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丘山说罢为他披上斗篷,系好系带,思过堂是座寒天广厦,不避冷风,林故渊听他如此说,知是师尊惦念,心头更是苦涩难言。陆丘山端起汤碗,舀了一勺热汤送到他嘴边:“师叔让你罚跪,没说不让吃饭,你好好跪你的,张嘴张嘴,喝一口——”
林故渊躲开他:“怀瑾呢?”
少时他与闻怀瑾闯祸,一个受罚,另一个必来探望,已成了规矩。
陆丘山道:“嗨,怀瑾那火烛郎当的脾气,与你不相上下,他不是不来看你,是一时转不过弯来。”
林故渊默默道:“他还在生我的气。”
陆丘山道:“可不是,自从少室山你俩吵了一架,他回来看什么都不顺眼,动不动摔桌子砸凳子,找师弟们麻烦,如那炮仗一般。”陆丘山放下勺子,“我知道他心里最担心你。”
林故渊仰望三清塑像,眼里无波无澜,一副看破人世的模样。
陆丘山见他不言不语,似是心如死灰,喟叹道:“想你那意中人么?你自小在山上长大,乍一瞧见尘世繁华世界,乱了心弦也不奇怪,可他们魔教中人,毕竟、毕竟与我们……”
“你不用劝,我已决意自请受罚,一日妄念不除,一日不踏出昆仑山半步。”林故渊看着那三清像,道,“我有迷魂招不得,山里山外,又有何区别?”
陆丘山听他颓丧之语,只觉暮气沉沉,又听他“迷魂”二字,不由好奇究竟是怎样玲珑剔透的“魔教女子”能打动他这师弟,又为师弟悬心,心道越是拒人于千里外的孤冷性情,一旦动情,比寻常人更难消解。
“算了,你自个儿想不明白,我们也是白费力气。”陆丘山道,“故渊,你也别太灰心,什么正邪是非,说穿了不过是倾心了一名女子,只要她真心待你,从此弃恶从善,退出武林纷争,师父师叔难道要赶尽杀绝?我们堂堂昆仑山,难道一门亲事也做不得主?你好好服软认错——”
林故渊只淡淡一笑,道:“他那个人,出手便是腥风血雨,如何弃恶从善,如何退得出武林纷争?就算他肯,底下的人也由不得他。”
陆丘山变色道:“如此厉害?”
林故渊不知如何解释,沉默片刻,突然道:“有酒么?”
陆丘山道:“谁敢把酒带进思过堂?”
林故渊只是苦笑:“我好想醉一场。”
话音未落,一个脑袋从门缝挤了进来:“是谁要酒?”
从那门后闪出个人来,一身丝麻衫子,五官柔和,嘴唇丰润,斜背着一只方方正正的药箱,左右探查一番,掩上门扉,从怀里拎出一只青瓷酒壶:“瞧我带什么来了?”
说话人是卓春眠,玉移子座下弟子,他比林故渊小三岁,性子宽平,不谙世事,心性比实际年龄更小一些。
陆丘山盯着他手中酒壶,皱眉道:“连你都跟着胡闹,一个教坏一个。”
说罢伸手要抢,卓春眠唬得往后一缩,将那酒壶仔细抱在怀里:“这是药酒,是药,放了十几味草药,十二个时辰才熬出来的,有枸杞、黄芪、熟地黄、当归、党参……宁心静气,强健筋骨,看不见故渊师兄脸色差得要命么?”
“少来这套。”陆丘山亮了一手“摘仙桃”的擒拿功夫,顷刻把酒壶夺了过来,揭开盖子一闻:“什么药酒,明明是‘君不负’!你跟谁学会扯谎了?”
卓春眠顿时红了脸,一把抢回酒壶——他自小温柔内敛,只在林故渊、闻怀瑾等人面前才露出活泼样子,陆丘山只板着面孔瞪他,林故渊只好解围:“入夜了,都回去吧,再晚要被夜巡的师弟撞见。”
昆仑山戒律严格,夜晚宵禁,寒风瑟瑟,各堂弟子或是就寝,或是闭门夜读,每夜由一名蓝衣以上品级弟子带队巡视,一旦发现夜游不归、玩闹喧哗等行为当场便抓,犯错弟子需当众受罚——倒立、练桩、头顶水盆金鸡独立等等,虽是入门的粗浅把式,但身为白衣弟子,平日里一副仙气缥缈的样子,当着数百师弟们的面脸红脖子粗的扎马步,十分难堪。
陆丘山笑道:“无妨,玉虚师叔近日抱恙,玉玄师叔接掌戒律,夜巡的差事交到我手里,我给你们开个特赦。”
林故渊淡淡道:“监守自盗,往后何以服人?我不给你添麻烦。”
陆丘山一番好心被他噎住,无奈道:“是,是,师弟教训的是,一会我和春眠若是回去迟了,自己卷好铺盖陪你罚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