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父亲……”
“住口!”许儒猛地将手中的笔掷在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跪在地上的许明月。
那张平日里儒雅的面孔此刻绷得紧紧的,眉宇间凝聚着冰冷的愠怒和一种深沉的算计。
“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从今往后,不许再在任何场合抛头露面!更不许再提你是府里的什么‘五姑娘’!安分守己地待在你的院子里,若再敢惹是生非,家法处置!听明白了?”他语气森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当年他正是借赵嬷嬷与陈婉兰偶遇叙旧的机会,攀上了赵嬷嬷。
他刻意模仿陈婉兰口中赵嬷嬷姐姐的性情喜好,让母亲与之交好,又时常以陈婉兰夫君的身份,给深宫的赵嬷嬷带去些襄州的“家乡消息”,嘘寒问暖,营造出许家善待陈氏母女的假象。
赵嬷嬷念旧情,在圣上面前替他美言过几次,他的仕途才如此顺遂。
瘟疫时,赵嬷嬷儿子也被困皇城,是许儒殷勤送去食物和药材,多加照拂。
今日祖母贺寿,赵嬷嬷赏脸来了,竟执意要见陈婉兰!
他不会允许陈婉兰露面,所以只能让懵懂的许明月去,打个照面即刻。
原以为她还会像以前一样畏缩、不起眼,没想到她竟敢当众得了赵嬷嬷的青眼!坐实了五姑娘身份!
巨大的委屈和冰冷的绝望像汹涌的潮水将许明月淹没。
许明月瞳孔微颤,那刚刚燃起的的巨大兴奋,被这盆冰水彻底浇灭。
只是茫然的不解的受伤的看着他。
许儒背手掐紧手心,许明月是他亲生女儿,他不是没有怜惜之情。
只是她的身份……
他不能怜惜她。
正因为她懵懂,加上是她的血脉,他才能留她到现在。
“滚出去!”许儒抓起茶盏,摔在地上,厉声喝道。
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父亲许儒怒目圆睁的模样,宛如一尊降世的怒目阎王。
许明月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不能跟几个姐姐一样在宾客面前表演吗?
可她阖下眼,习惯顺从,行礼:“是,女儿告退。”
翠竹合眸等在门外,全无信息之色,猛地听见摔杯声,她心一跳,紧张地看向门内。
许明月走出书房所在的院落。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天空是那样高远,一片澄澈的蔚蓝,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几缕浮云悠闲地飘着,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
就在不久前来这里时,她还觉得这蓝天美妙得如同吉兆。此刻再看,却只觉得这天,太蓝了。
“姑娘。”翠竹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许明月回过神:“我们回去吧。”
许明月低头往前走,翠竹跟在身后,没再追问。
她抱着琵琶,脚步沉重地走向母亲陈婉兰的屋子。
在推开那扇熟悉的门扉前,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她脸上努力扬起一个与进门时截然不同的、灿烂的笑容,甚至刻意提高了声调,提起裙角,就像刚刚在九殿下那一样:
“娘!您猜猜今天发生什么事啦?”
翠竹站在半开门的屋外,只静静看着。
屋内,许明月跪坐在母亲床边,眉飞色舞,将方才在静竹苑对九殿下述说的情景,又添了几分生动的色彩,兴奋地复述了一遍。
末了,她将手腕上的羊脂白玉镯褪下,小心翼翼地戴到陈婉兰枯瘦的手腕上:“您看!赵嬷嬷给的!她还夸我呢!”
陈婉兰的眼中终于泛起了许久未见的、真切的笑意,缠满绷带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温润的玉镯:“傻孩子,既然是嬷嬷给你的,便是你的福气,你自己收好。”她想将镯子推回去。
“我天天跑来跑去的,毛手毛脚的,万一磕着碰着多可惜!”许明月按住母亲的手,语气轻快却带着不容拒绝的亲昵,“以后我都可以弹琵琶了,娘不用再做针线活送贵重的礼物了。还有,手镯娘帮我收着最稳妥!赵嬷嬷也是因为记挂着跟您是同乡,才对我另眼相待的呢!”
陈婉兰温柔地摸了摸女儿乌黑的头发:“如此也好。”
许明月撒娇似的,顺势将头轻轻靠在陈婉兰瘦削的肩膀上,汲取着母亲身上熟悉的、带着淡淡药香的气息。
直到陈婉兰没看见,翘起的嘴角才慢慢落下来,稍后她转头,眼睛蒙在陈婉兰的肩头。
“多大年龄了,还像个小孩,明年就及笄了。”陈婉兰语气中难得充满笑意,“这样好……老夫人以后,定会对你另眼相待了,”
许明月从喉咙里轻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