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佯装未闻,起身一件一件衣服套上,把自己的东西拾掇好,踩着鞋到外面去托收钱的大爷把哥哥叫出来。
罗鸿是一个人出来,看见妹妹:“你这头发都还没干,当心明天感冒。”
罗雁摸摸发尾:“差不多了,我在里面看不下书。”
这种地方就是开茶话会的,坐下来能拉半天家常,话音传出三里去。
罗鸿:“本来也不是让你看书的地儿。”
罗雁:“但我现在是最需要看书的时候,我就要抓紧一切时间。”
又问:“你朋友回去了?”
罗鸿:“你说话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罗雁:“哪里奇怪,不是你朋友吗?”
罗鸿反正觉得不对劲,但是说不出来,挠着脸回答:“他回去睡了,说从西安上车后几乎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一路硬挺回来的,困得说话都能睡着。”
罗雁倒吸口气:“天,多累人啊。”
哥哥下乡就是在陕北,她知道路途有多远。
前年罗鸿就是这么回来的,只是没跟家里人提过。
他道:“可不,就这还只是其中一趟车。”
听上去是很辛苦,但罗雁还是要问一句:“他找你帮什么忙?”
罗鸿没料到妹妹会再次提问,奇怪道:“你一般不打听这些的。”
罗雁不太爱说别人坏话,犹豫一下:“我觉得周维方很能闯祸。”
往前十几年,正赶上大停课,一帮不用上学年龄也不够下乡的孩子们天天在街上游荡。小朋友们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吵起来,划分地盘旗帜分明,时不时打架更是常见,一度成为街道的治安重点。
丰收胡同领头是周维方,小小年纪就颇具逞凶斗狠的潜质,人家说三岁看老,罗雁印象里的周维方早早定型。
罗鸿也曾是其中一员,咳嗽一声:“小孩哪有不闯祸的。”
罗雁用眼神表达“我就不”三个字。
罗鸿:“知道你最乖,但人要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事物,对不对?”
有道理的话,罗雁无法反驳,不情不愿说个对。
罗鸿再接再厉:“而且小时候你被人欺负,他是不是帮你出头?”
罗雁当然记得:“是,你俩把别人头打破了,事因我而起,所以要赔五块钱医药费。”
罗鸿只记得自己英勇保护过妹妹:“有赔钱这茬?”
正好走到家门口,罗雁:“叫妈翻账本给你看看?”
罗鸿心虚,觉得上面一定有许多自己的“宏伟篇章”,不自在地看看天:“年少轻狂嘛。”
罗雁:“那以后请别狂了,打架很让人担惊受怕的。”
她虽然是妹妹,在某些方面其实表现得很像姐姐。
罗鸿顺从答应,推开家门:“您先请。”
父母在听收音机,看儿子像太监一样跟在女儿后面,刘银凤问:“又惹妹妹不高兴啦。”
罗鸿:“我怎么听着您很高兴。”
刘银凤:“你妈看个热闹都不成?”
罗鸿:“成成成,这个家我敢得罪谁啊?”
好像谁欺负他了,罗雁坐实罪状,踢一脚哥哥的小腿:“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藏着掖着。”
说完就跑进房间。
罗鸿还以为她已经忘了这事,知道她要复习,只在外面喊两句“当心我揍你”,抓一把桌上的瓜子:“对了妈,后天我不回来吃饭,跟三方下馆子去。”
刘银凤:“行,你有工作,你得请客啊。”
罗鸿点点头,顺势坐下来,还指挥:“爸,帮我倒杯水。”
家里没那么多规矩,罗新民其实还挺乐意干点力所能及的活,能让他觉得自己跟大家都一样。
他提起暖水壶问:“三方的工作能解决吗?厂里最近有针对子弟的招工。”
周维方是国棉厂子弟没错,但招工的门槛可不低。
罗鸿:“他跟我一样就小学毕业,肯定考不上。”
他俩小学读到一半赶上大停课,69年复课后才上的四年级,毕业时已经十五岁,符合上山下乡的年龄,知青办的人天天来家里做动员。
本就不扎实的知识在繁复劳动中几乎被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只是勉强不做个睁眼瞎而已。
罗新民当然知道儿子什么水平:“那只能先在家待着。”
待着?刘银凤有话说:“他家待着的人够多的,一天两天不碍事,日子一久肯定不行。”
罗新民:“振华家是有几个孩子来着?”
说是的周父的名字。
刘银凤:“维亮维平玉瑶玉瑛维方,一共五个,现在就大的俩哥哥有工作。”
她对这些如数家珍,罗新民听完都不怎么对得上号,试图复述一遍还给自己念急眼了。
罗鸿没憋住笑,把瓜子皮扔进簸箕里,摆摆手:“您继续,我回房了。”
越是这样,罗新民越要再试试,可惜舌头不配合,跟打结似的捋不直。
刘银凤:“行啦行啦,管他们叫什么,又不是咱们家的人,收拾收拾睡吧。”
罗新民顺着台阶下,很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