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真凑巧,他这诌出来的一句话,恰正是梁拾意需要的定心丸。
梁拾意从未听人夸过自己聪慧,怔愣半晌,又想到张以斯的口中老师,岂非该是白居岳。
白居岳夸她聪慧……虽梁拾意全然不解为何,但几位阁老瞧上去没有唬她的道理。
此后相处中,几位阁老们也的确都表现得颇为担待梁拾意。
刑部尚书张以斯自不必说,梁拾意隐隐感觉,他似乎从第一面起对她就颇为照顾,不像她想象中,刑狱官疾言厉色铁面阎罗的形象,说话十分直白、易懂,甚至偶尔还会逗个乐子。
户部尚书吕肃为人温和,虽然他呈递上来的折子,尽是些密密麻麻的数字账目,梁拾意不过识数的水平,对税赋粮饷等概念一窍不通看得头疼,但吕肃都会细细解释,从没半分不耐烦。
而最不苟言笑的礼部尚书魏定恒,因为圣寿节一事,也就是梁拾意的生辰大典,反倒与她交集最密。
第一次朝议后的当天下午,梁拾意正囫囵吞枣地试图恶补翻书呢,被魏定恒给撞见,他表情闪烁欲言又止。
隔天,正月十九,梁拾意便收到了一篇由魏定恒撰写的《论读书》,附之书录,甚至还有详细标注了推荐阅读篇章及顺序,末语:若太后娘娘有任何不解之处,臣随侯之。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虽几日功夫想通晓政务绝无可能,但三位阁老实在都对她很好,梁拾意听他们的奏议就算云里雾里,也能觉出极有道理。
连听三天,梁拾意是一个头涨得有两个大,但隐隐约约,似有触类旁通之感,定比之前白居岳毫无解释地,逼她读四书五经的进益大。
不过说来白居岳既是他们的首辅,亦是老师,莫非白居岳还真突然觉出了她的聪慧,让他的学生们好好指教于她。
这念头给了梁拾意莫大的信心,加之月信将尽,又有药调养身子爽利不少,此前自怜自艾的念头逐渐淡去。
那日,梁拾意于书架,又凑巧抽出来一本兵书翻开,两眼瞧着三个字“离间计”。
又想起白居岳此前的话:“娘娘应该相信臣的布置,而非自作聪明。”
或许,她是应该多相信他一些。
只是梁拾意又多往后翻了几页,瞧见另一句话:“五行无常胜,四时无常位。”
心中忽地忆起,她阿爹好像不论什么四时五行,总是常胜将军。
每次梁拾意听见阿爹埋怨什么宅子小了、上贡少了,没过多久院子里就会摆满各式各样的人头……梁拾意光是一想,都浑身缩紧,这种时候她向来躲在屋里,全然不敢出去,连往窗外瞥上一眼都不敢。
梁拾意慌忙扔下那本书,在书架上胡乱翻着,想要看看别的静静心。
但兵书自都是和兵书放在一起,一通翻下来全是一水兵兵兵兵,搞得她愈发心神不宁。
兵……梁拾意倏地意识到另一个问题,朝廷六部,她连听阁臣们三日议,张吕魏三人虽掌刑户礼三部,对于吏工二部的要务也都会代为奏表,唯兵部她未闻半句。
她阿爹梁成印是辽东总兵,自应属兵部所辖。
“你有一个好儿子和好父亲。”
梁拾意此前,都被黎永惜的直接提及白居岳的后半句所绊住,却是没有细想过黎永惜的前半句话。
儿子她自然明白,是指她腹中让她做上太后之位的“皇帝”,可为什么黎永惜还会提及父亲…..
梁拾意清楚,阿爹心里是不大在乎她这个女儿的,自从入宫后别的嫔妃,多多少少会收到家书,凌姐姐更是隔三岔五就与家中通信,她却指也没指望过这件事。
她忽然走至窗边朝外望去,雪将地面铺成极单调的白,可不到一月之前她望出去是一望无际的红,和阿爹的那些人头渗了满院的红,一模一样。
梁拾意浑身骤然缩紧,再次感到一股战栗,但最终,她攥着手下出了她作为太后的第一道旨意:
“宣白阁老于乾清宫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