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太子殿下,请自重”
谢言他在怀疑我, 怀疑我这副身体里其实藏着封九月的芯子,因此不惜大费周章摆出龙门阵,摆出请君入瓮的姿态来试探我。
我也真真是个蠢货, 竟天真地以为那夜出格的举动能将谢言此人逼退,但谢言他是什么人?他可是姜国最负盛名的太子殿下,才智无双, 无一不通, 又怎会被我三脚猫的骗术吓退?他如今的举动不就像极了当时与我对弈时那般故意的戏耍吗?
我那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在他眼中, 兴许只是一层单薄可笑的伪装, 似茅草屋里破碎的窗户纸,被寒风灌入后还在负隅顽抗,我竟蠢得跟谢言斗智, 又如何能赢得上风?
我的手心因为心虚紧张而沁出了薄汗, 垂于身侧的指尖微微蜷起,一紧张我便想死命地咬住下唇,却只能在心底告诉自己快点冷静下来。
一切都还没到最后的关头,自乱阵脚那便是满盘皆输。想想你九泉之下的爹爹, 你不想为他报仇了吗?若想为他报仇,你便要冷静下来。我想到这里, 才将汹涌的情绪收起, 故作镇定地款款坐下。
刚一坐下, 便与谢言的眼神撞个正着, 我不明白他为何总要这般看我, 灼灼目光里透着如狼似虎的渴意, 分明是他自己说我长得很普通, 那他做什么总是这般看我?若喜欢好看的, 那他揽镜自赏便是, 真真奇怪。
谢言伸出冷白的手指,随手执起一枚白玉棋子,淡声说道,“黑子先行。”
他这句话立刻勾起了我久远的记忆,以往的他便是这般闲闲地说一句,随后便姿态慵懒地托腮看我,眼睛分外明亮,耐心地等着我的下一步,分明黑子先行应是我占到便宜,但我却从未占到什么先行的好处。
谢言下棋时的状态极像那种蛰伏在暗处观察猎物的豺狼,他舔舐着尖锐的爪牙,浑身的皮毛蓬松雪白,端着无害温顺的姿态,灰瞳却直勾勾地盯着猎物偶尔露出的白皙小腿,极有耐心地等待着扑杀的最佳时机。
他现下就是这般虎视眈眈地将我困在方寸之地,让我进退两难,进一步是万丈深渊,退一步又落入他的圈套,我该怎么办?
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初谢言研究这个玲珑棋局的时候,正好是闷热的夏夜,明明房内四处都堆满了消暑的冰块,我身上又穿着轻如薄翼的纱衣,本应是缓解许多,但我却实在娇气,依旧觉得很热,万般不耐烦地坐在谢言怀中。
他不仅脾性阴狠乖戾远胜毒蛇,就连周身的体温也如蛇一般无比冰凉,与我腻歪地黏在一起也不觉厌烦,他一手执着棋子绕过我的肩,堪堪落在棋盘上,一手又摇着我给他的大蒲扇,分出心来给我扇风。
我实在经不住那热度,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来,我眼馋那些冰块很久了,恨不得能立刻抱着冰块睡觉,但谢言却不许。
他凤眸沉沉地垂眸睨着我,长手长脚地拘着我,摆明了不肯让我走,还开口哄骗我道,“讲完这个便抱你睡觉。”
我立马垮下个脸,觉得他话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没半分吸引力,却又因为挣扎的力气比不上人家,只能颇为窝囊地乖乖听话。
谢言一边轻轻地扇动蒲扇,给我带来几缕沉闷的夏风,一边不断在棋盘上落子。
他与我讲解棋局时总是分外认真,眼睫轻轻扇动,眉眼低垂,唇色淡而形状美,一张一合间甚是撩人,周身的气场褪去了森冷的疏离,更添加几分亲.昵的温柔。
他严厉地与我说,“此局只有一个破局之法,我现在教与你,你需将步法背熟,明日我要考你,背不熟就抄书。”
那时夏夜的暖风拂动窗纱,冷白的月光落在白玉棋盘上,也落在谢言浓密纤长的眼睫上,他似月下仙人那般虚无缥缈,但落于我唇上的细吻,又带着真实的滚烫热度,令我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就如此刻,室外的寒蝉嘶鸣沙哑,昭示着夏日已经接近尾声,我几番思索过后,终究还是将棋子落于某处,周围几乎是立刻响起旁观者的低呼声,他们纷纷低语感叹。
“天啊,此处甚是精妙绝伦。”
“太子殿下的玲珑棋局竟然就这样被破了,真是不可思议。”
“我以为这辈子都无法等到这一刻。”
“是啊,都四年了,我从未听说过有人能破此局,今日算是长了见识。”
“就算今日落选了,能见到这般精彩的对弈,也算是不虚此行。”
而我顺着那双苍白修长的手往上看,便见谢言正定定地看着我,他似是十分高兴,眉眼舒展,薄唇微勾,就连原本死气沉沉的灰瞳,都像在一瞬之间注入了灿灿的星光。
那些落选的贵族子弟皆带着遗憾的神情离场,他们有的哭得眼眶通红,有的用嫉恨的眼神怒视我,有的还大着胆子想要谢言给一副墨宝。
那人话语一落,便眼巴巴地看着谢言,他长得漂亮精致,连浓黑的眼球也晶莹剔透,红唇微张,整个人都透着清纯与无辜。
我在心底冷哼一声,默默往角落的位置走去,却听见谢言的声音自我身后响起,依旧是淡淡的,却隐约能听出几分宠溺的味道,他对那人说,“给了有人会生气。”
谁会生气?简直是胡说八道。
那些人总算是走远了,而此时已接近沉寂的夜晚,荷池里凉风兮兮,荷花的香气伴着湿润的水汽不断地闯入我鼻尖。
我与谢言隔着偌大的棋室遥遥相对,他似是遇见了一件天大的喜事,眉梢上扬,唇角的弧度没来得及收起,径直用那双狭长的凤眼将我看着,像是紧盯着猎物的孤狼,灼热的眼神又像是毒蛇的逡巡。
他定是觉得自己猜中了,便在心底直接将我当成了封九月,他现下定是觉得很是得意,可我却偏要给他泼上一盆冷水。
此时日头早已下山,外边的天空是雾蒙蒙的青蓝色,就连光线也微弱得像是晨昏破晓。
我慢慢地朝着谢言走去,他正端坐在棋室中央,白袍凛凛,身姿似苍劲的青竹,他见我走来,眉梢染上喜色,轻掀起薄唇,喊我“小秋”时,眼眸里带了几分浓情蜜意。
我没有理会他落在我身上炙热的眼神,只是慢条斯理地坐到了他怀中,就如同我们以往的无数次相拥那般。
我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中,用眼睛细细描绘他的剑眉,凤眸,高鼻,薄唇,谢言的一切都似巧夺天工般完美,但这副精美的皮囊下却有一颗污浊的心。
谢言的心跳得好快,微凉的指尖顺着我消瘦的背脊盘绕而上,直直落在我的后颈,他托着我的后颈,将我禁.锢在原处,而他则缓缓低下头,滚烫的呼吸将将要落在我唇上,我却忽然开口。
“太子殿下,请自重。”随着话语而来的是我立马冷下来的脸色。
谢言立刻慌了手脚,讪讪地将我的后颈松开,他的手安分地放在腿侧,指尖不停地蜷起又松开,似是在思考要不要再抱抱我。
我却抢先一步撑着他的肩膀,单膝跪起与他靠得极近,几乎是呼吸相闻的地步,说的话却带着残酷的质问,“太子殿下,你又将我当成小秋的替身了?”
“玲珑棋局的破局法我只教过小秋。”
谢言像是突然被我打破了仅存的希冀,脸色转瞬间晴转多云,变得十分阴沉,就连灰瞳也蒙上阴翳,他宽大的手掌死死箍住我的腰,说话间都有几分咬牙切齿,“都这般了,你还敢说你不是小秋。”
我却忽然对着他笑了,指尖点上他凉薄的唇,只对他摇摇头,“太子殿下,你真以为世上无人能破你此局?”
“你就这般自信?”
“太子殿下,看来你很喜欢云清呢。你的小秋不过死了三年,你便千方百计想找个一模一样的替身来泄谷欠,难道不觉得对不起九泉之下的他吗?”
我这番话说出来,无半分杀人诛心的内疚,只觉得痛快。谢言喜欢扮演深情,就让他演吧,我只想看看他什么时候能撕下脸上伪善的面具,将那颗黑心剖出来。
我这番话如尖锐的利剑刺破了表面的平和,谢言面上顷刻间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他伸手似是想来拥抱我,却又受到了我的言语蛊惑,连指尖都不敢碰到我。
长而久的缄默后,他突然偏过头去,幽深的目光望着树梢上的月亮,原本藏于眸中的灿灿星光在那一瞬间熄灭,他忽然开口与我说,“下去。”
“殿下不是喜欢云清吗?”
我偏不从,还将脸贴在他脖颈处磨蹭,甚至还故意扭动腰肢,做出放.浪的姿态,还敢抬眸与他对视,眼神里都透着嚣张。
谢言的神色果然在一瞬间就变得万般凶狠,连呼吸都变得深且重,冷白的脸上浮现出不耐烦的情绪,伸手将我狠狠地推开。
动不动就推人,真是一点礼貌都没有,我拍拍衣摆,只囫囵给谢言行了个礼,便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刚走到门口,谢言的声音却在我身后响起,他的话语里没有丝毫温度,却让我离去的脚步生生顿住。
“管家,去将仇云清的侍从叫来。”
“孤有话问他。”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几乎都要停摆,连忙回身去看,只见谢言身上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君子端方,反而透着外放的凛凛寒意,他那双狭长而深邃的眼眸将我死死盯着,面上的神情凶狠到似要将我生吞了去。
第42章 “你猜我到时候怎么罚你”
我离去的脚步在此刻生生顿住, 就连背脊都在一瞬间渗出稀薄的汗珠,谢言的眼睛就像狼的浅瞳,光是那样定定地将人望着, 便能让人从心底生出无尽的寒意。
我好不容易找到这样的一个突破口,抓住了谢言忌惮的痛点,难道却要功亏一篑?
谢言既然要扮演深情, 那定是要做出对已逝之人忠贞不渝的样子, 在他没抓到我就是封九月的把柄前, 他不会贸贸然碰我。因为那样, 在他的认知里,便是对“小秋”不忠,我就是抓住了他这样的心理, 才敢屡次在他面前造次, 次次都在太岁头上动土。
谢言的才智我比不过,我赌的不过是他对封九月伪善的感情罢了,他盼着那份逝去的感情是忠贞无暇的,便不会在我还是仇云清的时候欺辱我, 对我的种种挑衅只会感到愤怒,而不会像以前那般暴起来欺负我。
但谢言如今的话却让我升起了警惕, 他为何要见怀信?又有什么话要问怀信?我心里一阵阵发憷, 只能将刚才对弈的场景细细地推算了一遍, 却依旧找不到答案。
我找的这个突破口分明是无懈可击的, 难道还存在着什么破绽?就算有, 我自己也能敷衍地搪塞过去, 但是谢言现下却要找来怀信与我对峙, 到时候如果他与我的说辞天差地别, 我岂不是就露馅了?
我这般想着, 心中又生出无尽的忧虑。
暗夜悄无声息地降临,一室寂寥沉寂,屋内尚未燃起烛火,只有浅浅月光从窗台爬入,谢言的身影隐于黑暗之中,神情阴鸷诡谲,如暗夜里的鬼魅。
他忽而站起来,在我局促的目光中朝我缓缓走来,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我心上,引起我阵阵的战栗。
因没有光,他的脸色如梦魇般晦暗,投下的影子将我整个人罩住,像是一个无形的囚笼。我不断地往后退,他便恣意地步步紧逼,将我逼到角落处,将我困在方寸之地。
夏夜的蝉鸣忽而消散,只剩下水流的涓涓鸣响,那种令人窒息的黑暗笼罩着我,我忽而感到害怕,只将脸别过去看屋外的宫灯。
不似房内的昏暗无光,冗长的走廊上都挂上了浓红的宫灯,随着夏风轻轻摇摆,像是宴会里最后的嬉闹。
我正看得微微出神,身前的人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微凉的指尖擒住我的下颌,死死钳住我两侧的脸肉,似过往那般泄愤地将我搓圆捏扁。
谢言的力道并不小,还带着故意的惩罚意味,我疼得眼角都沁出了泪花,只用手去抓他修长的手指,嘴里念念有词。
“太子殿下,你松开我。”
他非但没有将我松开,反而整个人都朝我压了下来,他本就生得比我高大许多,我的头顶只堪堪到他胸膛处。他这般罩着我,我就如困在笼中的蝶,连振翅都显得艰难。
他灰色的眼瞳带着冷酷的审视和残留的怒意将我上下打量,眸光似锋利的刀,滚烫的呼吸都落在我唇上,他的指尖用力地碾压我的嘴唇,冷冷地看它生出浅粉的色泽。
“孤应该叫你仇云清,”他的声音像是诱哄般低沉暗哑,又携着浓浓的讥讽,“你说,你的侍从可记得你下棋时的小习惯?”
谢言的眼神过于恐怖,像是那种被戏耍过后的猛兽,挣脱了罪牢笼,摆脱了禁锢露出的嗜血恨意,他知道我这段时日都在打着仇云清的幌子戏耍于他,所以他要报复我。
可是到底是什么习惯?我连自己都未曾知晓,谢言莫不是在诈我?我这般怀疑着,连忙往谢言那处看去,脸上充满了懵懂与不解,他才大发慈悲地将我松开。
我属实狼狈,被他那般折腾之后,领口都敞开了一些,谢言的目光刚好落在那处,深邃的目光忽而带上了浓烈的侵略意图,令我整理衣领的手都在轻轻打颤。
“什,什么习惯?”这是我第一次在谢言面前落于下风,露出磕磕巴巴的蠢态。
而谢言这才慢慢地将目光从我衣襟处收回,他冷冷地看着自己湿润的指尖,他刚刚擒住了我的脸,那般捉弄于我,害我狼狈地流了许多口涎,有些落到了我的脖颈上,有些则落到了他修长的指尖上,我以为他会掏出袖中的锦帕将其擦掉,但他并没有。
他就这般当着我的面,伸出猩红的舌尖,神色淡淡地将指尖舔了个干净!
无耻,下流,卑鄙,龌龊!
他如今的举动定然是觉得自己的证据确凿,觉得我就是封九月,才敢这般肆意地轻薄于我。
我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就连耳朵尖都烫得要命,这段时日我见惯了谢言唯唯诺诺万般迁就的模样,竟将他当成吃素的小羔羊,而如今的他,分明才是真正的他,褪去了温和乖顺的伪装,露出了凶兽的攻击性。
“什,什么,习惯!”
我将衣物都仔细整理好,将后背都紧贴到了墙上,尽量避开与谢言任何肢体上的接触,依旧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
谢言并未立刻开口,而是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白子,那棋子看着色泽通透,是用上乘的白玉制成,价格不菲,但圆润的棋面上却有个小小的缺口,显得美中不足。
冷白的两指将它挟在中间,于空中轻磕了两下,我的脸色在那瞬间苍白如纸,我几乎是当下就明白了谢言说的那个小习惯。
我从前就是个臭棋篓子,棋品不好,还很喜欢撒泼耍赖悔棋,每次下棋都是靠谢言让着我才能勉强找到一点下棋的乐趣。
谢言此人为了能诱我对下棋产生兴趣,往往下法都如逗猫一般,并不会很快让我落败,总给我留出几分思量的余地,让我有险胜的可能。
但我性子很急,脑子又不利索,因而每一步都要想上良久,常常是谢言慢悠悠地喝了好几口茶,我还捧着脑袋死活想不出。
我想不出时就很暴躁,却又没有旁的东西可以发泄,便会不自觉用食指和无名指夹住棋子,在桌上磕个没完没了,很是没品。
而谢言的棋子向来都十分名贵,不是什么白玉,就是什么玛瑙,要不然就是什么稀有的宝石,统统都逃不过我的魔爪。
有时谢言心疼那些棋子,便不准我那般糟践,可我偏是不从,嘴里歪理还一大堆,非说不磕一磕我想不出来,后来他也就随我去了,那么多副棋子没有一副能幸免于难。
我思及此,就连指尖都暗暗蜷缩起来,却还是强撑着与谢言说道,“你怎知我平日里就没这样的小习惯?”
但我不似谢言那般擅长演戏,就连眼神都不敢与他对视,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谢言听了我的话,并未立刻拆穿我,只是轻笑一声,微凉的手掌落到我脖颈之上,在上边徘徊不去,森冷的掌温像毒蛇的尾巴,将我一圈圈缠绕。
“是与不是,等仇云清的侍从来了便知。”
他说的是“仇云清”的侍从,而不是“你”的侍从,分明是已经将我的身份钉死,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他的唇角微翘,凤眸灼灼,透着狡猾与得意,他的手指缓缓往上抬,直落到我红透的耳垂,在其上轻柔慢捻,声线暗哑,带着浓重的谷欠,甚至还微微俯身,在我耳边轻轻吹气,“如果他说没有,你猜我到时候会怎么罚你?”
“还记得我们洞房那晚你哭得有多厉害吗?”
“今夜就算你哭着求我,我也不会放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不在沉默里死亡,就在沉默了bt~
第43章 “我只要杀死自己就好了”
我耳垂滚烫得快要滴出血来, 十分狼狈地别过头去,堪堪躲开谢言落在我耳侧的灼热呼吸,就连神色也带上了几分屈辱, 将背脊与身后的墙壁贴得更近了些,强撑着开口道,“太子殿下, 我家侍从分明还没来, 您现下就要在此处将我办了吗?”
“若是他来了, 说出的话与太子殿下的猜想不一致, 太子殿下又要怎么说?”
我心中明白这些话都只是在装腔作势,我与怀信并未对好下棋这方面的说辞,我先前不过是逼着他隐去了我从楼上跳下醒来后的种种怪异行为, 却从未想过谢言这般老奸巨猾, 诡计多端,硬是将我逼进了死胡同。
世上根本不可能存在这样凑巧的事情,仇云清不可能在与我长得一般无二的同时,又洽好有我这般怪异暴躁的坏习惯, 我观他其人,应是性子恬淡温顺, 怎么可能会有这般出格之举。
我心里清楚这些诡异的巧合发生的几率甚小, 甚至不可能会发生。但是若它真的发生了, 那便是上天对我的眷顾垂怜。
上天给了我重活一世的机会, 也让我有了报仇的资本, 如今若是真如我诓骗谢言的那般发展, 那便是上天要救我于水火之中, 免去我被狼爪摧残折磨的苦楚。
我如今弱势得就如同被擒住双耳的柔顺兔子, 只能蜷缩起身子, 藏起满心的仇恨躲在角落,暗暗等待反扑的机会。
谢言露骨的话语,令我想起了荒唐的过往。那些心跳的悸动,眼角沁出的泪花,哭得嘶哑的嗓音,温声柔语的轻哄,都成了色彩晦暗的梦魇,将我拖入无尽的深渊。
我如今一想起当夜于床榻上的交.缠,便只觉得喉中反胃,有激愤的血液上涌,叫嚣着要从我的胸肺穿堂而出。
我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占了我的身子,拿走了我爹的机密,让我爹身首异处,却又假惺惺地在我死后做出珍惜我的模样,而我如今却依旧不是那人的敌手。
我忽然感觉到累,是一种从心底涌起的困倦,只能低垂着头,深深地闭上双眼。若我的谎言被拆穿,谢言要如洞房那晚那样惩治于我,我便只能与他同归于尽了。
可我手上并无任何称手的武器,力气在谢言面前也如螳臂当车,我要怎么办呢?
我思考了良久,近乎陷于绝望,又从这绝望中生出瑰丽的颓靡之花,又忽而笑了。
我只要杀死自己就好了啊。
谢言定定地望着我,看着我的唇角绽放出灿烂的花,他似乎也受到了感染,眉眼弯弯,像是将天上挂着的月亮放进了眼底。
我记得我回封府的那夜,他寂寥地坐在长廊的扶拦上,轻风吹散他的乌发,月光亲吻他清冷的脸庞,他那双浅色的灰瞳映着淡淡的月辉,竟透着说不出的哀伤与惆怅。
可我胸中却不起半分波澜,甚至也没有半分同情,反而在心里想,这么难过你怎么不去死呢?你应当下去给我爹赔罪才是啊。
如今不仅是我在等待一个答案,谢言也是一样,他回到了中央的高位之上,星眸垂落俯瞰着脚下如蝼蚁般的众生,白袍与月色相皎洁,玉白的脸透出神像的朦胧与深隽。
“太子殿下,仇公子的侍读来了。”
“让他进来。”
怀信进来的时候并未在天威之前露怯,反而举止落落大方,他路过我时,对我投以关切的目光,我此时已是穷途末路,又与他离得甚远,所有的情绪无法通过意念传递,只能讪讪地低下头去,自暴自弃地抚摸我长袍下的暗纹,抱着听天由命的颓废心态。
若被拆穿了,便与谢言同归于尽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累了,现在只能写出这么多,大家不要嫌弃,晚点还会有一更,送个小剧场。
第44章 “太子殿下看着好伤心啊”
谢言冷然地端坐在高位之上, 举手投足间皆是出身皇室的优雅骄矜,不同于面对我时的慵懒戏谑,他对着旁人时, 又端起了太子的架子,神色冷漠又疏淡,姿态雍容。
他锐利的凤眸将人看着的时候, 充满了不怒自威的强烈压迫感, 胆小的人光是被这样的眼神看着, 恐怕经不住就要哆嗦起来。
“你可知你家主子下棋时有何习惯?”
他说起这话时, 不咸不淡地撩起眼皮看了怀信一眼,那目光带着打量般的审视,又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苍白的右手搭在檀木扶手上, 薄薄的皮肤透出几缕青蓝色的血管, 给他添了几分诡异的病气,像个热衷弄权的病态美人。
怀信在这般充满压力的凝视下,忍不住想要回头来看我,他的肩膀刚要转到我这边, 谢言的话便立刻阻止了他的一切举动。
谢言的语气冷得像冬日里悬挂在瓦檐上的尖锐冰锥,光是触碰到便能让人感到锥心蚀骨的寒意, “别乱看, 好生回答。”
他如今甚至都算不上是出声恫吓, 甚至话语里也没有任何威胁的字眼, 但这一切就是会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忍不住双腿发颤。
如霜般冰冷的神色, 微微蹙起的剑眉, 抿得平直的薄唇, 暗潮汹涌的冷声询问, 这一切足以将怀信吓得头脑发懵,手足无措,怕是一股脑把命都可以交代在这里。
我观他连膝盖都抖得厉害,站都站不稳,只能在心里叹出一口气,忍不住摇摇头,看来怀信这边是怎么也指望不上了。
“太,太子殿下,”兴许是真的被吓到了,怀信就连说话都变得磕磕巴巴,腿一软就这样直直地跪了下去,“我,我家,公子下棋时确有个坏习惯。”
“这个习惯虽不好,但是也没严重到要被治罪的地步,希望太子殿能下大人有大量,饶过我们公子这一次吧。”
我不禁有些感怀,怀信此时明明被谢言兴师问罪的态度吓得脸色发青,两腿战战,却依旧忠心耿耿,一心只为我着想,担心我会被太子责罚,还试图帮我开脱罪名。
“是何种习惯?”
听了怀信的话,谢言的面上并无浮现半分惊讶的异样,他神色淡淡,端得是成竹在胸,拿着的是十足的把握。
毕竟有我那般粗野蛮横习惯的人是少之又少,更何况,现如今的贵族子弟皆讲究文雅端庄,哪里会有人跟我这般没品耍赖?
而仇云清既是才貌无双,又是性情温和恬静,不论哪方面,都在这些选拔的公子哥里一骑绝尘,就更不可能有这样的坏习惯。
所以谢言才会对这出现的小小变数并未放在心上,只想赶紧将事情了结,让我输得心服口服,一败涂地,不要再做强辩之举,将我封九月的身份给钉死,好问心无愧地对我一番磋磨。
“那怀信给太子殿下展示了公子的小习惯之后,希望太子殿下能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们家公子。”
怀信到了这个时候,一心还是向着我,甚至试图跟谢言讨价还价,免去我的责罚。
“他自有他的惩处。”
谢言说到这里,狭长而冷厉的凤眸将我死死盯着,灰败沉寂的瞳仁忽然染上一丝兴味,他将目光悠悠地落在我的唇上,随后往下又细细在我脖颈处逡巡,像是掌握柔弱兔子命门的猎鹰用眼神巡视自己的领土。
怀信听了这话,面上立马露出沮丧的表情,他回头将我看了又看,长叹出一口气,嘴里小声嘟囔道,“分明不是多大的错处,为何要这般与我家公子计较呢!”
他犹豫了半响,才慢慢走到中央的棋桌边,从棋篓里掏出了一颗黑子,用食指和无名指夹在中间,很是极不耐烦地用力朝着棋桌磕碰了多下,随后又抬头对谢言解释道。
“我家公子的这个坏习惯是自幼学棋时便落下了,当时教棋的老师不论怎么打我家公子的手心,他就还是改不掉,后来我家老爷心疼他,便就将这个错处放过了。”
“若是今日我家公子真的毁坏了太子殿下的棋子,那我们赔便是,不知损坏的是哪一副棋子?一会儿怀信就将新的棋子给太子殿下送来。”
“我家公子的身体一直都不好,这天凉一吹风便要生一场大病,实在经不得任何一丝磋磨,盼太子殿下能法外开恩,饶过我们公子这一次。”
“或者太子殿下有什么惩处,也可以朝着怀信身上招呼,怀信不似我家公子那般细皮嫩肉,皮糙肉厚的也很抗揍,就让怀信代替我家公子受罚吧。”
原本我的心随着怀信的一举一动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如今却又缓缓落回了原处,就连嘴角都忍不住上扬,形成喜悦的弧度。
原来仇云清那般温柔和顺的一个人,竟也有这般出格的一面,竟打小就和我一样棋品这般差,真是令人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我几乎藏不住心中的欢呼雀跃,忍不住挑衅一般地扭头去看谢言的神色,果然见他白玉般的俊脸浮现出不耐的狠色,眉宇间现出汹涌的戾气,冷白修长的手指死死抓着瓷杯,竟硬生生地将瓷杯在一瞬间捏碎。
就算是这般,他还死活不松手,那些破碎的瓷片狠狠地扎进他掌心的肉里,若是以前的我经历这些,定是疼得要立刻哭出来。
但是谢言却没有,他像是被怀信说的这些话打击得一蹶不振,像是感觉不到手掌处传来的疼痛,甚至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个。
仇云清根本不是封九月,怀信话里传达的这个事实在一瞬间将谢言的冷静自持打得稀碎。
他如今就像是一尊被信徒无情欺骗的玉佛,被无情地抛弃在荒芜的神殿之中,仅有的希冀都在顷刻之间破碎撕裂,因而也不在乎那些停留在他身上啃食血肉的秃鹰。
谢言,你也有今天。
我心中不免觉得得意,有狂烈的欢喜涌上心头,想想我与谢言相识到现在,我便从未赢过他。
初见那时他救了我的命,我便对他献出了我的一颗真心和愚昧无知的爱恋,而后来他利用我去陷害我爹,我选择了窝囊卑微地在家中死去,甚至连今日的博弈,我都认为自己必输无疑,还做好了和谢言同归于尽鱼死网破的准备。
但是上天何等垂怜,又在此时给了我一线生机,让我身在绝望贫瘠的沙漠之中,也能绽放出灿烂的花朵。
我正兀自在心中感叹,却忽然听见怀信惊讶地发出“咦”的一声,他整个人专注地盯着棋盘上的棋局,疑惑地出声问道,“这不是太子殿下好几年前出的玲珑棋局吗?”
“这棋局刚出的时候,我家公子简直着了迷似的,每天茶不思饭不想,花了整整半年的时间,才将这棋局攻破。”
“如今我家公子能有幸与太子殿下对弈,也是全了多年的心愿了。”
怀信说到这里,还转过头来对我笑得憨傻,从这个真诚的笑容里,我便知道他是真心实意地替仇云清感到高兴。
谢言的棋局是我与他相识的那年研究出来的,那时候我还活着,傻乎乎地与谢言日夜缠/绵,尝遍情.爱之苦,而当时的仇云清则是无忧无虑地生活在遥远的元州,甚至还苦心花费了半年的功夫来破谢言的棋局,想来真是令人唏嘘又感叹。
唏嘘的是,仇云清就算那时并未见过谢言本尊,也依旧为谢言的棋艺折服,早就埋下了钦慕的种子。
感叹的是,怀信的这一番话正好直接了当地告诉了谢言,仇云清并不是封九月,他们虽然长得近乎一模一样,但却不是同一人,他们曾经毫无交集地生活在各自的世界,却是同样的一个时空里,又因为谢言的这个玲珑棋局有过短暂的际遇交汇。
“当时我家公子谦逊,就算破了这个举国闻名的玲珑棋局,也没意思传扬出去,只跟当时的教棋先生探讨了一番,说是半年才破了太子殿下的玲珑棋局,自己还是棋艺不精,需要更加努力才是。”
这怀信一夸起自家主人便是个没玩没了的架势,像是那种含辛茹苦调/教出状元郎的贫苦农户,逮着人便总要夸夸自家孩子哪里哪里都好,哪里哪里都很是争气。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吃怀信这套的,就比如现下的谢言,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如今他的表现更像是那种被捋了胡须的老虎一般暴怒,浑身的尖刺竖起。
他几乎是在怀信话音刚落时便站了起来,颀长的身影遮住明灭的烛火,面无表情地将手心里残存的碎片一根根拔出,狠狠地掷到地上,长臂一伸,指着门口的位置,话语里带着雷霆之力,“滚。”
他手上还在汩汩地溢着鲜血,他总算是留意到了,将那满手的鲜血放于薄唇边,伸出猩红的舌仔细地舔.舐,将血珠都卷进了口中,他眸中的星光于此时熄灭,呼吸重且急,像是那种在搏斗撕咬中斗败的猛兽,只能躲在角落处暗自舔/舐自己的伤口。
我本想恶意地讥讽他几句,却冷不丁触到他抬起的目光。那目光盈盈淌着水雾,含着的悲意转瞬间便化作颗颗破碎的珍珠,掉落到了地面上。
怀信与我出来的时候,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直到回了住处,他才恢复了元气,探头过来与我说悄悄话,“公子,太子殿下刚刚看着好伤心啊。”
第45章 “该不会是借尸还魂”
“伤心?”
我的唇角微微勾起, 神色极淡地撇去茶杯中的浮沫,慢条斯理地将茶水中蒸腾起来的雾气吹散,满眼都是舒心的快意。
能让谢言伤心难过痛苦落泪, 不正是我封九月苟活于人世仅存的意义吗?
我这样的一个怪物,一出生就害得我的娘亲难产而死,我爹因为我娘的离去抑郁半生, 后来又因为我傻乎乎地爱上了谢言, 被谢言利用, 间接地害死了我爹。
我是个罪人啊。
我早就该堕入轮回, 永世不得为人,但上天知晓了我的苦楚与委屈,竟给了我这重活一世的机会, 我又怎能放过?
那种被挚爱之人背叛, 痛失一切的绝望滋味,我也定要让谢言尝上一尝。
“公子,你别这样,”怀信愣愣地看着我面上浮现的狠戾之色, 很是没用地浑身打了个冷战,“公子, 你这样我怪害怕的。”
我轻嗤了一声, 又收起那冷凝的神色, 与他打趣道,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刚刚在那棋室里, 我看你两条腿都在打战, 明明都自身难保了, 还敢帮我求情。”
“没有公子就没有现在的怀信, ”怀信说到这里, 表情很是庄重坚定,差点就朝我跪下行礼了,“若不是公子当日从人贩子手中救下了怀信,怀信也不会有今日,所以公子于我的大恩,怀信定然是要报的。”
我胸中升起诡异的猜想,又细细观察怀信说起仇云清时的神色。
他的眼神那般虔诚真挚,像是望着自己心中纯净无暇的神明。他此举像极了从前那个愚蠢无知的我,被谢言风华灼灼的完美表象所迷惑,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所有都给了他,甚至还会卑微地因为自己给的东西不够好,不够珍贵而耿耿于怀。
殊不知,那已经是我能给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如今仇云清已经入了轮回,不知被淹没在哪个未知的时空里,他已经无法回馈怀信的一片赤诚之心。但只要我苟活一日,便一定会帮仇云清守护他在意的一切,守护他慈爱温柔的父母,守护他忠心为主的侍从,守护他从小长大的仇府。
怀信见我脸色稍缓,没有刚才那般凶狠可怖,才松了一口气,又恢复了八卦的本性,“想来那太子殿下还是记挂着封家死去的那个小公子,所以才会那般伤心吧。”
我对谢言虚情假意的伪装并没有半点兴趣,只懒散地去看窗外的夜空。
此时并没有月光的踪迹,大团大团的浓云遮住了娇羞的月娘,只能窥见其隐约的形状,像罩着面纱的朦胧美人。
怀信见我不理他也不觉得尴尬,只絮絮叨叨地在我耳边说着各种各样的话,并不盼着我能给出回应。
我如今算是彻底地明白了,有些人他与你絮絮叨叨罗里吧嗦地说一堆话,并不盼着你能回应,甚至只是单纯的一种分享。
他只是热衷于将今日遇见的喜悦或难过之事告知于你,你不回答也没关系,只要你能听到便好。
分享欲到底也是喜欢的一种吧。
我也曾经历过怀信的这个阶段,当时我和谢言还没有发展到后来的那般亲密,他始终对我保持一种爱答不理的态度,仿佛我是空气一般的存在,漠然又疏离。
而我却是个话多的,每天只知道傻乐,逮着了什么新鲜事儿都要与他说上一通。我知道他平日里很忙,便只挑着他抄写经书的时候才去烦他。
我尤记得有一次我见着了一个令人惊骇的诡异画面,便立刻飞快地从外边跑回来,兴冲冲地要将此事与谢言细细讨论。
当时的我将门帘撞得四处飘飞,铃铛响个不停,气喘吁吁地跑进房中,分明我已经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谢言却只是闲闲地撩起眼皮,抬眸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凤眸没起一丝波澜,就连手上动作都未有半分停顿。
他当日穿了一身靛青的云杉,衣襟遮得严实,宽大的袖口处勾勒了好几处松竹,握着狼毫的手指修长冷白,骨节分明,似根根颀长的青竹,君子端方,举世无双。
谢言抄写经书时,从来都是看一遍便能将其通背下来,未将目光落于经书上,而是娴熟地运笔,纤长而浓密的眼睫遮住凛凛的灰瞳,薄唇微抿,鼻梁高挺,他光是静静地坐着写字,便已经美得如一副泼墨山水画。
“谢言,”我快步上前,死死拽住他袖子,用手掌掩住半边的嘴巴,眼睛左顾右盼后,神秘兮兮地与他说,“你知道我方才瞧见什么神奇的东西了吗?”
谢言对我卖的这个关子并不感兴趣,而是将幽深的目光落在我汗湿的脸颊上,灰瞳藏着汹涌的海浪,长眉微微蹙起。
我刚一见着那个奇景,便从外边跑了回来,因而面上额上都汗涔涔的,又因为身子弱,呼吸便喘个不停,面颊上都陀红一片。
我见谢言只是望着我,却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扁起了嘴,垮着个脸道,“你怎么不问我,是什么事情?”
谢言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寒着一张俊脸将我看着,这一般是他不悦的前奏。
我本想认怂道歉,但下一瞬,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缓缓落在了我的脸侧,轻轻地将我脸上的汗珠一一擦去,神色专注且认真,如同对待什么名贵的瓷器。
我像是被轻柔的羽毛拂过脸颊,几乎是怔楞在了原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这是谢言第一次主动触碰我,还是碰我的脸颊,帮我擦汗,我心里绽放起了灿烂的烟火,甚至抑制不住唇角的笑意。
反而是谢言表现得极为淡定,他掏出袖中的巾帕细细擦拭手指,又淡淡问我,“是什么事?”
“是喜欢你,”我冲他笑得比春日里的繁花还要灿烂,“这件事。”
“公子,公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怀信气呼呼地拼命摇晃我的肩膀,表情不满,“我跟你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啊?”我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与他讪讪一笑,“我刚没听到,你再说一次。”
“唉,”怀信满是忧虑地看着我的脸,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公子,你与那封家的小公子长得实在太像了。怀信觉得这于你来说,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太子殿下见了你,就如同见了故人,难免会睹物思人,情绪变得异常激动,言行举止也逐渐失控。”
这不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之所以想要成为谢言的侍读,便是要他每日看着我这张脸,日日想起九泉之下的封九月,永远不得安宁。
“公子难道忘了三年前见到太子殿下的画面了吗?”
“那时候真是把怀信吓坏了,传言中不食人间烟火的太子殿下,竟会满身浴血地抱着封公子的尸体出现在喧闹的京城大街,那般谪仙一样的人物,竟也会为心爱之人淌下血泪。”
“公子,你还是离太子远一点为好。”
我并未回答,只细细琢磨怀信的话,眉头忍不住皱起,开始深深怀疑他这些话的真实性。
谢言这种蛇蝎心肠,贪慕虚荣之人也会有心,也会为人落泪吗?
我真想当面看看呢。
我与怀信说话间,门外忽然传来管家的声音,“仇公子,太子让您现在过去一趟,说是国师终于云游归来了,想见见您。”
怀信听了这话,面上的神情在一瞬间变得十分凝重。
姜国国师最通巫蛊之术,举世闻名,而谢言近年一直在搜寻活死人肉白骨的秘方,试图让封九月起死回生。
我周身的汗毛在一瞬间竖起,不知道仇云清的那个咒术会不会瞬间败露。
我还未给我爹爹报仇,还未让谢言为当年的罪行付出代价,尝一尝爱而不得的苦楚,难道这一切的努力都要付诸东流了吗?
管家走后,怀信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在我身边转,嘴里说着。
“公子,你不能去,真的不能去,这分明就是鸿门宴。”
“太子殿下那么喜欢封公子,而公子你又恰好和他长得那像,他该不会是想!”怀信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出惊骇的神情,眼睛因恐惧瞪得老大,瞳仁骤缩,“太子殿下该不会是想借尸还魂吧!”
第46章 “祝君好”
借尸还魂?
这倒像是谢言的性格会做出来的事情。
姜国国师的威名我早在几年前就有耳闻, 他精通巫蛊之术,学识渊博,上知天文, 下知地理,但为人性子孤僻,行踪飘忽不定, 热衷于云游四方, 时常好几年都不见其踪影, 就连当今圣上都奈何不了他的去留, 谢言又有何本事能将远游的他立即召回呢?
兴许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巧合,国师的突然出现和谢言的邀请,可能并没有怀信想象中的那些阴险的用意, 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但心底隐约的不安却像一个巨大的旋涡, 不断地拓展出无边的恐惧。
当日我在仇云清的密室里,并未将那本古老的咒术仔细翻阅,如今想来也是有些后悔。
不知国师此人是不是真如传闻中说的那般神乎其技,能看出仇云清这副肉身已经换成了封九月的芯子, 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能有通天的本领,能将我从仇云清的身体里驱赶出去。
我虽不甘心之前做的那些努力都付诸东流, 但若是今日不去赴约, 谢言没得出想要的结果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日后定然也是要让我与国师见上一面的。
我对谢言此人甚是了解, 他向来刚愎自用, 孤高自赏。
他要做的事从来就没有旁人置喙的余地。
“公子, 你跟太子殿下请辞, 说你眼下有急事要回元洲吧。”怀信苦苦地劝我, 他眉头拧得死紧, 面上尽是忧虑之色。
“我真担心太子殿下会对公子不利,你是不知道,京城里都传太子殿下发起疯来,很是恐怖。怀信是真的怕了,若是公子出了什么事,怀信要如何跟老爷夫人交代。”
我自然也是不想去,这摆明了是一场鸿门宴,全须全尾地去赴宴,却恐怕没有完璧归赵的可能性。
我也想拒绝,但我们尊贵的太子殿下会允许我拒绝吗?
我对谢言的脾性实在太过于了解,他不接受拒绝。若我拒绝,他会变本加厉地在心中怀疑我与死去的封九月存在联系,随之便是层出不穷的试探,还不如这次就去,尽量断了他的念想。
我想到这里,便出声安抚怀信道,“我虽与封家的小公子长得极像,但我小他三岁,又一直生活在元洲。太子殿下那般神通广大,肯能查到我在元洲的生活轨迹,将我与封九月彻底区分开。“
“怀信,你莫要过分担心了。”
“至于借尸还魂此等荒唐之事,从古至今都未曾发生过,当朝国师也未必就有这通天的本领。你且放心吧,我去去就回。”
“不行,”怀信还是很不放心,死死拽着我的袖子,还是坚决不同意,“怀信不能让公子一个人去,怀信也要跟着去,这样才能时刻保护我家公子。”
他说得十分坚决,手上也死拽着我不放。好似我不答应,他便永远不撒手似的,我只能无奈地摇头,与他说,“那便一块儿来吧。”
其实谢言若是执意要对我做什么,十个怀信都打不过他,他虽面上看着翩翩君子,武力值却着实惊人。但怀信的心一片赤诚,我实在不忍心辜负,也不忍当面泼他冷水。
我回屋去换了一身素净的白袍,怔怔地望着镜中之人出了神,素面乌发,粉唇淡眉,衣襟遮掩下的苍白皮肤透着病态的虚弱,宽袖中藏着的锋利刀片透着凛凛的寒芒。
若此事败露,今夜将是我最后的机会。
我曾想过要作为侍读留在谢言身边,细细筹谋,步步为营,一点点地让谢言身败名裂,痛失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这样高明的报复方能让我称心快意。
但今日之事来得突然,完全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
若我的身份被国师当场揭穿,谢言定然不会轻易放过我,我至今仍记得对弈后他落在我脊背处指尖的微凉触感,和眸中烧得浓烈的谷欠念,如饿了几日的孤狼面对诱人的猎物才会露出那种充满攻击性的眼神。
与其被谢言打着深情的幌子禁/锢在府中,成为无上荣宠的玩.物,还不如,我在今夜便结果了他的性命。
“抱歉。”我伸出指尖,缓缓落在镜中人右眼尾的位置轻轻磨挲,仿佛是隔着异世的时空触碰着那个恬静温柔的少年。
“公子,太子殿下的步辇已在门口等待多时。”怀信在门外出声催促,我只能将刀片藏于袖中,面容沉静地走了出去。
那谢言的步辇依旧是三年前的样子,八角玲珑,四面挂着的铃铛在夜风中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古铜的金属映着月光,昏黄的色泽渗透了久远的时光。
我犹记得我曾在此处难过落泪,愤怒地将瓷杯砸向谢言那张冷淡精致的脸,也记得谢言曾将我的双手绑缚于身后,不让我抓挠手臂上发痒的伤口。
那时候我哭着与谢言说,如果他一点儿也不喜欢我,便不要仗着我对他的喜欢来欺负于我,当时他并未正面回答我,而是将我的注意力转到了旁处上。
如今我望着宫道上铺着的如白霜般的月光,终究是明白了他当日的意思。
沉默就是答案,避而不答就是答案。
所有的背叛利用,在一开始便已经有迹可循,只是当时的我不愿意去面对,终日里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罢了。
当年的我,可真傻啊。
“仇公子,正殿到了。”
步辇外侍从的声音响起,将我从三年前的光阴拽回到当下,袖中的刀片带着冰冷刺骨的寒意,我垂下眼眸,丝毫不乱地跟着侍从走入正殿。
谢言正坐在正殿中央的高位上,他今夜穿了一身玄黑的锦袍,气质森冷,一手屈成拳撑着额角,像是累极了一般闭着眼,长而密的眼睫堪堪遮住阴冷的灰瞳。
听见我进来的脚步声,他才慢慢掀起眼皮,露出一双浅色的瞳仁,冷淡的眸光触到我时,先是惊喜得灿烂夺目,数秒后,又像烟火绽放后的沉寂,勃勃的生机在瞬间黯然失色。
“草民仇云清,参见太子殿下。”
“参见国师大人。”
我依着礼数行礼,余光中瞧见了坐在客位上的国师大人,他并没有我想象当中那般苍老,反而正当壮年,身材高大康健,但是须发花白,如垂髫老人。
谢言还未说话,倒是国师自我进门后便惊诧地盯着我瞧,一边摇头,一边朝我走来,嘴里念叨,“太像了,太像了,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不对,”他定睛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蹙起眉头道,“这个没有痣,明月楼里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