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子舟骄傲得很,见了谁都恨不得像花孔雀般开屏,但三界之中,唯独扶光让他心服口服。
原因无二,只因扶光有张实在过分出色的脸。
兰子舟向来眼高于顶,可他承认,在姿色上,扶光的确险胜他一筹!
也就是因为这一个奇怪又肤浅的原因,兰子舟与扶光在机缘巧合下相识,哪怕扶光此人性子清冷,脾气捉摸不定,可唯独兰子舟不怕他,去哪都要缠着,慢慢的,竟也交好百年有余。
可自从扶光任鬼王后,他们之间宛若断交。
神界中人不知其缘由,只知道当年神君辞神职入鬼道一事传开后,仙君曾从昆仑山回过一趟神界,后来竟一反常态,就此安分待在了昆仑山,至今百年未出,两人之间也不再往来。
可难得的,他今日却来了。
第166章
花圃间的凉亭处正坐着两人,仙童刚要将手中的茶水放下,却见一只折扇横近,压着茶盏。
他抬头,却见兰子舟噙笑看来:“许久未来,这浮阙宫的待客之道何时如此之差了”
他朝仙童挑眉一笑:“我记得你,你叫杨桃……”
仙童一愣,汗颜道:“仙君,小仙名唤仰陶”
兰子舟来了无数次,却次次记不得他的名字,每次还要自信满满地叫他。
“哦哦,我记得的,小杨桃嘛。”他笑:“你还记得本仙君最爱喝什么吗”
兰子舟每次来,都只喝桃花酿。
仰陶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扶光。
扶光平时不喜酒气,因此鲜少喝酒,这些年来更是滴酒不沾。
“你理他作甚,他向来这样,每次我喝他也只是看着。”兰子舟催促道:“把这寡淡的茶水撤了吧,看着就无趣。”
仰陶见扶光没反应,知道他这是应允了,连忙跑去拿酒。
“你若嫌无趣大可回去,来我浮阙宫为难仙侍作甚”扶光抬眼,冷道。
兰子舟闻言,倒也不恼。
他轻声一哼,将手中折扇“啪”地合在桌上,瞪眼看来:“扶光,你可真是个没良心的,要不是听说你回神界了,谁稀罕来看你。”
说着,他还故意调侃道:“怎么,当不了鬼王,就只能回来做神君了?”
扶光懒得理他,起身便要离开。
见状,兰子舟急了,连忙起身拦人:“你看你,一整天冷着个脸,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孟姝不还是不喜欢你。”
“兰子舟。”
扶光身形一顿,眯眼警告看来。
得!
兰子舟双手环胸,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笑着啧了啧嘴。
他就知道,扶光之所以会回浮阙宫,定是因为在鬼界那吃了闭门羹。
说着,他仿佛想起什么,有些奇怪地蹙眉:“孟姝怎么突然回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两天鬼王归来一事传得沸沸扬扬,三界皆知,天帝更是下了旨意,要三界同庆,共迎孟姝归位。
起初这消息传到昆仑山时,兰子舟也是吓了一大跳,任谁也没想到,一个在大战中魂飞魄散的人,居然真能起死回生。
于是乎,他立马想到了扶光。
见仰陶拿着酒来了,兰子舟顺势拉着扶光重新坐下,一边暗自观察他的神情,心里却止不住地叹息。
旁人或许不知晓,但兰子舟看得出来,扶光对孟姝不一般。
从百年前就有苗头。
到现在……百年过去了,如今故人得归,怕是更一发不可收拾。
见他躲在折扇后,漫不经心地拿着酒,眼睛却看着自己上下一阵打量,扶光眉心一蹙:“你要是没事就赶紧走。”
兰子舟早就习惯了他的嘴毒。
扶光看着面冷,一副神圣不容亵渎的正经模样,可兰子舟却很是了解,扶光才是这神界中最有城府之人,指不定满肚子心计,盘算着在哪坑你。
兰子舟吃瘪地撇了撇嘴,喝了一口杯中酒水后,嫌弃地皱了皱眉:“怎么百年过去了,你这的桃花酿还是这般差”
又来了。
扶光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每次兰子舟来浮阙宫都要喝桃花酿,喝了总要点评一番,最后还免不了一阵对比,总结起来就是处处比不上他亲自酿的桃花酿。
许是坐烦了,兰子舟站起身行至亭边,打量着这四周:“说起来,百年未见,你这浮阙宫中倒是没什么新意。”
说着,他轻声一笑,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坛酒,将其放在桌前。
酒壶被打开,一股醇香从中溢出。
是桃花酿。
不知想到什么,扶光眸子一暗。
从他来时到现在,虽他极力掩饰,可扶光还是看出来,兰子舟明显在没话找话,显然是在故意避开当年之事不谈,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先前神界中人多有猜测,不知他和兰子舟为何突然疏离,大多以为是相隔两界关系渐淡的缘故。
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百年前,他们曾经有过一番争执。
扶光看着眼前美酒,眼神一默。
同样的人,在同样的凉亭里,百年前,扶光要辞神职的消息传开后,兰子舟曾从昆仑山偷跑回来过。
那一日,是他第一次神情严肃,那般气冲冲地质问扶光:“扶光,恕我无法理解你。她既已身死,你又何必执着,居然要辞下神职去任鬼王你莫不是疯了不成!”
那时扶光没有反驳,任兰子舟对他指手痛骂。
天光顺着树叶的缝隙洒下,落在缤纷嫣然的花圃中,微风吹过,仙气缭绕间,酒香四溢。
不怪兰子舟嫌弃浮阙宫的酒,昆仑山中西王母的桃花酿是出了名的美酒,许是在那呆惯了,兰子舟嘴愈发养刁的同时,他竟也开始跟着西王母学酿酒,最后还真学到了桃花酿的本事。
于是他每次从昆仑山回神界时,必会给扶光带一壶他自己酿的桃花酿。
哪怕扶光不喝,他便自饮自酌。
百年的光阴弹指而过,当这壶桃花酿再次摆在自己眼前时,扶光难得的有些唏嘘。
他无声一笑,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奈。
他抬手,破天荒地给自己酌了一杯,酒香充盈手中杯盏,他垂眸不知想到什么,沉默间却没有喝下,而是抬腕一转,将这满盈桃花倾泻在地。
是啊,没有人可以理解他。
从那日后,兰子舟仿佛与他断义,二人鲜少来往,直至扶光受重伤沉睡了三十年苏醒后到鬼界任职,兰子舟也不曾来过。
浮阙宫今日的骄阳要比那日温暖得多。
再见眼前人,扶光轻晒一笑,竟是已有百年的光阴。
察觉到扶光情绪不佳,兰子舟以为他还在生百年前的气,不由得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于他对面坐下:“扶光,你这人未免有些太小肚鸡肠了,百年前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不会还与我计较吧?”
闻言,扶光抬眸,直直地盯着他。
就在兰子舟被看得心里发毛时,对面青年忽而冷笑,眼里带着几分熟悉的顽劣:“别自作多情。”
兰子舟:“……”
果然,他就知道自己说不过他。
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不过……
兰子舟眼睛一转,突然伸头凑近:“话说回来,孟姝既然归位了,那她知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死而复生,其实是你……”
话未说完,扶光一个眼刀扫来,兰子舟瞬间噤声,随即又有些惊讶:“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没告诉她”
见扶光沉默不语,兰子舟瞬间来了兴致,就差没有站在桌子上问盘问他:“菩提仙山的事你没跟她说也就罢了,你不会连心迹都没向她表明吧?难不成,孟姝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百年前就对她生了情”
扶光把玩着瓷杯的手一顿,回想起昨夜,他眼神黯淡。
“她,应该知道吧。”
兰子舟:“那你就不问问孟姝是怎么想的”
扶光又给自己酌了一杯酒,这一次却没有倒掉,而是仰头饮尽。
清凉微涩的酒水从喉间滑过,他望着手里的空杯略显出神。
过了良久,就在兰子舟以为等不到他的回答时,扶光却突然道:“你怎知我没问”
他叹了口气,闲散地往身后亭柱上一倚,侧头看向花圃中的那棵海棠。
他不在浮阙宫的这百年,仰陶他们倒真将从前孟姝交给他们的照料花草的法子学了个十成十,百年的光阴弹指过,在这冷清无人的神宫里,这棵海棠长得却极好。
只可惜,这海棠虽盛,却独立于神宫中,到底是孤寂了些,就像昨夜的冷风。
那时,她是如何回他的
她说。
“神君,往事已不可追。”
扶光轻嗤一笑,低下头掩去了眼底的落寞,他晃了晃手中的空杯,站起身来,朝兰子舟摆摆手,继而拂袖潇洒离去。
“你这酒也太难喝了些,不如从前的桃花酿。”
“你!”兰子舟还在等着扶光的答案,谁知这人却走了。
走也就算了,居然还贬低他的酒!
兰子舟回过神来,气得差点把牙咬碎,只好叉腰指着扶光的背影骂骂咧咧。
远处檐下,仰陶和几名仙童躲在柱子后偷偷瞧着,见状,彼此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自从百年前两人不欢而散后,兰子舟便没再来过,扶光也不再提起他,为此,仰陶他们还很是担心。
毕竟扶光实在是太孤独了些。
自从诞生以来就独守神宫,扛着普度苍生的责任,亲人没有也就算了,好不容易有了怀南仙君一个朋友,却也近乎断义。
眼下,见二人关系有所转和,浮阙宫的仙童们甚至都比他们自己高兴。
“看来以后,神宫可以热闹热闹了。”有仙童道。
“是啊,现在神君回来了,以后仙君说不定也会像以前那样经常来,浮阙宫终于不会再死气沉沉的。”
天知道扶光不在的这些年,他们这些仙童每日就只能守着空落落的神宫有多么的无聊,时间一久,都快不会说话了。
“要是殿下也能来就好了。”有名小仙童叹息道。
闻言,仰陶微怔,抬眼瞪来:“嘘,殿下也是你能议论的”
扶光从鬼界回来后心情有多差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都看在眼里,不用猜都知道,定是与鬼界那闹了矛盾。
那仙童反应过来,连忙闭上了嘴。
“记住了,这段日子最好不要在神君面前提到殿下,免得惹神君不快。”仰陶苦口婆心地叮嘱道。
第167章
见到孟姝,它们又惊又喜,刚想对孟姝行礼,却被女子浅笑着婉拒。
“没想到她就是我们的殿下……”
“怪不得之前见到她总觉得亲切。”
“鬼王殿下真漂亮呀。”
随着孟姝一路走过,那些冥鬼们见状纷纷交头接耳,目光追随着她走进医署馆内的背影,眼里止不住的好奇。
柳鹤眠熬了一夜,彼时正趴在医署馆药柜前打瞌睡,听到门口传来动静,抬头一看,惊喜道:“孟妹妹!”
看到他眼下青黑一片,孟姝有些担心地蹙眉:“你怎么在这趴着?先回去睡吧,我来帮忙就行。”
听到柳鹤眠的叫喊声,苏素连忙擦手从后院走来,刚走近,便听见孟姝的话。
她笑道:“医署馆内没什么事了,解药穆前辈昨夜已经研制出来,现已经给冥鬼服下,它们情况都好转了不少,要不了几天就能痊愈。”
说着,她拉过孟姝,窃窃私语道:“你可算是来了,穆前辈不知怎的,自昨天从苍梧山回来后就沉着个脸,起初我们还以为是研制解药有困难,给我们吓了个半死。”
闻言,孟姝微怔,不知想到什么,随即莞尔失笑。
掀开软帘,她跟着苏素往后院走去,刚一走近,便有一阵药香扑鼻而来。
院中药炉前正站着一人,见到孟姝,花医姑神情一变,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
“殿下……”她还未等孟姝走到跟前,她作势便要行礼。
孟姝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花医姑这是做什么,您向我行礼,岂不是生分了”
想起儿时每每因修炼受伤生病时,都是花医姑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孟姝便心头一软,感慨万千。
先前没恢复记忆时,她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些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竟都是陪伴她从幼时一路走来的家人。
花医姑擦了擦眼泪,反握住孟姝的手,轻拍了拍:“殿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之前我还以为殿下只是恰巧与先主长得有些相似,却不敢想,居然真的就是你。”
莫说花医姑,怕是鬼界见过她的人,都会有一样的想法,甚至更加震惊。
孟姝笑道:“没事的,都过去了,现下我*不是已经好好的回来了吗?”
是啊,一个本应魂飞魄散的人如今却能好好的站在眼前,这本就是天大的奇迹。
孟姝没看到穆如癸,四下张望间,花医姑仿佛察觉到什么,给她指了指:“穆老在给冥鬼施针。”
与布满药香的院落不同,安置冥鬼的屋中多了几分苦味,四下有些昏暗,只余缕微光透过窗纸洒下,落在屋中弯腰施针的老者身上。
孟姝悄声走近,站在门外瞧着,眸光微顿。
想起方才苏素说的话,其实她知道穆如癸因何沉闷。
她轻叹着上前,接过穆如癸手中还未落下的针,轻旋刺入冥鬼穴位中。
见到孟姝,穆如癸一愣,有些不自然地别过眼:“殿下怎么来了”
“阿爷,我……”
“你怎么还唤我阿爷”穆如癸垂眸,故作忙碌地收拾好剩下的银针,一边低头道:“殿下既然已经归位,就该改口了。”
穆如癸将针囊抱进怀里,转身朝外头走去,孟姝见状连忙跟上。
“阿爷,”她拦住他:“我说过,您是我的亲人,无论我是何身份,您都是我的阿爷。”
穆如癸原本不叫这个名字。
随着鬼王之力的觉醒,孟姝记起了所有的事情。
当年青墨手下的十二鬼将中,有一能人异士极擅毒蛊之术,又因贪嗜美酒,资质风流,被鬼界戏称为“潇洒蛊客”。
此人名唤萧穆,是青墨的手足之交,从前不过是一流浪乞儿,后被年轻时的青墨所遇,见他蛊术不凡,特招入门下。
而穆如癸,就是萧穆。
百年过去,那一辈人死的死伤的伤,青墨连同十二鬼将齐齐葬身苍梧山,世人从未想过,当初之人竟还有活口。
孟姝蹙眉看向眼前的矮小老者,眼里止不住的动容。
当年的苍梧山死状惨烈,穆如癸虽没死,却也在那场烈焰中毁了面容,更失修为,为了完成故主遗愿,他却不得不削骨求生走出苍梧山。
从此以后,一夜苍老,身形畸变,甘在人间躲藏多年,重新修习,这才好不容易遇到了孟姝。
直到恢复记忆的那一刻,孟姝才彻底明白,当初穆如癸为何要一声不响离开玉骨村。
他发现了那群黑衣人的动向。
他们在找神血。
许是那群人已经将目光投向了人间西南,为了不让孟姝被发现,穆如癸这才自离出村。
他看似是在调查恶鬼现世,实则是想在摸清那群人底细的同时,将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
穆如癸自始至终,都在拼尽全力护住她。
他是知晓全部真相的人,也是背负了最多的人。
可他一开始,也不过是个意气风发,轻裘走马的潇洒公子。
孟姝拉住他,眼眶有些泛红:“阿爷,您难道想抛下我一个人吗?”
我只有您一个亲人了。
穆如癸背影一僵,抓着针囊的手因用力而泛白。
他叹息着,眼里也隐隐泛泪。
他怎么可能真的对孟姝狠下心。
迟疑间,孟姝突然倾身抱住了他:“回家吧阿爷,鬼界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心头仿佛有根弦被重重拨动,穆如癸鼻头一酸,险些没忍住落泪。
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背,看了看屋内刚施完针正昏睡的冥鬼们,轻声道:“我们出去说吧。”
见他态度缓和,孟姝嘴角微扬,亲昵地挽住他的手一同向外走去。
“对啊阿爷,昨日那个装着冰蝉的瓷瓶呢?”孟姝道。
穆如癸疑惑蹙眉:“你要那玩意做什么?”
他想了想:“应是在药房里,我去拿。”
白色瓷瓶被握在手中,质地温润,品质不俗。
孟姝眼神一敛,细细观察,发现的确与宫中瓷器做工相似。
孟姝坐在医署馆内看得仔细,花医姑正巧路过,见状有些奇怪的上前:“殿下怎么拿个瓷瓶看得如此仔细若是殿下喜欢,大可差人多送些到府上。”
孟姝闻言抬头,突然想到什么,眉头一皱:“花医姑见过这个瓷瓶”
花医姑点头,接过孟姝手中瓶子:“对啊,这是我们族中官窑的样式,宫中应常见才是。”
昨日穆如癸拿冰蝉回来时她便觉得这瓷瓶眼熟,但她本以为是从鬼界带去的,可现下看来,却有些不对劲。
“怎么,是这瓷瓶有异样”
“也不是。”
她眼神一默,再抬头时却笑着看来:“花医姑,我记得之前宫中器具都是由长老堂管理采办,不知,现在还是吗?”
花医姑点头。
“这是自然,莫说宫中的物件,就连鬼王府的器具也都是统一由长老堂经手的。”
看来此奸细,定是族中人,不仅如此,还可经常出入宫中,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易拿到官窑的瓷器。
孟姝看向瓷瓶的眼神渐渐冷下,回想起那黑纹面人的模样,不由得冷笑一声。
那人绝对没有想到,他随手一拿的瓷瓶,竟会成为孟姝的突破口。
今日的长老堂内很是寂静,除了洒扫的宫人们,便只有四处巡逻的鬼军。
远远瞧见有个素衣女子走来,正在门口打瞌睡的小鬼侍眯眼看去,待彻底看清来人面容后,身形一震,连忙向里跑去。
“忍长老,忍长老,殿下来了!”
孟姝刚一踏进长老堂,便见一位身穿长袍马褂,头束长辫的中年男人匆匆迎来。
他方才应是在写东西,听到孟姝来的消息,急得连手中毛笔都没来得及放下,袖口处还沾有墨汁。
“殿下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他持笔匆匆跑来,刚到孟姝跟前,还未站稳作势便要行礼。
孟姝见状,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忍长老不必多礼,我今日来也并非什么要事,只是随意逛逛。”
鬼族长老近十人,除了资历最深的前四位是自第七代鬼王前就辅政在侧外,其余的都是后来迭代。
大长老孟常,是长老中最为年长者,与鬼界几乎同岁,可惜早在青墨继位前就因病逝世。
大长老去世后,二长老孟倚便接过其重任,鬼族长老中大半的担子都抗在他身上,最得青墨看重,孟姝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在数长老中与孟姝最为相熟,而他的本职则是守护祠堂。
三长老孟忍则司文算之职,为人一丝不苟,严谨古板,却是众长老中最稳重的,与孟倚性格大相径庭。
而四长老孟真,司武职,因年纪相比前三位要小些,更得长老们照顾,其中最为疼惜他的则是孟倚,两人虽并非血缘兄弟,却常以手足相称。
孟忍瞧着孟姝神情真不像是来巡查的后,这才点了点头,察觉到自己手中还拿着笔后,面色一僵,有些不好意思地背过手:“是老臣失礼了,殿下要不要进去坐坐?”
看情况,长老堂中除了孟忍,其他长老都不在。
孟姝笑:“不必了,我还要去军营一趟,改日再来与长老们喝茶。”
孟姝转身刚走出没多远,好似突然想起什么,脚步停住。
果不其然,她一转头便见孟忍盯着自己袖口上的墨渍看个不停,一副面露懊恼的模样。
孟姝不由得失声一笑,宽慰道:“今日只是闲谈不议公事,长老不必放在心上。”
第168章
待从军营走出时,孟姝见天色尚早,便决定趁此机会去神界一趟,毕竟神血之事不能再拖了,她需得尽快禀明天帝。
却没想到,听完她一番话后,天帝却没有太多惊讶。
对于那群黑衣人的行迹,他仿佛早有所耳闻,也只是对神血的细节多问了孟姝一些。
殿中女子一身青纱素裙,哪怕已经归位,可她依旧身着简素,没有着繁琐华贵的鬼王常服,乌发仅用一根银簪挽起,清丽之余坚韧如竹,玉骨天成。
跨越生死,百年未见。
天帝静静抬眸看着她,仿佛百年光阴不过弹指一瞬,而她英勇无畏地站在紫微宫中与他商议出征一事就在昨天。
天帝面容突然变得柔和。
回想起其中壮烈过往,就连这个俯瞰三界六洲的神也止不住的动容。
“孟姝,你为救世而牺牲,今得归来,实为不易,”他道:“我还未问你,你想要什么赏赐,吾皆可应允。”
闻言,孟姝垂下的眼眸微动,藏在袖中的手缓缓攥紧。
“孟姝,的确有一所求。”
半晌,她抬头,眼神坚定,微笑着出口。
天帝有些讶异扬眉,难得见孟姝亲自开口向自己讨要什么,心下却有些欣慰。
他笑道:“吾准你直言。”
见孟姝迟疑,天帝不免想到了这两日好不容易愿意从鬼界回来的神君。
难不成,她所求之事与扶光有关
不知为何,天帝却有些感慨。
现如今,他倒是希望扶光能和孟姝修成正果,毕竟这些年来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这两个孩子未免太苦了些,如今好不容易故人相逢,若能修得缘分,也是一件幸事。
可谁料,孟姝却道:“我想向陛下求一道特旨。”
“特旨”天帝蹙眉。
孟姝点头:“至于特旨内容,等我想好再告诉陛下。”
天帝有些意外,却也难得高兴,大手一挥:“好,我就准你一道特旨,届时无论内容,我都允你!”
“孟姝,谢过陛下。”孟姝松了口气,抬手行礼。
紫微宫外云霞缭绕,伴着落日余晖,倾洒下一片光影。
天帝走下宝座,扶起孟姝:“时候不早了,你在天宫用完饭再回去吧。”
不等孟姝开口推辞,他便招手叫进了青童子:“带鬼王去凌虚阁,好生照料。”
说着,他转头看向有些错愕的孟姝,笑道:“你不喜招摇,不肯让我设宴邀三界共庆,既然如此,今日这顿饭便算家宴,你且先去,我随后就到。”
“陛……”
婉拒的话还未说出口,天帝便瞬间消失在原地,只剩下一脸意外的孟姝。
青童子见状,微笑着朝孟姝行礼,抬手引路:“殿下请。”
罢了罢了,看来此次是躲不过去了。
孟姝深吸一口气,心想不过是一顿饭而已,天帝也不会害她,先前能让他同意不大摆宴席宴请三界已是给足了孟姝面子,这一次说什么都不好再驳好意。
见状,她朝青童子点了点头,抬步跟了上去。
天宫很大,孟姝百年前来过许多次,却也从未真正逛完过。
而凌虚阁,她更是从未去过。
神界设宴向来是在瑶池,反观凌虚阁,倒更像是天帝自己平日用膳的地方,他这一举动无疑是拉近了与孟姝的距离,隐有熟稔之意。
日落西山,天色渐暗,傍晚的神界天宫不似平日那般神圣不可侵,处处透露着恢宏华贵之气,看着疏离冰冷,竟多了几分难得的亲切。
彩色烟霞漫过裙角,仙气缭绕的白玉琼柱下,温柔的橘光斜洒宫阙长廊,随着微风吹拂,云彩轻飘荡起,带着几分缱绻。
前头刻着凌虚阁字样的匾额越来越近,青童子将孟姝带进阁中,却于门外止步:“殿下请。”
孟姝有些奇怪的蹙眉,心头止不住地打鼓。
她怎么突然觉得,此行有点像鸿门宴呢?
可这番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孟姝朝青童子微笑点头,随即抬步踏进。
凌虚阁真不愧天帝平日用膳的地方,不同于外头雕栏玉彻的清冷华美,庭院中花木清徐,静雅安逸。
孟姝刚一踏进,便有仙侍上前相迎,将她带入阁中落座。
屏风后紫檀小桌一张,看着不大,隐约能坐四五人的模样。
“劳请殿下稍等,帝君随后就来。”仙侍朝孟姝点头行礼,随即转身走了出去。
屋中熏香萦绕,味道清幽却不刺鼻,孟姝觉得有些熟悉,细细一闻,发现竟是梨香。
说起梨花,倒是让她想起了在褚镇的那段日子。
四下无人,便也不用刻意端着姿态,孟姝轻叹一声,托腮往前一靠,有些无聊地打探起四周来。
就在此时,屏风外传来一阵细碎声响。
紧接着,有人踏进屋中。
随着来人走动,绣着缠羽鹤纹的衣摆落入屏风后,孟姝以为是天帝到了,倏然起身,刚准备垂眸行礼,余光却瞥见一道蓝色。
她心头咯噔一跳。
方才天帝分明穿的是金色龙爪绣纹袍,何时换了身蓝衣
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刚刚走入屏风后的人脚步一顿,就此愣在原地。
孟姝眉头轻蹙,察觉不对,就在她抬头看去时,却径直撞进了一双深邃清冷的秋水眸里。
在这四目相对的瞬间里,不过隔着三两步的距离,梨香缥缈而过,他们就这样看着彼此,眼里情愫翻涌不断,却都被心照不宣地压下,带着各异的心思伪装。
仅一眼,孟姝就听见自己的心如擂鼓般而跳。
她眼睫微动,飞快地别开目光,抬步就要往外走。
就在擦身而过的瞬间,扶光拉住了她。
青年的大手扣住孟姝的手腕,丝丝温热传来,她的身子瞬间僵下。
屋中有风涌进,掀起一阵花香,他的神君仙袍与她的鬼王素衣交缠着,在这短暂的瞬间里,他们彼此无言,沉默奇怪的氛围漾开。
许是昨夜说了那般狠话的缘故,当再次相见时,孟姝竟生出几分退缩之意。
注视着她,扶光眼眸微动。
今日青童子神神秘秘的要他来凌虚阁陪天帝用膳时,扶光就心觉不对,直到眼下看见孟姝,他才恍然明白一切。
原来是天帝故意为之。
莫名的,扶光却松了口气。
他骗不了自己,哪怕昨日他们不欢而散,可方才踏入凌虚阁看见孟姝时,除了惊讶,心中随之涌上的还有喜悦。
扶光直到这一刻才发觉,他有多想见她。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炙热,哪怕孟姝故意不回头,也能感受到那道灼灼目光。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静谧中,就在孟姝准备说话时,扶光却先一步开口:“你在躲我”
孟姝一愣,感觉被他拉住的那边手臂开始发麻,一点点蔓延到心口。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道:“神君想多了,我是在等陛下,既然陛下不在,我便先走了。”
就在她要挣开扶光的手离去时,屋外再次传来一阵脚步。
天帝刚走进,便见气氛诡异的两人。
他眼神一顿,视线落在他们衣袖下纠缠的双手上,眼底漾出一抹浅笑。
“陛下。”察觉到天帝挪揄的目光,扶光松开孟姝的手,朝他颔首行礼。
“都来了。”
天帝故作不觉,神色平常,越过他们率先落座,青童子跟在他身后,显然也看见了刚才的一幕,他素来藏不住心思,彼时嘴角上扬个不停,甚至不好意思去看扶光和孟姝。
见两人还站着,天帝朝他们招手:“既然都来齐了,还愣着做什么,快坐吧。”说着,他朝青童子使了个眼色。
见状,青童子点了点头,开始招呼仙厨布菜。
今夜的月色透亮幽美,凌虚阁内灯火通明,弯月映照下的院中曲水更显雅静,屋中各色佳肴摆了一桌,香气扑鼻而动。
上完菜后,青童子便带着一众仙侍齐齐退下,一时间,屋内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看着沉默无言的扶光和孟姝,天帝眸光一动,似察觉什么,笑着开口:“今日是家宴,没有君臣礼别,大家都随和些,不必拘束。”
已到这一刻,孟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先前她便察觉天帝突然留她用膳一事有异,现下看来,倒还真是“鸿门宴”。
这圆桌不大,天帝坐在中间,孟姝和扶光自然就坐在他两边,这时不时一抬头,便会对上眼神。
家宴家宴……
孟姝垂眸,在心里反复琢磨这两字,越想越觉得不对。
天帝和扶光也就罢了,谁人不知二人情谊颇深,胜似手足,说是“一家人”理所应当。
可她一鬼王算是怎么一回事
与孟姝的表情凝重不同,扶光不动声色地抬眸观察着她,随即轻轻勾唇。
“陛下说的对。”青童子知道天帝和扶光极少饮酒,便特地上了茶,扶光眉梢一扬,抬手酌了两杯,一杯顺手放在天帝面前,另一杯则特地起身,递给孟姝。
在茶杯放下的那一刻,他故意抬眸看向她,噙笑道:“既然是家宴,鬼王殿下便不用拘束,像往常般即可。”
他这话说的,乍一听措辞大方无异,可细细想来,却掺杂几分暧昧。
孟姝心头一跳,猝然抬头间,竟再次撞进他的眼中,看到了扶光眼底的那抹浅笑。
第169章
随着扶光此话一出,屋中再次落入了寂静。
孟姝瞪着他,眼神似乎在警告他不要乱说。
可扶光却浑然不觉,手中银筷一落,一块还冒着热气的粉蒸肉便出现在她碗中。
孟姝不用看都能感觉到天帝有些讶异的目光打量来,偏偏此人还故作不觉,语气熟稔道:“你爱吃这个,多吃些。”
孟姝:“……”
她几乎咬牙道:“多谢神君,神君还是自己多吃些吧,莫要辜负陛下一番心意。”
“我自是不会辜负的。”说着,扶光扬眉,意味深长地朝天帝笑着点头。
见状,天帝向来威严的面色一顿,不由得朗笑出声。
“听不铮说你们在人间一起渡鬼,经历了不少奇事,交情深厚,现下看来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闻言,孟姝与扶光相视一望,彼此却心思各异。
天帝难得心情大好,面上笑容也多了些:“都别愣着了,动筷吧。”
一顿饭吃得孟姝如坐针毡,待好不容易走出凌虚阁,她只想大舒一口气。
今晚月色皎洁,不似昨日凄寒,遥挂天宫檐角,仙气伴着云雾缠绕而过,倒独有一番韵味。
孟姝刚走出没多远,便察觉有人跟上。
她回头一看,发现竟是扶光。
“你怎么……”她话音未落,怀中却被塞进一样东西。
是那个清紫檀食盒,里头隐有糕香溢出。
孟姝一顿。
幸亏夜色朦胧,遮掩去了她面上无措以及眼底的那抹慌乱。
“扶光,你能不能,别再这样了……”
他总是对她这般好,让她如何狠下心割舍。
站在月下的青年闻言,眸色微动,半晌,他缓缓弯唇,温柔地看向她:“今夜你没怎么动筷,这里面是我让仰陶准备的糕点,你回去若是饿了,可以吃一些。”
似乎是不想让她有负担,他想了想,垂眸道:“孟姝,我虽不知你为何突然对我疏离,但百年前,终究是我负了你,如果你恨我,讨厌我,那也没关系,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像以前那般笑。”
哪怕你已经不喜欢我。
青年藏在衣袖中的手握紧,垂下的眼睫隐去了眼底的落寞。
回到鬼界,鬼王府内又是一片寂静。
照世灯再如何变幻,却也比不上真的明月皎洁。
孟姝想,这个时辰,穆如癸他们忙了一天,应是睡了。
她拎着食盒,轻叹着走进棠园。
今夜棠园无人,灯火未点,昏暗得几乎不见路径。
许是新来的鬼侍们摸不准孟姝的脾性,不敢擅自踏入棠园,因此便也没有帮她点灯。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黑漆漆的一片,孟姝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那一路灯火,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好在现下她已恢复法力,不用一盏盏灯笼去点,便能照亮整个棠园。
孟姝眼眸垂下,缓步走进屋中,将手中食盒放在桌边,刚要离去时,脚步停顿一瞬,竟又鬼使神差地拿起它。
床幔后宽大的雕花镂窗被推开,望池的风涌进,孟姝习惯性地走到池边坐下,将食盒放在身侧。
海棠树下,清香涌动间,隐有糕点的香甜味丝丝冒出。
孟姝伸手轻轻打开了它,精致的糕点整齐摆在盒中,色味动人,模样可爱。
借着池边灯火,孟姝看清了糕点的样式。
是粉色的海棠。
她怔然一顿,伸手拿出一块。
还是温的。
不同于夜色中,望池旁那棵随风摆动的海棠。
眼下手中这朵,无香也动人。
孟姝静静垂首看着,心口却蓦然一酸。
她抬手,放至唇边轻咬一口,甜而不腻的糕泥化在舌尖,带着丝丝暖意,不知是这糕点的味道还是远处那棵棠树所致,鼻尖仿佛真的闻到了海棠花香。
她想起了之前在人间皇宫,她送出的那个模样丑怪的糖人。
刹那间,孟姝的手有些颤抖。
脑海中一闪而过方才在凌虚阁外,青年所说的话,坐在池边的女子无声垂眸。
其实扶光,你不知道,今晚的月色也很美。
……
次日一早,孟姝照旧来到幽冥殿内准备处理鬼界政务,还未坐稳,便见外头有人走进。
游音怀手中拿着一个金铜宝匣,抬步上前朝她行礼:“殿下,这是今早天帝座下的仙侍派人送来的。”
孟姝闻言,有些讶异抬眸。
她招手,示意游音怀递上。
金铜宝匣上缀着宝石,晶莹剔透,炫丽夺目,孟姝疑惑着打开,待看清其中物件时,瞳孔忽地睁大,面色一喜。
是天地龙舆图!
她伸手一点,匣中巴掌大的图卷便立即跃然于空,浓厚的灵力四溢间,原本小巧的图卷不断放大,缓缓展开,于半空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这是什么”游音怀惊讶一看,有些好奇。
“天地龙舆图,乃神界法宝,可搜寻天地各类精气,有了它,我们便能化被动为主动,找到那些尚蛰伏三界的恶鬼。”
孟姝欣喜一笑,这几日她还在想,那群黑衣人布了如此大的局,想要拿恶鬼现世来做文章,其目的很有可能就是要重现百年前的灭世之战,搅得三界动荡。
既然如此,那么如今三界中,定还有他们故意隐藏的恶鬼。
先前人间一行,每次渡鬼都是他们在暗孟姝一行在明,事态被动不说,还险意颇多,稍有不慎便会掉入陷阱。
可现在好了,天帝送来了一场及时雨。
有了天地龙舆图在,他们便能通过之前的恶鬼气息,找到剩余恶鬼所在。
正欣喜间,不知想到什么,孟姝目光微顿,嘴角笑意淡下。
可是,她手上好像并没有残存恶鬼气息的物件……
先前在人间时,也没有刻意保存什么有关的东西。
孟姝将天地龙舆图重新收回匣中,面色有些凝重。
好不容易刚有些头绪,还未着手实施,便出师不利。
游音怀看着孟姝神情突变,有些不解地望来,刚要开口时,却见座上女子忽地抬眸,眼睛一亮。
不对,是有一样东西的。
神界天宫中,扶光接到传旨刚要去往紫微宫,还未走到,便先在瑶池旁碰见步履匆匆的兰子舟。
见到他,兰子舟焦急的面色一喜,连忙向他跑来。
还未站稳,便听他气喘吁吁道:“我刚刚碰见青童子去鬼界送东西回来。”
说着,他四下望了望,确定无人后,这才神秘道:“你猜,帝君让青童子去送的是什么东西”
“什么”扶光蹙眉。
兰子舟故作高深一笑,扬眉道:“是天地龙舆图!”
扶光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眼底浮现一抹了然。
原来如此,怪不得天帝突然传他去紫微宫。
天地龙舆图可搜寻世间精气。
而天帝之所以会给鬼界送去此宝,定是因为昨日孟姝与他说了什么,才会借出宝物助她尽快找出逃匿的恶鬼。
可天地龙舆图毕竟是神界宝物,想要使用它唯有神力方能驱使。
天帝偏偏又在此时召见他。
扶光垂眸,照昨日情形来看,天帝隐有撮合他和孟姝之意,说不定就是故意借此机会,让扶光去鬼界帮孟姝催动龙舆图。
显然,兰子舟也发现了其中端倪。
见扶光沉默,他惊奇道:“怎么,你不想去”
扶光闻言抬头,隐去眼底的晦暗,沉吟道:“神界人如此之多,想要找到一个帮忙的人并不难,我自会回禀陛下,让他另择他人。”
“扶光……”兰子舟一脸不可置信地看来,作势要摸向他的额头,好在扶光反应快,灵活避开。
“你做什么”扶光蹙眉。
“你莫不是烧糊涂了!”
兰子舟激动得连折扇都没合准:“这可是与孟姝相处的好机会,陛下都把机会摆在你眼前了,你怎么不懂得接呢?”
扶光冷笑:“百年前是谁百般劝阻我任鬼王的我还以为,你对孟姝有偏见。”
“怎么可能!”兰子舟瞪大了眼:“我劝阻你是不想看你只身涉险,更何况那时候谁能想到孟姝真的会死而复生”
“但今时不同往日。”
兰子舟好似发现什么,扬眉一笑,戏谑看来:“你不会是因为孟姝说了那些话,就退缩了吧?”
被人戳中心事,扶光一愣,随即有些不自然地别过眼。
“我不是退缩,我只是不想强人所难,让她徒增伤悲。”
如果没有他,孟姝会更开心,那他甘愿不再与她相见。
瞥见扶光面上一闪而过的落寞,兰子舟仿佛读懂了他心中所想,叹息道:“那你就真的忍得住,往后余生,不再来往,各自安好”
他真能忍得住吗?
垂在袖中的手缓缓收紧,扶光咬牙不语。
兰子舟见状,摇头一笑:“扶光啊扶光,我还不了解你吗?”
“我问你,你怎么知道孟姝不喜欢你,是她亲口说的,还是你猜的”
扶光沉默。
她好像……真的没有亲口否认过,却也没正面回答。
兰子舟凑近:“你靠近她的时候,她会心虚地别开眼故意不看你吗,亦或者,你拉着她的时候,有没有感受到她心跳加速”
扶光一怔,回想起昨日在凌虚阁内的一幕,突然抬眸。
好像,还真有
“那不就得了!”兰子舟观察着他的神情,手中折扇一敲:“这就说明,孟姝根本就不讨厌你,先不论喜欢与否,你还是有机会的。”
“且不说你与孟姝过往匪浅,已是近水楼台,更何况,”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扶光,轻啧两声,摸着下巴点头:“你如此姿容气度,还怕俘掠不了女人心么?”
他朝扶光挑眉,神秘一笑:“扶光,别因为我不知道你,你此人看着正经,一副清冷神圣,冷心冷情的模样,实则这心肠不是一般黑,手段甚多……”
见扶光抬眼瞪来,兰子舟嘴角笑意越来越大。
既然如此,他便送佛送到西,多提点他两招。
他打开手中折扇,附在扶光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扶光脸色一沉,迟疑道:“你确定,这样可以”
“那当然!”
兰子舟耸了耸肩,一副“你且瞧着”的模样。
第170章
游音怀跟在她身后,不过短短片刻,她见孟姝神情变了又变,现如今又一副急匆匆出门的模样,不由得心生疑惑。
就在她们将要走出幽冥殿时,外头宫人突然疾跑来报:“殿下,神君来了,彼时就在鬼阙门外。”
神君
游音怀脚步一顿,悄悄朝孟姝看去。
不仅是她,就连传话的宫人也有些八卦看来。
孟姝拿着宝匣的手一紧,收回了踏出的脚。
他来得倒是巧。
孟姝转身朝殿内走去,扬手道:“让他进来吧。”
游音怀朝愣住的宫人挤眉弄眼,小声道:“还不快去。”
白日的幽冥殿不同于夜晚般诡谲神秘。
琉璃瓦檐下,古着铃轻响,照世灯幻化的日光顺着四周打开的镂窗倾洒而下,照得殿中墨石锃亮一片,隐隐泛着莹光。
宽大华贵的鬼王座前,素钗素裙的女子低头正写着什么,未干的墨香传来,殿中琉璃玉石的光彩划过光滑的书简,映在她清丽的眉眼间。
游音怀领着扶光走进,极有眼力见地带着殿中宫人一同退出。
听到动静,孟姝停笔抬头,眸光一顿。
今日的扶光看起来有些不一样。
他平日里穿着简单,不喜金银玉饰,就连衣袍也是沉雅的黑白色居多,偶有别色时,也绣纹简单,没有过多花样。
可就是这样简素的衣袍,穿在他身上却独有一番矜贵清冷的风度。
但今日却格外不同。
孟姝怔然地看着殿下青年。
他今日身着一袭红白相间的广袖锦鳞仙袍,与外袍的雪色清冷不同,以朱红色为底的锦衣昳丽如焰,并在襟口、袖缘处绣着火焰般的赤纹。
随着他的步伐走动,轻纱衣袂翻飞而起,腰间赤玉扣坠缓缓摇动,分明是青竹碎玉般的仙姿,却又俊美得宛若魅鬼,只要一眼,便勾得人心神荡漾。
墨水顺着还未来得及放下的紫毫滴落,于宣纸上染下点点墨渍。
扶光唇角轻勾,将孟姝讶异的神情尽收眼底。
他朝她笑:“鬼王大人。”
“叮呤呤……”
风声吹拂而过,古着铃清脆中夹杂一丝沉闷的声响传入殿中,惊得孟姝一下回神。
她不自然地低头,发现笔尖墨水已在纸上晕开一片。
她飞快地眨了眨眼,将手中紫毫放下,故作镇定地抬头:“神君来了。”
她起身抬手,示意他落座。
扶光仿佛对她的窘迫浑然不觉,他若无其事地笑着点头,跟着她一起坐下。
殿中静谧片刻,孟姝清咳一声,落落大方道:“我正想去找神君,未曾想神君竟先来了。”
“那真是有些遗憾。”
“你说什么”他声音太小,孟姝坐在鬼王座上,他坐在座下左手边,一时间孟姝实在没有听清。
“没什么。”
扶光抬头,噙笑着看她。
真的是,讲话就讲话,他今日老笑什么?还笑得如此招人,先前也不这样……
孟姝眸光一顿,在心里暗暗骂起扶光来。
她刚想开口说天地龙舆图一事,却不曾想扶光率先提起,看样子是早就知晓了。
“所以,想要催动天地龙舆图,还需要神力作引”
“不错。”
扶光点头:“陛下特地让我前来相*助殿下,好让我们尽快找到其余恶鬼的下落。”
听着,孟姝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怎么也抓不住。
既然是天帝的意思,让他们协同探查恶鬼,那往后就避免不了接触。
至少在找到恶鬼前,她和扶光还得一起共事。
孟姝皱眉。
这可不在她的意料之内。
扶光见状,眼神一转,有抹狡黠极快地从唇边掠过。
“对了,你方才说要去找我”
孟姝回神。
“你可还记得,之前在珍宝会上得到的那块红丝玉?”
想要借用天地龙舆图找到剩余恶鬼所在,就必须先有与它们相同气息的恶鬼之力作引。
可要找到具有恶鬼气息的物件有些难。
但好在,孟姝想起了之前在玉人城宝凤楼时,扶光扮作纨绔子弟,曾在珍宝会上拍得了一块红丝玉。
果然。
扶光掩去眼底的笑意,故作意外地抬头:“哦,那块红丝玉啊……”
他有些苦恼地蹙眉:“好像被不铮带回了浮阙宫。”
今日见完天帝从紫微宫出来后,兰子舟曾追问,他怎么如此有把握,笃定孟姝不会拒绝自己的帮助
那时扶光跟兰子舟卖了个关子,故意不答。
他不动声色地抬眼,看着殿上孟姝有些迟疑的神情,心下却有些庆幸。
光有天帝的旨意还不行,孟姝若一心向疏远他,大可上禀天宫另换他人。
可好在,扶光还有一块红丝玉。
他勾唇,这下想要找到恶鬼,孟姝便不好再拒绝他了。
过了半晌,孟姝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尽量语气平和,看不出异样道:“那还烦请神君回宫中拿一趟。”
说着,她还从桌案下拿出一件东西,是那个食盒。
孟姝起身将其拎起,走到扶光身边:“昨夜,多谢神君的糕点了,这食盒也一并拿回浮阙宫吧。”
谁料青年却没接。
他跟着她起身,目光在她手中食盒上微作停顿,移向她的脸,静静注视着她。
“昨日的糕点是仰陶做的,鬼王若想要感谢,不如跟我回一趟浮阙宫正好,还可顺路去取红丝玉。”
孟姝闻言,眉心轻蹙,刚想拒绝,下一秒便见青年负手而立,继续道:“今日来时仰陶还一直在念叨,说殿下已经很久没去过浮阙宫了,也不知道喜不喜欢昨日的海棠糕。”
“我……”
“还有,百年前你在浮阙宫中种的那棵海棠树看上去有些不妙,仰陶为此还很头疼,想要向你亲自讨教些培育之术。”
孟姝:“……”
他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她还有什么理由好意思拒绝
孟姝拎着食盒的手微微收紧,仍保持着递给他的姿势,可轻轻蹙起的眉心却暴露了她内心的纠结。
见状,扶光颔首,唇边闪过一抹极淡的笑意。
“好吧。”
她叹息,将伸出去的手收回:“既然如此,我就跟你走一趟浮阙宫,不过说好了,我……必须尽快回来。”
说完,似怕扶光多想,她还特地补充道:“鬼界事务繁忙,实在不能久离。”
“好。”
见她终于答应,扶光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主动接过她手中食盒,笑着看她。
孟姝瞧着,心底却咯噔一声。
她怎么觉得,自己又落入了他的圈套呢?
游音怀站在幽冥殿前,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好奇地伸头张望两眼,随即笑着摇头:“看来今晚可以通知鬼王府的御厨,让他们不必备殿下的晚膳了。”
出了鬼界,天上艳阳的光芒便瞬间笼下,华光普照中,层云上站着两道身影。
孟姝抬眸看着自己前侧的青年,他一身红白锦鳞仙袍,沐浴于灿阳下的身姿如玉,飘浮的云烟从其身旁飞掠,描摹过英挺的鼻梁,落入那双平静无波的眼,更显他不染凡尘,气度谪仙。
察觉到身后女子时不时传来的目光,知道她偷瞄,扶光却故作不觉,看似镇定地目视前方,实则唇角早已轻轻勾起。
一路上,孟姝心烦意乱,脑中一直在想着要如何应付接下来的事情,竟在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浮阙宫。
看着眼前身披霞光的巍峨神宫,孟姝呼吸忽地一滞,手指有些紧张地屈起。
距离上次来这,已有百年的光阴了。
她瞥了走在前头的神君一眼,眼神黯淡。
那时的她还未身死,一切,都还来得及。
浮阙宫内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更显冷清了些。
偌大的宫殿中,只有几名仙侍来回走动,见到扶光和孟姝一起回来,他们眼睛瞬间瞪大,纷纷面面相觑。
“神君,殿……殿下。”他们朝二人行礼,却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孟姝见状,面上依旧端庄,笑着朝他们点头,心中却早已掀起万丈波澜。
她就知道来浮阙宫定会是这番场面!
在仙侍们挪揄的目光中,孟姝跟着扶光,强装自然地穿过仙廊,朝内院走去。
仰陶正在院中招呼着仙侍洒扫,突然间,余光突然瞥见了什么,他手中指挥的动作一顿,僵硬着扭头看来,眼中惊骇清晰可见。
“我没看错吧……”
他愣了一愣,随即揉了揉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殿……殿下竟然和神君回来了?”
他扔下手中扫帚,连忙理了理衣裳,一路小跑快步上前。
“神君,殿下。”他躬身,朝二人行礼。
“仰陶”浮阙宫中仙侍不多,若说孟姝跟谁最为相熟,那一定就是仰陶了。
时隔百年未见,他昨日却还惦记着自己,给自己做了那么好吃的点心,孟姝一时间不禁有些感慨。
“殿下。”见她叫住自己,仰陶微怔,反应过来后也笑着抬头,面上欣喜不言而喻。
他看了看孟姝,眼中隐有泪光闪烁:“殿下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见状,扶光和孟姝相视一眼,皆是一愣。
没想到在着九天神宫中居然还有人惦记这自己,说不感动是假的。
孟姝笑着上前:“谢谢你昨日的海棠糕,我很喜欢。”
见两人慢慢熟稔起来,孟姝也没了方才刚到浮阙宫时的不自在,走在他们身后的扶光眉眼微弯,低头一笑。
看来兰子舟那家伙,还是有点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