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朕乏了(1 / 2)

从荣王府出来时,天已大亮。天空湛蓝,太阳光刺得睁不开眼,上京的冬天越是艳阳,空气越是清冷的彻骨。

萧彻打了个脆哨,凌风听到召唤,从马厩里狂奔而出,它四蹄生风,扬起的泥雪溅了他一身。

萧彻现在倒是一副好脾气,什么也没说,也不让人管,转着圈与凌风亲昵,凌风身材高大,四肢强悍有力,一身乌黑毛发鳞甲一般闪闪发亮,是一匹千里良驹。

良驹通常都脾气乖戾,萧彻驾驭人的本事可能是打这学来的,硬生生骑在背上给收服了,然后就将少有的温柔都给了它。

马场空旷寒冷,陈公呈上一碗热乎的姜茶:“摄政王请。”

沈仲推了去,他没有闲情逸致饮茶,看到萧彻这般开心模样反倒心里愈发堵的慌。

自萧彻读书起,他就任职太子太傅,自然比较了解萧彻的脾气秉性,平素除了“骑”,似乎也没什么其他健康的兴趣爱好了,只是放着好好的后宫不作为,偏偏特立独行,不是男人就是马。

鞭策的话听多了,会烦,对于沈仲的不满,萧彻碍于身份,多数都是以沉默回击,之后,两人除了政事的交流外,其余的,似乎多说一句都能咬了舌头。

陈公默默退下,一转身,陛下已经策马回来了。

冬日呵气成霜,萧彻睫毛又过于曲长,一呼一吸冷热碰撞,眉睫上结出一层薄薄的雪霜。

沈仲可能是下意识,顺手把姜茶递了上去,“陛下,喝些姜茶暖暖身子。”

萧彻冲他露出个意外的笑容,边喝边道:“摄政王怎么会得了空?”

沈仲挥手屏退左右,伸手牵起凌风,与萧彻并肩而行。非正式场合,天子面前,摄政王不用行礼,这是萧彻特许的。

“刑部刚刚来报,荣王在狱中自戕了。”

听了话,萧彻眉头挑了挑,乐了。

没有比除去心腹大患,更让一个帝王大快人心的了。何况还是蓄意谋反,简直死有余辜!

他不由对沈仲打趣道:“才抄了家,摄政王这么着急让他死?”

沈仲也难得一笑:“众望所归。”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心中各自欢愉,好气氛上算是短暂续了时,继续往前走。

沈仲:“只是,荣王临死,都未曾交代先皇遗诏究竟去了何处。”

萧彻目光直视着前方,一脸淡然,“死了便死了,倒也省心。朕已继位,遗诏既然找不到,那便当它不存在好了。”

“陛下,此事不可大意,如今朝中人心不稳,微臣担心日后一旦有人拿出遗诏,若真如慕家所说,先帝传位萧衡,恐会生出诸多事端。”沈仲道:“臣以为,遗诏下落还是得从慕家父子身上下手,毕竟他们才是当年的主谋。”

慕家父子能得已保全性命,很大一方面原因就是先帝遗诏下落不明。沈仲一直想要找到遗诏,将其摧毁,他才能高枕无忧。

萧彻:“可查,不过萧衡(慕清明)已死,慕家父子又身在狱中,想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朕觉得,做这些倒不如立根立本,摄政王帮朕稳定朝堂,尽快亲政,也好过,来一个杀一个,再杀到激起官恐民怨,朕介时要如何掌控局面?”

萧彻犀利的目光慢慢转向沈仲,“舅父你说呢?”

一句舅父,敲打得沈仲不敢再反驳,陛下的话意已经很明显了,慕家父子可查,却动不得,甚至对他的举措诸多不满,若是再杀下去,激起了朝堂动荡,陛下可能会不近亲情,刀兵相见也要拿回亲政权。

沈仲忽然间觉得萧彻长大了,知道拿捏别人的软肋,而且拿捏有度。

他躬身恭敬道:“吾皇说的是。”

此后,便是长久的沉默,沉默到气氛尴尬的境地。

沈仲没有想走的意思,他还有事没说,想同陛下再待一会儿。

萧彻自然不喜一个絮叨的老头在身边作陪,心中暗暗催促这老狐狸什么时候走?他太了解沈仲,正事一说完,接下来一定会说关于子嗣的传承问题。

那打着为了大梁江山社稷的旗号,可谓不厌其烦,耐心开导,然而萧彻现在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凭你说破嘴皮也没用。

沈仲也确实在酝酿,想找一个合适的切个入点谈及此事,不曾想正要开口,便被萧彻连忙打断:“朕....乏了。”

“…………”

沈仲苦笑:“那回宫说?”

萧彻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

沈仲被厌烦的目光这么一盯,只好自讨没趣地笑了笑,他总之是带着目的来的,不提这个,自然还有别的。

他道:“若臣说说慕怀钦,陛下还乏吗?”

萧彻心中有疑面上却没显露,继续往前走,语气平静道:“好端端提他作什么?”

沈仲道:“此次荣王府抄家,臣命顾佟做了一笔假账,数目不小,都交给他了。”

“哦?”

突然将这种见不得台面的事摆在明面上,萧彻一时竟有些摸不清对方的路数,这老狐狸平素惯会挖坑,人跳下去后他便填土,悄无声息地将人置于死地,还做的滴水不漏,让人不得不防。

萧彻谨慎道:“摄政王这么坦诚,是想与朕推诚置腹?”

沈仲伸手过头顶,摸摸凌风的马鬃,冷不丁道:“五十万如何?”

萧彻眯起眼睛:“什么?”

沈仲一张经由岁月洗礼极为城府的面孔,笑模笑样地与他对视:“臣是说,臣想用五十万两买慕怀钦即刻死,陛下可舍得?”

萧彻怔了怔,听起来倒像是个玩笑,他随即一笑,模样洒脱。

“这也是众望所归?”

沈仲大笑:“年关了,臣猜想陛下总该发笔军费,犒劳一下骁骑卫将士们才是。”

话到此处,萧彻脸色立马变了,弯弯绕绕了一大圈,才明白对方的坑埋在了这里——骁骑卫。

那是他心里一根刺,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是自负又无能的皇帝。

骁骑卫是当年先皇特令组建的一支精锐之师,上万精锐,唯听帝王之命,每个将士都是从各个军营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各个身经百战,久经沙场。

好刀自然都会用在刀刃上,骁骑卫一般不会经常出现,旦凡他们现身,朝堂内外必有霍乱。

当年那场政变,骁骑卫也参与其中,只是在与慕家军激烈交战中伤亡惨重,彼时已剩不足三千人马,一代名将骁骑卫统领陆时也战死其中,时过境迁,统帅骁骑卫的是陆时之子,陆骁,是萧彻一手提拔上来的。

自从萧彻登基以来,骁骑卫的地位大不如从前,不客气地讲,还不如地方官兵,一方面源于摄政王的从中掣肘,一方面萧彻尚未亲政,诸多事务难以自主决断,甚至军费都难以拨出。

沈仲对萧彻说过,骁骑卫可以重建,但必须撤去陆骁的统领一职,安插他的人马,萧彻自然不肯,那结果就是如此。

三年来,骁骑卫物资供给都是最差的,还时常要看各部的脸色。

皇家亲卫竟落得如此田地,萧彻对这事耿耿于怀,不然也不会煞费苦心地四处敛财。

萧彻也不得不佩服这只老狐狸,一兵未动,只动了动嘴皮子,还拿着别人钱,借骁骑卫之事,逼自己杀了慕怀钦,好来达成他的目的。

“摄政王真是有心了!”

萧彻郁结了一口恶气,满肚子的情绪无处释放,随即从沈仲手里牵过凌风翻身上马。

他抬起马鞭指着沈仲,厉声道:“慕怀钦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御前近侍,摄政王权倾朝野,想要他的命拿去就是了,何必还要同朕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