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来了贵人(11)
“殿下,该喝药了。”何御医端着药碗走上前来。
容修抬眼,声音还有点病后的哑:“她还没醒?”
护卫回道:“回殿下,没呢。五小姐一进去就把门锁了,说谁都不准进去,怕传染。我刚去问过,没事,就是蒙头睡了一整天了。”
不知为何,容修嘴角无声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这倒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护卫盯着容修的面容,蓦然发现这还是这位真太子殿下来后第一次笑,许是劫后余生吧?
容修任由何御医一勺一勺将苦涩的药汁喂入口中,药碗撤下后,指尖又习惯性地摸索到旁侧的华容道木块,无声地推挪起来。
日影西斜,灼人的暑气终于被傍晚的微风驱散了几分。
就在这时,容修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独特的脚步声——是许明月来了。
她的足音与旁人不同。
并非只因她是女子,而是每当行至主屋前那几级台阶时,总伴着一阵细微的窸窣声——是她提起裙裾,而后小心翼翼地踮着脚,轻巧踏上的动静。
“殿下好些了么?”熟悉的声音随之响起,带着关切。
容修微微颔首:“无碍。你呢?”
“明月好着呢。”她的声音轻快了些,“只是不敢再靠近我娘和翠竹她们,怕万一……我带了琵琶过来,可以在这里练吗?”她解释着方才脚步的谨慎,原来是为了护着怀中那件珍重之物——他赠予的那支琵琶。
“会扰了殿下清静吗?”她后知后觉地添了一句。
“不会。”容修的声音平和。
许明月就在旁边坐下,手指头一拨,琵琶声就在这傍晚的房间里响起来了。
昨夜高烧退去,今日汤药食物下肚,又得夜风抚慰,容修的精神确已好了许多。
这瘟疫来势汹汹,稍有不慎便会被其吞噬,许明月昨日那般不管不顾地闯进来,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散去,室内却陷入了一片奇异的静默。不像往常,容修总能清晰地感知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点急切,仿佛在巴巴地等着他的回应。
如今,她的心思似乎沉淀了下来。
“在想什么?”容修打破了寂静。
“在想……爹爹和祖母他们不知如何了?”她的声音低低的,像蒙着一层薄纱。
“怨恨他们?”容修问。
许明月似乎怔了一下,侧过头来,语气带着惊讶:“怎么会?我庆幸爹爹带祖母离开了呢!这样……说不定就能躲过这场瘟疫。祖母年迈,爹爹也不算年轻,尤其祖母,身子骨一向不大好。”
若是旁人说出这番话,容修免不了要揣度几分是否“矫饰”。但许明月的语气里,却只有一片澄澈的真挚。
“那你不恨她为何不带你们走?”他追问。
“我跟我娘……本就不愿跟他们走。”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却字字清晰,“一大家子都挤在寺庙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反倒不便。”话音落下,指尖又轻轻拨弄了一下琴弦,发出一个不成调的轻音。每每提及家人,她似乎总会有这样的小动作。看来,她和陈婉兰,对与许府其他人共处一室,也并无多少期待。
“这瘟疫……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呢?”她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朝着窗外低语,那微弱的声音被晚风揉碎了一些,才飘到容修耳畔,“殿下,也要快些好起来啊。”
容修刚欲开口,却听得她语带惊喜,声音骤然明亮起来:“小猫!原来你躲在这儿,可让我好找,担心死我了!”
“喵~”一声柔软的猫叫回应了她。
接着便是一阵衣料窸窣声,想是她放下了琵琶,俯身去逗弄那猫儿了。很快,低低的、满足的“嘿嘿”笑声伴着猫咪被抚摸时发出的惬意呼噜声,在室内轻轻回荡。
容修默默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阖上眼,静静听着那交织在一起的、充满生趣的细碎声响。
隔了两日,城中传来消息:太子太傅许儒听闻瘟疫肆虐,忧心如焚,不顾自身安危,毅然从避居的寺庙赶回京城。
他不仅亲自出面主持赈济,更是散尽家财,从邻近州府紧急购入了大批粮食和药材,在城中各处设立粥棚、药铺,救济困顿的灾民。
其长女许琴露亦随父奔波,听闻她连心爱的首饰都尽数变卖,换作了救命的药材,一时传为美谈,人人称颂许太傅一门高义。
容修听着护卫的禀报,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是一声冷哂。
许儒,倒真是做官的好材料。
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待瘟疫势头稍缓,宫中医官已研制出对症的药方,风险降至最低之时,他翩然登场。
散尽家财?呵,他是提前大量购买能花多少银子?既博得了仁德爱民、忠君体国的清名,又不算真的散尽家财。
更妙的是,一举抹去了先前举家避祸、独留陈氏母女的薄情之举。
环环相扣,滴水不漏,真是一番……周全的准备。
瘟疫的阴霾终于散去,许家的车马辚辚驶回京城。
街道两旁,劫后余生的百姓们脸上带着疲惫与庆幸。
当看到太傅府的车驾时,不少人认了出来,纷纷停下脚步,朝着马车方向躬身行礼,更有甚者直接跪倒在地,口中念着“活菩萨”、“恩人”。
许琴露端坐在马车里,透过微微掀起的帘子缝隙,将这一切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