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忽然之间,祂似有预感,回头望来,目光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间与无穷的空间,落在了亿万年后那一片渺小的战场上,亲眼看到了一出姐妹相杀、手足相残的悲剧,并为之久久怔然。卡拉波斯害怕从祂的眼眸中看到失望与遗憾,可是没有,在那双比星空还要浩瀚、却比星光还要清澈的眼眸中,唯有淡淡的悲哀。
大概,就连母亲大人,都对所谓的命运感到无可奈何吧?若非如此,祂在幻想与现实的两位少女王权相继背离自己原本的道路之后,最先创造出来的,又怎会是象征着命运的圣夏莉雅呢?
此时此刻,卡拉波斯站在命运的洪流面前,感受到了与母亲同样的无奈……以及无助。
……
光茧内部,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也失去了尺度,圣夏莉雅悬浮在由自身命运丝线构成的宇宙中心,她的意识脱离了凡躯的束缚,在无穷无尽的命运长河中遨游。她看到了宇宙的诞生与寂灭,文明的兴衰与轮回,无数生灵在命运的洪流中挣扎、选择、沉浮。她看到的时空,所见证的事物,远比只能在茧外眼睁睁地看着命运洪流冲刷而过的卡拉波斯多得多:星云热寂,物质创生,构成能量和生命的基本粒子如何遵循着来自创世神明的指令,开始结合与分离;古老的恒星在引力与斥力的漫长角力中崩溃,向无数光年外的星球抛下了象征着生命的种子;最原始的海洋中,第一个诞生自我意识的生命开始思考该如何定义自己和世界的关系;人类的先祖仰望星空,从星火中获悉了文明的奥秘;她甚至看到了无数条时间线上,无数条不同分歧的命运道路中,无数个“圣夏莉雅”与“卡拉波斯”正在相似的舞台上演绎着截然不同的对抗与和解……
她的意识无限延展,沿着每一条丝线溯流而上,无数世界的景象、无数生命的片段如同洪流般冲刷着她的感知,冰冷的数据、炽热的情感、宏大的史诗、微小的悲欢,交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这些似是而非的命运强硬着冲刷着少女的灵魂,试图洗去那些不应该有的情感和心愿,将她塑造为真正的神明。就像卡拉波斯说的那样,神性是决定命运的资格,而人性只能被他人决定,身为命运的神明,少女能够决定的事物显然更多,那么,自然更应该具备至大而无情的神性,唯有如此,才能确保命运的力量不被滥用,这也是宇宙法则的一种平衡。
可是,圣夏莉雅拒绝这种改变。
因为她知道,这一定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局。
林格的身影,他的微笑,他像个虔诚信徒般慷慨馈赠给自己的全部的爱与痛苦,成为了这浩瀚无垠的命运洪流中唯一恒定的灯塔,一个温暖而坚实的坐标。他是路标,是锚点,是连接她神性与人性的唯一桥梁,是她愿意为这冰冷宇宙保留一丝温度的理由。
“啊……”喟叹声从茧中响起,充满了极大的温暖与极小的眷恋,这声叹息仿佛拥有实质的重量,让周围奔流不息的光之丝线都为之轻柔地荡漾了一下。那是她正在尝试,不是做一个至大而无情的神明,而是作为一介凡人,将冰冷无情的命运,转变为对这个世界、对所有生命、还有对那个年轻人的深深的爱意:“请接受吧……”
这样的爱与命运。
话音落下,茧层层剥离,如同最轻柔的雪花在晨曦中舒展。
圣夏莉雅缓缓睁开双眼,青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发梢流淌着细碎的星光,它的光芒仿佛继承于创世纪时最初寂灭的那颗恒星,至今仍然澎湃着不熄的焰芒。那双澈金色的眼眸已不复从前的少女模样,而是变得深邃空灵,仿佛映照着过去未来的一切可能性。少女的面容依旧清丽,却笼罩着一层温暖的神性光辉,如同最纯净的水晶雕琢而成,柔和且庄严。她的身躯也没有像黑暗女神卡拉波斯那样变得宏大伟岸,因为命运是藏在心中深深敬畏的事物,不需要像原始黑暗那样总在吞噬光与热量,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于是渺小的身影仅仅屹立在那里,便成为了整个宇宙的“原点”,甚至让人不禁觉得,宇宙的诞生、群星的寂灭、生命的孕育乃至文明的萌发等关乎过去与未来一切命运的伟大事件,其实都是以她的诞生为起始而创造出来的故事。
换句话说,在没有她之前,世间便没有命运,万事万物处于混沌之中,浑浑噩噩,不知为何而生,也不知为何而死。
亿万根命运丝线编织为蛇的模样,曾在云中起伏、不知几万里长的尘世之蛇如今化为与自己的创造者同等渺小的存在,却仿佛凝缩了更多的法则和力量在其中。它首尾相衔,在少女背后温顺地转动着,犹如车轮缓缓转过古老的道路。它的一只眼睛是开始,呈现出宇宙诞生时的博大,一只眼睛是终结,映照着宇宙终结时的虚无,每一次转动时,蛇鳞摩擦着虚空发出纺纱般的声响,蛇身轧过则留下深刻的轨迹。在一些古老民族,尤其是摩律亚人的传说中,首尾相衔的巨蛇历来被认为是一种神秘的象征,它代表着人类最古老和最本质的追求:无限。
一切的起始,万物的终结,无限的光,无限的暗,无限的生命,无限的物质……
“生灵啊——”
不愿为神的少女王权微微张口,声音空灵悠远,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在时空长河中激起涟漪,带着无穷无尽的回响:“尔等在这环中……”
“名为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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