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叛功臣一家三口先后身死,惊动了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亲临,捋须宣告:“莫氏夫妇因丧子失了智,遣散下人后双双自缢,还留下一封血书诬告首辅大人包庇刘小侯爷等人,且掳走莫多斐。可怜可笑!头一回见为诬告会不认自己亲儿尸身的!”
贾锦照闻言脸色惨白,踉跄倒入云儿怀中。
他们既认定尸身不是表兄,尚存希望,怎会此时自尽?
其中必有隐情。
但人死如灯灭,无人会在意莫家与一封轻飘飘的血书。
舅舅五品之身,于真正的权贵面前不过蝼蚁。
那她的未来呢?
锦衣卫指挥使绣春刀半出鞘,寒光逼人,厉声喝问贾宁乡:“你去看看,棺中可是莫多斐?”
贾宁乡早已腿软如泥,连声称是。
指挥使满意点头:“说了便不能反悔,你们可算得上莫家唯一血亲,结案后莫家家产尽归贾家。”他又变脸,“说!莫氏夫妇是否因悲痛而疯癫,诬告首辅大人?”
他一步跨至贾宁乡面前,凶相毕露:“结案前,宅子归锦衣卫。结案后,才给你们,想好了再说话!”
贾宁乡如鹌鹑般:“下官作证,他们确已疯癫!莫家家产……请朝廷处置!”
指挥使睨他一眼,收刀入鞘:“按律,这些归你贾家。大人有心,日后谢过出力的兄弟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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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贾锦照帷帽麻衣,以长女身份摔碎阴阳盆,接过缠白纸的柳枝,随引魂幡绕城送葬。
哭灵人哀唱莫家三口生平。
抑扬顿挫的哀哭里,贾锦照眼前又见幼年时舅母对她温柔的笑,和莫多斐牵她重新站起的手。
她想起当年的小小的他们了。
对她好的人越来越少。
她紧紧握住云儿的手,云儿亦用力回握。
坟茔点于头枕山、脚登川的风水宝地,紧邻一片山桃林。
风过时,漫漫洒洒的落英混入纷纷扬扬的纸钱。
贾家依礼停灵、祭告、封圹、安魂、封土、辞灵。
七日来,贾锦照食不下咽,全凭愧悔支撑。
除服丧百日,她还能做什么?
少女望着漫天纸灰,悔意翻涌。
她才看清身份、地位、银钱何等重要。
只要能再得裴家庇护,怎样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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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途中,变故陡生。
迎面走来三个身穿海清的姑子,她们本在垂眸诵经赶路,领头的老尼却在与丧葬队伍擦肩而过时,指着贾锦照惊恐大喝:
“难怪一劫三死!何苦养这拖累六亲的至阴至煞之人!”
老尼眼睛转了一圈,一下找出家主身份之人。
她冲至贾宁乡面前,表情扭曲地看着贾宁乡,手指却越过人群,准确钉在锦照眉心:“她生辰可是癸酉年、甲寅月、戊申日、壬子时?双亲是否早亡?”
莫夫人惊疑点头:“生辰不错……”
半月前她才抄录锦照八字给莫家。
“那便对了。贫尼六妄,受菩萨点化下山清孽!”六妄紧盯贾宁乡,“此乃荧惑星降世,至阴命格!命不够硬又与她亲近之人,皆如棺中下场!”她又猛地指向棺椁。
众人大骇,齐齐后退,唯留贾锦照与云儿在原地相扶着。
老尼稍微平复后,合十道:“方才失态,望施主海涵。此孽需带回寺中,请观音镇压去煞。若不明言,恐诸位不舍她入空门。”又命一年轻高壮的尼姑:“一灯,去为她诵《大悲咒》。”
云儿护鸡崽子似的拦在贾锦照身前,生怕这个人高马大的尼姑对锦照做什么。
一灯只停在她们面前五步远处,盘坐着敲木鱼,诵经。
贾锦照深知自己此时该做什么。
怪力乱神的应对之法,就是比她们还玄,比如装作王母上身之类的。
官大一级还压死人呢。
但她只是静静立着,自心底相信六妄所言。
娘亲、琅哥哥,到身后棺木里的表兄一家,哪个死前不是与她接触甚密?
而那一直不对付的爹,还生龙活虎。
盘坐在地的一灯突然开始抽搐,口吐白沫。
众人更惊恐,整条街只剩年轻尼姑的诡异抽气声。
六妄喝道:“她修行不够,被煞气反噬了!”旋即盘坐一灯身后念咒,一灯渐平。
一场神乎其技的表演后,众人全然信服。
贾宁乡爆喝:“果然野种!你那野爹定早投胎了!”话音未落,贾锦照被身后的大力踹倒。
她的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手掌肘部也都被擦破,见了血。
“六妄师父不必渡她!既是灾星降世,我要亲手为民消灾!”
贾锦照不顾帷帽滚落在旁,只抬眸看向莫夫人,莫夫人只垂着头,一味落泪,如自己亲兄枉死时一般软弱无用。
少女绝望,天下果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围观的百姓一时被贾锦照的美貌攥住心神,忘了呼吸。
直到身后响起辘辘马车声,才将已经围得水泄不通的街道让出一半。
贾锦照抬眸,正看到悬着裴家家徽的马车笃笃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