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线山水相隔的牵念落到眼前,竟然狼狈不堪。
包厢里的四个人,只有宋景行还坐着。
沈延铮站在他半步之外,高高扬起的手掌被周慕真紧紧拉着。她用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强调轻声细气地劝着:“好好说话,阿绥身体不好,你别动手。”
经过在周慕真几番温言相劝,沈延铮紧绷着的手掌终于渐渐松弛下来,他颓然垂下手臂,长长一叹:“阿真啊,这么一只白眼狼,竟搭上我们小微一条命,你说气不气人?”
雪白的灯光下,宋景行的脸色异常苍白。
他深吸了口气,撑着桌子稍稍坐直,声音缓慢但坚定:“母亲在世上只留下了我和知著,就是因为我是她拼了命生下来了的,所以要替她守好知著。”
“你怎么有脸说这话?”这话不知有什么错处,竟将刚刚平息怒意的沈延铮再度气得脸色涨红,声量也提高上去。
“砰!”
沈延铮气急,一掌拍在桌上。
宋景行脸色一白,眉心微蹙,眼中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痛色。他将嘴唇抿得青白,搭在桌上的手紧紧叩住桌沿,用力之下,苍白的手背上浮起青筋。
沈延铮几乎是指着宋景行的鼻子质问:“你现在倒是大义凛然,我就问你,当年贪慕宋家荣华,撒手不管知著,一定要去叠润的人,是不是你?”
这话绝不是空穴来风。
宋景行无从反驳,单薄的身子晃了一下,脸色愈见灰败。
他胸口艰难地起伏着,褪尽血色的唇动了动,声音很低:“我不是撒手不管知著,只是我以为,将知著托付给小舅万无一失,我那时也想不到,才几年功夫,知著会落到如今内忧外患的局面。”
他说这话未必是故意针对周知远,却结结实实戳到周知远痛处。
然而,周知远还没开口为自己辩驳,沈延铮便替他将宋景行的话怼了回去:“你姓宋,知著是我女儿沈见微的公司,是好是坏,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宋景行缓缓抬眼,他的脸色苍白如雪,衬得一双眼黑得惊人,“外公,那是我的母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沈延铮冷笑:“可你弃之如敝屐。”
“我没有!”宋景行的声音低弱,却笃定,“您忘了吗?当年我只是同意小舅出任知著总经理,知著的股权还在我手里,我依然是知著最大股东,我从来没有放弃知著的最终控制权。”
一直以来,宋景行都把从沈见微那里继承来的股权握在手里。这些年,是周知远对这些股权生了觊觎之心,才会与宋景行生出越来越多的嫌隙。
“你——”沈延铮气得用拐杖敲地,“是,你算盘打得多响,之前放手不管,让小远给你卖命,现在想起知著了,找个由头要拿回去。鱼和熊掌你都想要,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有些事,不亲历其中,确实难见真相。
年长者容易固执,沈延铮如今又在气头上,空口白牙的,实在说不清楚。
宋景行满心无力,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总之,任命书已经签发,正直多事之秋,公司不能做朝令夕改的事。小舅确实不适合管理公司,我会另找个清闲的岗位安置。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外公、外婆、小舅,你们,你们慢慢吃。”
这话没留余地,话音落下,不等沈延铮等人回应,宋景行抬腿就走。
他走得很急,甚至等不及电梯,走出包厢,便闪身进了楼梯间。
远远见着宋景行脚步虚浮的背影,温澄觉得不对劲,再顾不得他来这一趟本是要去找周知远的,推开走廊里看热闹的人群,快步追了上去。
楼梯间用一扇厚重的防火门隔开。酒店堂皇的灯光照不进来,这里一片昏暗寂寥,像极了宜城乡村里,月色下的山林。
这里太黑了。
温澄心里发紧:“景哥?”
他只落后宋景行几步,而这几步的阻隔,竟让宋景行的脚步声消失得彻彻底底,难以寻觅。
只剩温澄的声音在楼道里飘荡,撞击出薄薄的回响。
温澄一直以来都怕黑,楼道里的昏暗令他的声音都发起抖来:“景哥,这里太黑了,你在的话,能不能应我一声?”
温澄学会了拿捏宋景行。
这招当真有用。
话音落下不久,温澄头顶上传出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咳声稍止。他顺着声音往上奔走几级台阶,便看见有人坐在楼梯上,昏黄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孤零零地折在墙上。
“景哥——”
温澄站到楼梯转角处,仰头看他。
灯光斜斜照着,两道人影紧紧相叠,像是拥抱到一起似的。
他们的影子贴的那么近,可宋景行的目光却冷而硬:“你跟过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