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死气沉沉，也不是了无生趣，而是一种……近乎超脱世界之外的……冷漠。

牧曲良一怔，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白色的荆棘缠绕在他的手腕上，刺深深地扎入他血肉，吮吸的过程那些白都透出一点淡红的血色。

“别怕，他是我们的客人。”林檀衍轻声对它说。

牧曲良后退两步。

他看到，那些荆棘是从地底长出来的。

地下有轻微的震动，像是什么东西在呼吸，要很仔细才能感觉到。但这样的震动……他不敢想会是怎样的庞然大物。

所以，这就是林檀衍三年都不出门的原因。他必须时时刻刻守着，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控的怪物。

牧曲良接过了部分《杀死黑洞》的权限，也知道了关于【实树】的事情。

这东西，是绝不该留于世的。

可林檀衍，用自己的血喂了它三年。

牧曲良目光落在他手腕，有一圈深红色结痂的疤痕，透过袖口，隐约能看到里面一些青紫驳杂的痕迹。

他恢复力很强，得是日积月累形成的伤，让他的身体都习以为常，才能留下伤痕。

不断的受伤让身体细胞整体更新换代都很快，所以，头发生长的速度也远超常人。

这个怪物分明在一直不间断地索取他。

而他垂眸，安静地看着它，眸色只有在这个时候有轻微的波动。那模样，就像是在看自己的恋人。

“林檀衍，你疯了。”

“赵兮的意识已经不在了，这东西很可怕，你掌控不了它。”

“她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

“她喜欢。”林檀衍说。

白荆棘在刺穿他皮肤后，还在往血肉深处爬行，移动中发出切割开肌肉和血液涌动的“滋滋”声。

直听得牧曲良头皮发麻。

“她说，她很开心。”林檀衍又说。

牧曲良猛抓了自己的头发两下，这不完了吗？世界末日又要来了！

“放心，我会管好她的。”

林檀衍说完，轻抚了白荆棘一下，它居然真的慢慢缩回去，回到地下，只在外面露出一截小芽般的枝条，像是个盆栽。

“这次请你过来，是想麻烦你看看这个。”

眼前的光屏展现出一幅极复杂的立体图形，这像是一个大型装置的中心控制枢纽，里面集成了很多看不出功能的结构。

“落锁后，你需要多长时间能解开。”

牧曲亮扶了下眼镜，仔细看了看，“很精妙的设计……要说攻破这个控制系统的话，可能需要一个小时。”

“嗯……足够了。”

“足够什么？”牧曲良问。

“很感谢你愿意过来一趟，我想问的问题都问完了。”

牧曲良直到离开后，一路回到家还是觉得很奇怪，他这也没问什么啊。

那叫他过去到底是要做什么？

所幸牧曲良在林檀衍书房翻那些图纸的时候，悄悄录下了上面的内容。于是他开始拼凑那些碎片化的图纸，想知道林檀衍到底要做什么。

他昏天黑地的研究了几天，终于拼凑出，这似乎是一个异常坚固的大型堡垒。

“他要保护什么东西？”

牧曲良觉得很奇怪，有什么东西是连他都护不住，还需要动用外力的？

一则紧急通讯打了过来。

是星联的信息部打来的，说林檀衍的精神体有异动，需要牧曲良协助调查。

是的，即使成了最高议长，连精神体的波动依然还处于星联的监控之下。

牧曲良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

他们紧急赶到后，已经被那密不透风的浑厚壁垒阻挡。

漆黑的壁体，封闭住这整座山脉，笼罩的阴影像是一座庞大坟墓。

牧曲良终于知道。

那原来是他为自己搭建的坟墓，一道可以抵挡超S级自爆余波的超级防护墙。

——这道壁垒，要保护的，原来是他们这些人。

*

“今天，我不会再限制你进食。”

“而且，我会给你，你最想要的。”

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那原本纤细、小小一枝的白荆棘骤然拔高，开始不断分裂，枝条晃动起兴奋的声音，地底开裂，那被它藏了很久的许多许多枝条，不断从地底翻出。

很快，已经遍布这里，这里除了白色，不再有其他。

林檀衍拥住了她，就像这三年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一样。

荆棘深深刺入他躯体，开始一场疯狂的掠夺，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激烈，这是准备抽走他的所有了。

“这个也给你，想要吗？”

他掌心浮现出一颗被许多流光包裹的发光小球，上面有灼灼烈焰在燃烧，火焰的每一次跳跃都是无数能量的碰撞与释放。

白荆棘颤栗起来，而后疯狂暴涨，前所未有地兴奋起来。

然后一头扎进小球，大快朵颐，它进一步生长，即将成为一个足以威胁整个星球的怪物。

林檀衍叹了口气，连他的精神力也无法唤醒她啊……

不过，他也不算太失望。

你早就知道，她不会回来了吧？

是啊，知道，一直都知道。

林檀衍在笑，他强行骗了自己三年，骗到把所有的工作都交接完，让星联走上正轨，让他们不再需要他。

是时候，该放下一切了。

他并不是认为爱情就该高于一切。

这世间有很多感情，信仰，追求。人天生就拥有感知情感的能力，能以感知与世界沟通，任何感情都不分高低。

无论是家国情怀，民族大义，还是每一个小家庭里的亲情，一对情侣间的爱意，不同人之间的友谊……所有情感都难能可贵，这是人类对冰冷的基因、对残酷的自然规则无声的反抗和挑战。

只是，该做的他也都做了。

他今生没有愧对过谁，但总是愧对了自己。

他已一无所有，也许正如他生来背负了沉重的期望，当那些期望一一实现时，这一切也该离他远去。

所以，这次他只想为自己做一次决定，自私一次，放肆一次。

——是的，他也早已做好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的准备。

林檀衍仰头，看见了他亲手铸就的壁垒漆黑的天幕，这既是他们的囚笼，也是他们同寝共眠的坟墓。

与你同生，或是共死。就是我的答案。

精神体炸开的光与眼泪一同滑落，滴落在他胸口那枚白璧上。那是赵兮送他的定情信物，也是他这一生，看这世界的最后一眼。

这一瞬，时间仿佛凝滞。那焚炉星终年岩浆都没能融化的白璧，这一刻，竟开始融化，滴落的莹白，像是一滴眼泪。

那原本狰狞生长、完全变成不知名白色怪物的荆棘，竟在此刻开始回退，收回挥舞的躯干，不断缩小，缩小……

直到，它们像一株株普通的植物枝条那样。

林檀衍未种过花，但他似乎认得，这是一种常见的植物。

接着，它的枝头接连长出了白色的花骨朵，越来越多，漫山遍野。

一股好熟悉的感觉出现。

森冷的香气，是魂牵梦绕已久，这些年却始终不曾到过他身边的气味。

他回头，枝头一朵白玫瑰正好压下来，碰上了他的唇。

那一瞬，满园白玫瑰盛开。

……

他记得，白玫瑰的花语是——至死不渝的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