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菩萨蛮(2 / 2)

孟知微感激涕零:“多谢汤夫人。”

汤家如今在朝中局势明朗,汤家买孟家的宅院也是师出有名,且加上她的筹码后报价更是吓人,京中应当是无人能争了。

如此,她也可心安了。

孟知微盖上斗篷后告别后,和锁银一起消失在夜里。

汤夫人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手背揩过眼角的泪,一改刚刚的涕零状态,站直了身体,唤了仆从,出了亭子后,软轿吱呀吱呀的,一路走了。

——

锁银一得到消息就慌忙告知孟知微。

“小五!小五!”为避免引入注意,锁银在外头都是改了口叫的。

“如何了?”

“孟府已经被汤家买下了,户部红契已签!”

“真的!”孟知微也跟着高兴,“走,我们按照先前的预定一样去风雨亭等汤夫人。”

“我这就去准备。”锁银匆匆而去。

“等等。”孟知微又把锁银叫住,犹疑了一下,把头上唯一那支钗环卸下来递给她,“锁银,你顺便去街铺上买一个好看的首饰盒子,倾月姐姐出嫁,我没有什么好送的。”

锁银阻止:“那可是您眼下最好的东西了。”

“汤家帮了我这么大个忙,我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去吧。”

锁银叹了口气,随即也去了。

两人按照之前约定的,在风雨亭等汤夫人过来,可左等右等,等到天都黑了下来,也不见人来。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我们一起去汤府看看。”

孟知微带着锁银去了汤府,还未靠近,便见得汤府门口红灯高悬,车马相迎,沸反盈天,连带着一旁的孟府都张灯结彩,几个小厮正爬上梯子,那“汤府”二字牌匾挂了上去,被取而代之的“孟府”二字就这样被丢弃在一旁,落得一个“腰斩而亡”的下场。

孟知微带着帷帽不便露面便让锁银去前面打探消息。

往来宾客多,孟知微拐进巷子里等消息,她搓着自己手里那个精巧的首饰盒,余光略过那块折断了的“孟府”,心里滋味别扭。

月光悄无声息地在她身后把她自己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偶尔瞥见,像是没有没有五官的伥鬼。

“阿堇,阿堇。”锁银终于是回来了,但她眉头紧簇,神色不安。

“如何?”孟知微焦急道。

“我找了上次与汤夫人一起来的小厮,和之前说好的那般用暗语,谁知那人转头不认,还撵我出来,说今天有贵客,不容我打扰。”

“他们这是不想认了?”孟知微把首饰盒递给锁银,走出巷子。

——

汤府的那些仆从正打算关门,孟知微上前:“等等。”

那原先跟着汤夫人的小厮见到她,忙指挥着人把门关起来,锁银一把冲上去,“我们要见汤夫人。”

那小厮却蛮横地推了锁银一把:“我们夫人忙,两位请回吧。”

孟知微去扶锁银。

“你!你们明明说好了为何不认!”锁银气不过,起来往前一步过去理论。

“哟哟哟,您说什么呢?今儿府上要宴请宾客,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您姓甚名谁啊,等等,我瞧瞧,不会是孟家三小姐吧,那可是在缉拿榜上的人,莫不是我今儿撞了大运,把你们押送官府说不定我还能还能大赚一笔呢。”

锁银:“我呸你个只会看门乱叫的狗,这儿有你说话的地方吗,让你主人出来敢做不敢当的缩头乌龟,你算是个什么鸟东西,跟你姑奶奶在这儿叫上腔调了。”

“你个贱丫头……你……”

锁银:“怎么了心虚了是不是,看门狗,仗势欺人……”

那小厮骂不过锁银,气不过扬起手掌要过来。

“啪”一声。

那小厮打完人自己都懵了。

帷帽落在地上,被这阵力道打到一边的人肩头瘦削,发丝有些凌乱。

一阵北风里,那个被打的女子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月白色的脸庞上顿时有一道红掌印。

那小厮有些慌,虽然孟家已经获罪,但他身为奴籍,真的动手打了曾为官宦人家的子女,也是有些惊慌失措的。

锁银连忙捡起帷帽上来查看情况:“小五,小五你没事吧。”

她没想到孟堇会出来替她挡这一下。

孟堇只是摇摇头:“没事。”

“我们走吧。”

锁银:“可是,可是银子没拿回来,孟府也没有拿回来。”

孟堇只是看着地面上月光照射着她的影子,依旧像只幽魂:“拿不回来了,她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帮我,她只是利用我。”

锁银:“可是……”

“走吧。”

面前的人像片秋日已尽凛风来临时的叶子,单薄得一碰就碎。

——

一墙之隔,汤府锣鼓喧天,丝竹不绝于耳。

红烛映照,灯笼高悬,天却又在诡异的下雪。

墙的另一边的孟府,除了门头改换了后,里头依旧是一片安静,黑的看不见五指。

以之为界的墙头上,站着一个素衣女子,面容清丽,身形单薄。

上次她站在这里,还是禁军闯入的时候。

借着火光,她看到院子里东倒西歪的石凳,父亲给她做的秋千架的绳索几乎要断开,荷花池里全是败了的植物残骸。

从前孟府人丁兴旺,父亲在朝春风得意,汤家官居且不过从四品,比邻而居,自然时常走动。

但有些人因势而来,自然也会因势而去。

如今这个宅子改头换面要姓“汤”了。

孟知微嘴角露出一个讥讽。

温先生说的没错,家都没了,她守着这堆死物做什么。

下一秒,她手上拿着的火把倒头而落,淋满油的墙角瞬间燃起一仗高,由这一道城墙而起,接连孟汤两家,火光连接那片丝竹不止的灯海。

在这之后,欢声笑语被大声抢呼代替,那些沉浸于歌舞的体面人,灰头土脸忙不急地掩鼻而逃。

与其往后每每路过都要看到高悬在上的“汤”来提醒她的天真和可笑,倒不如一把火,烧了孟汤两家,烧了从前的虚情假意,烧了大昶皇都内里腐烂外表富丽的遮羞布。

孟知微站在火光里,脸上沾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抹上的灰,亲眼看着自己熟悉的一切,在自己眼里,烧成一片灰烬。

她纹丝不动,后知后觉地才有一种痛感,如同削骨去毒,亲自挖去一帧一帧的记忆。

只是她能烧得了汤家,却拿不回先生借与她的钱财。

她无比责怪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回解孤山交代,她似乎什么都做不好,正如同应了兄长和先生所说的那句,她就应该忘记过去的一切,忘记自己姓孟,承认自己力量孱弱,放弃一切抵抗,老实地躺在命运的案板上。

“小五。”

呼天抢地的救火声中她幻听了。

“小五。”

她确认那不是幻听,她猛然回头。

一边是火光盈天,一边是落雪深夜。

温先生就站在那明与暗的分界线上。

他身上带着寒夜落雪依旧有的寒冷,却也阻止不了火光跳跃染上的盈余光辉。

他拿着那个装着她银票的木匣子。

平静地唤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