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站在她身侧,闻言亦转头看着她,可一下秒,他仿佛察觉到什么,握着蛟月的手一动,继而缓缓松开。
“孟妹妹,你真的要……”柳鹤眠怔怔开口。
“看住阿爷,千万别冲动。”孟姝朝他点头,随即向前踏出一步。
前方的断石上,那黑纹面人早已放好了瓷瓶,眼下正用灵力隔空牵引着,而在对面,方才的黑衣人纷纷聚上前,手中弯刀在炽热的火光下泛着寒意,正等着孟姝。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黑纹面人正半悬于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那眼神寒中带笑,带着势在必得的意味。
就在这紧张的寂静中,女子裙摆微荡。
她伸出脚,缓缓踏出了第一步。
紧接着,第二步,第三步……
眼见离那中间断石越来越近,孟姝只差一半便要走到对面黑衣人的包围圈里,众人的心弦都在绷紧。
有风吹过她的乌发,孟姝半垂着的眼睫轻颤,唇角却低而缓慢地悄然勾起。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飓风四散而开,有股强大的冲击从地底掀开,带着冲天火光形成的火柱将那断石牢牢笼罩在内。
黑纹面人手指一抖,原本控制着瓷瓶的灵力霎时松开,等他反应过来时,不过刹那,那瓷瓶便隐匿在火柱中继而消失不见。
他猛地转头,看向了对面那庞大的青羽奇兽。
火光被灵力所牵动,正于空中飞舞着化作碎片,一点点朝毕方飞去,而在它喙中所叼着的那一抹白,正是方才消失不见的瓷瓶。
怒意自他眼底慢慢漾开,他快速伸手,黑烟自他袖中飞出朝着孟姝的方向冲去,想要趁乱抓住她。
未曾想,就在黑烟即将抓到孟姝的那一瞬,有什么东西比黑烟更快飞来。
银光乍现间,蛟月身化长绸,灵活地缠住孟姝腰,快速将她朝身后一拽。
变故几乎在一瞬间完成。
银绸带起的风吹起孟姝的衣摆,衣裙翻舞间,孟姝的身形被带着飞快往后撤,连带着四周灰烬都掀起,直到有一只大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背,她的脚才踩到地。
“没事吧”扶光低头问她。
孟姝笑着摇了摇头:“幸亏有你。”
明知她这句话只是单纯的感谢,可不知怎的,扶光唇角竟有些不自觉地勾起,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笑。
有白光从空中划过,扶光抬手稳稳接住了毕方抛来的瓷瓶,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冰蝉。
他抬眸,朝毕方郑重地点了点头,以表谢意。
毕方的注意力却一心在对面的黑纹面人身上。
此刻的他不似方才那般胜券在握,反倒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哪怕隔着一层厚厚的人脸面皮也足以看出他眼底的愤怒。
他大意了!
毕方属火,控火一事对它来说不过轻而易举,苍梧山又是它的地盘,可他还是上了当,听信孟姝的鬼话将瓷瓶脱手。
眼下没了冰蝉,他便没了拿捏孟姝他们的把柄。
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黑纹面人半垂着眸,眼中阴鸷一闪而过,不甘地攥紧了拳。
就在他思考着要不要直接动手时,对面的毕方却动了。
庞大的羽翼扇动间,四周火石簌簌而落,带着荡起的火星白烟滚滚而来,正不偏不倚地直冲黑衣人。
“毕方这是”孟姝蹙眉。
“他们先是引骗它现身,又借梅花血印的力量利用它对付我们,如今毕方这是动怒了。”扶光凝眸道。
毕方好歹是一方奇兽,却被人当成三岁孩童般戏弄,能容忍黑纹面人到此刻已是极限。
若不是为了帮他们拿到冰蝉,它怕是早就动手了。
想着,扶光唇角一勾。
“东西也拿到了,他们自有毕方对付,苍梧山不可多待,趁现在我们先走吧。”
孟姝点头,正要跟上扶光时,却好似想起什么回头一看,果不其然,穆如癸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冰冷地看向前方不远处。
在那里,火光翻涌间,黑衣人正与毕方激烈交手,但他们哪是毕方的对手,不过片刻,毕方便猛朝半空中的黑纹面人冲去,两道力量相撞间,杀气一触即发。
而穆如癸目光所停,就是在那黑纹面人身上。
“阿爷,”孟姝拽住了穆如癸的手:“我们该走了。”
她原本以为,穆如癸只是还在方才担心她的情绪中出不来,可直到他仍目光沉重地看向那处,孟姝方才察觉不对劲。
“阿爷……”
“就是他,”穆如癸回头看她,压抑的低声中带着颤抖,那是极为愤怒的恨意:“百年前苍梧山中的蒙面人,就是他。”
穆如癸不会认错。
哪怕时过境迁,哪怕当时火光下的灰烬险些模糊了他的双眼,可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张脸。
这张在梦魇中,与手足挚友们的滚烫热血所交织的人脸面皮。
孟姝愣住了。
她感受到手心下穆如癸传来的颤意,她倏然抬头,对上他那双悲恨含泪的眼。
有股冷意贯穿孟姝全身,她没有选择放开穆如癸的手,而是与他并肩站在一处,眼神一凝,朝那火光中打斗的身影看去。
毕方的力量不容小觑,方才的黑衣人又被孟姝杀掉不少,如今只剩下几个残兵败将,唯一□□着的便是那半空中的人影。
毕方毕竟是奇兽,纵使那黑纹面人法力高超,可时间一久也会慢慢落入下风。
“原来是他。”
孟姝想起了来之前穆如癸跟她说的话,当初青墨一行人死在苍梧山之中的事的确有内情。
而这杀人者,便是眼前的黑纹面人了。
孟姝不自觉地捏了紧拳,可理智在告诉她,现在并不是报仇的好时机,他们拿到了冰蝉,现下最要紧的应是速速赶回鬼界研制解药。
她深吸一口气,随即收回目光,安抚地拍了拍穆如癸的手:“阿爷,现在并不是报仇的时候,此人阴险狡诈,说不定留有后手,我们当尽快离开才是。”
扶光察觉到孟姝和穆如癸没有跟上,正返回找他们时,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他眉心轻蹙,目光扫过二人神情,又顺着穆如癸紧盯前方的眼神看去,似乎明白了什么,心下一惊。
当年鬼王青墨之死,竟是人为
“穆前辈,我们该走了。”他冷静提醒道。
穆如癸回神,终是理智战胜了情感,他平静地收回目光,沉下的眼眸却阴郁一片:“走吧。”
孟姝拉着穆如癸走在前头,扶光为他们殿后跟在后面。
身后毕方的鸣叫声与烈焰燃烧的破裂声交融在一起,在无人注意到的地方,走在最后的扶光不动声色回眸一瞥,眼里似有暗芒闪过。
其实孟姝他们并不知道,毕方是镇守在这的奇兽没错,但它真正要守护的并不是苍梧山,而是内境中的天地珍宝,其中最为要紧的,便是天帝法器“浮屠镜”。
而眼下,毕方被引开,正是去往内境的最佳时机。
看着前头女子的素衣身影,扶光神情一敛,眼眸微垂。
“我与故人有约,无法直言,但你想要的答案,或许在浮屠镜里能够寻到。”
传闻浮屠镜可照出人的前尘过往、爱恨嗔痴,正所谓“一梦浮屠,入前尘,证己心”。
而关于百年前遗失去的那段记忆,他一定要找回。
第157章
“扶光。”
前头突然有人叫住了他。
他隐去眸中晦暗,抬头看去,却对上女子浅笑的眼神:“你想做什么”
他微怔,只见孟姝不知何时走近。
自从来到苍梧山后,她便隐约察觉他情绪不对。
孟姝看着他,嘴唇翕合正想说些什么时,倏然间,她看向他身后的眼神一变,猛地推了他一把,却忘记两人站立的地方是一处凹凸不平的碎石堆。
这一推力气虽不大,却也让两人身形一歪,向旁栽倒。
扶光眼疾手快地抱住她,将人拉入怀中,避免滚落时被碎石磕到,自己则垫在她身下,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护住她的头。
耳边似有东西破风而过,带着四落的火星碎片。
原来是因为有火球意外砸来。
在黑石灰烬之上,两人衣袍交织着没入火色笼下的阴影间,飞快地滚落向一旁。
“阿姝!”
她听见穆如癸在唤她,可不知怎的,她却觉得他的声音越来越远。
孟姝忽地心生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四周有落石碰撞的声音响起。
就在此时,她明显感觉到一股堕空感,紧接着,青年抱着她的手倏然一紧,在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间里,四周仿佛重新归于沉静,穆如癸他们的呼唤声和打斗声竟一同消失,耳边只余下自己和扶光交迭的心跳,以及他沉重的呼吸。
在掉入深坑的那一刻,扶光已经反应极快地运起法力护体,可滚落的速度实在太快,他为了护着孟姝,后背还是不可避免地磕碰到尖锐的山石。
孟姝被他拥在怀中,隐约听到青年一声闷哼,可那声音消失得太快,不知过了多久,滚落的速度渐渐变慢,扶光的神力护住他们缓缓下坠,直到他们落在平地上。
与方才燥热稀薄的空气不同,孟姝明显感觉呼吸一松,身体瞬间舒畅不少。
四周的环境很幽暗,只余头顶的空洞露出一点微光,隐隐带着焰色。
那是他们方才坠落的地方。
孟姝从扶光怀中艰难抬头,正要起身时,揽在她腰上的手却忽地将她摁下,方才拉开的距离瞬间变得很近,近到他们肌肤间只隔着一层衣物,孟姝甚至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声。
“先别动。”
孟姝身形一顿,她明显听出了他声音的异样。
“扶光”她抬手想抓住什么,却无意间碰到他的肩背。
手底摸到的锦袍濡湿一片,孟姝借着微光抬眸一看,瞬间僵住。
她的手上竟沾满了他的血迹。
“你受伤了?”孟姝听到自己有些发颤的声音。
扶光反应过来,眼睫微动,轻轻松开了她,继而起身,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没事,兴许是方才磕到的。”
可孟姝总觉得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她看着他那平静无波的神情,若非她手里的血迹还在,她真要怀疑方才只是自己的错觉。
不知为何,他越是表现无异,她便越觉得心里难受。
“扶光……”
她刚想说你不必这么坚强时,青年却突然上前。
他扯起自己柔软的袍角,温柔细致地一点点擦去她手上的血迹:“对不起。”
孟姝险些以为自己听错,直到他又重复了一遍:“把你的手弄脏了。”
微弱的幽光从头顶天坑笼下,将他们罩在光圈里。
孟姝抬眸看着眼前的青年,他的面容半隐在阴影下,只是一味低头,执拗地帮她擦着手,仿佛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小心翼翼地乞求她的原谅。
从孟姝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那颤动的眼睫,以及高挺的鼻梁。
莫名的,她心间一软,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扶光,”她阻止住他的动作,反手拉住他:“你的伤……”
话音未落,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二人几乎同时抬头看去,只见在坑顶之上竟凭空出现一道屏障,将内外阻隔,连带着那点微光也要吞没。
“这究竟是哪……”
孟姝环顾四周,发现唯有左边有道口子透着光亮,而那舒畅湿润的空气就是从那传来。
“这里应该是毕方先前沉睡的地方。”
扶光仿佛想到什么,垂下的眼眸微闪。
先前毕方正是从地底破开烈焰而出,眼下这天坑,想来便是它震开的。
若扶光猜的没错,这便是同往内境的入口,只是没想到,让他和孟姝意外碰上了。
一切都太过巧合。他一心想找到浮屠镜,却怎么都找不到内境入口,而孟姝竟能无心插柳柳成荫,为躲避火球将两人带到这,这看似冥冥注定的一切,会是一个契机吗?
扶光看着前头女子的身影,她分明惧黑,眼见屏障笼下四周黑暗挤压而来,她却没有慌张,而是挡在他身前拉住他的手,带着他往那抹光亮处走去。
扶光忽而觉得心底一软。
他坐在神坛之上,独守神宫千年之久,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孤寂,可直到有一天,那片素色裙摆落入他的眼,他方知何为可贵,何为真情。
扶光垂眸看向孟姝牵着自己的手。
她的手很软,带着温热,他突然希望这条路可以慢点,再慢点。
扶光倏然觉得自己很不可理喻,低低自嘲一笑。
原来冷心冷情之人,也是会贪得无厌的。
前方的光亮越来越明显,直到眼前落入一片刺眼的暖意,盛着绿茵叶草,湖水泠泠,蝴蝶翻飞间,还带有声声清亮的虫鸣,隐隐伴有花香。
“原来这就是苍梧山的桃源内境。”
当两人脚步跨过阴暗洞口,踏入这片世外桃源时,无形的灵力波漾间,有什么东西在朝四周蔓延开,不约而同地汇聚到某个地方,隐匿在桃源最深处的古老神镜倏然一颤,发出低低一声闷响,像是共鸣,又像呼唤。
“桃源内镜”孟姝有些讶异。
这地方与方才所见简直天差地别。
谁能想到苍梧山内还有如此宝地外头烈焰滚滚,百里之余不见生气,因而被世人传称为“不生地”,而这里,生机勃勃,灵气四溢,称为“仙境”也不为过。
孟姝突然想起人们口中的那个传说。
相传这苍梧山是天地灵气汇聚之处,又被赞誉为天地宝库,其中奇珍异宝数不胜数,而眼下,这传说中的仙境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孟姝为这眼前之景惊叹不已,刚想抬步间,却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道闷响。
像是古老梵音在低声吟诵。
孟姝倏然抬眸。
她总觉得这道声音在指引他们前进。
她看向身侧青年,他亦目光微沉,神情复杂地看向那处:“走吧,去看看那是什么。”
可瞧着他的神情,孟姝隐隐觉察出几分不对劲来,她怎么觉得,他知道那是什么?
有花草拂过来人的衣摆,微风荡漾间,两人步履一致,一同向前走去。
随着两人身影愈发深入,四周景色竟开始了无知无觉的变幻。
先是山川,又是绿林,继而到湖海,又见沙漠。
直到前方的梵音越来越近,孟姝虽不懂修炼,可她也能明显感觉到有股温暖的灵力包围在四周,轻轻流进人的四肢百骸,神清气爽间,丹田处似有什么在慢慢充盈。
扶光也明显察觉到这一点,被收回到意识海的蛟月在轻轻颤动,它在无声地告诉扶光,它想出来。
此地不愧是天地灵气的汇聚处,这纯洁无垢的灵力,竟连蛟月也闹得要出来转两圈。
扶光眼神一凝,心念一动间,蛟月读懂了主人的意思,瞬间安静下来,一动不敢动。
就在此时,孟姝传来一声惊呼。
“扶光,你看那是什么”
在他们的正前方有一处白玉石砌就的灵台,莹光流动的灵力萦绕间,一方巨大的镜缘轮廓隐隐浮现在后。
金色符纹间,灵力从它面前涌动而过,璀璨华光跳动着,镜身雕刻的繁复神纹愈发清晰,带着悬浮而出的神镜,毫无征兆地落入他们眼底。
刹那间,四周白光炸开,隐有光圈从脚边浮现,无数的灵力化作碎片从天中洒下。
孟姝和扶光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等他们再次抬头时,四下场景陡然变幻,与白玉石台同时不见的,还有身边人。
“扶光!”
孟姝猛地回头,焦急地张望寻找,可四周灵力流动间,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便只有眼前的神镜。
直到这一刻孟姝才真正看清了它。
在繁杂华丽的神纹下,从天地中涌来的灵力簇拥着它。
随着一圈圈涟漪的泛起,原本沉寂模糊的镜面开始有了反应,随着一阵低鸣,竟瞬间清晰起来,带着似能洗透凡尘的清亮,照出了孟姝的身影。
孟姝抬眸一看,却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
这镜中人照的分明是她,却又不完全是她。
脚边垂落的衣摆无风自动,素衣飘荡间,浮屠镜神力轻漾,带出了镜中人的身影。
那分明是一位身披淡金云肩,衣着繁丽华裙,裙裾飘逸,手持神武长剑的女子。
她眉眼清丽,分明温和带笑,却有股不怒自威之感,压迫袭来间,更让人无法忽视的是她额心中那璀璨生辉的棠花钿印。
孟姝大脑轰地一白,瞬间僵直在原地。
她曾见过她。
镜中之人,与鬼族祠堂内供奉的女神雕像如出一辙。
准确来说,这人便是她。
【*作者有话说】
“一梦浮屠,入前尘,证己心。”
浮屠镜终于来了!
第158章
鬼王府前有人匆匆走过,路过院中茂密葱绿的大树,悄悄瞥了一眼后就往后头走去。
棠园内,有女子正站在望池前,摆弄着食盒中的东西,清风吹起池边海棠,带着淡香绕过女子的素色裙摆,听到来人的话,她眼眸微垂,似乎早有预料。
“又来了。”她放好最后一块点心,淡笑着摇头:“我鬼王府何时这么热闹过惹得他们三天两头跑。”
游音怀看到清紫檀食盒中的的点心,眼神微顿:“殿下是又要去神界”
孟姝将食盒盖好,眼神却黯淡一瞬:“我去找天帝。恶鬼此番来势汹汹,也不怪长老们着急,战事不能再拖了,光靠段之芜在前线顶着不行,明日我就领兵出战。”
“可是殿下,”游音怀拦住她,眼中担忧:“您是鬼界的主心骨,此战不同往日,若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们……”
孟姝往外走的步伐顿住,握着食盒的手紧了紧:“不会的。”
她依旧笑着,转身安慰游音怀:“此战定能大获全胜。”
看着她微笑的眼睛,耀眼的棠花钿印下,她眉眼温柔,清丽得不可方物,可游音怀却止不住的心慌。
她总觉得孟姝话外有话。
自战役爆发之日起,不过短短几日,恶鬼之势便席卷三界,尤其是人间,简直是哀嚎遍野,苦不堪言。
现如今眼见神鬼两界也要落难,事态如此不明朗的情况下,孟姝竟还能如此肯定,说此战必胜……
当游音怀再回神时,女子已经踏出棠园,身影消失在院中。
是啊,当时鬼王如何能够如此笃定,这场浩劫之战定会胜利
随着镜中涟漪轻泛,画面一转,孟姝心头一颤,紧接着,她又看到了那曾经在睡梦中见过多次的神界宫殿。
她垂下的手指微屈,有些奇怪地蹙眉。
为什么又是这里
白玉栏石间,神宫巍峨,仙气缭绕。
她记得,在昏迷之中她也曾到过这里,那时,她还看到了扶光……
但这一次,似乎又和那次不一样。
孟姝抬眼细看,她跟着浮屠镜中女子的身影,一步步走到浮阙宫前,于宫门处停步。
“殿下。”门前有仙侍向她行礼。
孟姝眼眸轻闪,目光向里探去:“神君可在”
仙侍的眼神落在她手中食盒上,此清紫檀食盒本是浮阙宫的物件,后来被神君拿去了鬼界,此后倒是鬼王每次来都会拎着。
“神君自下界化解天灾回来后就一直在闭关,算算出关日子,应该就这几日了。”
仙侍想起她手中东西,弯腰接过后,为孟姝伸手引路:“殿下不妨进去坐坐”
原来他不在啊……
孟姝垂眸,低低自嘲一笑。
或许这便是命运的安排吧。
待她重新抬头时,眼里的晦暗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又是一如既往的浅笑:“既然如此,那就不必了。”
她看向仙侍手中的食盒:“这里头的点心放不了太久,你们分着吃了吧。”
话音落,在仙侍错愕的眼神中她淡然转身,脚步刚踏出没多远,她身形微顿,隐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攥紧又松开,最后只化作一声轻叹。
仙侍听见鬼王的声音轻飘飘传来,在仙气缭绕的神宫中险些化作乌有:“你不必告诉他我来过,今日就当没见过我。”
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仙侍有些疑惑地蹙眉,低头看了看食盒,又看了看前头,待他察觉出几分不对,刚想追上去时,却早已见不到女子的身影。
四周灵力涌动间,浮屠镜的画面一晃,在那晕开的涟漪中,镜外女子的身影慢慢清晰。
原来那个给浮阙宫送东西的人,不是什么爱慕神君的女仙,更不是旁人,而是她自己
孟姝不可置信地身形一晃,只见下一秒,她有些痛苦地皱眉。
这是怎么回事?
她捂住心口,有些难捱地躬起身,艰难地呼吸着。
为什么当她再次看到这个画面时会如此的心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稍瞬即逝,她想拼命抓紧却什么也抓不住。
而且方才的画面,分明与那次在昏迷中所见不同。
那次在昏迷中所见,并没有提到扶光闭关,而他也是在自己刚走后就回来。
可眼下,浮屠镜所照不可能有假,那镜中人就是她自己,镜中画面更是真实景象……
看着眼前神镜再次泛起波动,孟姝忽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来。
难不成,那是她生前最后一次去浮阙宫
还不等她理清思绪,下一个画面便接踵而至。
这一次她看见的,是紫微宫。
在空旷的锦绣大殿中,身着天帝华服的男人震惊回头:“神血”
在他面前,正站着一位身着鬼王常服,青色素裙的女子。
闻言,孟姝坚定抬头:“不错,神血并非上古传言,而是真实存在。”
这是鬼族的秘密,准确来说,是鬼王一脉的秘密。
这也是为何历代鬼王之位,只能血亲相传。神血,便是隐藏在鬼王血脉中,最深层的秘密。
孟姝握紧了拳,眸色沉沉中,带着复杂不清的情绪。
当她继位,从鬼族祠堂中接过鬼王令的那一刻起,孟姝第一次知道了这个被历代鬼王所守护的秘密,起初,她也是震惊的。
据说,神血之力强大非凡,它既能毁天灭地,也能普度救世,但从来没有人真正见识过它的力量。
这股力量神秘到,就连历代鬼王都不确定它是否真的存在,因为鬼王一脉虽有这个传说,但并不是每个鬼王都能激发它。
孟姝摸上自己的心口。
其实她也很难相信,自己身体里居然有着这样强大的力量,但她,会是能唤醒神血的那个人吗?
她对上天帝传来的目光,不可置信中带着几分希冀。
孟姝知道自己的这番话一旦说出,无疑会成为战役的唯一转机。
但她愿意一试。
“陛下,鬼王孟姝在此请令,请陛下降下旨意,准我带兵主战!”
天帝看向跪在自己身前的女鬼王,她身形分明单薄,却有着势不可挡的气势,不屈的脊背下,是一向坚韧的眉眼。
看着她,他不免想起了青墨。
那个曾经披靡三界,威武四方的鬼界顶梁。
谁说女不如男,子不如父
她身上虽有父辈之姿,可眼下,他的女儿分明已经胜过了他。
天帝将孟姝扶起,神色郑重:“若你说的是真的,对于这场仗,你的胜算是多少”
孟姝眼眸一闪。
他们都知道,若神血之力真的被唤醒,此战确有转机不错,但这也意味着孟姝……
毕竟天道给出的东西,向来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更遑论力量如此强大的神血。
天帝的眼神中明显带着犹豫和担忧,天下是要护没错,可他没资格要求任何人为此牺牲,因为这也是他的众生。
可孟姝只是淡笑着摇头:“陛下可愿相信我一次”
他抬眸看向她。
她接着道:“只是此战,我还想向陛下讨一样东西。”
“寂云剑”天帝惊讶。
“不错。”
寂云乃神武宝剑,有它加持,哪怕孟姝没有成功唤醒神血之力,也能多搏得几分胜算。
“可寂云是上古遗兵,自天地初开后就未被使用过,如今一直将自己封印在神兵池里,且不说你能否找到它,哪怕找到了,它也未必愿意认主啊。”
孟姝笑:“所以,我才要向陛下讨一个机会,让我进一趟神兵池。”
紫微宫外云霞漫天,神光缭绕。
无人知晓在这平静的时刻里,紫微宫内的一番商议会对今后世间造成怎样的结果。
在孟姝即将离开紫微宫的那一刻,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眼前这位掌管天帝,高居神坛的神也是会无奈的。
这一次,他没有唤她鬼王,而是称呼了她的名字。
她听到他对她说:“孟姝,你要活着回来,不单单是为了鬼界。”
听到此话,孟姝脚步微顿。
有风扬起她的长裙,她在原地站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回头,义无反顾地朝前走去。
神界的宫廊很长,她孤身穿行于琼楼仙柱中,身边来往仙侍不绝,见到她时无一例外都在停步行礼,孟姝依旧笑着点头,可眼中那抹光亮早已慢慢黯下。
她步行于仙宫之中,逆着人流往外走去。
在浮屠镜外,孟姝看着镜中人孤单坚毅的身影,她蓦然心口一酸。
在灵力震动的瞬间里,那些镜中景象竟一点点化作碎片,飘飘然往她额中飞入,随着流光四溢,眼前景象愈发真实,也昭示着那消失的记忆悄然回笼。
与此同时,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额心钿印初见成形。
望着镜中渐渐消失的背影,孟姝眼角突然落下一滴泪,她有些怔然地抬手,轻轻擦过它,泪花化在她指尖。
孟姝啊孟姝,你在天帝面前说得那般英勇无畏,可在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时,你也是有过害怕的吧
怪不得说造化弄人。
她突然想起自己方才去找扶光那一幕,不由得摇头苦笑。
你那天原本是想跟他说什么呢?
是告别,还是别的。
只可惜,你们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第159章
这便是浮屠镜。
眼下,孟姝应该也被带入了浮屠镜所幻化出的空间里。
扶光忽地有些忐忑,她在镜中会看见什么是否会有关于鬼王的记忆,是否会再让她见到那些痛苦的瞬间……
扶光捏紧了拳,再次抬眸间,目光落在眼前的神镜上。
传闻“一梦浮屠,入前尘,证己心”,而他必须要赶快找回那段被抹掉的记忆,这样才能出去找孟姝!
青年的黑锦袍角无风而起,四溢的灵力化作流光飘拂过他的脸,清冷的眉眼下,眉尾一颗红痣在纯白无暇的空间中泛着点点碎光。
随着四周灵力的运转,眼前光滑的神镜表面开始漾起波澜。
扶光蹙眉:“浮屠镜,你想告诉我什么?”
他话音刚落,那神镜就仿佛通晓灵性般,四散的神纹从其身上跳跃而出,猛地朝扶光围绕,紧接着镜中画面一闪,将他再次带回了百年前。
原来他与她的初见,并非那年的瑶池仙宴。
却要比这更早。
那时的青墨还在位,鬼界森严有序,却远不比如今热闹,扶光恰巧在那日奉天帝之令护送神器去鬼界,也就是在那时,他第一次遇见了孟姝。
“神君。”在幽冥殿外候着他的是鬼族的一众长老,为首的男人身形侏儒,手持木藤拐杖,正是二长老孟倚。
见到扶光,他领着众人朝他行礼,深表歉意道:“殿下他今日恰巧去军营巡视了,特命我等人在此等候神君,望神君见谅。”
青墨不在
扶光蹙眉,目光穿过他们,抬眸看向背后那空无一人的空寂大殿。
扶光本就不欲多逗留,见鬼王不在,他便命随从的天兵将神器交接于鬼族长老后准备离开。
在等待神器安放的过程中,他随意闲走,竟不料走到了鬼族祠堂外,还碰见了孟姝。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姑娘。
起初,他还不知她是鬼界的少主。
那时的她,与后来的鬼王姝,包括现在的凡人少女,都不太一样。
在巍峨恢宏的殿宇前,有一身着素色衣裙的少女在练剑。
扶光正无聊,见状眉梢微扬,脚步鬼使神差地停住,竟就这般站在台阶拐角下看她练了一套又一套的剑法。
随着少女手中剑锋的指出,檐下古着铃发出沉闷声响。
眼见着时辰越来越晚,她已在这练了足足半日,哪怕衣裳早已被汗湿,却丝毫没有停下之意。
手有形,心无剑。
扶光远远瞧着,不由得啧了一声。
“毅力虽足,剑倒一般。”
直到檐下的古着铃再次响起,这一次铃响声音骤然变大,直直传入扶光的耳中,震得人耳骨发麻,他才堪堪回神。
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后,年轻的神君自嘲地嗤笑一声。
他还嫌人家剑练得不好,在这白白浪费了半日,可他不也是在这看了半日
就在扶光准备离开时,他的余光瞟到殿前的少女也收起了剑,鬼鬼祟祟地绕开守卫向后走去。
许是闲站了半日,做了趟“隔空师父”,他倒挺想看看这姑娘要去干嘛的,于是乎他也跟了上去。
却没想到,她竟猫腰在祠堂后,趁着无人注意之时,将手中长剑狠狠往窗口一刺,捅破了窗楣爬进去。
不仅如此,还在稳稳落地后得意一笑,拍了拍手掌的灰。
扶光惊讶地扬眉。
按她方才敢在祠堂前光明正大练剑的架势看,当是族中身份不低的人才是,为何现在又要偷偷摸摸溜进去
更何况……
扶光抱臂后退几步,抬头望了望这巍峨的宫殿。
每族祠堂皆是庄严肃静之所,就拿眼前这处来说,当对鬼界意义非凡,可她却敢如此毁损,看那熟练的样子,定不是第一次干。
扶光看着那几乎被卸掉的窗楣,眼睛微眯,唇角难得翘起。
没想到啊,表面上如此用功,一副老实模样,实际上竟如此顽劣。
心中好奇被激起,扶光施法捏了个隐身咒,竟也学起那幼稚孩童般,跟着人尾巴来窗边。
透过被捅破的窗纸,他看见在焚香四起的祠堂内,少女放下手中长剑,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团前,朝着上头牌位磕头。
扶光呼吸忽地一滞。
“娘,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吗,为什么爹一直不愿意回来看我”她垂着头,手紧紧揪着衣摆,没了方才的活泼顽劣,反倒颓丧不已。
倚长老说,今日神界会来人,青墨当是会回来的,因此她故意在祠堂前练剑就是希望他能看到。
可她练了一天,他还是没回来。
有泪自少女脸庞流下,她蹙起眉,倔强地抬手一抹,眼神坚定道:“娘,我一定会证明给爹看,我一定能做好鬼族的少主,一定要做的比他还好!”
“或许,这样他就愿意回来了。”她声音渐渐弱下。
直到此刻,扶光才恍然知晓眼前人的身份。
原来她就是鬼王青墨之女,鬼族的小少主,扶光曾在三界谱中看过她的名字。
她叫孟姝。
许是初次见面时,孟姝顽劣又可怜的形象给了他太深的印象,以至于后来听到青墨身死的消息,扶光下意识的反应竟是担心。
他在想,那个连剑都练不好,在祠堂中悄悄哭鼻子的姑娘,能扛起一界大任,做好百鬼之王吗?
与此同时,三界中也出现了许多不好的声音。
可能是其父青墨的光环太过强烈,让众人对小殿下期望更高的同时,也对她颇有微词。
可是后来,随着鬼界的井井有条,日渐繁荣,鬼王姝的名声和手腕开始在三界传开,于是那年瑶池仙宴,他再次见到了她。
隔着缭绕仙气,女子的碧色华服落在白玉台阶上,她手持绣云伞,从蜿蜒仙廊中走过,有微风拂过她裙边暗纹,金线纹兽锋利的同时,女子神色温和却不失威严,半敛的眼眸中带着古池般的沉静。
瑶池仙宴即将开始,扶光本不喜欢这种场合,但一想到这仙宴各仙家都会来,其中自然不可缺少鬼王,想起那个性情古怪的姑娘,他竟鬼使神差地赶在最后一刻进了瑶池,亦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再次见到了那人身影。
同一条仙廊,他站在尽头,她站在中间。
那时的孟姝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她从未相见,只在传闻中听过的神君竟难得的多看了旁人几眼。
更没想到,他那日就是为她而来。
“早就听闻新一任鬼王年轻有为,手腕了得,不失先父之姿,如今看来倒真是鬼仪万千呐!”
玉骨清丽的女子沉静温和,端坐在天帝下右手边的高位上,瑶池仙宴一开始,便有不少仙家开始找她攀谈,身边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闻言,坐在她对面的扶光不动声色地抬眸,静静瞧来。
他耳力极好,方才众仙家吹捧她的那些话扶光早已一字不落地落入耳中,见状,他眉梢轻扬,眼眸半眯着,似带几分玩味。
端正柔和,仪态万千。
或许那些仙家并没有说错,眼前之人的确是这样,可这样的她,是真的她吗?
扶光突然想起了约莫一年前,那个活泼顽劣,却又会偷偷哭鼻子的少女。
等他再次抬眸看向对面被众人簇拥着的女鬼王时,总觉得不真实。
“孟姝。”
他捏着酒杯,无意识地低喃出她的名字,细细琢磨,也是这一次,让他彻底记住了她。
扶光常年久居浮阙宫,那里虽离神界极近,却处于九天之上,独立于三界,因此幽静非常,平日更不敢有人打搅。
浮阙宫内仙侍不多,除了几个负责宫内日常管理的仙童,就着职务的缘故,也就只有神使不铮得他信任。
可神使并不住在浮阙宫里,而是于神界军营中任职,因而这座偌大的神宫,向来是孤寂冷清的。
除了那位神界“二世祖”怀南仙君,也就是兰子舟来的时候。
为此,扶光每次都被他闹得头疼,却也没真正赶过他。
神界中人都在奇怪,神君如此清冷的性子,是怎么能和仙君成为朋友的
每次一有人拿这话问兰子舟时,他便会得意地挑眉:“你们懂什么,谁让本仙君魅力大呢?”
可眼下,天帝派仙君去了昆仑山修行,这浮阙宫便也彻底没了人来,愈发冷清了。
没有兰子舟吵闹,扶光倒乐得自在清闲,这平淡的日子一天天过,一晃间,瑶池仙宴也已经是半年前的事,而扶光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想起“孟姝”这个名字。
直到那日他路过苍梧山,顺手救下了她。
与其说是救,倒不如说是帮她圆了一次谎。
孟姝刚举起手中长剑,手臂便被人拽住,青年低沉悦耳的声音传来:“你要干什么?”
她回头,发现是他时,神情一顿,看上去有些惊讶。
她应是刚经历过一番打斗,四下全是邪怪恶魂的尸体,而她身姿独立站在尸圈里,除了发梢有些凌乱,气势却冰冷得吓人。
鲜血自她手中剑尖滴落,晕开在青色裙边下的泥土里,她眸色沉沉,带着杀气,与那日瑶池仙宴所见大相径庭,仿佛变了一个人。
扶光微愣。
“神君”她蹙眉,看着他时,眼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警惕。
也是在那日,他们遇到了毕方。
通过毕方的口扶光才知道,若他再晚来几步,孟姝兴许就把苍梧山给掀了,可当他问及背后原因时,孟姝却沉默不答。
她叹了口气,带着无奈的妥协:“神君,能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也是因为这一句话,才有了后来孟倚口中,扶光路过救人一事。
看着鬼族长老们对自己百般感谢,扶光将目光看向那倒在女侍从怀中,虚弱无力的孟姝,与那个在苍梧山大杀四方的女子简直判若两人。
神君何曾见过这种“骗子”,他略带意外地扬眉,唇角却缓缓勾起。
这鬼王,当真有点意思。
顽劣洒脱也好,温柔端庄,大方得体也罢,如今还杀气腾腾。
这么多面下,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第160章
后来,随着每次在神界的碰面,他们的关系也不似原来那般疏离陌生,旁人碰见扶光,只会一板一眼地行礼,唤他:“神君。”
可孟姝不一样,她总是会笑着看向他,唤他:“神君大人。”
虽然扶光每次都是一如既往地清冷淡然。
慢慢的,他们的交集开始变多。
除了兰子舟外,浮阙宫开始走进了另一个人。
从那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扶光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看到孟姝。
在他面前,她仿佛拿掉了所有伪装。
世人总说,鬼王姝端正娴雅,温和沉静,是三界女子之表率。
可只有扶光知道,或许那个会哭会笑,渴望着洒脱自由的她,才是真的她。
因而唯有每次在浮阙宫时,她才能真正放松下来,她甚至会跟扶光开玩笑,分享她自己所做的点心,还会给冷清的浮阙宫装饰花草,甚至会在节日时给宫中仙侍每人都准备礼物。
虽然扶光并不明白,她是从哪知道的那么多人间节日
扶光孤寂惯了,总觉得一个人很好,可直到他遇见了孟姝。
她的一颦一笑闯进了他无聊又冰冷的世界里,让他知道原来活着的意义从不只有守护众生,神的世界,或许也可以不那么单调。
于是乎,他开始习惯她的存在,虽然他每次面上都不显,可只有神君自己知道。
他会在浮阙宫每个冷清的夜晚里,默数着她下次来的日子,哪怕那日有事不在,他也会在她临走前特地赶回来见她一面。
为此,扶光每次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着了魔,觉得自己变得莫名其妙。
在这些细微的相处中,他发现孟姝对自己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她看向他的眼神开始变得炽热,有时会常常偷看他,被他发现时又会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神界不缺仙侣,恰巧那日兰子舟跟他说到神界哪个仙子又跟哪个仙君相恋的事,扶光这才恍悟,难不成孟姝这段时日的异样,是因为她喜欢他
于是向来按时就寝的神君,第一次失眠了。
他起身拿起外袍披上,走到寝宫前的小院子里。
那是孟姝闲着无聊,教着仙侍们一起种下的花圃。
其中长得最茂盛的那棵,便是一株海棠。
浮阙宫位处三界之外,却有着与人间相似的四季变换。深秋冷月下,披着月袍的俊美青年独坐于海棠树下,身形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想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光亮起时,望着那红霞漫开的云日,扶光才下定决心,他得想办法让孟姝醒悟,或许是他这段时日的淡然放任让这姑娘心生了错觉,误将同僚之谊当成爱意。
可不知为何,当做出这个决定时,扶光却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天规虽不限制神仙有情,可扶光深知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他是天诞之神,身上肩负着与生俱来的责任。
他的命注定是众生的,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能有情更不敢有情。
扶光向来对自己很是了解,旁人都说他冷心冷情,他自己也觉得,或许他们说的是对的,所以他便理所当然地将心中这抹异样当成错觉,恰巧过几日要下界化解天灾,扶光觉得,这或许是个让孟姝不要一错再错的好时机。
恰巧第二天,孟姝来了,依旧提着清紫檀食盒。
扶光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食盒上移开。
却在心里有些懊恼。
不怪孟姝会错意,因她身为鬼王,难免要在神界走动的缘故,便与众仙家相熟起来,恰逢有一日太上老君那新得了几瓶疗愈的仙酿,知道扶光按例要去三界巡查,便托他顺路带去鬼界。
那提着仙酿的清紫檀食盒,便是扶光从浮阙宫中拿去的。
毕竟只是一个小物件,后来扶光也没想着再拿回来,谁知孟姝却特地归还,还带了一些点心分给宫中仙侍。
见他们欢喜,孟姝便每次都拎着食盒带点鬼界的吃食,对此,扶光也并没有在意,也就默认将食盒给了她。
可如今看来。
倒是他逾矩了。
微风吹进浮阙宫里,在花草围簇的石桌旁,孟姝趴着不知在写些什么,时不时露出一丝低笑。
看着不远处女子笑靥如花的模样,向来运筹帷幄的神君却有些犯难。
他该如何开口,才能在既不伤害她的情况下,又能将误会说明
扶光活了这么久,却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
哪怕他已经尽力不动声色地拉开他们距离,可似乎仍伤害到了她。
那日孟姝走时,神情明显有些落寞,甚至忘了擦去她用茶水在桌上写下的字。
于是乎,在那个晚上里,扶光又一次失眠了。
后来连着几日,孟姝都没有再来,日子一晃而过,很快便到了扶光该去下界的日子。
那日临行前,仙侍送他到浮阙宫外,他却突然想起了很久没来的孟姝。
他摩挲指尖,半垂下的眼眸里竟有一瞬的失落。
他想,孟姝不来也好,想来是她终于醒悟,知道自己误将寻常情谊当作男女之情。
但临走时,他还是特地叮嘱了仙侍:“日后再见到殿下时告诉她,让她以后不必再送东西了。”
此话一出,扶光没有意料之中的松了口气,反倒忽感心头一紧,那股异样的感觉再次泛上。
细细想来,自己这几日心神不宁的时候实在太多了。
那时的扶光还不知道,原来自己多日的异样并非错觉,可是当他后知后觉明白这一切时,早已无法挽回。
镜中画面一转,扶光看着眼前景象,瞳孔忽地一缩,手指不安地屈起。
是那天。
是孟姝战死的那日,也是他出关的那日。
“神君!”
浮屠宫内的寝殿大门被人打开,微光带着缭绕而进的仙气洒下,落在青年的月鳞锦袍上。
他一抬眸,便见仙侍匆匆跑来,面色焦急。
这天象……
扶光注意到什么,眉头轻蹙。
苍穹边向来漫布的云霞不似往常般绚烂,压迫的密云下似有红光笼罩。
是大凶之兆。
不知为何,扶光心头突地一跳,倏然生出一股不安来。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下一秒,他便听见眼前仙侍带着哭腔:“自您闭关后的第二日,六合突开,天下大变,逃出的恶鬼肆虐三界,久战未果,今日还传来消息,说……说鬼王殿下独自前往妄枝山赴战,现如今妄枝山周围天雷滚滚,阴云密布,而殿下她生死未卜……”
他话音未落,方才还神情镇定的青年突然变了脸色,顿时消失在原地。
恶鬼,妄枝山……
扶光第一次如此慌张。
他无法言喻自己当时的心情,他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快一些,再快一些,或许这样,他就不会亲眼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那日的妄枝山哀嚎遍野,尸血成山。
不知是什么力量的爆发,引得众天雷滚滚齐聚妄枝山巅。随着一道道紫光的劈下,众仙家被天道之力凝结成的结界阻隔在外,见到突然出现的扶光,他们一开始是震惊不已,回过神后便纷纷上前想要拦住他。
“神君,这天雷阵被天道结界所围,是万万进不得的呀!”
“神君请三思!”
纵使他们如何跪地请求,扶光却好似充耳未闻,他只是一味地向前,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向那处。
孟姝就在里面!
青年的眸色忽地冷下,随着他额心神印的亮起,周遭空气突然凝滞,强大的神力波动以他为中心向四周震开,耀眼的金色光芒从中迸发,只见原本聚集在妄枝山巅的雷云有一瞬地停下,本应向结界内打去的天雷猛地落在青年身上。
一道又一道。
鲜血透过他的衣角流下。
青筋自他额间暴起,他却仿佛不知疼痛般,法力不断从他掌心打出,随着一声低喝,那顽固的结界倏然被人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扶光的身影飞速朝里飞去。
“神君!”
众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在尸骸遍地的妄枝山,结界内有恶鬼的声音在痛苦嘶吼着。
源源不断地天雷破开苍穹直直劈下,在阵法的最中心,一道青色身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上下起伏,在雷光里摇摇欲坠。
战甲不知何时被撕碎,她的身躯早已千疮百孔,狰狞的血痕划过女子惨白的脸,随着一滴清泪的落下,她彻底闭上了双眼,身形猛地朝下堕落。
“孟姝!”
她的青衣素裙飘过扶光的指尖,他拼尽全力伸手一抓,空气自他指缝穿过,青年瞬间愣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随流光般消散,一点点化开在他指尖。
孟姝死了,魂飞魄散,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冷意顿时袭遍全身,扶光僵住在半空,手仍保持着伸出去的姿势,有泪自他眼中滚落,脑海中女子欢笑的容颜与染血的青衣交织在一起,那一瞬间,他万念俱灭。
“扶光,你会不会也喜欢我”
其实那日她在浮阙宫写下的字,他看见了。
随着孟姝的死去,天雷散开,恶鬼的哀嚎连带着一起湮灭在这荒芜的山巅。
扶光无力地跪坐在地上,战后的冷风带着血腥味卷起黄土,一点点漫过他的衣摆。
有痛意密密麻麻爬上心口,如万蚁蚀骨,又如万刃剜心。
青年悲伤地不能自己,他艰难地喘着气,死死攥住自己的心口,痛苦地躬起身低泣。
对不起孟姝,我错了,是我错了。
那一日,随着鬼王的死去,三界中最为耀眼清冷的神君跪在妄枝山顶,痛哭不已。
他一直以为自己冷心冷情,不会对她心生妄念。
可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一直都错了。
他喜欢她,从来都是。
浮屠镜中的画面蓦然碎裂,化作点点流光四溢飞出。
早已红了眼眶的青年人伸出手,颤抖地触碰过那碎片,只见它慢慢化开,飞过他的额间,于眉尾红痣落下。
孟姝曾问过他,眉尾这颗红痣是否天生
当时的扶光只道不知。
可眼下……
他记起来,全都记起来了。
扶光抬手摸过眉尾红痣,向来淡漠冰冷的眼眸染上汹涌情绪,泪自他脸庞滑落,滴滴没入黑袍之中。
原来当初妄枝山那一眼并非初见,玉符光芒下,是他苦求而来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