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藕尖爆炒无损兽 故乡……
故乡, 在人类的文学史中是长久无法避免的话题,人们不可抑制的怀念、找寻着故乡的一切,将之描绘成无法割舍的过去,加诸无限美好。
无法回转、无力返回的故乡总是写满了遗憾与悲伤, 在文字中流泻出无尽的情愫, 用所有文字诉说着这份存在代表的伤感。
人的思念总与故乡联系在一起, 似乎所有的生命都从故乡开始,也渴望在故乡结束。
神兽们当然也是有故乡的。
在世界初开的时候, 世界是一片混沌的。
日月、地貌、天空才初初出现,稀少的生命在其中诞生, 它们在空茫的世界生长,沿着世界的边界将生机带向远方。
于是世界开始变化,天地间有了山川河流,有了花草虫鱼。
当第一颗太阳从地面升起,第一颗的月亮沉入地底, 于是世界有了阴阳变化。
当第一座高山升出地面,第一条河流从地缝中流出, 于是有了山川河流。
当第一片碧绿的草叶顽强破土, 当第一朵花绽开花瓣,于是新的生命就此诞生。
……
渐渐地, 无数山川河流、花草鱼虫沿着原初的小天地铺满了整个世界, 原初生命走出的地方,也有了新的名字。
那是它们共同的故乡。
——不周山。
“呕——”
萧云鬓扶着绿化带的大树吐得天昏地暗, 她实在忍受不了,只要往头顶看上一眼,古怪扭曲的画面刺激着她的眼球。
她艰难地挪动着金属腿,努力把自己搬走, 直到彻底看不见那座连绵不绝的山脉才好一点。
陆压给她倒了杯水,她摆摆手,顽强地支撑起自己的手杖,敲了敲金属腿,痛得抽笑:“老家伙指望不上了,麻烦帮忙把我挪到车里,我得赶回局里开会。””您这样开不了车吧?”陆压皱眉。
萧云鬓气得想抽他:“老娘想找个地方飞过去不行?赶紧的!”
萧云鬓一个眼神,又凶又利,拿出作为教官的架势,说话雷厉风行。
她发了火,陆压只好扶着她的肩膀,像是拎一只大鸟似地拎着胳膊给她拎回了车里。
路过孔宣,孔宣还看着远处的高山沉默,他似乎也被震撼了,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它,良久才喃喃感慨一句:“这也太作弊了吧!”
有哪个原初的老怪物受得了这一出?
萧云鬓额角抽痛,一想到后面开不完的会就头疼,她举起手杖恨恨地想抽人:“受不了就赶紧给我承担起责任来,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下一秒,举起的手杖被人攥在手中。
陆压挡在孔宣身前,他眉心微皱,高大的身躯直直将萧云鬓与孔宣隔开,他攥着手杖,轻描淡写地推开。
“老师,注意影响。”
萧云鬓:……
萧云鬓的手杖被推开,她也被隔开距离,三条金属腿支棱在地上,稳稳地驻住了身体。
别说举起手杖打人了,陆压把两人隔开,萧云鬓也只能隐约看见孔宣的侧脸。
孔宣一动不动地仰着头,盯着不周山很久,转动眼睛斜斜地看向萧云鬓。
“毕方,不是我不帮你。”孔宣兜着手,他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极为恶劣的笑容,似笑非笑地翘起唇角,语气散漫极了:“大难临头,我们还是各自飞吧。”
至于飞到哪里,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别忘了我们的交易。”
他漫不经心的态度与以前如出一辙。
萧云鬓抽气:“……你还是这样,我不管你了。”
这样最好。
孔宣冷眼看着萧云鬓离开,他回转进店里,不忘探出头叮嘱:“记得给我们萧老师免单。”
理直气壮的态度,陆压一时间居然分不清谁是老板谁是员工了。
“知道了大王。”真正的老板陆压压下好笑的情绪,随手帮萧云鬓关上门,手按住降下的车窗,他低下头,幽深的眼睛与萧云鬓对视。
“老师。”
他一开口,萧云鬓立刻举手喊停:“你别说话,小孩子一边去,这是我们和孔宣的事。”
“你啊,还是老老实实过自己日子吧,小陆压,再肆无忌惮下去真的会死的。”
萧云鬓忍不住嘲笑,自嘲极了:“不过,如今的世道对你说不定是一件好事。”
陆压:“……我是想问,你们什么交易?”
萧云鬓竖起手指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表示绝对保密。
她出身军武,又培养了那么多学生,性格说一不二,她不愿意说的事,没人能问出来。
陆压利索地收回手,朝她摆手:“老师再见。”
小店里的电视机正播放着午间新闻,午间新闻里还是国泰民安的画面,孔宣却不在店里。
陆压找了一圈,最终在后院捉到了偷吃鸟粮的“小贼”。
“小贼”攀在树上,长长的头发晃荡扫过他的后腰,隐约透出些许腰线,被绷紧成长长一条,从树枝上流泻而下。
被捉到时,孔宣瞪圆了眼睛,一脸无辜地与陆压对视,试图用满脸的无辜蒙混过关。
腮帮子里还“咔嚓咔嚓”地咀嚼鸟粮,被掀开的喂食器里除了一点谷物,拌进去的鸟粮却被挑了出来。
外面闹得洪水滔天,他还想着整点鸟粮吃呢。
陆压手指痒痒,没忍住一把掐住了“小贼”的腮帮子。
原本圆鼓鼓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孔宣不可置信地鼓起腮帮子,被扯了扯连忙凑过去“唔唔”挣扎。
被人掐着下巴一掰,满嘴的鸟粮差点掉出来,比小仓鼠还能塞。
“大王,你就没什么和我解释的吗?”
陆压忍不住逼问。
他眯起眼睛,危险地靠过去,两个人几乎脸贴着脸,近距离下甚至能看清青年眼上的睫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很是好看。
孔宣被掐着腮帮子,还不忘努力嚼嚼嚼,一边嚼一边瞪人,凶巴巴的样子特别护食。
陆压无奈:“你是吃不饱吗?”
吃了三碗饭还饿?
陆压松了手,孔宣趁此机会努力咀嚼吞咽,往胸口锤了几下,忍不住咳了几声,一转头又换上了得意嚣张的嘴脸。
“大胆!竟敢冒犯孔雀大王!”
人,你很过分!
孔宣张牙舞爪,陆压面不改色,手指在孔宣脸上狠狠一掐,孔宣哼唧出声,一头砸向他。
陆压早有准备,往后一仰,手顺着他的后颈一滑,掐住他的脖子加重力度。
“孔宣。”
不是调笑般的“大王”,而是正儿八经的“孔宣”。
孔宣扑腾几下,翻到树枝上坐着。
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双手交叠,露出一脸严肃,打算跟陆压促膝长谈。
陆压随手攀着树枝一翻,和他一起翻坐在上面。
桃树早已亭亭如盖,树枝越过院墙直直通往外界。这个高度,可以隐约看见那座隐没在云层里的诡异大山。
孔宣望着外面蓬勃而出的高山,他目光悠远飘忽一瞬,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我曾经生活在那里。”
“不周山,人类给的称呼,我们会说那是故乡。”
孔宣所有初始的记忆都是在那里发生的。
他不是母亲唯一的孩子,母亲曾经有两个孩子,他和弟弟。
他们一家生活在不周山上的一棵梧桐树上,梧桐树枝繁叶茂、庞大无比,大到幼小的孔宣甚至无法从迷宫一样的树枝间找寻到方向。
他们本就幸福,然而弟弟在破壳之前遭遇意外丢失了。
失去孩子的母亲日夜不停地寻找,哀哀的哀鸣几乎传遍了整座不周山。
于是,母亲格外珍惜起了唯一的孩子——一只灰扑扑的孔雀幼崽,他们依旧幸福地生活在不周山上。
“直到天地大劫,天数重组,无数的生命在天道的策划下死去、诞生,当然也包括我的母亲和你我。”
孔宣说起这些时显得异常平静,平静之下是早已久经风霜的无奈与默然。
命数从来不眷顾神魔。
“人类曾记录下这些大劫的时刻,在人类的历史里。每次大劫之后,灵气衰竭、神妖匿迹,新的天命眷顾新的眷属,于是人类一次又一次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主人。”
而现在,新的大劫又开始了。
和上次……不,是比前几次还要凶险恐怖。
连不周山都再次出现,到底是天道想要给予一线生机,还是想彻底清剿将一切重置?
陆压思考了一瞬:“上一次在宋代?”
宋代之后,社会失序,很快一个大一统的王朝即将冉冉升起。
然而孔宣给予了一个否定的答案:“不,那是上上次,上次应该是一百年前。”
天道落下屠刀的速度越来越快,从一开始的几千年、一千年、几百年、一百年……
祂拼命催着赶着,要神魔们快快死去,让所有非人的一切拉下帷幕,成为幕布下的尸骨,成为人类统治的阶梯。
至于为什么过程中会死那么多人类?那你别管。
“我早该在当时死去。”孔宣说。
他偏过头,那双张扬漂亮的凤眸收敛起严肃的弧度:“你可曾有那么一瞬间感受到了命运?”
在沉睡的那一瞬间,他预感到了自己会沉睡不醒,直至死亡的尽头。
然而幸运亦或是不幸,他在新的时代醒来。
孔宣探过头,一只手压住陆压的胳膊,他倾斜着身体,几乎与陆压肩颈交缠,两人温热的吐息交融在一起。
连同从头顶稀碎落下的光斑一起,化开在他的眉眼,他眼尾红晕,嘴角扬起的弧度依旧张扬。
孔宣轻吐呼吸,贴着陆压轻笑:“陆鸦鸦,我还不想死,我们一起活下去吧。”
他仰着头,看向陆压的眼睛里闪烁着光彩,像是溺水者看着即将沉溺的同船人。
语调轻轻,自然得像是在说一个故事,无关任何私欲与算计,仅仅是作为两个溺水者自身的救赎。
陆压瞳孔滚动,他下意识地扶住孔宣靠近的肩膀,粗糙的手在上面磨蹭几下,他几乎可以摸索到孔宣瘦弱的骨骼。
孔宣不似外表看起来瘦弱,可或许是鸟类的缘故,他的骨头很轻很细,被捏在手中,更品味到了几分脆弱。
“……活下去?”
陆压迟疑一瞬,他喃喃自语,默然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美颜。
或许有些不合时宜,在这个情况下,他不可抑制地被孔宣那双眼睛吸引。
那双眼睛只注视着他,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算计与催促,只是这样平静地望着他,似乎任何答案他都可以接受。
这是一场变革,在人类还没有察觉之前,就已经有存在意识到了这场变化。
命运如同巨石滚滚而来,所有人都是其中的参与者。
陆压不做思考,只是问:“要怎么样做?”
他同意了。
孔宣飞速地扬起唇角,他脸上不动声色,只是眼角眉梢透出的得意遮都遮不住。
“要怎么做?”他点了点嘴角,潇洒地打了一个响指,飞速朝陆压眨了眨眼。
“当然好好生活,努力赚钱!我有预感我的人脉很快会给我们带来新单子,赚大钱也不一定哦~”
暴富!
孔雀大王神彩飞扬,挑眉时有点促狭的神色瞬间化为纯粹的得意快乐。
他一下子跳下树,站在树下仰着头,明亮的天光遮不住他眼底的光彩,像是有万千华彩摔碎落进他的眼睛,他张扬地朝陆压挑衅般挑起眉。
在陆压朝他跑过来时,飞速遁走,恶劣地笑出了声。
“你别追我——”
他被一把抓住,没忍住笑了出来,被陆压摁在桌子边挠痒痒,一边憋不住笑一边颤颤巍巍地抽笑解释。
孔宣被男人压在身下,阴影从高处将他笼罩,他无处可逃,快笑不过来气,徒劳咳嗽几声,磕磕绊绊地辩解:“我说得可不假,大势所趋我还能带着你逆天不成?”
他眼中带笑,歪头歪脑地在陆压手下乱窜,看着陆压的表情,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不会真以为我要带你隐居当山顶洞人吧?不会吧不会吧?”
恶劣的家伙。
陆压一把钳制住孔宣的下颚,重重捏了两把。
细嫩的皮肤飞快红了一片,孔宣还笑不过来气,一边笑一边鼓腮帮子试图恐吓他,最终绷不住彻底笑成一团。
孔宣笑得不行,整个人都快折过去,他瘦骨难支,没骨头似地往陆压肩膀上一倒,黏黏糊糊地挨在一起,刻意歪过脑袋,不断地挑衅。
“不是吧不是吧?真的假的?”
简直就没完了。
陆压掐他腮帮子泄愤,最终对上他那双带笑的眼睛,手指松了松。
“赶紧干活去吧,宣。”
他推着孔宣的肩膀,无奈地想把人打发走。
电视里的新闻联播播完,开始放一些农业纪录片,陆压拿着遥控器换了好几个台,无一例外都是一些农业军事的片子。
他视线偏移落在孔宣身上,最终思考着点开了《人与自然》。
重点是鸟类那一篇。
孔宣溜溜达达路过几次,还是没忍住停驻脚步,对里面的鸟指指点点。
大概鸟类都是爱美的,特别是他这种漂亮的雄鸟。
孔宣看了好几只漂亮小鸟,不是嫌弃这只尾巴短就是嫌弃那只颜色抽象,点评了一通,句句都是恶评。
陆压拎着凳子让他坐,他还不坐,非要站着看。
“这样看会让你更快乐吗?”陆压问。
孔宣一本正经地思考后回答:“这样会让我更显眼。”
至于为什么要显眼,他又不肯说。
大概他们这种漂亮大鸟都有点特殊癖好。
陆压翻开手机,这一次他没有翻论坛,而是点进了一个公共平台。
里面很多人在讨论突然出现的大山,里面的人ip各不相同,但都诡异地看到了那片连绵的山脉。
有的相隔千里,有的则在山脚。
陆压手机一动,刷新出来的视频里,摇摇晃晃的镜头记载着混乱的画面,靠近那座山的地面在震动中开裂,近乎地震般的震动震倒了房屋。
然而受灾的民众还来不及悲伤,他们惊恐地发现,一些外表扭曲至极的怪物下了山。
视频画面不停在晃动,尖叫与哭喊化作混乱的背景音,录视频的人非常惊慌,他不停在念叨着“怪物吃人了”、“有没有人来帮帮我们”……
他的声音越来越混乱无序,最终化为深深的沉默,直到一声枪响,视频结束。
陆压再次刷新,这个视频已经被下架了。
传不出声音。
陆压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封锁消息的味道,果不其然,再次刷新很多条有关怪物的视频消失不见。
一项关于灾情的通报挂在了官号置顶。
“叮咚”
一连串消息弹出。
[离职维权会]
:[图片][图片]不是吧,妖管局在干什么?没开化的妖怪都要拦不住了,派军队去拦这不是找人送死吗?妖管局的人呢?有人被返聘回去吗?给点内部消息。
:我没有,帮你滴滴@全体成员
:没有+1
:就一个小狐狸精负责返聘,那家伙自己都才上岗没两天,入职手续都不会办,都一个星期了我工号还在封存状态。
:那不就出不了外勤?
:对啊,坐冷板凳,在局里干杂工,我打报告想去支援都不行,真服了
:……可以理解,现在局里内部传言有妖奸想搞复辟,签返聘跟投案自首没区别。
:煞笔吧,什么情况还内斗???
……
“内斗是人类的天性,人内斗不是很正常?”
说这话的孔雀大王围观了群聊,一边吃爆米花——鸟粮,一边抽空点评人类的劣根性。
内斗与猜忌似乎是人类写在基因里的东西,怎么也改变不了。
陆压颇为赞同地点头,不忘把他手里的鸟粮袋子抽走,在孔宣冒火的目光中问:“内斗确实人类的天性,你们妖怪不内斗吗?”
“内斗?”孔宣眼波流转,眼睛还盯着陆压的手,恶劣地咧开嘴角,猩红的舌尖在唇上一撩而过,他点着唇,尖锐的牙齿轻轻抵在唇间。
他笑得恶劣,裹挟着滔天恶意:“看不顺眼的家伙,我们一般都会直接吃掉。”
那不叫内斗,那叫捕猎。
只有人类会有那么复杂的盘算计谋,他们遇到问题,直接把问题本身解决了。
比如现在。
孔宣咧开尖牙,毫不客气地“嗷呜”一口抵在陆压的手上,含含糊糊的恐吓:”放下袋子!”
我的粮!
陆压面不改色,手捏着袋子在孔宣面前晃了晃,袋子里的粮“哗哗”响,孔宣直勾勾地盯着,眼中的兴味快要溢出来了。
有一瞬间,陆压觉得自己养了只不挑食、一开袋就会自动响应的雀雀猫。
“下次给你炸点米花。”陆压一把收起袋子,熟练顺毛。
孔宣哼了一声,表示自己不屑一顾、宁折不屈。
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像是一只失去了梦想的小鸟,攀在椅背上哼哼唧唧地哼气,哀哀怨怨地控诉陆压的绝情。
陆压只当作没看到,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出来的鸟粮袋子锁回柜子。
转过头再看那双眼睛哀哀怨怨地看着自己,他随手撸头:“走吧,去给你炸米花。”
“咬你哦。”
孔宣一把抓住陆压的手作势要咬,重重地磨了磨牙,小眼神飞也似地飘向陆压。
挑衅、恐吓。
孔雀大王双眼锐利,眼含控诉,尖锐的目光足以令任何小鸟知难而退。
当然包括陆鸦鸦。
陆压伸着手任由他咬,最终是尖尖的小虎牙抵在手背上磨了磨,以示惩戒。
陆压差点笑出了声,他含蓄地压下笑弧,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就这?”的啼笑皆非。
孔雀大王矜持地扬起下巴,眼神示意,被可爱到的陆压压下嘴角,配合着赞美孔雀大王的宽容。
“走吧,炸米花。”
他又一次提议,这一次孔雀大王欣然接受。
于是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挤进了厨房。
陆压抓了一把米,直接丢进大火烧热的油锅里,不到五分钟,炸开的米花香瞬间溢满了整个空间。
孔宣眼睛一亮,飞速地探过脑袋,他反坐在靠背椅子上,双手抓着椅背像是小马一样前后摇着凳子腿,“噔噔”蹭过去。
陆压垂着眼,手抓着漏勺抖了抖,捻了几粒递过去。
一个影子飞速掠过,孔宣一点也不生疏,探过头舌尖轻轻一撩,快速地把米花吃进嘴里。
膨化米花松软又甜蜜,自带淀粉的香味,大米炸到蓬松后,只剩下绵绵的脆软。
孔宣愉悦地眯起眼睛,吃到美味的表情美滋滋的,甜蜜极了。
“是粮!”
他吃美了,陆压神情一怔,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黏腻的湿意。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在品味美味,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给别人的心跳带来多大的麻烦。
没心没肺的孔雀大王嚼完米花,张开嘴等吃,见投喂人似乎在发呆,驾驶着他的小马驹——椅子,摇晃着一头撞进陆压怀里。
陆压回神,连忙一顿投喂。
炸米花撒上酸梅粉、椒盐粉,成为了孔雀大王的新宠。
陆压炸了几个塑料袋,孔雀大王自己抱着袋子嚼嚼嚼,一天下来能吃三大袋,晚上还要吃三碗米饭。
“大王的食欲是不是有点太旺盛了?”
晚上,陆压和孔宣头挨着头趴在床上记账,陆压委婉发问。
他还没见过哪个老妖怪吃这么多的。
不如说,陆压遇见的老妖怪都跟成仙了一样,不吃不喝几天也不会死,不像人类,不吃不喝到中午就要死了。
孔宣一边嚼米花,一边盯着账本漫不经心地说:“好吃,爱吃,多吃。”
他捻过一页账本往前翻,眼神撩过陆压,忍不住撑着下巴笑歪了头:“干嘛?你不会真以为,活得久成仙了都不吃饭了?”
造物自身带有的灵力聊胜于无,孔宣这个等级,吃饭能获取的灵力太少了,所以大部分是没有什么吃饭的必要。
“不过吃东西也是补充灵力的方式之一。”
孔宣上下打量陆压一番,若有所思点了点下巴:“就是按照你这个情况,光吃饭撑死也没用。”
就算餐餐吃妖怪补灵力,又能补多少呢?想要二次觉醒血脉,那可是很难的。
孔宣眼睛晶亮,兴味盎然地朝陆压勾了勾手。
陆压靠过去,顿时一只手攥住了他的领子,一把将他拉到近前。
两人几乎脸贴着脸,呼吸纠缠着,能清晰地在彼此眼中看到自己。
那双漂亮的眼睛上下转动着,攥着衣领的手顺着陆压的脖子往下摸索过锁骨,摸索到腰腹,紧接着孔宣的脸上绽开了恶劣坏笑。
“陆鸦鸦,你的力量藏得太深,光靠吃获取的灵气还不足以打破枷锁,那是藏匿在你灵魂里的东西。”
他吐气如兰,形如妖魔般与陆压耳语。
“除非……”
“除非?”陆压虚心求教。
陆压不动声色,甚至说得上太过乖顺。
高大的男人被人拉着领子一拽就走,像是只被拴住绳索的大型犬,已经习惯了弯腰屈膝去迎合对方,任由调笑与戏弄在自己身上发生。
孔宣歪过脑袋,靠在男人的肩膀上,两人几乎脖颈交缠,鬓发厮磨。
“□□”
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如一块石子砸碎所有沉稳平静的表面,在陆压眼中掀起涟漪,他瞳孔紧缩,不可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瞳孔凌乱偏转间下意识看向孔宣。
孔宣抛下一个炸弹就跑,他状似平静地低头翻起陆压写的账本,暗藏得意地翘了翘脚。
注意到陆压的目光,他竖起本子遮住自己飞快翘起的嘴角,眉眼弯弯地调笑:“或者,我们一起谋杀一只神兽?”
“你想杀谁?”
……太恶劣了。
陆压无声咬牙,紧绷的下颚更深刻了几分,眉眼越发冷峻深沉。
他简直像是一只无从招架的狗一样被玩得团团转。
孔宣哼着欢快的小调,鲤鱼打挺般直接翻身躺平,他支着腿,乐不可支地翻着本子。
把自己乐得浑身发抖,乐滋滋地沉浸在自己的欢喜中,不知天地为何物。
头顶笼罩下阴影,他睁开眼,对上陆压的眼睛,飞快地扬起眉头,露出一个挑衅的表情。
陆压单手捂住他的脸,泄愤般揉了一把,直把俏皮的小孔雀揉得吱哇乱叫,双腿乱蹬。
正凌乱时,一只纸鹤在两人头顶绕了一圈,打着圈转着砸在了陆压头上,又接连砸在孔宣的脸上。
孔宣气急败坏,一把将纸鹤揉皱,气呼呼地反扑回去。
两个人在床上闹了一圈,最终气喘吁吁地歇战喊停,靠在床头看那个纸鹤是怎么回事。
一打开,一张手绘的图纹展现眼前,翻过来是一封邀请信。
又是妖纹?
陆压琢磨一瞬,有所了悟:“你们靠妖纹认人?”
“你们人类不也是按图纹认人?”孔宣眉眼飞扬,轻快地扫过信件。
“哈,有人邀请我们去南边玩。”
他眉眼弯弯,明显很感兴趣。
“南边啊——”孔宣拖长声音,眼珠子一转,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神情狡黠地冲陆压眨眼。
“去吧去吧,你知道南边是谁的地盘吗?说不定能找到好东西。”
至于是什么好东西。
孔宣眨巴眼睛,兴味盎然地点了点下巴:“说不定能捉到一只神兽,你不是想二次觉醒吗?”
比如,一只无损兽。
陆压挑眉:“只有你想吧。”
除了孔宣一直念叨着他是只小鸟外,他迄今为止一直都是人类身份。
陆压对能否二次觉醒并不在乎,倒是孔宣兴味十足。
他言辞凿凿:“你不像变成一只漂亮小鸟吗?很好看的哦,漂亮羽毛可是找老婆利器。”
即便是用找老婆当借口,陆压依旧不为所动。
第二天。
宽敞清亮的机场内,孔宣双眼晶亮,从高高的架桥往下望过去。
透明的玻璃搭起了一整座机场,阳光透过玻璃将整个场所照得鲜明亮眼,一眼望过去宽敞现代化的大厅干净洁白,唯有零星行人匆匆走过。
“这就是你说的不想去?”孔宣哼哼偷笑,背着手装模作样地从陆压眼前走过,满脸写着得意。
口是心非的陆鸦鸦。
陆压拎着登山包,把人从反方向拉回正轨:“因为包吃包住。”
他穿着一身休闲装,手臂绷紧着有力的线条,背着背包人高马大地站在孔宣身边,打扮得像是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人。
在明亮的大厅内,帅得出奇。
不少人都在偷偷看他们,孔宣一点被窥视的恼怒都没有,很适应这些凡人惊艳的目光,愉悦地将墨镜架在鼻梁上,酷酷地往上推了推。
“那肯定!我的人脉,必不叫你吃亏!”
孔雀大王超厉害得好嘛!
孔宣得意地扬起头,像是来走秀的大明星,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陆压只能老老实实跟在孔雀大王提包,他倒是无怨无悔,只是在路过大屏幕时,他驻足看了一会儿新闻,架不住孔宣催促,匆忙从底下走过。
“在看什么?”孔宣回头,什么都没看到。
“秦岭那边地震了。”
陆压按着他的肩膀往回拐,拿着登机牌去过安检。
孔宣对新闻不感兴趣,他被揽着肩膀,满脸好奇地跟着陆压上了人类制作的金属大鸟。
听说这种东西还能飞,他显得很感兴趣,一路上叽叽喳喳问关于飞机的事。
直到坐到窗边,他歪过头,盯着窗外的风景终于安静下来。
叽叽喳喳的声音没了,陆压不适应地动了动,偏过头找寻着孔宣的身影:“怎么了?”
孔宣指了指窗外:“看,有只鸟。”
是一只瞿如。
那是一种形状像的白头鸟,长着三只脚,人一样的脸,叫的时候会发出“瞿如瞿如”的叫声。
“人,你们的世界充满了妖怪。”孔宣饶有趣味地撑着下巴,张开手指跟窗外的瞿如打招呼。
那只白头瞿如只是歪着脑袋看了孔宣一会儿,扇着翅膀飞走了。
孔宣也跟着挥手告别。
陆压陪着他一起看,直到那只瞿如从眼前飞走,他才问:“这种鸟会吃人吗?”
这话把孔宣逗笑了,他偏过头饶有趣味地点评:“你应该问哪种妖怪不吃人。”
在曾经的年代,人和动物一样,处于捕食与被捕食的关系,不是人类吃掉妖怪,就是妖怪杀死人类。
长了脚的怪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潜进人类的居所,而长了翅膀的怪物更加自由,它们只要扇扇翅膀,就能突破人类的防线到达远方。
不过它们虽然不介意食用人类,但其实很多妖怪的食谱上并没有人类。
它们还是会遵循一些自然规律。
比如那只瞿如,那是一种食肉性鸟类,会捕食一些小型鼠兔,有条件下也不介意吃两只咕咕加餐。
要是有个人死在它面前,它应该也不介意吃两口新肉。
“听起来。”陆压沉吟一瞬,给出评价:“挺安全。”
比起那种能带来大旱洪水的怪物安全多了。
或许是这个原因,这只瞿如才没有被拦截斩杀,平平安安地出现在人来人往的机场。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代表着,妖管局已经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执行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斩杀准则。
孔宣:“嗯哼。”
对于孔雀大王来说,什么都很安全!
孔宣拍了拍陆压的肩膀,用眼神示意:鸦,你就等着暴富吧!
孔宣亮晶晶的眼神看得陆压无法招架,以至于纵容孔宣在飞机上要了太多太多的可乐。
只是从来广市出发到边海城的两个小时飞机,孔雀大王被碳酸饮料折服,喝可乐喝到一直打嗝,捂着嘴哆哆嗦嗦地吐气泡。
孔宣:。
接二连三的可乐泡泡吐出,孔宣攥着拳头,眉头皱皱,满脸隐忍。
被人高马大的陆压牵着,像是被抓住的小逃犯,在气势甚重的陆压身边哆哆嗦嗦。
这一幕完全被人看在眼中。
穿着长裤马丁靴的红发青年挑起墨镜,墨镜搭在发顶,他红眸鲜亮如火,张扬的红发披散在繁复的蕾丝衬衫上。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是众人目光的焦点。
此刻他衣服翻飞,帅气地从围栏翻过,上前的这几步脚步越走越快。
感觉到有人直冲自己过来,陆压和孔宣下意识转头,在一个瞬间,孔宣的身影飞速从陆压的视线中掠过。
前一秒陆压手里还牵着人,后一秒一个影子捕猎般朝他们扑过来,当场给陆压上演了一场撒手没。
当然,牵手也没。
陆压:?
他困惑转头,瞬间对上来者明锐如火的眼睛。
两只大鸟王不见王,一见面当场滚到了地上,像是两团毛茸茸的圆球撞击在一起,引发了极其恶劣的撞击效应。
孔宣被薅了一把头发,气得嗷嗷直叫,一把扯过陵光如海藻般漂亮的红发威胁:“你撒手!”
陵光反手薅住他的头发:“你先撒手!”
“好,三二一一起!”
“三二一!撒手!”
……
“你上次薅我羽毛我还没报复回来!丑鸟!”
“那你上上次拔我尾羽怎么说!你才丑!”
“你丑!”
“你丑!”
“你先撒手!”
“你先!”
陵光:!!!
孔宣:!!!
陆压:……
“一起撒手。”
作为裁判的陆压一手拎一个,他数了三下,同时捏痛两人的麻经。
红发的青年轻松脱身,抚了抚凌乱的长发,撩起不规则的橙色墨镜飞速朝陆压眨了眨眼。
“你老公?”
孔宣歪过脑袋,锐利的丹凤眼斜斜挑起,毫不客气回怼:“你老公。”
“我老公在异地办公呢。”
陵光口出狂言,暧/昧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重点在陆压年轻的脸上转了一圈:“年纪小不会疼人啊。”
“嘁,不比你家那个年纪大,没情趣~”
两只刚才还互薅头发,没两句话又手挽着手聊到一起去了。
陵光抚了抚海藻般披散的红发,随手将手中的糖盒抛给孔宣。
“说点正事吧。”
“什么正事?”孔宣玩闹般摇晃糖盒,随手推出一块。
两个人靠在一起,他低下头,咬住推出的糖块,秾烈的眉眼如最鲜明的画,侧面轮廓极具美感,浓到极致便连眼尾挑起的弧度都充满了魅力。
他挑起眼尾,饶有兴趣地望向陵光:“你不在西方守着,跑南海边干什么?朱雀神君。”
“我出手可是很贵的。”
第22章 第22章藕尖爆炒无损兽2 “……
“少来。”
陵光眉眼轻蔑, 轻啧一声后漫不经心地撩起长发,傲气凌人地拿眼睛睨他。
他嗓音轻慢,不经意间锐利尽显:“你在论坛摆摊的帖子还是我给你摆平的,算上来你还欠我一回。”
“来干点活吧, 孔宣。”
他用眼睛斜睨着孔宣, 孔宣咬着糖块, 腮帮子鼓起一边,玩味地咀嚼着这两句话, 随手抛了抛手中的糖盒,随性答应。
“说来听听。”
说话间, 他们被陵光引到机场外的停车场,帅气的红色跑车肆意张扬,不加掩饰地展露棱角。
陵光将副驾上的资料袋丢给孔宣,他将墨镜扣到头顶,从车镜中与陆压对上视线, 他唇角一挑,随手从孔宣手里抽出一张资料转而递给他。
“小陆压, 你也看看。”
陵光一脚油门, 打着方向盘拐出停车场。
他一边开车,一边配合着那些照片解说:“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资料袋里倒出几张纸质报告和一叠照片, 孔宣把袋子倒空了, 才玩闹般看起那些照片来。
照片并不神秘,有一些是卫星拍摄传回的海面照片, 一些则是无人机近海作业拍摄传回。
普通的海面照片,唯独中心是一片模糊怪异的黑影。
湛蓝的海面下,巨大的鲸影摇摆着尾端,从水下流淌而过, 模糊的海面流漾着怪异的影子,动荡起层层怪异的水波纹,将水下的鲸影模糊。
孔宣看不懂那些复杂的纸质报告,他将几张照片拼在一起,勉强拼出了一道似鱼似鸟的影子,潜在粼粼水下,显得模糊扭曲。
在原初的神兽之间,鸟族是以家族式帮扶存在的交际关系,就算是再孤僻、寂静的飞鸟也不会错过热闹的家族邀请。
他们早已在岁月中见过千万次。
是以,孔宣凭借这些,已然拼凑出了答案。
“这是鲲鹏。”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①
是为鲲鹏。
鲲鹏是极为特殊的存在,他既是水下的巨鲸又是天上的飞鸟,他同样是鸟族的一员。
看着那些追踪行踪的照片,孔宣挑眉,半开玩笑地问:“你没事跟踪鲲鹏干什么?”
孔宣玩笑的语气中藏着试探,他眼睫眨动,偏过脑袋看向陵光,眼中的探究像是暗藏星火,泛起星星波澜。
陵光盯着前方,红眸鲜亮如火,换挡空隙熟练回怼。
“孔宣你是睡觉把脑子睡掉了吧?我闲得没事能跟踪他?”
孔宣:“有事就可以跟踪?”
就在这时,陆压插入话头:“他可能要死了。”
他盯着那些被孔宣丢开的纸质报告,将最重要的两张抽了出来。
作为妖管局的前任清扫组组长,陆压熟练阅读报告,将两张报告摆在面前。
薄薄的白纸遮住他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下意识皱起的眉头,连带着那双猝然凌厉起来的眼睛也一同展现在众人眼前。
陵光抽空往后看了一眼,孔宣则从副驾驶直接探头过去,顺着陆压的手指看向几个数值。
陆压点了点几个重要的数值,陈述道:“根据妖管局研究表明,无论是妖族还是已经有所修炼的人类,他们濒死之时,身体里储存的灵力会不受控制地外泄。
这种外泄在人类的探测中则会转化为这几个数值,这个是正常值这几个是观测数值……这几个数值都超过了预估数值,并且在以一种非常恐怖的数字极速增长,它并不正常。”
用神兽们自己的话来说,生前汲取天地灵气,死后将自身反哺天地,是极为自然的自然规律。
这也是天道不断消减妖魔存在的原因之一,祂在用这种方式收回创世之初散去的本源,填补世界、完善规则。
孔宣:。
孔宣意识到陵光来干嘛的了。
陵光将车开到靠海的酒店,他专门把两人送过来,按邀请上写的,包吃包住。
临走之前,他将胳膊架到车窗上歪过脑袋,漂亮的红发如岩浆一般从他的胸前流泻,他红眸明亮,唯有散漫的语调透出认真。
“知道你不想掺和人类的事,你已经逃了两次了……至少这次,你不能再逃了。”
孔宣头也没回,潇洒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听到了。
“啧。”陵光一把将墨镜扣下,宽大的墨镜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他转过头随意地摆了摆手,一脚油门,张扬的红色超跑飞速拐了个大弯,如一道闪电离弦冲向海平面。
太阳与海平面平行,唯有一点昏黄不受控制地浮出水面,将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照得秾烈鲜红。
热带风情装潢的酒店一进去只感觉热度翻涌,孔宣自从听到鲲鹏要死了就一直保持沉默,是陆压接手了找房间等事情,将他带到了房间里。
房间是双人标间,有极大的阳台可以休息,观赏远处的大海,孔宣撑着下巴靠在围栏上,还是忍不住心烦,忍不住趴在围栏上一顿突发恶疾、疯狂踢踏。
“呃啊——”
他几乎已经要死了,像是一件衣服头朝下挂在围栏上,从界限分明的栏杆缝隙看向陆压。
鸟鸟祟祟.jpg
陆压坐在床上叠衣服,他垂着眼睛,一点都没有被孔宣的突发恶疾吓到,面容平和极了。
看起来就很适合听雀倾诉。
孔宣挂在围栏上,用这样颓废的姿势郁闷的骨气腮帮子,含含糊糊地抱怨。
“陵光也太过分了吧!我才刚醒诶,这种残酷的事就直接摆在我面前吗?一点也不考虑一下我的承受能力!”
一觉醒来发现一个朋友要死了,是什么很值得高兴的事吗?
“那大王觉得怎么样才行?”陆压叠好衣服,总算站起来走进阳台,蹲在孔宣面前。
他们一个倒挂一个蹲着,视线接触到一起,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一弯,像两瓣接住星星的月牙儿,忽闪着光彩。
孔宣突然换了一个表情,他弯起嘴角,面露狡黠:“当然是——”
“不告诉我!”
只要不知道,就不需要为此烦恼了。
陆压偏了下头:?
孔宣一下子翻了过来,他脚踩在地上,天旋地转下不受控制地往后倒了几步,一下子栽倒进陆压的怀里。
陆压蹲在地上,被撞了一下,肩膀依旧挺直僵硬,像是一只接住主人的大型犬,大手在孔宣腰间摩挲两下,最终用力钳制住了他的侧腰。
孔宣摔进男人怀里,一屁股坐在男人的腿上,他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突然正过来的天空,发出莫名其妙的感慨。
“天好红啊。”
他枕着陆压的肩膀,陆压不说他也不起,就这样盯着天空看了两秒。
孔宣才移动注视,眼神耍赖般飘向旁边。
“我是说,死亡对我们来说不算是坏事,从天地间来回到天地间去。”
“妈妈跟我说的。”
提到母亲,孔宣弯起唇角,笑得眉眼弯弯。
他偏过头,两个人靠得太紧,呼吸纠缠在一起,脸贴着脸,脖颈贴着脖颈,随着陆压低头的动作,他们的姿势显得亲密无间。
“只是啊。”
“活着的人总是故作多情。”陆压嗓音低沉,他接住了孔宣那句“只是”,明白他对故友离去的难过。
他低垂下眼睛,手摸索过孔宣的侧脸,无端想起了自己意外牺牲的战友。
“即便只是说过几句话,只要想到他已经死去,依旧会觉得突然。”
不管是哪里对分局,清扫组永远都是牺牲人数最多的部门。
前一天还活生生说话玩笑的人,第二天就可能突然死去。
孔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给出了意料之外的答案:“不过我并不恐惧死亡。”
“千年万年,总会有一天,死去的人会回到这世间与我们再次相遇。为了这个目标,好好活着等待重逢,才是最重要的事。”
聊完天,孔宣感觉自己的心情轻松多了。
他轻松翻起身,拍了拍陆压的肩膀,脚步轻快地绕进房间。
“听说这里的套间还会送糖……哇!是椰子口味的!”
孔宣没心没肺地一把扑到床上,将赠送的糖果哗啦啦倒了满床,他美滋滋地挑选几颗,美美拆开送入口中。
“陆鸦鸦,今天晚上去吃海鲜吧!”
他咋咋呼呼提要求,孩子气得在床上耍赖翻滚,直到陆压答应,他才翻起身高兴地欢呼一声。
“吃海鲜!”
孔宣没心没肺地弯起唇角露出笑容,像是有浮光从他眼底掠过,似有千万春光潋滟流淌,任由喜悦攀上眉眼。
看不出一点难过。
陆压动了动手指,不受控制地将目光落在他白软的腮肉上,难耐地吞咽喉咙。
“嗯。”
清晨,太阳早早地挂上云端,将粼粼海面照出斑驳的水波纹理。
海水翻滚着浪花拍打在船体,陆压在驾驶室打了半天火,热得汗湿衣襟,总算将白色小艇的发动机点燃。
孔宣百无聊赖地坐在船沿,用面包钓来几只雪白的海鸟,随着海鸟们聊天的话题越跑越偏,他终于听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两眼放光地听海鸟们蛐蛐人类八卦。
要说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当然是一大早上,陵光一通电话,把追寻鲲鹏踪迹的任务交给了陆压和孔宣。
“想自己一只鸟偷偷去死,想都不要想,这场葬礼我们送定了。”陵光是这么说的。
孔宣窥破天机,双手交叠,眼中锐利尽显:“根本就是想给我找事做吧!”
第23章 第23章藕尖爆炒无损兽3 一……
一条船两个人。
小艇发动机轰鸣, 稍微确定了方向后直直地冲向大海。
孔宣坐在船沿,被风吹得发丝零乱。
凌乱的发丝在身后翻飞,海浪在船边翻涌,拍打着海浪将小艇推送。
孔宣掰着烤饼, 自己吃一块喂给鸟一块, 一边吃一边哼气:“为了让我干点事, 什么都不顾了,这种事交给我真的没问题吗?”
“一只神兽真的想死, 谁也找不到他。”
“不是你,是我们。”陆压纠正。
他攀着门框露出头, 大汗淋漓地站在甲板上,脑袋一低,大手攥着后领往前一带。
紧绷的肌肉被汗水侵湿,随着衣服拉起,在阳光下反射出油光水滑的光彩, 流畅的肌肉线条下,难以言喻的爆发力随着他的动作轰然绷紧。
可把某位孔雀大王的视线给狠狠吸引住了。
衣服脱下, 陆压发丝凌乱地探出脑袋, 深邃幽深的眼睛直直望向孔宣。
他脑袋微偏,眼睫眨动间孔宣的身影越发明晰:”我还在船上呢, 大王。”
灵气泄漏的痕迹是可以根据人类发明的机器观测到的, 这座小艇虽然看着破旧,但里面的机器设备相对来说比较先进。
陆压在里面调试了半天, 期间还有实时跟踪的卫星图片通过设备传递过来,基本上确定了跟踪路径。
陆压随手拎起旁边的衣服套上,朝孔宣伸出手。
孔宣将手里的烤饼掰给他一半,他坐在孔宣旁边, 两个人排排坐,一起啃烤饼。
陆压眉眼无奈:“看来我们要做好准备在海上生活一段时间了。”
小艇的船舱里有水和食物,大概够他们生活一周,只是燃料不足。
陆压细心地检查完,随手把玩了一下里面自带到刀具,轻松地在手中转了一圈。
就算食物吃完了,靠着大海自给自足,他们应该还能活上一段时间。
如果燃料耗尽他们还没有找到鲲鹏,可能要自给自足到救援到来。
孔宣一口咬住烤饼边缘,他嘴巴动了动,腮帮子鼓起一边,一大早上被带到海上的郁闷被风一吹,孔宣顿时笑弯了脸,满脸愉悦地感受海风吹拂在脸上的感觉。
他嗓音含糊,没心没肺地说:“唔关系窝,唔会出售!”
嘴里美味又好吃的烤饼还没吃完,孔雀大王先支棱支棱翅膀,比划出一个非常靠谱的手势。
他眉眼灵动地朝陆压眨巴眨巴眼睛,帅气地打了一个响指。
瞬时间,风云骤变,清朗的天空突然团聚出一团风云,无形的风卷着云朵汇聚成昏沉暗淡的雨云,狂风将海面吹皱,大海的浪花翻飞拍打。
一艘小艇乘风破浪,以一种非常极速的速度飞速冲向大海。
孔宣爬上座椅,一步两步走到小艇最前方。
被风吹开的发丝不停在身后翻飞,他立在船头,恐怖的风云在他头顶凝聚,他如末世下迎风而立的幸存者,风云惊扰不了他的喜悦,他眉眼张扬,坦然地张开手。
无数流风从他周身穿行而过,他偏过头,眼睛转动着睨向陆压,唇角的笑容恣意张扬。
“看,起风了!”
那一瞬间,他的眼底浮现出极致的青芒,那是人类所有言语都无法描绘的色彩,远比青绿更加明艳恢宏,泛着极致的冰冷。
他看向陆压的眼睛里透着非人的残酷与冰冷,也透着似有若无到欢喜与得意。
孔宣挑起唇角,他眉眼张扬肆意,斜飞的长眉像是张扬的飞鸟,无数浪花在他脚下翻腾,他只需要招招手,天地间的飞鸟自发在他头顶盘旋、臣服。
顺从他的意志,天地都为止倾倒。
漫漫青色晕染天空,无形无影的风吹起孔宣的衣摆,他立于船头,得意地扬起头,那一瞬间像是天地都被他踩在脚下。
大风将周围的一切吹得零落错乱,唯有两人的身影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中直立,乘着小艇一路乘风,如利剑将海水分割。
席卷的云朵遮蔽着太阳的光辉,一时间天地蓝与白明晰分明。
陆压的视线内是一片纯然洁白的乱云,以及苍茫天空下,那一抹亮眼的影子。
飘扬的发丝在空中摇曳,孔宣身影纤长,苍茫晴日下,他哼着小调,嗓音透着十足的自由。
风无法阻拦他的前路,只会化作阻力,将他推向远方。
他歪过头,漂亮的眼睛微微弯起:“陆鸦鸦,过来。”
孔宣朝陆压伸手,陆压没有迟疑,回握着他的手,顺着他的力道踩上船头。
踩上的一瞬间,大风将云朵、海沫吹乱,未知的迷雾顺着云海漂浮而来,几只飞鸟拍打着翅膀,在他们的身侧旋转飞翔,又转而飞向天空。
一声悠远的鲸鸣似乎从远方遥遥传来,孔宣挑起眉头,无数声音顺着海浪传递到他的耳边,他衣袂飘飘无端弯起眼睛。
“你听。”
孔宣歪过脑袋,耳朵贴着耳朵,在陆压耳边耳语。
陆压睫毛颤抖,眼神在他脸上定了一瞬,配合着侧耳倾听。
“——”
悠远的鲸鸣声像是从遥远的异空间传来,无端拉响鸣叫。
在侧耳倾听的一瞬间,脚下的小艇瞬间翻转,像是有什么东西潜到底下,将他们顶上高空。
陆压面露错愕,反应迅速地揽住孔宣的腰,视线在周围晃了一圈,在猝然腾空又迅速下落的一瞬间他试图自救,却被人一把拉住手腕。
孔宣扬起下巴,傲气十足地哼笑两声,他立于风中,依旧临危不乱,脸上恣意的笑意不减,俏皮地朝陆压挤眉弄眼。
巨大的蓝鲸将他们顶上高空,又极速地潜进水下,小艇轰然掉落,在水面晃悠几下,无声稳住了平衡。
就在此时,一声空悠的鲸鸣响起,小艇侧边浮现出一望无际的“蓝色平面”。
是鲲鹏。
“好久不见,孔宣。”鲲鹏的声音格外低沉,像是从异世界遥遥传来,声线十分浑厚。
陆压神情一怔,下意识地想找寻鲲鹏的影子。
——根本不用去找。
他就在这里,他就在小艇边上,他甚至没有探头,只是稍稍露出冰山一角,就足以占据全部视野。
孔宣分明前一秒还在抱怨找人,后一秒鲲鹏不请自来。
孔宣三两下跳到小艇中间,蹦蹦跳跳地跟鲲鹏打招呼:“好久不见,鲲鹏,听说你要死了。”
他说话毫不客气,好在鲲鹏只是低笑两声,十分沉稳地附和:“嗯,是这样的。”
“真是好久没见你了,你之前逃到哪里去了?”
逃。
无论是毕方还是朱雀亦或者鲲鹏,对于孔宣的出现都用了“逃”这个字。
“我看你们就是嫉妒我悠闲。”孔宣叉着腰,张牙舞爪的样子,看起来很像给鲲鹏一翅膀。
鲲鹏不由感慨:“真是命好啊。”
孔宣在无人知晓的地方逃过了两次大劫。
他扇扇鱼翅,只是稍微动一动,过于庞大的他轻易掀起了一片巨浪。
“不过我也不差。”
他也要死了,在无人的寂静之地获得永恒的安宁。
鲲先生是一只脾气很好的好鱼鸟、好神兽,他并没有离人类太近,这些年他一直生活在南海的海水中,保卫着这片海域的人类与生命。
他的眼睛见证过无数王朝的兴衰与无数同伴的死亡,在面对自己的死亡时,他坦然地扇扇鱼翅,掀起巨浪的同时,沉声宽慰。
“我一直在等你们,只是我没想到,来的是你,不过这有什么差别呢?”
他好脾气地笑了:“不要来送我,就让我安安静静死去吧。”
就这样沉入这片深海,与海下所有一起埋葬。
他早就知道他的鸟族朋友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家人,他等候在这里,没有顺着洋流去往其他地方,是想要拦截为他送葬的报丧鸟。
但他没想到,来的报丧鸟会是孔宣。
他们早以为……
鲲先生的话坦然又平静,他早已平静地接受了一切衰弱,人类甚至不知道他的离去。
孔雀低下头:“你真的要死了吗?”
鲲先生是原初时就存在的神兽,每一次的家族聚会他都会参加,他的存在像是一位和平宁静的老者,在很多时候他愿意为任何人施以援手。
这样受人尊敬的神兽死去,是该拥有一场宏大的葬礼。
但孔宣理解他所追求的安宁。
“鲲鹏,我理解你的志向,追寻死亡是很私人的事。”
孔宣双手插兜,他点了点脑袋,对鲲先生的选择表示理解,他弯起唇角,轻描淡写地说:“我也曾孤身赴死。”
他眉眼微弯,眼睫眨动间眸微眯,狭长的眼形状分明,眼角上挑的弧线似勾了世界上所有的魅惑与罪孽,飞扬的眉头精致风流。
泼墨一般的黑发从他肩膀旖旎散落,孔宣轻声说:“无人送我,我也曾渴望迎接死亡。”
在那封闭的黑暗的洞穴里,他曾试图迎接死亡,但命运将他的灵魂送回了人间。
被拉住的手腕赫然吃痛,是陆压收紧了手,孔宣撩了撩长发,语气肆意地宣布:“但我现在不想死了。”
孔宣歪过头,神情认真:“如果你想活下来,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帮你。”
他的诺言一字千钧。
第24章 第24章藕尖爆炒无损兽4 无论付……
无论付出怎么样的代价, 他都愿意帮忙。
鸟族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家人。
鲲鹏低低的笑声在天地一色的清明中回荡,天色青白海浪涛涛,潮起潮落的水激起层层浪花,自由而洒脱地奔向大海。
鲲先生说:“不必了, 孔宣。”
他已活过千万年的岁月, 在将死之际, 唯有淡淡的平和与从容。
鲲先生拍打着鱼翅,他的身形依旧掩藏在无边海浪中, 掀起的巨浪与鲸鸣交融成一篇乐曲,接二连三地鸣啼像是在应和着大海的声音, 任由未知地回响在天地间和声。
他的身躯远比鲸鱼庞大,只是从小船下淌过,恐怖的黑影几乎形成一片黑海。
尾端摇曳着水波从船下淌过,恰如天地倒转,一艘即将停泊的大船在海面投射出难以诠释的巨影。
鲲先生自以为和孔宣达成了共识, 他静静地随着洋流飘向远方,没有一刻回头。
悠长的鲸鸣在天地间回荡, 海里的生物似乎早已察觉到了别样的寂静, 拥挤地跟随在他的身后。
“不必为我送行。”
他怜爱地说:“我将把自己埋葬在这片海域,我的血肉会回馈万千生灵, 或许有一天, 我会再次归来。”
世间终将轮回,死去的事物终将回来。
终有那么一天……
孔宣张扬抬眼, 他神色肆意,眼中一点青芒如星火璀璨。
“想自己一只鸟去死,想得美!”
海风吹动他的衣摆,他站在船头, 像是一位强势、骄傲的船长,风也为他的前路臣服,他手一指,傲气凌然:“陆鸦鸦,我们追上去!”
狂风将薄雾席卷聚集,漫天白云压在头顶,只见前路一片茫然,只能看见漫天白雾沿着水面朦胧靠近,似乎要阻拦他们的脚步。
但孔宣孤身站立高处,他手指所向,一路披荆斩棘、流风臣服。
陆压在海浪中扶住船沿,顺手锁住了船舱的大门。
海浪不停拍打上船,呼啸着倒灌而来,他们站在海上如一叶扁舟,只能顺着海浪翻滚摇摆。
陆压浑身濡湿,视线里孔宣的身影在海浪中忽隐忽现。
海浪裹挟着小艇奔腾向前,小艇在水面翻腾摇晃,孔宣仍然笔直地站立船头,似天崩地裂他依旧能乘风破浪,一往无前。
陆压迎着狂风与海浪,他一步一个脚印,踩着海水踏上船头。
狂乱风浪中,漫天长发飘摇凌乱,几乎飘到陆压脸上,陆压伸出手,也只是小心地任由发丝从自己掌心飞过。
他凝视着孔宣认真又肆意的侧脸,猝然有些失神。
“我们……要追上去?”陆压喉咙滚动。
为什么,不让他安安静静死去?
正如孔宣所说,死亡是私人的事情,既然鲲先生已经决议安静死去,为什么……
为什么要追上去?
狂风吹动孔宣的发丝与衣摆,他身姿欣长,单薄的身体在狂乱的海浪中显得那么渺小脆弱。
即便如此,流风依旧顺服他的命令,海浪将指引他的前路。
有那么一瞬间,陆压理解了鲲先生的想法。
按照清扫组的行事作风,他应该安静退去,给这位前辈最安宁的死亡。
陆压在清扫组工作的时间公认是从十八岁到二十三岁,这并不准确。
准确来说是七岁到二十三岁,尽管他十八岁成年才正式入伍,但是他从七岁开始就生活在训练营中。
无数清扫组的新人来了又走,清扫组的条例他背了一年又一年。
很多即将死去的前辈也追寻着最安宁最盛烂的死亡。
——死在战场,或者快速而安稳地死在抢救室的病床上。
孔宣歪过头,陆压的脸色应该很难看,从孔宣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他又下意识皱起眉,不解又困惑。
孔宣说:“陆鸦鸦,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好看?”
陆压怔住。
“你为什么总是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呢?看起来很凶很不好招惹,冷冷的也不爱说话……”孔宣絮絮叨叨地说着,说着说着,他猝然笑了起来。
那一瞬间,仿佛阳光穿透了厚重的云层,从头顶撒下一片碎金摔碎在他眼中。
孔宣又说:“不过你这样也很好,我很喜欢。”
风吹起他的长发,他在一片凌乱与怅然中回答。
“陆压,我后悔了。”
陆压:“什么?”
“因为最后,我后悔了。”
孔宣说:“我以为自己能直面死亡,但是在死亡的尽头,我真切地感受到后悔,我想要有人陪伴我走最后一程,我并不如我想的那么无畏强大。”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彻底染成了青色,像是有万千青绿山水混进眼中,朦胧上一片耀眼绚丽的光彩,他弯起眼睛,眼尾下撇时呈现出如酒酿一般潋滟的光色。
“如果鲲鹏和我一样后悔了呢?如果他也感觉到寂寞呢?”
孔宣将凌乱的发丝往后捋,露出一整张脸,他从来张扬肆意,像是不知道恐惧是怎么书写。
他轻声说:“人不能寂寞地死去——”
“鸟也一样。”
陆压神色怔然,此刻像是有一团棉花蒙蔽了他的大脑,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钝钝地茫然着。
有那么一瞬间,他脑中闪回了训练营的宿舍,空荡荡的走廊和浴室里空空的放水声。
训练营是一年一期,为期三个月,人来了又走,很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生活在那里。
他寂寞太久了,就像是从来没有得到过光的人不曾觉得生活在黑暗中是一件错事。
可猝然看见了光,他只觉得呆滞茫然,甚至是钝痛。
正是此时,一声响亮的赞和声从天上落下:“说得好!”
只见一片火红的阴影从头顶掠过,来者宽大的翅膀几乎遮天蔽日,华丽的尾羽掠过天空,将天际熏染成一片浓烈火红,漫漫映在海中,呈现出黄昏时分的醺红色彩。
朱雀翅膀一扇,顿时狂风骤起,云散雾消。
清白天空下,他在空中盘旋,在落地时雾色散去,他们立于漫漫海域,早已分不清前路后路,只有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清白天空笼罩头顶。
陵光红发披散,眼中火色绚丽多彩,他快步上前,一把拍在孔宣肩上,眼睛锐利专/制。
“你要敢无声无息死了,我就到处说你是秃毛鸟。”
孔宣:!!!
好恶毒!
“你才是!丑鸟!”
“你丑!”
“你丑!!”
……
孔宣气得挺起胸膛,支棱起脑袋,丹凤眼轻眨,试图用美色力压陵光。
陵光不甘示弱,他红发披散,整个人自信又张扬,像是高高在上的女王。
两个人一见面就想吵架,争美争了几辈子了,瞪着眼睛谁也不服谁。
最后不知道怎么了,又头挨着头手挽着手一副关系很好的样子。
陆压:……
完全被排挤了吧!
明明他才是先来的,但现在陆压完全被排挤在外,只有孔宣和陵光站在一起眺望远方。
孔宣:“你一来鲲鹏就跑了,怎么办?”
“他跑哪去?”陵光轻啧一声。
他朝远方摆摆手,一个影子模模糊糊地从水面浮现。
远远看过去,那是一只黑色玄龟,隐约有白影缠在上面,正摇头晃脑地朝他们摆首。
孔宣眼睛一亮,伸长脖子看了半天,高兴地一拍陵光的胳膊:“玄赟!”
是南方神玄武!
有玄武在,鲲先生还能跑到哪去?
“你就是设局吧,用我钓鲲鹏现身,你再找人拦截?”
看似一只鸟,其实背后是一群鸟。
孔宣眉飞色舞,说话间眼睛越说越亮,没忍住为自己的聪慧翘起唇角,低调地哼哼两声,脸上的得意遮都遮不住。
鲲先生极为郁闷地浮出水面:“陵光——”
陵光挑眉。
他性格张扬霸道,好脾气的鲲先生完全招架不住,只能默默认栽。
孔宣两三步蹦到陆压身边,他踩着小艇上的凳子,嫌弃得没有沾水,眼睛晶亮极了。
“陆鸦鸦!我们准备准备来吃席吧!”
吃席!
鲲先生郁闷地喷出一口水柱:“当着死者的面这么兴奋真的好吗?”
“哈!”孔宣嚣张叉腰,张牙舞爪地控诉:“谁叫你想自己一只鸟去死,能让大家吃席你就偷着乐吧!”
会有很多很多的鸟来!
青鸾、重明、毕方……
无数只神鸟在今天默契地赶往南海,他们拍打翅膀,穿越厚厚的云层,迎着海风与雪白的海鸟共舞,在漫天红云消去之前,降临到了这片海域。
陵光与玄赟撑起了一片寂静的灵境,蜃释放的迷雾会迷惑人类感知,在漫天清白的灵境中,只有永恒潮起潮落的海水和悠长的鲸鸣。
很多很多的神鸟都默契地来到了这里,赶赴这一场死亡葬礼。
这里面每一个人都与鲲先生熟识,他们在岁月中聚会了无数次。
只是以前,他们会找一片有水有鱼的寂静山林,从白天聊到黑夜,在无尽的宴会中举杯欢笑。
这一次也会一样。
鲲先生并没有化身上船,他藏在水中,庞大的身躯几乎看不到边际。
但每一个来客都为鲲先生带来了礼物。
青鸾为他衔来了深山幽谷中最清雅的兰花,重明鸟性格洒脱带了一壶自己藏了很久的好酒要和鲲先生不醉不归,送春的春神句芒将春天的赠礼送给他……
寂寞吗?
在无法辨识时间的灵境中,鲲先生缓缓闭上眼睛,他的声音带着倦怠与懒散,像是将要睡去。
他说:“孔宣,你说得对。”
没有一只鸟愿意寂寞死去。
第25章 第25章藕尖爆炒无损兽5 绵……
绵绵细雨不知何时从天空浇下, 浇出一片茫茫薄雾,飘散在水上模糊了眼前的所有细节,只剩下一片青白的空芒。
白茫茫的天空与雾色相应,唯有水中涟漪接连波动, 应和着声声悠长的鲸鸣在无尽的空间中回荡, 用雨水将在场所有人浇透。
重明鸟化身是个衣着干练的女子, 她站在船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只是身上的衣服被溅得半湿,发丝蒸腾出几分湿意。
她并不难过, 利索地开了酒,将酒瓶里的酒倒进水中,语气带笑地笑骂:“真是便宜你了鲲鹏。”
她珍藏了那么久的酒一口没喝,全倒给了鲲先生。
但这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来的神鸟们或站或坐,他们零散地站在周围, 不知是谁先唱起了歌。
那是来自遥远过去的歌,那个时候的人们不知风不知雨, 肆意地赞颂着风与雨的存在, 而风和雨都是鲲先生。
他将化成风化成雨,永远留在人间。
有人唱起了《逍遥游》, 那是一个少年亲眼目睹了鲲先生的宏伟所写的赞歌, 千年的传承,历久弥新。
鲲先生很喜欢, 昏昏沉沉间,他似乎应和了两声又似乎没有。
天色青白,空气中却透出了一种压抑如暴风雨来临前夕时窒息闷热的氛围。
悠远漫长的鲸鸣接连响起,穿透时间、空间, 像是有无数生灵意识到了鲲先生的逝去,它们齐齐嗡鸣,借由海水送来一片祝福。
深沉的海水中,一片巨影彻底失去力气,漫漫潜进水下,海水在他的周身倒灌逆流,他无力沉下,无数的鱼群在他周身巡游辗转,汇聚成一片又一片的海底星空,顺着水流陪同他一起潜入。
不断地下潜排出细密的光影,五光十色的深海奇景在瞬间变得黑暗、茫然,伴随着细雨敲击海面的和声。
极为沉闷的一声闷响被无数气泡裹挟着上涌,气泡破碎之时,无数灵气喷涌而出。
化为实质的灵气像是冲天的烟花,在光色下折射出奇异的色彩,化作绵绵小雨湿淋淋地浇在众人身上。
一鲸落万物生。
无数生命就此诞生,又有无数奇迹将在这片海域成型。
深海里的变化不得而知,破碎的灵境照出一片璀璨金芒,半边青白逐渐消退色彩,将要落下的太阳还停留在地平线上,昏黄的颜色映入海面,粼粼与天空映出水天一色。
此刻世界万籁俱寂。
重明眯着眼盯着远方:“你们看那是什么?”
所有人下意识扭头,只见一只似猪似鹿的妖怪顶着两只尖尖的鹿角,一边在海面奔跑一边将漫天霞光引来。
朦胧白雾被怪物驱散,怪物一边嚎叫一边踏水,毫不客气地扭头撕咬在空中盘旋的海鸟,海鸟们拍打着翅膀一边大叫一边四逃。
好好的氛围感都被它破坏了!
孔宣眺望远方,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陆压:“诶,那是不是无损兽?”
“什么无损兽?”住在山里的青鸾困惑歪头,与句芒两眼茫茫:“你知道吗?”
毕方大叫:“那就是无损兽啊!孔宣你还不快去抓!”
“管它什么无损兽!”最讨厌有东西吃鸟的重明撸起袖子,愤怒咆哮:“该死的家伙!给老娘死!”
……
众鸟顿时一片混乱,死了只鸟的悲伤还没酝酿成功,瞬间被突然出现的无损兽击溃。
青鸾被这怪物的鹿角叉了一下,吓得哇哇叫:“不要追我啊!!”
“给我站住!”孔宣追在后面大喊,一只火红的大鸟从头顶掠过,陵光轻蔑哼笑:“傻了吧,我们会飞!”
少了腿的毕方萧云鬓不方便变鸟,只能支棱着金属腿指挥:“诶诶!左边……右边!小心!”
“砰”的一声,陵光被指挥得晕头转向,翅膀一扇正要俯冲,被蒙头撞过来的重明重击,一起坠进大海,被无边海浪吞没。
陵光大怒:“毕方!”
萧云鬓视线乱飘,心虚地扭过脑袋,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一群年龄加起来能创世的神鸟哗啦啦跟着那只似猪似鹿的怪物跑,自己抓不到还要怪拖同伴后腿,闹得鸡飞狗跳,大吵大闹间什么悲伤什么难过都烟消云散。
最后一把飞刀横空出世,一击刺入无损兽的脖子结束战斗。
无损兽僵硬几分,不等它再挣扎,束缚飞刀的伸缩收紧,飞刀被扯出的同时,刺眼的血红喷溅而出。
陆压收回飞刀,他在飘摇的海浪中踩在小艇最高处,染红的短刀在手中转了转,血液顺着刀身甩落,锋利的银光在刀边淌过。
他挑了下眉,弹了弹刀片,刀身发出清脆的声响:“还不错。”
“捉到了吗?”他扬声问。
“哈哈哈!”孔宣一把扑在无损兽身上,他简直扬眉吐气,高兴得手舞足蹈,举起手嚣张宣布:“我捉到了!我捉到了!”
他朝陆压眨了眨眼,满脸笑容的远远比划了一样“OK”的手势。
“吃什么?怎么吃?”
他实在太兴奋了,等不及其他人过来,自己一把扛起,乐滋滋地回了小艇。
一只无损兽太大,几乎把整个甲板给占满了,就算小艇位置不小,现在站上两个人也觉得有点拥挤。
陆压翻到甲板,蹲在地上扒拉几下,琢磨出了几道菜。
“想吃什么?”在其他人赶过来前,陆压低声问孔宣。
孔宣蹲在旁边,手掌撑着下巴,腮帮子鼓起一团,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还没想好,陵光的控诉先来了。
“小陆压,你只问孔宣不问我们的吗?”
“对呀对呀,这种好东西可不能独占啊!”
“早我就想问了,这是哪位?”不明所以的重明探过头,审视的目光在孔宣和陆压身上转了一圈,突然露出十分促狭的表情:“不会是孔宣你带的家属吧?”
家属?陆压被呛了一下。
孔宣把眉一挑,大咧咧地靠在陆压肩上,一把揽过他的肩膀朝重明露出一个挑衅的表情:“怎样?”
“哇哦~”
众人顿时听取哇声一片,左右看看,眉宇间都能看见八卦的味道。
“不是吧?真是家属?”
“什么时候的事?假的吧?你这么多年脱单去了?”
……
孔宣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他歪着脑袋,眼中含着笑意去打量陆压,陆压神色冷淡称得上不动声色,和之前一模一样。
死装鬼。
孔宣戳了戳他的肩膀,腮帮子鼓了鼓,故意拖长语气:“那当然——”
所有目光汇聚到他身上,陆压眼睛转动,目光瞥向他时眼尾赫然收紧,无声等待着他的答案。
只见孔宣眉眼一弯,非常干脆地说:“不是。”
“不过也算是,他是我老板,怎么不算家属?”他把手往腰上一插,理直气壮的模样像是在说谁敢说不是他就找谁麻烦。
嚣张跋扈的态度张扬极了,连他脸上的笑容也显得恶劣肆意。
陆压手指松开,猝然怔了一下,配合着说:“对,我开了家餐厅,他现在在为我工作。”
众鸟顿时:“切!”
没有八卦聊,众鸟一哄而散,随便他们怎么做了。
陆压没什么表情地低下头,将防水布铺在无损兽的身下,他拿着刀在上面比划了两下。
还没决定怎么下手,重明鸟过来看了一眼:“我来。”
她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嫌陆压束手束脚,直接拎着那么大一只到船边,随手划拉一刀,血瞬间喷进海里。
她寻摸了根烟,叼在嘴里朝陆压挑眉示意了一下。
陆压摸摸口袋:“进水里了,没火。”
重明顿时啧了一声,自己扭头找毕方要火。
她动作干练,一看就是做惯活计的,听说是在哪个地方干林业保护,叼着烟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干活格外麻利。
三两下就把那么大一只给杀干净了,内脏除了肠子和胃丢了,其他全留下来了。
重明利索地放血剖胸,面对眼前白花花的肉舞了舞胳膊,准备大展身手:“你要做什么?铁锅炖?”
陆压无声翻出一口锅,这小艇里就这一口小锅,做不了铁锅炖。
“炒几个菜,剩下肉涮火锅吧。”重明看了一眼,直接就定了菜单。
或许是鸟类都这样特立独行,重明说一不二,很有萧云鬓萧老师的风范。
陆压并无意见,只是习惯性沉默。
孔宣一下子从船头蹦了过来,危险地眯起眼睛,一把钳制住重明的肩膀,从背后阴测测地逼问:“你欺负他?”
重明一脸茫然地指了指自己:“我?这算哪门子欺负?”
护这么死?
孔宣哼了一声,不高兴地皱起眉,眼神格外锐利,上上下下把重明看了一圈,似乎要用锐利的目光看出她欺负人的蛛丝马迹!
他目光实在锐利,仿佛陆压是什么小可怜,而他满腔正义,势要将小可怜救出魔爪。
重明眼睛一眯,从这个态度中品了几分不对:“孔宣,你不对劲。”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你刚刚说的老板,真的不是老公或老婆吗?还是说现在的人习惯喊另一半老板?
第26章 第26章藕尖爆炒无损兽6 不……
不对劲, 真的很不对劲!
重明面露怀疑,她双手环抱,倾身靠近孔宣,锐利的眼神十足试探。
绕着孔宣转了几圈, 将他从头扫到尾, 重明语气笃定:“你真的很不对劲!”
“哪不对劲?”孔宣与她对视, 姿态坦然自若。
重明夹着烟,慵懒地吐出一个烟圈, 雾气朦胧了她的眉眼,她隔着薄雾与孔宣对视, 猝然笑了起来。
“你啊!”哪哪都不对劲。
重明笑得意味深长,抬手拍了拍孔宣的肩膀,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歪过脑袋,轻声在孔宣耳边低语。
“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孔宣:!!!
孔宣猝然挑起长眉, 狭长的丹凤眼瞪得滚圆,不可置信地歪了下头, 似乎听到了什么脏东西。
“喂!重明!”
他伸手要抓重明的肩膀, 是陆压抓住了他的手,孔宣睫毛一颤, 下意识回头看他。
陆压眉头微皱, 用手蹭了蹭他的衣摆:“沾到血了。”
孔宣的衣摆上有大片大片的血,扎眼一看像是由内晕染而出的, 看起来很刺眼。
这是抓无损兽不小心沾到的,无损兽倒下的时候,孔宣下意识扑上去,直接把血染到了衣服上。
他自身并不在意, 傲气十足地站在船头,忙着和小伙伴们插科打诨,欢快的嗓音活泼又热闹。
让人远远看着,像是一只不停蹦跶的欢快小鸟,支棱着羽毛得意洋洋。
被陆压点出来,孔宣才后知后觉,他蹭了蹭后背,发现手上染满了血,孔宣顿时皱眉,面露嫌弃。
陆压把他拉进船仓里,小艇分为驾驶室与内休息室两个部分,休息室不大,两个人大男人挤进去腿肚子几乎能碰到床沿。
挤进去关上门的一瞬间,空间里瞬间泛起焦灼的热意。
鸟类大长腿的优势完全没有比过陆压的身量,孔宣自认为自己已经很高了,在陆压面前仍然矮了大半个头,靠近时,光影顺着男人的肩膀落下,洒在他的眉眼。
孔宣睫毛乱颤,眼睛顿时不知道往哪里飘。
他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视线落在了陆压的锁骨,他垂下眼睛,看着那凸起的锁骨,弯曲的骨骼表层附着着血肉,青红的经脉蜿蜒跳动,像是吸引他往下探索。
被摸了锁骨,陆压:?
他单手拎起一件短袖,一手按住孔宣的后颈,刻意压低的嗓音低沉极了:“脱吧。”
孔宣磕巴一瞬:“脱、脱什么?”
大胆!居然敢觊觎孔雀大王!
孔宣双眼圆睁,下意识地拽住衣摆,刚捋到腰腹,就听陆压困惑地回答:“换身衣服?”
不然还能是什么?
孔宣:……
他顿时面皮发烫,气呼呼地一把捋起衣服脱下,背过身套衣服时,嘴巴里念念叨叨:“什么破衣服,丑死了!丑死了!”
没有注意到某人盯着他的后腰,逐渐灼热起来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