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嘭一声,只见白光犹如一把大刀,猛然劈进竹林。
吓得许明月浑身一缩。
“漏雨之处在东南角和西南角,仔细看应该能看到。雨马上下大了,我先走了。”
不等他回答,许明月提起裙角,撑起竹伞急匆匆跑回去。
护卫凝视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才关上院门。
不到半盏茶功夫,雨便下大了,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
好在许明月回来得快,没怎么被淋到。
翠竹从陈婉兰房间端着汤药出来:“姑娘,怎么刚回来?”
“出去走了走。”许明月勾掉一抹打在脸上的发缕,“我娘呢。”
“睡下了。”
许明月往旁边放下竹伞,透过翠竹预留的门缝隙看屋内。
屋内关上窗户了。
陈婉兰的脸半隐在床头昏暗间,像是入睡。
许明月拎起竹伞,回到屋内。
暴雨倾盆,雨声阵阵,一时半会儿恐怕停不下来。
很久没有体会如此大的雨了。
皇城天气干燥,雨很少。
不像她幼时在襄州,逢春季节总有暴雨,那时候她还住在农庄,暴雨时分总要随邻里一块儿去收稻谷和晾菜,收了自己家的还不够,还会帮别人收。
来了皇城,虽然衣食住行比之前好很多,却也……无聊很多。
雨声淅沥,看样子短时间是不会停了。
许明月坐着听了一阵。
转头时,目光无意扫见柜台上的梨木琴琵琶。
许久没弹过了。
暴雨令陈婉兰、翠竹和紫茄都不会轻易出来。
许明月犹豫片刻,找出一匹布,仔仔细细地包裹好琵琶,再撑起伞,快步走出院中。
海棠苑和静竹苑中间有片凉亭,也没人收拾。
许明月走入凉亭内,收起伞。
靠坐在凉亭石凳上,小小地曲起一条腿,抱起琵琶,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林先生向许儒告状她愚钝不堪,许儒当日来向陈婉兰发了脾气。
陈婉兰只说:“不是明月的错,我是我没有教养好,没给她及时请好先生。”
其实哪能是陈婉兰的错,当时她们光是自保就很艰难,更何况学这些。
许明月当时摆摆手,假装无所谓道:“弹琵琶好无趣,我才不学!”
“孺子不可教也!”许儒脸色骤然转黑,拂袖而去。
竹林围绕,清风徐来。
带着雨后湿润的草木和泥土气息。
许明月手指快速划过琴弦,前面还很顺畅,忽地——
卡住了。
总觉得跟记忆中林先生的弹奏不一样。
可具体该怎么弹对,又不是很确信。
来来回回,来来回回。
不知道该怎么弹对。
这么多年,还是这样。
她始终弹不好这首《清平调》。
许明月抱住琵琶,淅淅沥沥的雨线,四面八方围绕这个凉亭。
就跟那日几个姐姐还有林先生的目光和嘲笑声一样。
“嘻。”
“嘻嘻。”
“真可笑……”
“凭她也配……”
“愚劣不堪。”
“孺子不可教也!”
黑沉沉的。
雨渍落在凉亭石阶附近,聚成小小的涌动,像蛇一样慢慢地爬行向前。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小了,也像是快到傍晚时分,许明月正打算离去。
叮铃。
耳尖忽地一颤。
琴音再次从远处传来。
却又不同那夜的孤冷。
许明月抬头。
黑沉沉的天空逐渐变为透亮。
那笔墨划过似的天空也逐渐云开雾散,透露出光。
此时此刻这首曲子轻快昂扬,如同蝴蝶在石阶之上轻舞,从亭台之中一路跳跃到荷花池中……
正是她方才在琴案前反复琢磨的《清平调》。
古筝的二十一弦与琵琶的四相十三品虽构造迥异,但曲调终究相通。
当琴音流转到第三叠那几个令她犹疑的转调时,对方竟轻轻带过,流畅无比,毫不拖泥带水!
许明月一路听了下去。
隐约的雨声此时竟然像是伴奏,给曲子增添了如梦似幻的光影,如同光线穿破云层,在蝴蝶翅膀上挥动光线。
直至曲毕,依然余音绕梁,回味不绝。
整个人的毛孔都被这轻灵之声打开,空气清新,泥土的潮湿气息和虫鸣一块地钻进她的四肢百骸,视野清亮,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被刷新过一般。
许明月幼时经过学堂,听见里面有位夫子弹奏琵琶,便是这种仿佛打开了天灵盖的感觉。
至此才喜欢上了琵琶。
夜已深,许明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干脆起身,再次前往竹林。
暴雨洗净夜空,只剩的圆月令周围一切熠熠生辉,她却难得有这么雀跃的时候。
许明月小心翼翼地提着灯笼,走在竹林的石板道中。
雨虽停了,地面上淤泥倒是不少。
得小心路滑。
可她却不自觉地竖起耳朵,慢吞吞地走着。
直至那股熟悉的琴音再次响起来。
她停住脚步。
原来他每个晚上也会弹。
要是被发现,就说——
她来找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