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神魔自古一念间(2 / 2)

也没有反抗。

高悠悠心中却伸出一股子仿佛是被无视的、痛惜般的、原始而又滚烫粗糙的的愤怒。

你都要死在我手里了。

为什么一句话都不给我留下?

你以为摆出这副姿态我就会放你……

【没关系的……我已经准备好啦。】

高悠悠心底猛地一颤。

准备好了……是指这个?

然后他又听到了那个清亮的,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少年音色。

【不要难过啊,高悠悠。】

好像一个躲在角落里多年的少年走了出来,向着他递来一颗童年从未得到的糖果,然后冲他扮了个鬼脸,接着爽气一笑,俏皮地说了一声——“不要难过啊,高悠悠。”

高悠悠忽觉一阵恍惚。

他这样铁石心肠、杀伐果断的人,掐死戳死点死的人比他吃过的盐还多,可这一刻的恍惚却如心头一阵重击。

像本就在天与地之间来来回回升腾的云朵,被甩进人间重新了洗刷了一回,却是轻轻洗而没有褪色的那种,空气里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好像在回应着他的这种恍惚,以至于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而不确定了,心里像一个被困住的孩子使劲往前冲,冲到心房撞了个鲜血淋漓,才把他很久很久没有拿出来的那点子温情、脆弱,给释出。

忽然,他的手中一松。

郭暖律的脖颈从掌心之中温然地滑落。

可是高悠悠的恍惚并未结束,而是看着眼前这个刚才生死危机之中逃离出来的男人。

被指风透骨的,内伤发作,以至于有些站不起来的郭暖律,此刻竟有些茫然而困惑地看着他,

好像在问。

我已经准备好了,你为什么……

“唰”地一下!他看见郭暖律的眸子瞬间睁大,且充满了惊恐。

从未见过的惊恐。

然后高悠悠才觉背后一阵微寒。

才觉出一种难以想象的剧痛从脊背的某一处开始蔓延。

鲜血从他的背后渗了出来。

一把剑的尖头没了进去。

像一点清雪山冰的白。

撞入鲜红滚烫的海。

高悠悠赫然回头。

发现背后出剑之人竟然是——徐宴冲。

他也是满脸惊恐。瑟瑟发抖地握着手中的剑,仿佛也没料到自己这一招从背后竟然命中了,他几乎是喃喃道:

“你……你杀了我的堂兄,我……我必须报仇的……”

高悠悠忍不住发出没有温度的一分笑。

他打了所有人,却唯独不小心遗漏了这个。

其实也不是不小心。

只是对方那副憧憬的、崇拜的、完全没有杂质的眼神。

让他想起了刚入门时看他的那些师弟师妹们罢了。

没想到这一星半点的仁念、慈悲。

换来的是……

“我救了你……你在我背后出剑?”

徐宴冲一愣,巨大的愧疚和惶恐几乎把他的整张脸都拉扯得面目全非,口中更是语无伦次,形同哭泣一般:“我……我不想的……可是我只有这个机会……只有你恍惚的机会我才能杀了你……杀了你!”

不等他说完,高悠悠猛地转身扭胯,硬生生地让那剑尖从自己的脊背抽拉出去,竟在半空中蹿出一道儿血泉。

点点滴滴的血落在地上,犹如几点道义聚成的红梅凄厉地洒在名为人间的大画布上。

那图案像一个嘲讽的奸恶笑脸,也似是一位菩萨的悲悯抬唇。

高悠悠立刻想出指杀人,却忽觉背后的伤势清寒无比,登时觉得五脏六腑的血都一起聚涌上来,背部的肉好像被什么人大力地绞扭着,整个人无处着力,无处可立,浑身软了大半,像一片儿翅膀遭折,从云台跌落的病鸟。

他想站立,却踉踉跄跄,几乎要跌倒。

徐宴冲都看得目瞪口呆,手颤到几乎打摆子了。

场上围观的那些人,立刻提醒了懵了的徐宴冲。

“徐少爷,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别心软,杀了他,杀了他啊……!”

“他不死的话一定会杀了我们的,你不能给他机会啊!”

“别忘了你的堂兄!别忘了他!”

徐宴冲仿佛才想起了什么,如同被所有人的声音推着上前,如同这样就能忘记自己曾经的目的和原则是什么……他跌跌撞撞地……走上前来。

却被一道寒光直冲进胸口!

直接把他撞飞了五尺。

撞得肋骨立断三根,还在空中连续翻滚了多圈。

撞进亭内,翻了一张石桌三根椅子,翻倒了碗筷酒杯一副,甚至翻到了三根台阶上,从上狼狈无比地滚下来,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方才停歇。

他忍着剧痛,口中鲜血直流地抬起眼。

发现站着的是郭暖律。

那个受了高悠悠一击,险些被窒死的人。

此刻怒火中烧,目光冰冷地看向自己。

徐宴冲几乎是满腔悲怒地勉强抬头道:“我……我刚才杀他……也是,也是救了你……”

郭暖律冷冷道:“他救了你,你却从背后出剑……你救了我,我便从正面出剑鞘……岂不是刚好?”

徐宴冲彻底愣住。

“更何况,在你出手之前……他就已经松指了。”

“你没有救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郭暖律当即一剑滑过。

一阵惨叫过后,徐宴冲的手筋处几乎是鲜血淋漓一片,这人怕是以后都不可能再用剑了。

高悠悠勉强站着,只觉背后像被烈火灼烧过,心里却明白这不单单是剑伤,而是自己方才一瞬间心魔攻身,真气本就有些逆行,如今那火焰更像是一路从背后烧到了心脏处再倒溢出来,如今心口像被锤慢杀、刀软割一般,又似一阵蛮牛从心脏那边往前冲发,却跑错了方向,不到胸膛,竟是在背部撞了个支离破碎。

他面如白纸,眼前恍惚,胸口背后如四方拉扯一般疼,却始终紧握双拳,如残缺的神像一般,威严而冷漠看向周围的所有人。

他没有倒下。

他还是站着。

他不会输掉!

郭暖律来到了他身边。

脖子上还有新鲜红肿的掐痕。

眼睛带着血丝,甚至连说话声音都是沙哑的。

胸口也有一道儿明显的贯穿伤,是刚刚的指劲儿穿的。

“你说得对。”

“只要决斗没有一方完全倒下,胜负就没有分……”

高悠悠冷笑道:“所以,你终于明白这个道理了。”

郭暖律冷静道:“所以……”

【所以,我不会和你跳舞了。】

这时他手上先抖擞了软剑,抖出一阵炫目的瀑布流光,抖到高悠悠的目光全在这把杀人无数的软剑上时。

他忽扯下自己的腰带,往前猛地一个投掷!

缠在高悠悠的手腕上,再往前猛地一扯,高悠悠猝不及防之下,往前一个跌扑,却被他抱了个满怀。

郭暖律一手已抱扯住他。

一手点住高悠悠的穴。

高悠悠眼前一黑,顿时脑袋一垂,晕了过去。

郭暖律看着枕在身边虚弱的人,那双素来嘲讽讥诮,藐视世间英豪的眼,却是软温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让高悠悠好看的脑袋枕在臂弯,又看那瀑一般的秀发垂落下来,如黑缎子闪着光。他伸手一点,像点了什么烫手的水晶似的,觉得又烫又脆,又好看又不可思议,眼前还有一种惊艳迷离的恍惚感。

然后,在第一次的点触成功后,他却看见了眼前人的背上——那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血。

他忽然心疼黯然,懊恼痛苦地低下了头。

然后难过又小心地绕过背部,像燃尽也用尽了身上的一切力量,抱住了昏迷的高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