他以往没少在君王身边看到妃子们或是矫揉造作扑进君王怀里软语温存,或往君王脸上亲一口,君王一开心,多么离谱突兀的赏赐也能随手给出。
而他打算问的事,比起那些赏赐要轻微太多。
甚至什么都不用做,直接对这个头脑简单的小宫女发问,她可能都会毫不怀疑地全数回答。
褚钰盯着桃枝刚被他手指擦过的唇瓣,到嘴边的话突然没了声,只余喉间无意识滚动了一下。
桃枝没注意褚钰的神情,她只知道脸颊两侧热温才刚退离,她腰也软了,心跳也跟着乱了节奏。
心跳声不轻不重地拍打在她胸腔,她将手指藏在裙摆下来回捏了好几下。
片刻后,桃枝深吸一口气,脑子里快速盘算了一番,还没能盘算出结果,唇边就已是先一步开口:“褚钰,过来。”
眼前光影一恍,褚钰不仅上前一步,还弯腰低下头来,他的脸庞已至近处,鼻息间蹿来他身上熟悉的冷香。
桃枝眼睫一颤,看着近在咫尺的俊容,余下的话顺势就脱口而出:“你想要什么赏赐,本宫……”
话音未尽,褚钰突然闭眼倾身,覆上双唇堵住了她欲要行赏的话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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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第29章
◎“是觉得我漂亮又可爱?”◎
考虑一下……
桃枝后半句没能说出口,所谓赏赐好像已经被身前人强行索取了。
他要的是这个赏赐,不是银两?
桃枝很快就没法继续思考下去了,脑子里仅剩一个念头。
亲亲亲,亲到了!
桃枝呼吸凝滞时,褚钰的唇瓣也只是贴着她一动不动。
不似白日时那个吻,一开始就像要将她吞噬一般狂野蛮横。
直到桃枝再难憋住气,唇边和鼻尖一齐重重地恢复了呼吸。
褚钰的唇舌也随之动作。
他没有强势撬开她的牙关,好似上次亲吻全然忘了自己面首的身份,这次终于想起来,便乖顺温和地舔在桃枝的唇瓣上。
但很快就能感觉到,他的动作并非小狗讨好似的舔舐,他根本是在品尝。
像是含住了一块又香又软的甜糕,舍不得一口全吃掉,就只一点一点细细品味。
最终还是把舌头探了进来。
桃枝被吻得晕头转向,高仰的脖颈阵阵发酸。
本就没有散尽的酒劲这一刻铺天盖地涌来,像是要将她的理智都吞噬掉了。
直到她快要喘不上气了,身前的男人才缓缓退开。
褚钰大掌扶着她的脖颈,声音虽哑,但比桃枝沉着太多,还装模作样道:“殿下方才要说什么?”
桃枝恍惚地睁开眼,脸颊绯红,呼吸不畅。
说什么?
她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说赏赐来着。
桃枝意识不清,全身只剩本能反应。
她蹭着褚钰的掌心,下意识转头朝自己小金库的方向看去一眼。
只一眼,她就瞬间清醒收回了视线。
亲都亲了,不是已经赏了吗。
桃枝在脑海里把自己曾想过的“人财两收”一词重重压了下去。
她眨了下眼,亲吻将她眼睫染上几分湿濡,扇在眼下让眼眶还未褪去的热意变得明显。
再抬眼,眸中含着水雾,烛火将眸中水光映照得盈盈发亮。
桃枝自下方静静仰望着褚钰,她手指微动,顺着她刚刚无意识攀上的肩膀,手指挪动着,在褚钰身前缠住了他的一缕发丝。
她轻轻绕着他的发丝:“本宫方才说,你今夜去而复返主动找来,可是想留在本宫这儿?”
要钱没有,要人一个。
这不是瞌睡遇到了梦枕头。
嘿嘿,桃枝心里乐开了花。
褚钰:……
她刚才说的是这个?
他垂眸瞥见小宫女眼尾一丝意味不明的狡黠,还在落在她脖颈上的手掌不自觉收紧了一瞬。
“属下未敢妄想此事。”
这话一出,桃枝眼神就变了。
只是还不待她紧张起来,褚钰已接着道:“属下是想求殿下带属下去一个地方。”
桃枝表情愣愣的:“什么地方?”
感觉到褚钰要从她颈边收回手时,桃枝也反应过来,他一直是弯着腰的姿势。
桃枝随之起身,伸手勾住褚钰的手指,把人往坐榻的方向牵去。
褚钰感受着指尖传来温软的触感,身体被她带着在坐榻上坐下。
刚拉人坐下,桃枝又伸手再次玩起了他的头发。
发丝为何会有触感,褚钰觉得那道本可以忽视的力道却存在感极强。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桃枝细嫩的手指和自己发丝缠绕的画面,才强行拉回了被她的小动作分散的注意力。
褚钰定了定神,目光沉静地看向桃枝:“属下听闻殿下珍藏无数世间奇珍异宝,大多精心收藏于此瑶台宫,此行幸得机会前往,属下斗胆想求殿下开恩带属下去殿下的藏珍之所,开开眼界。”
桃枝神情突然古怪地变化了一瞬。
褚钰眸光微黯,她的反应在他预料之外。
殿堂内气氛突然沉了下来。
好像褚钰原本有十足把握之事成了他踏错一步的利刃。
但桃枝很快又恢复如常。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缓声道:“原来你想要的是这个,当然可以,本宫允了。”
褚钰默了默,敛目道:“谢殿下恩典。”
*
桌上用过大半的小食和夜里殷勤寻来的男人一起消失在了寝殿中。
桃枝沐浴后躺在寝殿的锦榻上,目光呆呆地看着头顶床幔。
好长一段沉寂后,她突然翻身,大半张脸都埋进了被褥里。
她今日好像白白替自己的小金库担心了。
眼下小金库安全了,她却不怎么高兴。
褚钰没有开口向她讨要直接的赏赐,而是想去看公主殿下的珍品。
只是想看,还是想要?
或许看过了,就会要了吧。
桃枝用脸颊轻轻地蹭了下锦被。
她发现自己有点喜欢和褚钰接吻,明明现在心情低落,脑海里也不时浮现出和他双唇相贴的画面。
桃枝食指轻轻地碰了下自己的唇瓣。
但她也发现,以她的能力,无论再多花多少银两,应该也买不来他向金钱的诱惑低头。
她好像,就是因为这个感到不高兴了。
*
褚钰从云凝殿回到侍卫院时,已是临近子时。
宽大的侍卫院屋宅相隔较远,外殿的侍卫也不与他们同住,此时周围又静又沉。
他去往湢室洗净自己一身酒气,换好衣服再回屋内便过了子时。
夜已深,但他却毫无睡意。
并非精神振奋,也非达成目的的舒惬。
褚钰在窗边站立片刻,瑶台宫的夜晚微凉,夜风吹拂面颊,似乎让他更清醒了些。
他微蹙了下眉,正转身要往床榻上去。
一回头,目光正好落在床榻旁堆放的今日换下的华服上。
玄色*华服令袖口上沾染的一道白痕格外明显,此时掉落的袖口正朝褚钰看去的方向。
褚钰脚步微顿,目光直直盯着那道白痕。
是桃枝脸上的妆粉。
或许是他伸手替她擦拭嘴唇时沾上的,也或许是他和她亲吻时,手掌握着她的脖颈时沾上的。
他未走近,但只是看着那一丁点妆粉,就好像嗅到了那抹熟悉的香气。
思绪悄无声息地在脑海中缠绕蔓延,待到反应过来时,褚钰蓦地收回了目光,大步迈开,绕过了那只袖口。
褚钰生来无父无母,自幼长在鱼龙混杂之地。
在他还小的时候,别的孩子在想今日和哪个玩伴一起玩耍,待会如何向爹娘讨要几文铜钱,亦或是别的什么天真烂漫的心思。
他却只能不停地想办法如何活下去。
吃食住所,辱骂欺凌。
他没有功夫去想与生存无关的其余任何事。
直到八岁那年在机缘巧合下被还未登基的君王带到了西辽皇宫中。
在那之后,他的生活便变成了完成君王下达的指令,为君王出生入死。
君王允诺十五年之后他可恢复自由身,带着这些年赚得的俸禄去过真正属于他自己的生活。
如今,便是第十五年。
但这些年过去,褚钰并不知道何为自己的生活。
跟随君王前的摸爬滚打,进入皇宫后的艰苦危险。
若那些不是他的生活,那什么样的才是?
屋内烛灯熄灭,视野进入一片黑暗中。
褚钰很习惯这样的视野,眼前平整的床榻清晰可见。
他动身欲要上榻,抬腿之际,身体却是转了向。
掉落的袖口被捡起,并未直接叠放回去。
褚钰手指捻着那只袖口,指腹避着那一小片白痕摩挲了一下。
鬼使神差般,他抬手将手中袖口凑近了鼻尖。
静谧的屋内传出一道沉沉的呼吸声。
仅此一瞬,一切归于平静。
紧闭的双眼彻底遮住了眼前视线,好似他初到月华宫那晚,被锦带蒙住了双眼。
在脑海中计算过一次的步调和方位令他轻易分辨出他现在正在前往何处。
直到他听见开门的声响,他在门前停住了脚步。
只是他刚站定,面上就拂来了殿门打开带来的门风。
应是殿内的太监或宫女继续为他引路,他却突然被殿门后伸来的一双手抓住了衣襟。
身体一个踉跄,鼻息间铺天盖地窜入的熟悉香气卸掉了他本能生出的防备。
唇角被轻吻了一下,柔软的触感带来温热的湿濡。
他下意识低头,触碰却转瞬即逝。
他听见少女的娇笑声,像极了他曾在殿外听到她和别人说话时的语气:“怎么来得这么慢,我可要罚你了。”
可是,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他被她牵着走进到床榻边坐下,他才恍然想起。
她好像没有自称本宫。
“想看我吗?”他听见她在他耳边这样问。
褚钰点了头,蒙在眼上的锦带就此解开。
昏黄的烛光,少女纯然的脸庞。
他一眼望进了她泛着水光的眼眸中。
“怎么,看呆了?”她歪头一笑,整个人贴在他手臂旁,仰着那张娇俏的小脸越发凑近他眼前。
“是觉得我漂亮又可爱?”
褚钰听见了自己喉间的吞咽声,喉结上下滚动着。
原本已到唇边的回答也一并被咽下,但心里却悄然出了声,只让他自己听见了回答。
她又笑了,或者说从她进入他眼眸里之后,就一直在冲他笑。
笑得眉眼弯下唇角翘起,两颊白嫩的软肉堆起微鼓的弧度。
突然,她撑着他的肩膀一个转身,抬腿一下跨坐到了他身上。
弹润的触感落在大腿上时,他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腿,像是要将突然的袭击规避。
可虎口收紧,大掌隔着轻薄的寝衣将她双腿紧握却并未推拒。
她垂眸看了一眼,不甚在意。
下一瞬,褚钰看见她在自己身上抬起手来,取走了簪在发髻上的发簪。
青丝如瀑般泻下,发尾扫过他的胸膛,窜入他的衣襟。
可他无暇去顾,目光像是被那双挺翘的唇瓣黏住了,只能紧盯着,不能也不想移开眼。
他看见那双嫣唇翕动,好像在说什么。
他听不清,便让她凑近些说。
她很乖,听话地俯下身来,双唇已是凑近到近处,欲要再说。
褚钰眸光一沉,一把按住她的后颈,不容置否地把人压到身前,如愿含住了那双蛊人心神的唇瓣。
褚钰赫然睁开眼。
此时仍是黑天,一切还笼罩在夜晚的沉寂中。
燥热未随梦境消散一起偃旗息鼓。
清冷月光洒下窗棂的阴影,在晃动中被截断,拖长一片衣物挪动的痕迹。
粗沉的呼吸压在锦缎的布料下。
他难以自抑地阖上眼,伴着鼻息间浅淡到快要捕捉不到的馨香,缓慢地探去了手掌。
30
第30章
◎“你之前,偷看我的册子了?”◎
翌日,桃枝起了个大早。
人还未完全清醒,她就先迷迷糊糊奔向了自己的小金库。
抽屉打开的同时,她看见里面完好无损的钱袋子愣了愣,随即才回过神来,想起了昨夜发生种种。
桃枝伸手把抽屉关上。
褚钰没要她的小金库,要的是更多更贵的珍品。
原本睡一觉就该消散低落的心情,又被桃枝自己弄糟糕了。
翠岚前来伺候时就发现了桃枝的异样,不过碍于周围还有其余人在,她没法开口询问。
但桃枝没让自己低落太久。
梳妆完毕,到了用早膳时,她便开口吩咐:“让褚钰来布膳。”
又如前两日那般气氛,桃枝隐隐有几分不详的预感。
她转头朝翠岚看,果不其然瞧见翠岚一副“”你忘了这茬吗”的样子。
桃枝:……
翠岚禀报:“殿下,庆典结束后紧接着就是狩猎日,今晨天不亮侍卫院的侍卫们便上山前往狩猎场附近为狩猎日做准备了,褚侍卫也在其中,此时不在瑶台宫内。”
桃枝眉心一跳,听着这耳熟的话语,顿时对一旁还未布上桌的膳食生出几分抗拒。
倒不是没了褚钰就吃不香了,而是上次翠岚说了这话后,她就吃错了东西神志不清,后来发生令她又慌又怕的事,这会都有阴影了。
不过经翠岚一说,她才想起狩猎日这事。
桃枝以前不觉得,此时自己扮上公主的身份才发觉,宋仪昭的享乐真是一刻也不停,还讲究着雨露均沾。
庆典令雅趣堂的男子们出尽风头,获赏受宠。
在这之后便轮到侍卫院的男子们大展身手了。
瑶台宫的高山上气候宜人,物资丰富,外面已是炎炎夏日,山上仍是兽群活跃。
但念及内殿一众侍卫的花拳绣腿,所谓做准备便是提前将山上猎物引诱驱赶至集中之地,待到狩猎当日不费多少功夫就能满载而归。
男子们骑射狩猎的技艺是其次,公主殿下赏其英姿嬉戏丛林才是主要目的。
桃枝顺着这事继续往下想,很快就想起了过往在瑶台宫的日子。
狩猎日之后便是夜宴庆功,白日还有曲水流觞,待过几日赛马环山,阴雨之时廊下作画,盛夏夜里观星赏月。
随后还有清泉戏水,湖畔垂钓,山腰赏花,高台抚琴,藏钩嬉戏……
停停停,桃枝想不下去了。
以前随公主殿下一起,桃枝感兴趣的活动撒了欢儿的觉得好玩极了,不感兴趣之事就自个儿偷摸溜走或是心不在焉消磨时间。
但如今她却是每项都得严阵以待。
不过短短三个月的时间,怎要做那么多事啊。
桃枝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心,闷声吩咐:“那便不传了,布膳吧。”
*
风月册的内容已有数日未再更新。
桃枝心里小小受挫后,自是要赶紧动笔续写。
虽然她没什么新的灵感,但书册中的侍卫既是已经中了秘药,滚上床榻后的事她写起来也是驾轻就熟。
唯有此时时辰不太恰当。
屋外天光明亮,耳边不时传来宫人走动的脚步声和细微的说话声。
桃枝有种当众阅览私密话本的紧绷感,手上笔触不停,脸颊越写越红。
【光影交错,熏香袅袅。
他眼中欲焰灼人,身体蛮力惊人,公主却于这方寸颠倒间,忽地展颜一笑。
玉指抵上他紧绷的胸膛,稍一借力,竟翻身而起,跨坐于他劲腰之上,居高临下。
乌发本还绾着端庄发髻,她抬手轻捻,随意抽走凤簪。
霎时间,如墨云倾泻,万千青丝垂落,丝丝缕缕拂过他灼烫的脸颊和脖颈,带着甜腻的幽香,密密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困囿其间。
手指沿着他的胸膛缓缓下滑,指尖所过之处,激起一片更剧烈的颤栗,最终停于紧绷着蓄势待发的腹地。
她轻轻一点:“忍不得了?”
侍卫喉结滚动,胸膛起伏,却在她身下不敢妄动。
终于,她将他扶住,立直,柔嫩指尖抚过蜿蜒盘踞的青筋,纤腰高抬,如韧柳款款沉落,引动惊涛暗涌。
锦榻震颤,帐幔摇曳。
视线穿透迷蒙汗气,贪婪地攫取着玉色山峦的起伏,峰顶樱蕊于动荡中颤巍巍绽放,诱人采撷。
他在狂风暴雨般的征伐中,如同一叶扁舟,被抛上惊心动魄的浪尖,又卷入令人窒息的漩涡。
纤长的指甲在他绷紧的肩背上抓挠出凌乱的红痕。
每一次沉落,都带来灭顶般的眩晕,灵魂仿佛被撕裂,被贯穿,又在极致的痛楚与欢愉中奇异融合。
他像一张被拉满的硬弓,弦已绷至极限,急切寻找爆发的出口,迫切想要最后一瞬的松脱或彻底的崩断,却被身上之人牢牢掌控着节奏,不得解脱。
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他只能混在粗重气息下低吟乞求:“殿下,求您……”】
砰的一声响——
“啊!”桃枝惊叫出声,身体的热意随着脑海中紧绷的弦一齐失控,汹涌火海一般灼得她顿时头皮发麻满脸涨红。
赵璟被惊叫声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书案前脸蛋脖颈要冒烟似的桃枝。
“你在干什么?”
“你怎直接进来了!”
话音同时响起,赵璟迈步向前,桃枝蓦地阖上身前书册。
赵璟明目张胆朝她掌心下的书册看去,桃枝霎时紧攥着册子,一个扭身迅速将册子藏到了屁股下。
赵璟:……
桃枝僵着脖颈,理不直气也不壮地问:“你找我有事吗?”
“是有点急事,所以直接进来了。”
门前值守的是翠岚,赵璟本也是其中知情人,翠岚丝毫没拦,赵璟也径直走入。
“何事?”
赵璟微微偏了下头,目光是朝桃枝的屁股下看,但自然什么都没看到。
他不答反问:“你之前让我拿出宫卖的册子里,到底写的什么东西?”
桃枝瞪大双眼,屁股紧绷着把书册坐得更重了几分:“你的急事就是问这个?”
赵璟收回视线来轻笑了一声:“不是,我只是随口问问。”
“你之前,偷看我的册子了?”
“若是偷看过,我还需要问你?”
这是实话,之前桃枝每次将册子交给他,她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赵璟也未曾打开偷看过。
那时他就只是觉得可能是民间姑娘家爱看的情情爱爱的话本子,或是什么更无聊的东西。
但这会,他是真有点好奇了。
桃枝才不可能告诉他。
她赶紧道:“到底是什么急事,你有话快说。”
赵璟不再说有的没的,但神情也没完全正经起来。
他轻飘飘地道:“殿下派人传回了密信。”
如此大事,竟被赵璟说成有点急事。
桃枝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但想起自己的册子又赶紧压了回去:“殿下要回来了?”
“我说殿下派人传回了密信,你听的什么?”
桃枝“哦”了一声,不再自己延伸猜想,乖乖地看着赵璟,等待下文。
“殿下需取一件沉木精雕宝匣,就藏于瑶台宫的珍宝阁内,你且寻个时机前往珍宝阁将物件取出,莫要太过刻意引人起疑,或者你可带我同往,以赏赐为由应是合理。”
桃枝一愣,稍有讶异。
怎又是珍宝阁的事?
不过她很快道:“不,我用不着你。”
赵璟看她一眼。
桃枝本是坦荡,却不知声音为何不自觉低了些:“我昨日刚允诺要带褚钰去珍宝阁看看,如此正好,我带他前往便可,不会突兀古怪。”
“你允诺他?褚钰向你提出要去珍宝阁?”
桃枝点点头:“他说想去见见世面。”
宋仪昭好收珍宝一事并非秘密,宫中男子是她的珍宝,珍宝阁里的奇珍异宝更是。
桃枝问:“怎么了吗?”
珍宝阁修建在瑶台宫中,以往宋仪昭带人同往,心情好时说不定随手一挥就赏人价值连城之物,来此的面首想随公主前去并无不可。
赵璟摇头:“没什么。”
他只是觉得公主的密信和褚钰提出要去珍宝阁的时机有些巧合。
但也可能只是巧合而已。
赵璟抬眸,扫了眼桃枝仍是僵直的坐姿,视线转而落到一旁另一堆书册上。
他扬唇一笑:“正事说完了,现在你能和我说说,你刚才一惊一乍的,到底在写什么东西?”
桃枝神情骤变,心虚惊慌到刚写过的文字竟一齐窜上了脑海。
最终,桃枝满脸通红地将赵璟赶了出去。
屋内只剩她一人,耳边声音却吵得不得了。
桃枝手掌按着胸口,压下了混乱的心跳声,却压不下赵璟逗弄的询问。
她在写什么东西?
她在写……
桃枝重新拿出册子翻到方才被打断的那一页。
目光落在最后一行字时,耳畔忽有褚钰的声音与她笔下文字重合在一起。
“殿下,求您……”
桃枝心跳蓦地漏跳了一拍,心尖荡开一圈圈隐秘的涟漪。
脸颊的绯红带动着一抹思绪迅速在脑海中蔓延开来。
她动手提笔,刚才还只是凭着过往写作经验落下的文字逐渐被注入了真实的灵魂。
最后一笔落下,桃枝眼睫乱颤着猛然闭上眼。
眼前不见自己写下的文字,耳边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将那文字娇声道出。
“褚钰,很喜欢吗,你把本宫都灌.满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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