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儒脸色微变,没想到今日赵嬷嬷一而再再而三提及许明月。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在许明月身上。
几位姐姐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勾起几不可查的讥诮弧度。
谁不知道许明月琵琶才学了多久?
她那点粗浅技艺,也敢在太子和赵嬷嬷面前献丑?等着看她出洋相吧。
许明月的心跳几乎要撞出胸膛。
她深吸一口气,抱着琵琶,一步步走到堂中。
她没有像姐姐们那样摆出华丽的姿态,也没有任何繁复的开场白。只是安静地寻了张圆凳坐下,将琵琶稳稳抱在怀中,调整了一下呼吸。
“祖母,赵嬷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保持着清晰,“孙女明月,献上一曲《松风吟》,愿祖母松柏长青,福寿安康。”
指尖轻轻落在弦上。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静竹苑内,九殿下容泽沉静的面容,是他精准的示范,是他那句“你听我的”带来的安定力量。
不怕不怕明月,你可以的。
再睁眼时,再无杂绪。
她低头,手指抹过琴弦。
古朴、舒缓的《松风吟》流淌出来。
没有炫技的轮指,没有疾风骤雨的节奏。
曲调讲述着姐妹之间最朴素的深情——姐姐在溪边为妹妹浣洗衣裳的辛劳,妹妹远嫁后,跋山涉水去看望姐姐的思念与牵挂。
曲音婉转处,是姐妹重逢的喜悦;低回时,是彼此扶持的温暖。
许明月弹得并不快,甚至有些地方略显生涩,但她每一个音都落得极稳,极认真。
这曲子,并不算出众,也没太多技巧。
没有阅历的人只觉普通。
可——
赵嬷嬷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她微微侧着头,听得极其专注。
那曲中描述的姐妹情深,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尘封的记忆。
她便是有一个夏日种田,冬日浣衣,含辛茹苦将她拉扯大的姐姐,更因此感染风寒,不治而去。
与老夫人几十年的情谊,何尝不是老夫人相貌似她姐姐?
她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寿堂内静默了片刻。
此曲平平,然而赵嬷嬷却用衣袖拭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赵嬷嬷是个宫女,可她是先太后身侧贴身宫女,照顾过圣上,后来又去照拂太子,可算是两朝老人。
圣上重孝道,时常思念先太后,便去找赵嬷嬷。
宫中规制如同皇贵妃一般。
连皇后见了她客气有礼。
满座宾客权势虽高,却谁也不如赵嬷嬷,能随时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
“好一曲《松风吟》!情真意切,质朴动人!”有人见赵嬷嬷反应如此动容,当即鼓鼓掌喝道。
瞬间所有人纷纷鼓掌,竟比之前四姐妹琴棋书画还要大些。
太子殿下亦是鼓掌。
琴棋书画四姐妹懵了,今日她们牟足了劲,想要在太子面前拔得头筹,竟然被一个许明月平平无奇的琵琶比了下去。
许琴露除了琴外,亦擅长琵琶。
她听出来,现如今许明月的琵琶技艺增长,且她怀中的琵琶看起来似乎也不同寻常。
赵嬷嬷挥挥手:“你过来。”
许明月走到赵嬷嬷面前。
她眼中满是赞赏和动容:“明月姑娘,这曲子选得好,弹得也好!这份心意,最是难得!”
说罢,赵嬷嬷从自己手腕上褪下一个通体温润的白玉镯,亲自拉过许明月的手,拭去眼角泪笑着说:“好孩子,这镯子,嬷嬷送你了。小小年纪,能弹出这份情意,实属难得!也算是让我思及过去了。”
手腕上传来温润的触感,许明月整个人都懵了,她连忙说:“不,这么贵重的礼,我不能——”
忽地身侧传来一声:“既然赵嬷嬷给你,就收着。”
许明月循着声音望去,说话人正是主位上的父亲许儒。
赵嬷嬷点点头。老姐姐,”她转头对老夫人笑道:“您这五孙女,是个有心的!”
许儒脸上正堆砌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迎着赵嬷嬷的目光,口中说着:“嬷嬷谬赞了。”
宾客们纷纷诧异:“院内府内还有个这么大的五姑娘……”
“不是说五姑娘如今才十岁么……”
许儒含笑举杯饮酒,抬袖迅速遮挡,眼眸掠过的那丝冰冷和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