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府内来了贵人(14)(2 / 2)

四姐许雪凝裙襕处缀满米珠:“孙女雪凝祝祖母福寿绵长,康宁永驻。”她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剔红漆盒,“这方端溪老坑砚台,最宜祖母抄经养性。”揭开盒盖,只见砚台色如紫檀,石眼如月晕般层层晕开,墨锭上隐约可见金粉描绘的松枝纹。

祖母连声赞叹:“好!好!好!都是好孩子,有心了!”

轮到许明月。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只觉得周遭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带着无数的审视与玩味,令她再次想起学堂的日子。

“孙女明月,恭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着,她从自己洗得有些发白的袖口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方折叠整齐的素色手帕,双手呈上,“这是孙女绣的松山帕。寓意是愿祖母福泽深厚,如松山磐石,万寿无疆。”

当时老夫人一瞥,便冷冷道:“坐下吧。”

“这松山帕是明月亲手所绣,”许明月鼓起勇气,声音微微发颤,试图解释,“上面的凤凰花,是用了午时阳光最盛时采摘的凤凰花汁液染色,针脚又用松针……”

“许妹妹还真是细心呢。”许琴露忽地柔声打断她的话,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扫过那方帕子,“只不过这花样款式,瞧着确实有些年头了,凤凰花和松针,也未免……过于常见了些。”她语气轻柔,话里的意思却像细针一样扎人。

其他姐妹都低低笑起来。

“明月妹妹还是跟之前一样呢。”

“这也送得出手?”

“嘘,左右对祖母还是不亲罢了。”

许明月下意识地抬眼去看祖母,只见祖母已神色淡然地端起手边的青花缠枝莲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其他姐姐们的礼物,都由祖母贴身的、穿着体面的大丫鬟恭敬上前,一一收下,珍重地捧到一旁的多宝阁上或锦盒中存放。唯独许明月这方手帕,那丫鬟仿佛没看见一般,径直绕了过去,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扫到。

许明月缓缓坐下,抬起头,正对上四位姐姐们投来的目光。

她们容貌各异,皆是美人,此刻脸上的神态却出奇地相似——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一种混杂着轻蔑与兴味的玩味。

那眼神,有时会让许明月恍惚觉得,她们是一个人。

是那种人站在高高的酒楼上,凭栏俯视芸芸众生,带着冷漠与疏离的目光。

又或是看着街角乞丐为争夺几枚铜板而厮打时的,那种带着一丝残忍趣味的目光。

就像她第一天踏入许府时,迎接她的就是这样的目光;当她怯生生走进学堂,迎接她的也是这样的目光。

祖母放下茶盏,淡淡道:“用膳吧。”

之后几年祖母的寿辰,她便再未被唤来过。

许明月半夜抱着琵琶,在门口走来走去,脚尖踢到一颗小石子,骨碌碌滚进黑暗里。

她几次将手放在门上,却又迟疑地缩回。

没听见琴音。

不知九殿下醒还是睡着。

忽地,一缕极轻、极清冽的琴音,如同寒泉滴落深潭响起,许明月眼神一亮,敲了敲门。

刚敲第一声,护卫开门,抬眸看她:“进来吧。殿下在等你。”

许明月走进去,看向九殿下。

“殿下。”许明月行礼。

“你还在记挂你祖母寿宴之事?”

许明月怔了怔,她其实是睡不着来学琵琶的,但——没想到殿下看出来了。

她承认:“嗯。明月让殿下烦心了。”

“过来。”九殿下让她到近前坐下,“有何准备么?”

“一个长命金锁。”许明月说。陈婉兰那日没去,她不知道就算献了长命锁跟各位姐姐的寿礼也是相形见绌。

“不必献它。”容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解释,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宫内的人什么没见过,这次你若献金银反而俗气。”

“那献什么?”许明月茫然,她们什么都没有。

“你的琵琶,”容修转向她的方向,语气平淡无波,“我教你一首新曲子。”

容修拨动琴弦:“就弹这首《松风吟》。寿宴之上,寻个时机,为你祖母和赵嬷嬷弹奏一曲。”

许明月愣住了:“……弹琵琶?”她抱紧琵琶,万万没想到是这个提议。献艺?在赵嬷嬷面前?

“我……我琵琶只学了一个多月,技艺粗陋,实在……实在不算很好。”许明月声音低低地,她不想再出丑了,那次寿宴出来,连丫鬟都笑着看她。

“我知道。”九殿下只淡淡吐出两个字,仿佛她所有的顾虑、所有的不足都早已在他的洞悉之中。他的声音沉静如水:“你听我的。”

许明月抬头,这句话,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她心中从未有过的涟漪。从来没有人给过她任何建议或指引。

陈婉兰只是耗尽心力、掏空自己,一遍遍叮嘱她要讨好、要逢迎。可每次她的讨好、逢迎带来的都是……羞辱,以至于她会对这种场合产生恐惧,更害怕见到她们。

可此时此刻,看着九殿下沉静的面容,一种莫名的信任感压倒了所有疑虑。

九殿下从未骗过她,也从未害过她。

就算、就算九殿下错了……也不要紧的,肯为她出谋划策就很好了,肯鼓励她就很好了。

许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气,洞内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仿佛也注入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勇气。

她用力点头,眼神在昏暗中亮起微弱的光:“好,明月听殿下的,一定用尽全力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