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稚缓缓地道:“我记得小琛送我的第一样礼物,是一辆玩具小汽车。”
那一年江稚六岁,刚上小学,也是和陆予琛认识的第一年。
到了该上小学的年纪,程泊川和江露自然也考虑到送孩子上学的问题。
他们打算送江稚去上那所离家最近的费城附小。
虽然那所学校并不是费城最好的小学,但由于江爸爸天天会在那所小学门口摆摊卖小吃,多少也能照顾着江稚一点儿。
更何况,他们相信已自家稚儿的聪明才智,就算起跑线离终点的距离比别家孩子远,他也能后来居上。
江稚去上小学的头几个月,陆予琛很舍不得他。
虽然他还是个只知道打架、会尿床、从没上过幼儿园,没交过正经朋友的小屁孩。
但在与江稚相熟的几个月时间里,他已经和这位长得好看又懂事,还有点凶凶的邻居家哥哥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可能是因为陆予琛从记事起就没受过什么正常的教育和引导,清醒的时候溺爱他,糊涂的时候又放任他不管,陆予琛从小就显得比其他孩子笨一些,野一些。
他已经五岁了,却依然连一些这个年纪孩子该懂的简单道理都不懂。
甚至由于陆予琛妈妈没有系统地教过陆予琛说话,有时候,江稚这个年纪的孩子跟他说一些话他都听不懂。
可是,知道江稚要去上学,陆予琛依然很伤心。
一开始他不知道江稚去上学了,每天都会和往常一样,固定时间跑到江稚家门外等江稚。
这是这段时间他认识江稚以后养成的习惯。
由于陆予琛太野了,没人看着,总会跑到楼下去找别的孩子打架,江稚就给陆予琛定下规矩,每天早上十点半要到江家报到,江稚会每天随心教陆予琛一些东西,有时候是算术,有时候是古诗,有时候是寓言故事,他可以顺便教陆予琛一些东西,让这个脏兮兮的小混蛋每天不要总想着出去野,还回来弄脏江妈妈最爱的沙发套。
这个时间点,江稚也选得很巧妙,江妈妈每天早八点出门上班,江爸爸每天早上十点多,会推着他做出来的第一批小吃去附近小学门口摆摊,这时候江家除了江稚没别人。
等中午十二点过,江爸爸会推着卖完的小吃车回来,匆匆地给江稚做午饭。
这时候,如果陆妈妈是清醒的,会回来招呼陆予琛,让他回家吃饭,如果陆妈妈没来,也没关系,陆予琛可以在江家蹭饭。
下午,江稚会和陆予琛小睡一会儿,等清醒后的陆妈妈来接陆予琛回家。
因为那时的陆妈妈每天总有一段时间会清醒,这个时间大部分是下午,这样一来,下午江稚就可以抽出时间,一个人在家做些自己的事情。
一段时间下来,陆予琛几乎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
他不是个笨孩子,他只是缺少启蒙,在江稚教会他一些简单的幼儿知识后,他开始知道,原来人是要学习,要上学的。
他和江稚以后都要上学,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VIP】
一开始陆予琛并不相信江稚去上学了, 或者说,就算他相信,也以为江稚只是去一两天, 很快会回来。
第一天,十点半, 陆予琛在江家门口等, 一直等到陆妈妈来喊他, 江稚都没出现。
陆予琛并不意外, 因为江稚前一天已经告诉过他:“小琛,我要去上学了,你以后不要来家门口等我了,自己在家好好的, 如果你妈妈生病了或者身体不舒服,你到我家门口的地毯下面找,那里有钥匙,你可以来我家呆一会儿, 但记得要早点回去。”
知道陆予琛是这样的情况,江爸爸甚至每天做完小吃出去摆摊前,会在家里留一点吃的,方便陆妈妈没心情做饭或者陆予琛肚子饿的时候,他可以进来找吃的。
但江稚中午是不会回来了。
因为费城附小每天中午十一点半放学, 是江爸爸中午最忙的时候,他走不开, 于是他提前做好饭, 放在保温桶里带过来, 等江稚中午放学,他就在离小吃摊不远的地方支起小凳子和小桌子, 让江稚坐在那儿吃。
吃完饭,江稚会主动帮江爸爸看一会儿小吃摊,让江爸爸也坐在那儿吃完饭,然后他休息会儿,等下午上课时间到,再背着书包回学校。
下午江爸爸也不会回来了。
他以前中午回家,是因为江稚在家等他吃饭,现在江稚可以在小吃摊和他一起吃,他便不回了。
顺便,他也发现了一个很好的摆摊地点,在下午两点到四点间有不错的客流量,于是江爸爸开始每天早起,在家里准备足够量的小吃,一直从中午摆摊到傍晚,再带着早已放学的江稚一起归家。
就这样,一直到周末之前,江家都没人发现,陆予琛连续每天早上十点半在江家门口等,一直等到下午妈妈来找他,就这么等了江稚好几天。
直到江稚第一次放周末,十一点他打开门出去丢垃圾,才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蜷缩在家门口。
“小琛?”江稚惊讶地道,“你怎么在这儿?”
陆予琛揉揉自己等得酸痛的胳膊,站起来勉强笑着道:“小江哥哥你回家啦!我就知道你不会一直都上学的!”
这时周末在家未出去摆摊的江爸爸和休息的江妈妈听到声音,也从家里走了出来。
“小琛?”江妈妈一看陆予琛这疲惫的样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这几天难道一直都在我们家门口等稚儿么?稚儿没跟你说,他现在要上学,以后你不用来我们家门口等了么?”
陆予琛瘪瘪嘴,揉了揉莫名有些发红的眼,江稚那一瞬间还以为他哭了,但仔细看,他眼睛里一滴眼泪也没有:“没关系,”他甚至咧开嘴笑起来,“我也没等几天啦!江哥哥这不是回来了吗?”
江稚意识到什么:“你每天都等到几点?”说完他回头问江爸爸,“爸爸,你每天在家给小琛留的吃的,小琛有动过么?”
江爸爸也意识到了:“小琛,你怎么不进家门,稚儿不是告诉过你,我们家门口的地毯下面有钥匙么?你不会每天都一直在我们家门口等到你妈妈来接你?那你这几天中午有好好吃饭么?”
江爸爸清楚陆妈妈的情况,陆予琛之前大部分时间中午都是在江家吃的。
陆予琛毕竟年纪小,他可能觉得自己五岁了,江稚之前跟他说,五岁都已经是大孩子了,他想装坚强,想忍着不哭的,但被门内三人这样连番问,他还是委屈地哭了。
他一边抽噎一边抹着眼泪怪江稚:“小江哥哥上学怎么要那么多天,我每天等,每天等,昨天等到快天黑,他都没来,呜呜,我不敢去吃饭,怕一去吃饭,就错过啦!小江哥哥说,别人家没人,不能乱进去的,会被当小偷,我不敢进来呀!呜呜,我不想当小偷!”
江稚明白了,他之前是教过陆予琛,如果别人家没人,就不能随便进,不然会被当成小偷,被警察抓起来。
可陆予琛太傻了,他之前明明都告诉陆予琛,他去上学了。
江稚扶着陆予琛肩膀,看着他眼睛,道:“小琛,我去上学,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我以后每一天都要去上学,除了周末和放假,我都不在家,所以你不要等我了,等明年你六岁了,你也可以跟我去一起去上学了。”
陆予琛似懂非懂:“明年吗?明年要等多久,我回去睡一觉,睁开眼醒来,能到明年吗?”
江稚觉得陆予琛总有很多天真的想法。
比如之前他和自己午睡,江稚想睡觉,陆予琛想玩,他就会说:“反正睡觉时间会过去很快哒,眼睛一闭一睁,咻一下就醒啦!所以江哥哥你要快点睡着,快点睡醒陪我玩哦!”
他总是觉得睡觉时间会过得很快,因为他总是闭上眼就能迅速入睡,但江稚不行,他需要在床上躺一会儿,酝酿出睡意才能睡着,有时候他还会在心里给自己哼歌。因为他再小一点时,江妈妈会一边拍他肚子一边哼歌哄他睡觉。
所以陆予琛觉得,一年时间,只要睡一觉就会过去。
可是怎么可能呢?
江稚揉揉他的脑袋:“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如果想等一年过去,你得睡三百六十五觉。”
这还不包括陆予琛午睡的时间呢。
陆予琛听完,嘟起嘴,表情明显变得不开心起来。
江稚开始耐心地告诉陆予琛,上学需要花多少时间,他只有周末和节假日是可以休息的,这一年他都没什么时间陪陆予琛一起玩了,但明年,他可以和陆予琛一起上下学。
陆予琛不知听懂没有,这一天,江爸爸和江妈妈依旧热情地收留他,直到陆妈妈从隔壁来接他回家。
第二天是周日,江稚依旧在十点半打开门,果不其然,看到等在门口冲着他咧开一口豁了牙的嘴巴憨笑的陆予琛。
江稚没说什么,把他迎了进来。
第三天周一,江家没人。
第四天,第五天……
至那一周周五的时候,傍晚,江稚和江爸爸一起收了小吃摊回到家,江爸爸忙着整理东西,和江妈妈一起做家务迎接周末,江稚则准备回房写作业,却听见屋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江爸爸过去开门,看见陆妈妈,那个时常不太清醒,但只要清醒着必定穿着打扮得体又整洁的女人站在门口,一脸歉意地笑着,挽了挽自己耳边落下的碎发,拉出站在她身后的陆予琛,对江爸爸和随后赶来的江妈妈抱歉地道:“小琛又给你们惹麻烦了,他这几天好像都没吃午饭,有时候我过来找他,只看见他蹲在你们家门口,是不是他惹你们生气了,我是带他来向你们道歉的。”
江稚听见响动,也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而陆予琛则只缩着脑袋,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蔫蔫地被陆妈妈提溜着衣领,不敢说话。
那一瞬间,江稚忽然意识到,他这样对陆予琛是不对的。
他说不上为什么,只知道这样不对。
直到若干年后,他走上教师道路,略微研究了教育学心理学后,才知道究竟哪里不对。
陆妈妈无法给陆予琛很好的启蒙,她会身体力行教会陆予琛什么是偏激,让他无法分辨对错,变得固执、认死理、不听话,甚至容易一条道走到黑。
幸而陆予琛那时候遇到的是江稚一家。
看着几天没吃午饭,明显已经消瘦不少的陆予琛,江妈妈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和江爸爸商量,要不以后江爸爸和江稚中午还是回家吃饭吧。
小吃摊中午摆不摆其实无所谓,江妈妈在银行工作的收入足以支撑一家人生活,如果有可能,她甚至不希望江爸爸那么辛苦,每天瘸着一条腿还出去外面摆摊。
等陆妈妈带陆予琛回去后,江爸爸和江妈妈商议良久,觉得他们确实做不到对陆予琛这样一个身世可怜又幼小的孩子不管不顾,从此以后,江爸爸中午不再出去摆摊,而是改成每天下午在费城附小门口摆摊两个小时。
虽然这样一来,江家每个月的收入大大减少,但至少陆予琛每天中午都能见到江稚,也不用再因为他的固执和不懂事而饿肚子了。
听到江稚提起玩具小汽车,陆予琛似乎也想到什么,和江稚一起陷入沉思。
那是冬天,陆予琛在江家已经蹭了好几个月的午饭,大概再过不到一个月,江稚就要放寒假了。
那几天,陆妈妈的精神状况似乎好了很多,有一天陆予琛跟陆妈妈一起回家,发现家里多了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陆妈妈高兴地指着地上的那一堆塑料制品:“乖乖,你程叔叔江阿姨每天好辛苦,要工作,要照顾你小江哥哥,还要做饭给你吃,妈妈打算多赚点钱,年底的时候给你程叔叔和江阿姨包一个大点的红包,你看怎么样?”
“包红包?”陆予琛眨眨眼,不太懂。
陆妈妈严肃起来,她蹲下身,面对陆予琛,道:“小琛,乖乖,妈妈以前有没有教过你,做人要学会知恩图报?”
“知恩……图报?”陆予琛摇摇头。
陆妈妈便给陆予琛讲了什么叫知恩图报。
“这些彩灯做起来不难,”陆妈妈看起来干劲十足,她卷起衣袖,道,“只要我每天做好,把它们锁进箱子,就不用担心那些东西会被我弄坏了,乖乖,你要记得提醒妈妈,不要把这些弄坏,知道吗?”
陆予琛记住了。
陆妈妈很长时间没工作了。
她不是不想工作,只是这世上没有一个地方会欢迎一个情绪不稳定,随时会发病的精神病患者。
这一次,她找到一个还算简单,让她觉得可以尝试的工作,她甚至情绪都稳定了很多。
一连好几天,陆妈妈都在家里做彩灯,陆予琛听说这些彩灯最后会换成钱,给程叔叔和江阿姨一家包个大红包,他于是也很积极地加入其中。
他每天和陆妈妈一起坐在地板上,艰难地学着妈妈的样子,用小短手把那些奇形怪状的小灯泡挂到那些难缠的电线上。
可是他手指太短了,五岁的孩子又很难集中注意力,每天最多只能做半条彩灯。
陆予琛觉得这种事太难了,他做不到,于是放弃了。
很快他想起,以前他在家楼下玩,和别的小孩打架的时候,经常会看到一个老婆婆,在垃圾桶里翻啊翻,翻出一个圆罐罐,然后扔到地上踩扁,放进一个软软的脏脏的大袋子里。
那时候陆予琛问老婆婆她在干什么,老婆婆说,她在捡垃圾,捡来的垃圾可以卖钱。
捡垃圾!
陆予琛圆圆黑黑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也可以捡垃圾!
妈妈说,做人要“知恩图报”,江哥哥对他好好,他也要送江哥哥一些礼物!
【VIP】
从那天开始, 陆予琛又趁妈妈不注意,经常偷溜出去。
如果妈妈询问,他就对妈妈说:“我去江哥哥家啦!”
如果江爸爸问起:“小琛, 你这两天怎么不来叔叔家吃饭?”
陆予琛就会说:“叔叔,我在家吃饭呀!”
他就这样两头骗, 实际上每天都在家附近钻垃圾堆。
他已经好久没和人打架了, 因为江稚说好孩子从不和人打架, 他就算再笨, 也知道比起每天都找人打架,江稚更喜欢每天不打架的好孩子,那他怎么还会有事没事去找人打架。
更何况,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他要赚钱, 给江哥哥买礼物!
他每天穿得干干净净,顶着一张白白的小脸蛋下楼,再在垃圾堆里蹭得脏兮兮,带着一张黑漆漆的泥脸蛋回家。
陆妈妈不像江稚, 看到陆予琛小脏猫似的回来,也不会骂他,只会拿出毛巾帮陆予琛把脸擦干净,然后让陆予琛自己去洗澡换衣服,顺便用软软的口音道:“乖乖, 你不能这样的知道吗?每天把自己弄得好脏,会生病的, 你再这样妈妈要生气啦!”
陆妈妈不会生气, 她永远只会生自己的气, 陆予琛知道。
至于生病嘛?
没事哒,等他捡完垃圾, 换到足够给江稚买礼物的钱,他就不会去捡啦!
几天后,陆予琛攒够一堆垃圾,学着婆婆的样子把垃圾装在一个脏脏的大袋子里,那大袋子也是他在垃圾堆里捡的。
他用小小的手把大袋子的口子扎紧,然后尝试着提了提它,发现非常重。
陆予琛茫然地看了看周围。
他该怎么样把这袋垃圾提去废品回收站呢?
没错,婆婆告诉过他,要把垃圾拿到废品回收站才能换到钱。
陆予琛看到一个叔叔从他旁边经过。
他小心翼翼跑上前,攥紧手,十分拘谨地对那位叔叔道:“叔叔,可不可以帮我把那袋东西搬到废品回收站?”
那叔叔看看陆予琛矮矮的个子,又看看他身上脏兮兮的衣服,走过去,把陆予琛放在地上的垃圾袋解开,看了看里面的东西。
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鼻而来。
中年男子咳嗽一声,捂住鼻子,对陆予琛道:“小朋友,这些垃圾不用拿到废品回收站,扔到那边垃圾桶就行。”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垃圾箱。
“可是,”陆予琛还是很礼貌,“这些垃圾是我从那里捡的呀!可以卖钱!”
“卖钱?”中年男子怔了一下,“你这些东西可不能卖钱。”
中年男子觉得陆予琛很奇怪,看他那么小,还是耐心告诉他:“小朋友,这些就是垃圾,卖不了钱,你是不是肚子饿?没钱吃饭?要不要叔叔去那边帮你买两个包子?”
这中年男子是个好人,可陆予琛只想赚钱,见对方不愿意帮自己,陆予琛摇摇头:“谢谢叔叔,我自己想办法吧!”
中年男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走了。
没有人帮忙,陆予琛只好自力更生,他一个人,小小的个子,拖着一个比他身体还大,比他人还重的袋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一大袋垃圾拖到废品回收站,结果那边的人告诉他,这些垃圾确实不能换钱。
能换钱的只有空瓶子和废纸箱。
他那一大袋东西里,只有两个空空的易拉罐,而废纸箱,陆予琛嫌它占地方,从来没捡过。
陆予琛很失望。
婆婆从来没告诉他这些。
不过他现在知道了。
废品站的人看他可怜,以为他是哪户穷人家的孩子,给了他十块钱,让他回去买点东西吃,下次捡了空瓶子,再拿回来卖。
拿到十块钱,陆予琛很高兴,他打算明天换一身干净衣服,去商场里看看,有没有适合送江稚的礼物,因为妈妈说,礼物要去商场才能买到。
兜里揣着十块钱,陆予琛回家,一打开门,却看到家里一片狼藉。
陆妈妈正在撕扯她刚做好的彩灯,那一串串漂亮的彩灯被陆妈妈用剪刀剪成一段段,随意丢弃在地上。
然后她上去用脚踩,把那些塑料灯泡全踩碎,嘴里喊着:“踩死你们!踩死你们!”
陆予琛惊呆了。
他已经看惯了妈妈精神不正常的样子,他知道妈妈病了,会摔东西,会搞破坏,但那些彩灯,是妈妈辛辛苦苦做好,要给程叔叔和江阿姨换大红包的!
陆予琛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心头闪过一丝绝望。小小的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绝望,他只知道他很想哭。
于是他大哭起来,跑到妈妈身边,伸手拦住她:“妈妈,你别踩了!别踩了,都是我的错!我应该帮你把东西收好再出去的!妈妈,你别踩了!等你病好醒过来,看见这些彩灯都坏了,会很伤心的!”
陆予琛说得没错,每次陆妈妈清醒过来,看到家里那一地她发病留下的“杰作”,都会很伤心。
只不过这些年,她已经和陆予琛一样习惯了。
习惯了在清醒时克制和伪装情绪,和疾病共处。
毕竟她还有孩子,如果她真的彻底崩溃,陆予琛怎么办?
他会彻底变成孤儿。
然而这一次做彩灯,她真的费了好大心思,每天都做到手指酸胀、眼睛酸痛,看着积攒下越来越多的彩灯,她心里的成就感也在慢慢地攀升。
原来专注一件事,真的可以让她发病的时候变少,至少她每天都能有盼头。
或许,她的病也会一天天好起来?
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是妄想。
那一天,陆予琛哭了好久好久,他坐在地上,看着妈妈把那些彩灯全部剪坏踩碎,却无力阻止,他哭得眼睛红肿,一直到陆妈妈彻底发泄完,清醒过来。
“小琛,乖乖,”陆妈妈抱着陆予琛,在一片狼藉中,也难过地哭了,“对不起,妈妈又把一切搞砸了。”
陆予琛摇摇头,一边打着哭嗝,一边把口袋里已经被他攥得皱皱巴巴的十块钱取出来:“没事的,没事的妈妈……我们还有十块钱,这是我捡垃圾换来的呜呜……”
第二天,陆妈妈把家里的狼藉清理干净,去了彩灯厂,赔了一笔材料钱,又用钱买来一箱新的电线和灯泡。
可是这一次,她不敢再做了。
她还有一笔存款,是她和前夫离婚时,法院判给她的财产,那笔钱,只要她不乱花,够她和陆予琛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陆妈妈失魂落魄地把那箱新的电线和灯泡抱回家,却将它们彻底锁进箱子里,不敢再拿出来。
她去银行取了一笔钱,分三笔包进三个红包里,交给陆予琛,希望陆予琛能代替她保管,并在过年那天,帮她把红包交给江稚一家。
而陆予琛,为了不让妈妈伤心,把废品站给他的十块钱交给了妈妈。
至于他嘛,没关系,钱没了还可以再赚。这次他有经验了,知道有些垃圾可以卖,有些垃圾不能卖。
他一个人悄悄溜到离小区不远的商场,找到一家玩具店,进去为江稚挑选礼物。
可是他挑了很久,都没有挑到又便宜又好玩的。
店员姐姐说,她们店里最便宜最好玩的商品是一辆玩具小汽车,它通身是塑料材质的,但是装上电池,可以唱歌,还可以前进倒退,并能穿越障碍。
陆予琛长这么大,几乎没怎么玩过玩具,因为陆妈妈没有精力给他买。
他也很少来商场。
或许以前更小时陆妈妈会经常带他来,会经常给他买玩具,但他都不记得了。
陆予琛很喜欢那辆小汽车。
或者说,他对商场乃至玩具店里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他赖在玩具店里很久,不但玩了那辆小汽车,还用手摸了很多他以前见也没见过的玩具。
没关系的,他不怕店员姐姐说。
因为他来之前已经把小手手都洗干净了,也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一直到店员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和家里人走丢了,出去叫来商场的保安,陆予琛才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待得太久,趁着保安过来问话前,他一溜烟蹿出玩具店跑了。
他已经打探到了情报。
一辆玩具小汽车是三十元。
江稚教过他算术,三十元就是三个十元。
他捡一次垃圾能赚十元,捡三次就能赚够三十元啦!
可陆予琛还是天真了,之前那十块钱,是废品站阿姨看他可怜才给他的,靠他一个人,就算攒那么大袋的空瓶子也卖不了十块钱。
而且空瓶子可比垃圾难捡多了,垃圾随处可见,空瓶子可不多见。
陆予琛就这样,一天天跑出去捡垃圾,为了不让程叔叔和江阿姨起疑,他会每天中午准点回来,在江家吃饭,等吃完饭,江稚去上学了,他再跑出去。
就这样,像蜗牛搬家似的,陆予琛一连捡了好几个月,从冬天捡到春天,终于攒够五十块,他跑到商场里,买下一辆比之前那辆玩具小汽车更好玩的加强版玩具小汽车,让店员包起来,送给江稚当礼物。
他生平靠捡垃圾攒下的第一笔钱,买下他最喜爱的玩具小汽车,送给他最喜欢最喜欢的江稚哥哥。
【VIP】
金鸣鹿开口问江稚:“那江教授觉得, 陆老师送你的所有礼物中,你最喜欢的是哪一件呢?”
“我都喜欢的,”江稚无奈地笑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觉得,他送我的那些东西我会不喜欢。”
陆予琛没说话, 他好像看到了小时候那个傻乎乎的自己在冲自己高兴地笑。
他知道的, 那时候的他永远会为了江稚一句简单的鼓励和肯定高兴得手舞足蹈。
那现在呢?
他依然会因为江稚的一句话而开心。
因为他现在就很开心, 虽然他的脸上没有表现出来。
但他可以体会到, 现在的自己就是很开心。
他想起小时候那个憨憨傻傻的自己把从商场里买来的玩具小汽车递到江稚手上。
江稚把外面的包装纸拆开,看到里面玩具的全貌。
“哇!”江稚那时候也不过是孩子,虽然他并不喜欢这种不需要动脑又稚气的玩具,但为了给陆予琛面子, 他还是装出欣喜地样子,“小琛居然给我送小汽车?哪儿来的?”
陆予琛扭捏地捏着手,不太好意思地咧开豁牙的嘴笑:“我买的呀!我去商场挑的,挑了好久呢?江哥哥, 你喜欢吗?”
“我喜欢!”江稚狠狠揉了揉陆予琛的脑袋,“谢谢你!这是我今年收到最好的礼物!”
可“今年”差不多才刚开始。
无所谓,小小的陆予琛没有时间概念,他高兴地在江家上蹿下跳,像一只欢快的小猴子。
那一天, 江稚破天荒没有忙着做作业,而是陪陆予琛玩了一天的小汽车。
陆予琛好开心。
实际上他一定是比江稚更喜欢玩具小汽车的, 因为那个年纪的他接触到的玩具太少, 又是玩心最重的时候。
可, 江稚喜欢他礼物的开心,远远大过了他玩到玩具的开心。
从那以后, 陆予琛经常会绞尽脑汁地送江稚一些礼物,大到每一年生日、每一年新年,小到他在路边捡到一颗奇形怪状的石头都忍不住要送给江稚。
一直到陆予琛妈妈出了事,江稚意识到必须要让陆予琛好好学习,从那以后,他不再允许陆予琛经常送自己礼物,直到后来上大学,他们可以兼职打工赚钱。
“我还记得很多,”刚才是因为江稚沉默太久,金鸣鹿才开口问话推进流程,其实上一个问题,江稚还没回答完,他笑笑道,“陆予琛送过我橡皮擦、铅笔盒、水彩笔、素描本,还送过我路边买来的小兔子、小乌龟、小鸡,还有我上初中时,他给我买过各种习题集、参考书,很多很多……”
“一直到后来我们交往,他每次过节或者我生日的时候都会送我东西。”
“哇!”旁边的嘉宾都发出了感叹。
程月凡更是在一旁直接道:“你们好浪漫啊!”
【呜呜,连月月都羡慕了!】
【谁不羡慕,关键江教授都记得!】
【果然竹马才最好磕!】
金鸣鹿适时道:“那果然好多东西呢!”
他问陆予琛:“陆老师,这么多东西,你每一样都记得吗?”
陆予琛自嘲一笑,他怎么会记得。
他恨不得自己没干过这些事。
“那看来陆老师自己都不记得了,”金鸣鹿笑着道,“江老师究竟是不是把陆老师送的每一样东西都记得清清楚楚,我们也无从知晓了。”
金鸣鹿说这句话其实是开玩笑,他必须继续推进下一个流程了。
刚要开口继续下一趴,忽然听江稚在旁边道:“也不是无从知晓,我有标准答案。”
“嗯?”金鸣鹿回头看江稚。
“什么是标准答案?”程月凡忍不住在一旁问,“难道陆老师送的那些东西,江教授你都保存起来了?”
江稚点头:“我老家房间里有个箱子,里面装得都是陆予琛送我的鸡零狗碎,成年以后他送我的东西我也有保存,在另一个柜子里,除了那些活物和消耗品,可以保存的我都没丢。”
“哇啊啊!”程月凡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觉得太好磕了,下意识回头想和戎思限对视,但看他木木的样子,意识到有些“直男”可能get不到她的点,连忙转身,和站在她旁边的夏奈对上视线。
两人终于找到组织,忍不住伸手抓在一起,上下晃了晃,一脸激动和姨母笑。
【啊哈哈哈哈!月月和奈奈简直演我!】
【你们看到她们旁边思思和小鱼的表情了吗?一个一头雾水一个一脸无奈,我真的笑死!】
【我真的要在床上扭成蛆了啊啊啊!】
【陆老师这样的恋爱脑果然还得江老师治,江老师平时看起来很理智,一副跟浪漫无缘的样子,但真的,偶尔做些用心的事,说些真诚的话,杀伤力真的强!】
【我必须要来忏悔并承认错误了!我之前一直对江教授和陆老师这一对持怀疑态度,主要是逼婚那件事闹的,有时候看他们两在镜头前闹别扭也觉得怪怪的,现在我不怀疑了,我确定他们两是真爱!】
很快这一段直播的剪辑又上热搜了。
伴随着一起上热搜的还有相应词条:诚挚CP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节目继续。
【啊啊啊我磕得太香了,金PD加鸡腿!】
【我命令金PD,这次的优先选房权必须让江老师和陆老师拿下!】
【给他们准备花园洋房,kingsize大床,玫瑰花瓣浴,烛光夜宴和小提琴手,还有两枚婚戒好吗?我要看他们晚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送入洞房!】
【啊哈哈哈前面的别太离谱!】
【冷静啊姐妹!虽然我也很想看到啊啊啊啊!】
观众的呼唤金鸣鹿感受到了,他最终宣布这一环节游戏结束,江稚和陆予琛胜,获得了本期优先选房权!
在弹幕一片欢呼中,金鸣鹿神秘一笑:“欢迎大家来到小兰村,这一段旅程有点特别,先提醒大家,我们这一期节目住的地方,和大家想象的不一样哦!”
嘉宾们立刻警觉起来。
夏奈和俞西延参加的综艺节目多,他们在H国的时候经常会被公司安排去参加一些整蛊综艺,吃过很多苦头,因此立刻就考虑起最坏的情况。
俞西延问:“金导,你不会是想让我们都住茅草屋吧?”
“快要倒塌的茅草屋和坚固的茅草屋让我们自己选?”夏奈也有点担心这个。
“怎么会呢!”金鸣鹿笑起来,“我保证这次大家都能住好地方,请随我来。”
说完金鸣鹿开始转身引着大家往村里走。
这个小兰村真的和大家想象中的村庄很不一样,一部分民居保留了几十年的历史风貌,但看上去并不陈旧,甚至一些从砖墙上能看到明显的修缮痕迹,看得出来当地很注重这方面的痕迹保护。
嘉宾们纷纷赞美这里的自然生态,摄像师也趁机将镜头对准了周边的景色,想趁这个机会让观众们看清这个地方的风景和风貌。
金鸣鹿带着大家在一个高大的牌坊前停下。
“各位,”金鸣鹿道,“大家接下去看到的是我们小兰村的民居群,这里的楼房起源于徽派,依山傍水,沿河而居,民居的布局也大多都是以四方型院落为主。”
“继续往里走,大家可以看到一片名叫‘四方堂’的民居群,构造有点像我们京市的四合院,只不过,这里的‘四合院’在以前至少可以住下十几户人家。”
说完金鸣鹿带大家从一条小道走进去。
通过逼仄的羊肠小道,再迈过一道门槛,走过蜿蜒回廊,大家只觉豁然开朗。
面前是一片开阔空地,中间有一口四方井,周围是一栋栋仅有两层的民居。
“今晚上大家住宿的地方就在这里,所有房间,随便挑选,当然,按照先后顺序,陆老师和江教授先选。”金鸣鹿笑着道。
江稚抬头环顾了下四周。
这里的建筑风格虽然看上去古朴,房屋却并不老旧,墙壁雪白,木质结构的房梁上还刷了一层保护漆,每栋房子的屋外甚至挂着极具违和感的空调机箱。
又看看空地上的一些人造景观和摆设,江稚忍不住问:“金导,你带我们来住的不会是这里的民宿吧?”
金鸣鹿干咳一声。
“看样子这里的房间都差不多,”江稚摇头,“早知道就不那么努力玩游戏了,予琛,我们随便选一间朝南的房间吧。”
陆予琛很快挑了一间光照充足的房间,把江稚和自己的行李箱都搬了进去。
【“努力”玩游戏?老婆你在说什么鬼话,你管你那种行为叫努力玩游戏?】
【又被金PD坑了!怒火四溢!】
【说的也是,金PD从来都没说这期节目有人要住环境很差的地方啊!】
【小简和何老师一脸懵233!月月和思思倒是挺高兴,不用住茅草屋了!】
【不行,想想还是很气,我们老婆说他努力玩游戏就是努力玩游戏了!金PD你欠我们陆老师和江教授的拿什么还!】
【有人关注陆老师的执行力吗?他依旧第一时间选了房间还帮江教授搬行李诶!】
当大家都在讨论金鸣鹿又给嘉宾们挖坑时,陆予琛直播间的观众忽然看到搬完行李的陆予琛从房间里走出来。
“予琛?”江稚正要进房间,却看到陆予琛和自己擦肩而过。
他要干什么?
江稚疑惑。
难道不应该先参观下房间吗?
陆予琛径直向还站在空地中央的宋矜逸走了过去。
宋矜逸正在考虑挑选哪个房间比较好。
他是空降嘉宾,不需要遵守嘉宾们选房间的顺序,不过这里的房间这么多,早选晚选其实无所谓。
宋矜逸想了想,正想朝陆予琛刚才挑选的那间房间的隔壁走去,忽然被一个高挑的身影拦住去路。
陆予琛挑挑眉,对宋矜逸道:“去那边住,别来我们隔壁。”
“为什么?”宋矜逸也学着他的样子扬起了眉头。
“友情提醒,”陆予琛回过身,不打算跟他多废话,“我们这里就你一个单身,我看这里的房间隔音似乎都不太好,我建议你最好不要住任何一对嘉宾隔壁,免得晚上听到不该听的。”
宋矜逸:“?”
弹幕一片:【………??】
【VIP】
【好好好陆影帝这么玩是吧!】
【怎么就突然发车了?我错过了什么?】
【陆影帝又来亲自下场拆CP了, □□CP粉是不是该歇歇了哈哈哈!】
【陆老师这一波操作秀啊!】
【我觉得节目组请宋矜逸来参加节目不是明智之举,从各方面看,sjy还是离这一对远一点好】
陆予琛回到房间。
现在是休息时间, 大家可以安置行李和自由活动。
房间里空间不大,分上下层, 一楼是小客厅和卫生间, 二楼是卧房。
由于太多人在房间里容易转不开身, 等嘉宾们选定房间后, 有工作人员匆匆进来,在各个房间角落安置摄像头。
等一通忙活完,所有工作人员连同摄像师一起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一时间房间里便只剩江稚和陆予琛。
虽然知道摄像头外还有几百万人在看他们,但江稚还是产生了一种, 只和陆予琛两个人共处一室的尴尬。
陆予琛似乎看上去也一样。
他将两人的行李都搬上楼后,便回到一楼的小客厅里,来回转了一圈,然后拿起中央桌子上节目组提前摆好的矿泉水, 递给江稚:“要么?”
江稚点头,正要伸手接过,陆予琛却忽然把手伸回,帮江稚把瓶盖“咔”地拧开,然后再重新递给他。
江稚捏着瓶子喝了口水, 把瓶盖拧回,斟酌着这一次和陆予琛对话的开场白。
“我和宋矜逸没关系。”却没想到, 陆予琛忽然抢在江稚前面开启了话题。
“嗯?”江稚没预料陆予琛居然会说这个, 疑惑地歪了歪头。
陆予琛把身上的风衣脱下, 那件束腰的西装也脱掉——现在是夏天,穿这一身实在太热了。
他关上窗和房间门, 打开了空调。
他扇扇风,将衬衣的第一第二颗纽扣解开,露出半片锁骨,这才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我和他就一起拍了一部剧,还是我演杀人犯,他演警察,两人明明是死敌,莫名其妙就有观众磕起了我两的CP。”
陆予琛脸上露出点不耐的神色:“当时那制片也是,叫个小姑娘天天在片场拍我俩对戏的内容,说是用于后期宣传,谁知道那几个花絮短片被他们剪的……”
陆予琛停了停,没继续说下去:“反正剧一播完我就割席公关了,但是微博那边不听我的,一开始答应我锁超话,结果只删了贴,那个CP超话还留在那里,我也没辙。”
他这么大剌剌地说这些,弹幕也是一阵无语。
【我……这还是我第一次从一个明星口中听到他自述如何下场拆CP……】
【我也……过程好详细,是不是可以确定,其他明星拆CP也是这种公关流程?】
【呜呜,所以我磕的CP都是假的,只有月月和思思是真的!】
【还好世上还有思凡CP呜呜呜!】
【你们在说什么?陆老师本来就有对象,拍《缉凶》的时候就有了,他自己不是说了吗?他和宋矜逸一个演杀人犯,一个演警察,这都能磕起来本来就离谱,要怪只能怪片方吧?什么CP都要炒,原本好好走正路宣传就好了,非要走邪门歪道】
【可是梁心和周劲本来就好磕啊!我们CP粉本来磕的就是剧里的CP,关现实生活什么事?谁不知道陆老师有对象?剧宣的时候巴不得CP粉多多帮宣传,剧播完一脚踹开狗都嫌,不带这样的吧?CP粉不是剧粉是吧?】
【你们磕的是剧里的吗?你们明明连rps都磕了!】
【别吵了,只有我觉得奇怪吗?陆老师为什么会忽然和江教授说这个?难道从陆老师之前拍《缉凶》到《缉凶》播出大爆,江教授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吗?】
江稚显然也意识到了,他看了看四周的摄像头,走到陆予琛身边坐下:“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他轻轻用胳膊碰了碰陆予琛,示意现在房间里虽然只有他们两,但镜头前依然有很多人看着,他们显然不适合聊这个。
陆予琛不以为意:“我不用搞同事关系,宋矜逸怎么想对我不重要,今天他来参加这节目我是知情的,人是投资方那边塞的,我左右不了,我只是不希望你误会。”
江稚握住了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我为什么会误会?”
陆予琛怔住了。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江稚主动握住自己那只手,眨眨眼。
他太委屈了。
从之前聊到小时候他送江稚玩具车那件事起,他就委屈。
不,也许这种委屈的情绪一直都在。
在他心底埋了好久,只是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遵从自己的内心吗?
可是他内心到底在想什么?连他自己都看不透。
他还能再一次相信江稚吗?
陆予琛忍不住伸出手,一把抱住了面前的江稚。
江稚怔忪良久,也伸手回抱住了他。
“哥哥……”陆予琛轻轻地在江稚耳边道。
然后,江稚感觉到自己的脖子凉凉的,似乎有什么湿润的东西顺着那里滑进了自己的衣领。
陆予琛居然哭了。
江稚垂下眼眸,一把将自己和陆予琛身上的麦都摘掉,然后,一手缓缓扶住陆予琛的背,另一只手轻轻帮陆予琛挡住了他的眼睛。
金鸣鹿仅给了大家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半个小时后,他在外面的空地上招呼大家休整一下集合。
江稚和陆予琛的房间一直很安静,直到其他嘉宾都已经到齐,金鸣鹿用小喇叭催促了他们几次,两人才一前一后地打开门从房间里出来。
【谁能告诉我,陆老师和江老师怎么了?怎么出来得那么晚?】
【姐妹,你刚才没在他们直播间吗?两人一直在房间里,静静抱了快二十分钟啊!快二十分钟啊!】
【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抱那么久?胳膊不酸吗?】
【诚挚仙品!搞纯爱这两人绝对是认真的!妈呀抱了那么久,如果换做我和我老公,早就天雷勾地火了!他们居然可以若无其事!站起来理理衣服,去洗手间洗把脸就出门了!】
【哈哈哈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么看陆老师衣服真的挺乱的诶,衬衫都皱了,光是抱一下真的能下火吗(我满脑子废物颜料我有罪】
【别说你们没在直播间的了,我们蹲在直播间一直没走的都没搞懂!】
【反正陆老师就是和江教授解释了下他和宋矜逸□□CP的事,别的我们也没懂,聊完直接夸嚓抱一起了】
【恨!我为什么会觉得休息时间没什么好看的!放下手机干别的去了!接下去我要死死和手机绑在一起!】
不用说这走势没蹲直播间的没看懂,就是蹲了的也没看懂,不怪乎弹幕上都在一头雾水地讨论。
“我们今天的第二个游戏任务是采兰花,”金鸣鹿道,“嘉宾们一会儿要跟随我们一起前往兰花养殖基地,帮助花农们采摘大棚里新鲜的养殖兰花。”
“纯体力的游戏任务吗?”戎思限在一旁摸了摸下巴,“金导,没有游戏规则?”
“没有什么规则,大家尽力就好,”金鸣鹿道,“我们这次来到小兰村,主要也是为了宣传这个美丽的地方,大家一起去大棚里帮助村民采花,可以帮助观众们更详尽地了解小兰村的生态文化,和关于兰花的一生。”
嘉宾们点头,节目组有时候也需要宣传一些正能量,这时候反而不适宜设置更多的游戏规则,这样会让宣传变了味。
得知接下来金鸣鹿不会给大家挖坑,嘉宾们脸上的表情都轻松了许多,大家一起坐上节目组派来的大巴车,前往鲜花养殖基地。
这辆大巴车核载四十多人,几乎可以把在场所有相关工作人员一次性全载过去。
但为了直播效果和更好地拍摄,金鸣鹿先上车,再让小部分工作人员和摄像师跟随嘉宾们一起上,剩下的则全都乘坐下一辆车。
金鸣鹿上去后,示意嘉宾们可以在车上随便坐。
大家都很谦让,第一对上车的嘉宾是何秦阑和简盛希。
他们挑了个靠中间的位置坐。
摄像师为了更好地拍摄他们,坐在了他们前面。
接着第二对上车的嘉宾,大家让给了陆予琛和江稚。
陆予琛也不客气,一步迈上车。
一脚刚迈上台阶,他好像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想了想,停下来,忽然朝江稚伸出了一只手。
江稚顿了一下,意识到陆予琛这是想牵他的手。
他和陆予琛在节目上确实需要演戏,但大多数情况下都没有那么刻意,和陆予琛几次在镜头前牵手也都可以说“事出有因”。
从来没有像这一次……江稚总觉得,陆予琛只是因为单纯地想和他牵手,所以才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江稚没有多少时间犹豫,自己的手已经先他的思维一步伸了出去。
牵上手的那一瞬间,江稚感受到了陆予琛手心里灼热的温度。
他之前那样做是对的吗?
江稚忽然想。
他以为只要和陆予琛分手,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那样的想法真的正确吗?
或许是因为江稚当优等生太久了,让他产生了错觉,误以为一道题,只要他做出来,答案就一定正确。
或许他也有错的时候呢?
江稚低头,看向陆予琛牵住自己的手,镜片后的眼睫如蝶翼般轻轻扇了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