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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嫁 白露采采 28689 字 15天前

第31章 教坏

◎……◎

晚膳结束后,明家二婶与三婶在游廊的廊檐下坐着闲聊。

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原本在嗑瓜子的二婶压低声音,有些神神秘秘对身旁的三婶道:“你瞧见不曾?大哥那个妾室,长得与许禾真像。”

听到自己的妯娌这般说,三婶亦不由得点头,道:“可不是,每年大哥家皆回来,我已经见过那个慕姨娘很多回了,可是今日,我还是差点认错人。”

见三婶亦这般觉得,八卦的二婶嘀咕起来:“世上哪有这么像的,你说,她们莫不是亲姐妹不成……”

闻言,三婶有些不赞同道:“亲姐妹亦没这么像的。”

两人正在廊檐下嘀嘀咕咕,忽然,慕莺时牵着明柔自游廊的拐角走出来。

她清丽姣好的面容上带着平静恬美,恰到好处的柔和笑意,对明家二婶与三婶礼了礼,笑道:“二夫人,三夫人。”

未曾料到背后议论人长短,还被人撞了个正着,明家二婶与三婶不由得皆有些尴尬。

有些困窘地住了口,不晓得方才那些话慕莺时有没有听到,平素向来能言善辩的明家二婶,此时此刻,亦不由得有些哑口无言。

“呃……大哥家的,你这是回房间吗?”

好半晌,明家二婶方才有些磕绊地这般转移话题。

听到面前的明家二婶这般问,慕莺时黑白分明的潋滟眼眸分明一片冷意,但抬眸去瞧面前的两个女子时,却温柔而怯弱,弱柳扶风,风流蕴藉。

轻轻颔了下首,慕莺时温顺平静道:“正是。”

瞧着面前无波无澜的慕莺时,越发有些心虚尴尬的明家三婶,亦不由得开口,有些磕绊道:“外面天冷,你……你还领着三姑娘,既如此,便回去罢……”

慕莺时闻言,瞧着面前心中有什么想法一目便能看透,喜怒形于色的明家两位婶母,眼眸深处划过一抹阴翳与鄙夷。

“两位夫人,妾身便先告退了。”

垂下眼帘,将自己的思绪收敛得甚好,慕莺时带着女儿明柔对明家二婶与三婶复又礼了礼,然后仪态端庄地离开。

瞧着慕莺时走远了些,二婶有些啧啧称奇。

她不由得与三婶嘀咕道:“一个小妾,礼数皆这般周全,不过亦不晓得是不是真心实意向我们行礼问安的……”

听到明家二婶这般说,三婶亦有些颇以为然。

“我也这般觉得,不过,谁晓得她怎么想呢。”

……

慕莺时带明柔回了在明家暂住的院子。

方才走进房门,慕莺时教侍候的侍女皆退下,然后*走进内间的寝室,“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旋即,慕莺时瞬间收敛了面上若无其事的平静神色,桌案上的茶具,皆忽地被她拂袖扫落到地上。

未曾料到慕莺时方才还好好的,为何会忽然大发雷霆,明柔吓得后退一步。

她的眼眸,有些畏惧地瞧着面前素来好性情的姨娘,声音有些发颤地问道:“姨娘?”

想到方才在游廊中所听到的,明家二婶与三婶所说的那些话,慕莺时恨得咬牙切齿。

“许禾,许禾,他们皆拿我与她比,这个该死的女人,为何总是阴魂不散!”

听到陌生的名字,瞧着面前对这个人恨之入骨似的姨娘,听得懵懂的明柔,不由得有些怯生生地问:“姨娘,许禾是谁啊?”

慕莺时听到女儿明柔困惑的询问,深吸一口气,强压心中怒火。

忽然蹲下身去,慕莺时与明柔的目光齐视,她的双手沉沉地搭在明柔肩上,仿佛托付了无限的期待与重望。

“柔娘,这些不重要,你只要好好记住,这几日在老家,一定要讨好你祖母,教你祖母开心。你爹爹是个孝子,这些年一直想接你祖母到咱们府里去的,他一直对你祖母有愧。”

“你讨好了祖母,你爹爹才会更喜欢你,晓得了吗?”

未曾得到解答的明柔瞧着面前的姨娘还是有些难看的神色,与她尽是希望的眼眸,思索片刻,还是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抬起两只手臂,微微躬身,抱住面前与自己平视的慕莺时,明柔道:“姨娘,我晓得了。”

……

翌日,天色阴蒙蒙的,不见日头,天气微冷。

原本觉得这般天气,甚是适合赖床睡觉,有些懒洋洋的明灿,一大清早却被堂妹明芳拉了起来。

堂姐明芬与堂妹明芳说,明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应该起来用早膳,然后她们一起出去散步。

有些无奈的明灿哈欠连天,直到用完早膳一会子之后,方才不再觉得想睡觉。

走到明家的花园中,秋末的池塘泛着冷光,明家的几个孩子在池塘边玩耍,明灿站在最边上,瞧着水中的游鱼。

因为天气寒冷,连池塘中的锦鲤游动的速度皆变慢了,它们很像长着胡子,慢慢遛弯的老爷爷。

“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你们看那边。”忽然,明柔指着池塘对岸的天空,冷不丁这般说道。

几个孩子抬首瞧去,只见秋高气爽的晴空,有一排飞鸟排成“人”字略过,美不胜收。

“哇,好漂亮啊。”

几个孩子皆在仰头瞧天上的飞鸟,而在这时,明柔的目光,却静悄悄落在身旁的明灿身上。

明柔讨厌明灿,她不晓得,为何祖母喜欢明灿,不喜欢自己。

而且,姨娘还说要自己去讨好祖母。

为何明灿不用去讨好祖母,祖母瞧着亦甚是喜欢她?

方才走到湖畔的那一瞬间,明柔很想教明灿去死。

或者让明灿吃苦头,受些罪,明柔亦会甚是开心。

眼眸的余光瞧见明灿静静地站着,与平日里一般,安静孤僻,不讨喜的模样,明柔忽然心中一动。

鬼使神差的,她抬手,伸向明灿的后背……

而听到此时此刻,堂妹堂弟们的惊叹,正在看鱼的明灿方才转头,后背却猛地一疼。

“啊——”

水花四溅,被人自身后推了一把的明灿不受控制地往前跌去,整个人栽进冰冷的池水中。

骤然发生这般变故,堂妹明芳嚷起来:“明灿掉进池塘中去了!”

紧盯着面前的明柔,堂姐明芬指着她道:“明柔,我瞧见了,是你推的灿娘,你想干什么?”

未曾料到会被明芳瞧见自己动手,这会子后知后觉有些心虚与害怕的明柔后退两步,摇首狡辩道:“我没有,是石头滑,明灿她自己不小心……”

几个孩子皆不到二十岁,又天寒地冻,穿得厚,明灿在池塘中扑腾,秋末的池水刺骨寒冷,她又穿着几层衣裙,很快便沉了底。

明磊去找大人,几个叔叔婶婶闻声赶来,七手八脚,方才将明灿自池塘中捞上来。

明灿被救上来,吐了水,只是,却昏迷了过去。

……

房间中。

瞧着面前的几人,明老太太重重拍了下床畔的矮柜,面上尽是怒色,问道:“怎么回事?”

在明老太太身旁,明灿躺在床榻上,眼眸紧闭,唇色有些青紫,整个人在昏迷中,仍旧不断发颤。

明芬拉着明芳,冲到明老太太面前,指着明柔,对明老太太道:“祖母,是柔娘推的灿娘,我们皆瞧见了。”

闻言,明芳亦有些义愤填膺地点头。

听到面前的孙女明芬这般说,明老太太瞧了眼神有些躲闪,但却还在装作镇定的明柔一眼,面色铁青。

但此时此刻,明老太太亦无暇顾及明柔,只是再次催促道:“去请大夫,教大夫快些来!”

一刻钟后,等到提着药箱的大夫过来的时候,明灿已经开始发高烧,额头烫得吓人,面颊亦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明老太太守在明灿床畔,老泪纵横。

几个大人亦已经闻讯过来,明修远走进房间,瞧见了他,明老太太心中又气又恨,举起拐杖,便要往明柔身上打。

“明修远,你瞧瞧你养的好女儿,我说的话,你皆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见明老太太举起拐杖,要打自己,爹爹又过来了,明柔后退一步,“扑通”跪下,哭得梨花带雨。

“祖母,柔娘没有推明灿……柔娘冤枉……”

跟在明修远与惠安郡主身后,一同过来的慕莺时见状,立刻挡在女儿明柔前面。

抬眸瞧着明老太太,慕莺时一同跪下,潸然欲泣,娇柔可怜道:“老夫人要打便打妾身罢,柔娘还是个孩子,求老夫人别对她说太重的话……”

见慕莺时这副做派,明老太太心中怒火更盛。

她的拐杖指向慕莺时,面色铁青地问道:“你这个狐狸精,真以为我不敢打你吗?!”

说着,明老太太举着拐杖,便要往慕莺时身上落。

第32章 及笄(一更)

◎……◎

“娘!”

见明老太太“不分青红皂白”,抬手便打人,现在又正在气头上,明修远快步走过去,挡在慕莺时与明柔身前,生生受了明老太太一杖。

明老太太瞧着面前为慕莺时与明柔对抗自己的明修远,面色越发难看,但明修远却道:“娘,现在事情尚不曾搞清楚,您还是先冷静些……”

“还要怎么清楚,怎么冷静?”

打断了明修远的话,明老太太用帕子擦拭着面上的眼泪,指着床榻上的明灿,失望又愤恨地质问明修远:“人皆冻昏过去了,现在又发起了高热,明柔不该罚?”

明修远正要说些什么,便在这时,他身后的明柔忽然亦因为哭得厉害,哭晕过去,倒在慕莺时怀中。

听到慕莺时带着哭腔的呼唤声,明修远转身,瞧着被慕莺时抱在怀中的女儿明柔,实在不能相信,平日里性情温柔善良,又这般柔弱的明柔会做出这种事。

而且,退一万步,就算是明柔做的,她现在亦哭晕了,与高烧昏迷的明灿算扯平了。

“柔娘。”

蹲下身去,瞧着哀婉哭着的慕莺时怀中的明柔,明修远接过泪眼婆娑的慕莺时怀中的明柔,有些悲愤地转身,瞧着床榻上的明灿,与面前的明老太太,道:“娘,您看看,柔娘亦哭晕了,就算……就算真是她推的,现在两个孩子皆昏迷了,还不够吗?”

平日里,明修远待明灿还算可以。

他现在这个架势,压根便是觉得没有证据,只有明芬与明芳这两个与明灿关系要好,与明柔关系平平的姐妹的话指认明柔,明柔自明修远心中又向来柔弱无辜,所以,明修远并不认为是明柔推了明灿。

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寻常的明柔性情柔弱,常常被明嫣欺负。

在明修远心中,明柔已经与弱小可欺挂上了钩。

瞧着面前的明修远,明老太太生气极了。

她气得整个人皆有些发颤:“你……你……”

愤怒地瞧着明修远,与他怀中抱着的明柔,明老太太指着房门,道:“明修远,你给我带着你的小妾,你的庶女,滚出去。”

……

翌日早晨。

休沐日结束,明修远必须回京上值。

可是,昏迷不醒的明灿还在高热不退。

无可奈何之下,明修远只得来到明灿的房间,准备接她一起回去。

因为昨日,明修远对明芬与明芳的话将信将疑,并未全部采信,所以,直到今日,明老太太想起来明修远还未惩罚明柔,便觉得耿耿于怀。

“灿娘不能走。”

挡在明灿的床榻前,目光愤愤又警惕地瞧着面前的明修远,明老太太不客气地冷声道:“烧还没退,路上颠簸怎么受得了?我怕有人再故意害死我这个孙女。”

听到明老太太这般道,明修远想到明灿即将及笄,有些无奈:“可是……”

“你是怕她死得不够快?”忽然出声,打断了明修远的话,明老太太冷笑。

闻言,明修远只觉愈发头疼。

他只得留下明灿,带着其他人返回京城。

……

两日后的下午,面色苍白的明灿方才缓缓睁开眼眸,终于醒来。

“祖母……”明灿的声音甚是嘶哑,“我的头好痛……”

见明灿终于醒了,明老太太以手加额,心中酸软。

“好丫头,你终于醒了。”

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明老太太抱着自床榻上坐起身来的明灿。

半晌,忽然想到了什么,明老太太瞧着面前神情尽是倦怠的病容的明灿,摸了摸她的长发,正色问道:“明灿,祖母问你,你可晓得,是谁推的你?”

听到面前的明老太太这般问,明灿有些发白的清艳面容上,神色愣了愣,她的眉心,有些微蹙。

思忖了好半晌,明灿双手环膝,将面容埋在膝上,头痛地摇首,说道:“我亦不记得了,好像是明柔……”

见明灿难受的模样,明老太太心疼地摸着她乌顺的长发,恨得有些咬牙:“祖母便知道,就是那个小蹄子。”

想起来明修远的态度,明老太太便觉得寒心。

便是要有确凿的证据,亦应该继续好好查,而不是放任做了恶事,故意欺凌明灿的明柔。

“明灿,你别回去了。”

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明老太太转身,去端放在一旁案上的药碗,然后一面喂明灿喝药,一面说着,眼泪忍不住又滚落下来:“她们那些没心肝的,会害死你的……”

正在这时,二婶走进来。

想到自己方才在外面听到的那些话,二婶对伤心的明老太太劝道:“娘,您真糊涂了,灿娘现在是官家小姐,又快要及笄了,怎么能一直待在乡下老家?门当户对的婚事都不好找。”

二婶说的也是,但是,明老太太听了,却继续止不住地掉眼泪。

明灿还在发烧,瞧着面前为自己流泪的明老太太,她支撑着病体抬起手臂,摸了摸祖母的面容,为她擦泪。

“祖母不哭……”

瞧着面前面容发白,病还不曾全好的明灿,明老太太将她抱进怀里,越发觉得心中酸软。

……

一晃几日过去,眼瞧着快到明灿的生辰,明老太太想教明灿留下,在老家为她办及笄宴。

但明修远派来的下人,却说明家早已经在京城准备好了明灿的及笄宴,已经邀请了许多达官贵人的女眷,请柬皆发出去了。

拉着明灿的手,明老太太晓得留不下明灿了,亦不应该耽误她今后的议亲,却有些不舍得。

握了握明灿的手指,明老太太叹了口气,问道:“明灿,及笄礼在京城办罢?”

听到面前慈眉善目的祖母这般问,明灿颔了下首,说道:“父亲说……请了很多贵客。”

闻言,明老太太不由得复又叹了口气。

沉默地思忖片刻,明老太太自衣袖中取出一只紫檀木匣子来,然后自匣子里拿出一支梅花簪。

“祖母给你的及笄礼。”

将梅花簪放在明灿掌心,明老太太这般说道。

听到明老太太这般说,明灿低垂眉眼。

只见祖母放在自己掌心的梅花簪精致可爱,簪首的梅花雕刻得栩栩如生,花蕊处嵌着一颗成色甚好的红玛瑙。

瞧着瞧着,或许是晓得自己即将离开,又要回到京城的明府,明灿觉得自己心中有些酸酸的。

“谢谢祖母……”

好半晌,鼻音有些发闷的明灿扑进老人怀中。

而听到明灿这般说,明老太太只是忍着鼻酸,摸了摸孙女的长发,说道:“越大越傻了,与祖母客套什么。”

……

明灿回京的那日,明老太太送她坐上回去的马车。

“灿娘,照顾好自己。”老人家给明灿系紧斗篷,瞧着她,说道,“有什么事,便派人送信来,祖母给你撑腰。”

听到面前的明老太太这般说,明灿瞧着她慈和认真的神色,点了点头,只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发酸。

时辰到了,车夫将要驱马离开。

依依不舍的明灿告别了明老太太,马车渐行渐远。

透过车窗,明灿瞧见祖母的身影越来越小。

抬手,抚着发髻上的梅花簪,明灿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

好半晌,直到彻底瞧不见明老太太的身影,明灿方才有些不舍地放下车帘。

端坐在车厢中,低垂眉眼,明灿自衣袖中取出一个荷包来。

这是临走前一晚,祖母明老太太塞给她的。

里面装着明老太太给她的一些银钱,还有一张字条,明灿认出来,那是堂弟明磊的字。

“若在京城过不下去,便回来。”

半晌过后,明灿将荷包贴身收好,阖上眼眸,靠在车厢内休息。

马车碾过秋日的落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但明灿心中,却酸软而静谧。

……

几日后。

十五岁生辰那日,困得迷迷糊糊的明灿,被房间中的下人早早地推醒,起来穿衣梳头发。

坐在梳妆台前,明灿被身后为自己梳发髻的仆妇的手劲拉扯得毫无困意,她微微皱着眉心,瞧着面前的铜镜里的自己。

见明灿微微皱眉,仿佛有些无奈的模样,一旁的侍女笑着同她说话,帮明灿转移话题。

只见侍女瞧着铜镜中的明灿,发自内心地笑着赞叹道:“大小姐生得可真漂亮。”

闻言,另一个侍女亦点头,笑着说道:“是啊,之前京城中便有议论纷纷,说大理寺卿家的大小姐是京城第一美人,只是那时候小姐年纪小,大人不许外面的那些人浑说,怕影响小姐闺誉。如今小姐已经及笄,算是个大人了,想来以后第一美人的声名会更盛……”

听着身旁的两个侍女的话,明灿只是瞧着面前的铜镜中的自己的面容,浅浅笑了一下,未曾言语。

仆妇正在为明灿簪上这个季节格外娇贵的芙蕖,只见初初长成,貌美清艳的女郎,在铜镜中与开得正秾丽馥郁的花朵花面交相映,美得惊鸿,惊人魂魄,而教人移不开眼眸。

当仆妇为明灿梳好发髻的时候,整个房间中的人,皆寂静了下去,静得落针可闻。

而看着铜镜中的倒影,明灿不自觉抬手,抚了抚自己盛妆之下,清丽明艳,照人的面容。

不知缘由的,明灿瞧着自己,亦有些出神。

一晃十年过去,如今,她已经长大成人了。

瞧着铜镜中芳华初绽,亭亭玉立的貌美少女,明灿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自己秀致动人的眉眼。

怎么会这般神奇,她既像自己的父亲,又像自己的母亲。

明修远与许禾早已没有了关系,更是十多年未曾再见。

可是,他们却还是因为她,而在这个世界上,仿佛有着最后一缕抹不去的联系。

她是他们失败的婚姻的墓志铭,是难以抹去的标记。

今日是自己的生辰,娘亲会想起自己吗?她有了新的孩子,又许多年不曾见过她,还会不会想她?

明灿这般自心中默默想着,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有些沉重下去。

仿佛觉察到忽然之间,明灿情绪的黯然,瞧着身旁的小姐铜镜中的面容,侍女不敢高声语似的,轻声问道:“小姐,时辰要到了,您在想什么?”

闻言,明灿回过神来。

她的神情恢复如常,听到侍女的提醒,她只是摇首笑笑,然后准备起身:“没什么。”

……

明灿的及笄礼上,她梳着惊鹄髻,发髻上佩戴着一朵绯色的芙蕖,一套红玛瑙头面,一对珍珠流苏簪,身着一袭棠色大袖礼服,妆容明艳,一露面,便惊艳全场。

禁足了一个月,方才被放出来不久,心情一直不好的明嫣坐在席间,瞧着明灿,嫉妒得眼睛皆有些发红。

见明灿要经过自己身旁,去及笄台上,明嫣的眼眸转了转,眸色有些沉了下去。

等到明灿经过明嫣身旁时,趁人不备,明嫣伸脚,想要绊明灿。

只是,对明嫣这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骄纵任性的嫡妹,明灿已经甚是有经验。

早有防备的明灿微微侧身,脚步轻轻避开明嫣身旁。

这下,有些着急的明嫣继续伸脚,坐得不稳,反倒自己险些摔了个跟头,立时惹来一旁的明柔,轻轻的一声嘲笑。

因为年纪尚小,与府中女眷们坐在一起的明轩见到此情此景,故意明知故问,对明柔装傻地笑着问道:“姐姐,你在笑什么啊?”

听到明轩这般问,明柔以帕掩口,复又轻轻笑了一声,心情甚是愉悦一般,笑吟吟地回答:“我笑有个人是笨蛋,总是做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瞧着教人发笑,活脱脱便是个笑话。”

从来不晓得何为“忍气吞声”的明嫣闻言,立刻站起来,便要对明柔发作:“明柔,你!”

不想教明嫣与明柔毁了今日明灿的及笄宴,惠安郡主一把拉住明嫣,然后冷眼,带了几分警告地瞧了明柔一眼,转头,对前来的宾客女眷解释:“孩子们关系好,玩闹呢。”

明柔对明嫣毁掉明灿今日的及笄宴喜闻乐见,瞧见平日里不着铅华的明灿,今日盛妆之下竟那般光彩耀人,她心中早已锐利的猫爪在挠似的难受。

此时此刻,见惠安郡主阻拦明嫣,警告自己,晓得教明嫣这个没头脑的破坏明灿的及笄宴是没戏了,明柔收回目光,面上恢复了假惺惺的温柔的笑,若无其事的模样。

在众人赞叹的目光中,明灿唇角微扬地走到及笄台上,向父亲母亲端庄行礼。

温婉温柔的惠安郡主与明灿一起到了及笄台,此时正在为明灿簪发,诵读及笄颂词。

一切顺遂地完成,这代表,明灿以后便不是孩童。

而是可以婚嫁的女郎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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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解围(二更)

◎……◎

“大小姐,有您的信。”

明灿自后花园的水榭中喂鱼,一个面生的婆子塞给她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神色淡淡地颔了下首,仿佛只是听到了今日的天气甚好这种寻常的话,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挡,明灿将信收进袖中,紧紧攥住。

隔着水榭的阑干,面生的婆子对明灿悄声说罢,便匆匆离去。

自后花园坐到晌午,明灿喂了一上午的鱼,直到中午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屏退下人,回到房中才拆开这封信。

“灿娘,展信安,阿轩随他父亲进京做生意,娘因生病不能同行,但过年的时候会赴京……”

瞧着面前的这封展开的信,明灿的手指微微发颤。

只见青州寄来的信纸上,有几处字的墨迹晕开,仿佛是被泪水打湿过。

好半晌,明灿方才自呆呆的怔愣中,回过神来。

她将这封信贴在心口处,湿润的眼眸瞧向窗外。

这么多年,明灿只见过同母异父的弟弟林轩一面,亦已经很多年未见母亲了。

……

翌日早晨,明灿向惠安郡主请安时,冷不丁提起:“女儿想去相国寺礼佛。”

忽然听到明灿这般说,原本正在垂眸喝茶的惠安郡主抬首,瞧了明灿一眼,温声问道:“为何忽然又想去相国寺,是有什么事吗?”

“是为祖母祈福。”明灿想到年纪越来越大的明老太太,祖母的腿脚不便已经多年。

原本,明灿便会每隔一段时间,去相国寺为明老太太进香祈福,只是这次相隔的时间短了些,前不久,她方才去过相国寺,所以惠安郡主不由得有些诧异。

垂首,掩了掩眸中情绪,明灿只是打太极地说道:“祖母年纪大了,身体总是不好,我想再去一次相国寺。”

想到疼爱明灿的明老太太,惠安郡主倒是未曾再觉得有什么意外。

放下手中的茶盏,浅浅笑着瞧了瞧明灿,惠安郡主轻轻颔了下首,说道:“去罢,多带几个人跟着。”

三日后,明灿如往常一般,戴着帷帽,来到相国寺。

一如往常为明老太太祈福上香后,在相国寺后院的凉亭中,明灿见到了林轩。

如今已经不再是襁褓中的婴孩的少年身姿挺拔,如松柏一般。

他有一双微微上挑,风流蕴藉的明润眼眸,好看的眉眼像极了许禾,光风霁月,温润俊秀。

凭借着少年的侧颜,几乎是一眼,明灿便认出这个样貌出众的少年,是只见过一面的林轩。

“阿轩。”

瞧着正与身旁的侍从吩咐着什么的少年,帷幔朦胧隐约的轻纱之下,明灿开口,轻声唤道。

听到一道年轻女子清凌凌的嗓音,林轩猛地侧首。

瞧着不远处戴着帷帽的曼妙女郎,林轩眼眸一亮,站起身来:“姐姐!”

说罢,林轩笑着向明灿快步走过来。

隔着帷帽的面纱,明灿细细打量面前的这个俊秀少年,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万千。

不知道为什么,明灿忽然自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带着几分淡淡的笑。

明灿对林轩道:“你都这般大了。”

“嗯!”

瞧着面前的明灿,林轩有些激动地握住她的一角衣袖,有些迫不及待道:“娘教我带话,她说她很想你,可是这次没办法——不过,今年过年,娘亦会来京城……”

听着面前的林轩的絮絮碎言,忽然,明灿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酸酸的。

“嗯……”

明灿轻轻颔首,表示自己晓得了。

“这位是?”

两人正在说话,凉亭中,一道清朗的男声忽然响起。

侧眸瞧去,明灿方才注意到,林轩身后不远处,此时此刻正站着个穿着淡青色直裰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

“崔公子,这是我姐姐。”见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在瞧着他们,林轩主动介绍道。

林轩对崔寒章介绍完明灿,然后对明灿道:“姐姐,这是崔寒章崔公子,今日我来相国寺,在路上遇到了他……”

说着,想到了什么,林轩微顿了一下。

想了想,林轩瞧着面前戴着帷帽,显然平日里在外走动并没有那般自由的明灿,继续道:“年后我会进京读书,到时候与寒章是同窗,而且寒章是父亲在京城做生意,东家的儿子……”

当林轩在介绍这位崔公子的时候,崔寒章亦瞧了瞧林轩身旁,这个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的女郎,拱手行礼:“见过明小姐。”

见他向自己遥遥拱手作揖,虽是商籍子弟,却端方如玉,赏心悦目,不曾沾染酒色财气与庸俗,明灿回礼,忍不住多瞧了他一眼。

只见尚不到弱冠的少年眉目如画,举止从容。

隔着面前帷帽的模糊轻纱,明灿收回目光,对半垂眼帘,并不曾直视自己的崔寒章轻轻颔了下首,未曾言语。

姐弟二人继续说话,明灿想到信中所写的,许禾生病的事,轻声问面前的林轩:“娘怎么了?身体恢复得可还好?”

“快好了。”听到面前的明灿这般问,林轩点了点头,说道,“大夫说是多年郁结于心,受了风寒,便一下子病倒了。”

听到林轩的这一番话,明灿攥紧掩于袖中的手,问道:“严重吗?”

“吃了药好些了,娘说,姐姐你不用太担心。”见明灿紧张,林轩想到来之前许禾的嘱咐,忙对明灿这般道。

说着,想起什么,林轩教跟着的侍从,拿过一个包裹来。

在凉亭中的石桌上打开包裹,林轩取出一个紫檀木匣子,两件新衣裙,还有几荷包金瓜子。

紫檀木匣子中,是一支用料与做工皆是上好的碧玉流苏簪。

这是许禾为明灿准备的及笄礼物。

但明灿却不曾去瞧那支玉簪,而是抚着面前的两身衣裙的针脚,指尖皆有些轻颤。

“姐姐,这是娘亲手做的衣服,娘还说,你是官家小姐,在明家肯定要上下打点,她怕你银钱不够用……”

见明灿瞧着面前的衣裙出神,林轩对明灿解释着。

听到林轩的这番话,明灿瞬间泪盈于睫,轻声啜泣起来。

觉察到明灿正在轻声啜泣,崔寒章适时走开几步,拱手道:“我去凉亭外瞧瞧。”

林轩瞧着面前的明灿,有些手足无措。

此时听到崔寒章这般说,林轩点了点头。

等崔寒章离开,明灿亦渐渐收敛起自己心中万般汹涌的情绪,林轩方才对明灿,有些小心翼翼地小声继续道:“姐姐,崔公子家世代从商,富可敌国,京中有名气的粮油,绸缎,首饰,熏香铺子皆是他们家的,我这次回去,要明年开春才能来京城读书,这段时日若你碰到解决不了的事,可以派人找他寄信给我们,他家到处皆有关系网。”

林轩年纪小,有时候待人处事,有些懵懂的天真。

听到他这般说,隔着朦朦胧胧的面纱,明灿只是瞧了一眼崔寒章的背影,问道:“他晓得我们家的事?”

“或许晓得一些罢?”林轩颔首,继续道,“他说……若姐姐需要帮忙,可以找他。”

接过包裹,明灿未曾应允什么,只是道:“嗯,替我谢谢他。”

告别林轩,自相国寺回府的路上,马车中,明灿抱着怀中的包裹,抬手,轻轻掀开车帘。

深秋的风景随飞驰的马车急速往后退去,眼前明明是萧瑟的景象,但明灿心中,却静谧而安详。

……

回到明府,下了马车,明灿要回自己的院子。

走到后院,游廊中,方才在明柔那里受了阴阳怪气,幸灾乐祸的奚落的明嫣,伸手,拦住了明灿的去路,瞧着明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冷着圆圆的面容,明嫣气鼓鼓地问:“明灿,你出去了大半日,礼佛要这般久?”

有机会出府顽,竟然不带自己一同前去,明嫣对明灿很有意见。

若今日她不在府中,便不会被明柔那个小贱人找茬了。

听出明嫣话中的不悦与质问,明灿绕过她,想要自游廊的另一边离开,只是淡道:“嗯,是为祖母祈福。”

“装什么孝顺。”

对明老太太感情平平,所以觉得明灿与明老太太甚是要好,亦只是逢场作戏,以己度人的明嫣觉得明灿是在装大尾巴狼,她肯定是打着祖母的由头,是出去顽了。

想到这个由头,在府中除了明灿,自己用不了,明柔亦用不了,明嫣便觉得不公平。

心中的不悦愈重。

见明灿要走,面色有些郁郁的明嫣忽然突发奇想,压低了声音,故意诈明灿。

“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去见谁,指不定是与哪家的公子暗通曲款去了,明灿,你真是给我们明家丢脸。”

听到明嫣忽然凑近自己,这般在自己耳畔说道,明灿只觉得心头一跳。

但面上仍旧冷冷淡淡的,明灿瞧了明嫣一眼,只是对她冷淡道:“明嫣,你还是少看点话本子,少听点说书,免得脑子皆坏了。”

“你!”

被明灿一眼看透那点小心思,还被反过来嘲笑,恼羞成怒的明嫣无言以对。

委屈地跺了下脚,明嫣更加愤愤地转身走了。

一个两个的,明灿跟明柔都太坏了,她讨厌她们。

……

半个月后。

京城闻名的首饰铺子琉璃阁中,戴着帷帽的明灿自橱柜中选了一支簪子,跟在她身后的掌柜,立刻笑着上前说道:“明小姐,您真有眼光,这支芙蓉簪是新做的,玉料与雕工师傅皆是精挑细选的……”

说着,掌柜教侍候在一旁的跑堂拿过铜镜,奉到明灿面前。

隔着帷帽朦胧的轻纱,明灿瞧向铜镜中的簪子,倒并不曾准备试戴。

手中发簪上,白玉雕琢的芙蓉栩栩如生,确实甚是精致。

“包起来罢。”想了想,明灿对掌柜说道。

“慢着。”正在这时,一道女声插进来,语气娇蛮地说道,“这簪子我要了。”

听到这道有些陌生,又有些耳熟的声音,明灿不由得回首。

瞧见两个同样戴着帷帽的女郎站在琉璃阁门口,明灿打眼一瞧,便认出,这两个女郎方才出声的,身着绯色衣裙的是王侯爷家的千金,旁边跟着的紫裙女郎,则是陈御史家的小姐。

明灿曾经在宴会上见过她们几次。

彼时,她们与明嫣有说有笑,是要好的手帕交。

一直以来,她们与明嫣,亦皆关系甚好。

瞧着面前剑拔弩张的情形,掌柜不由得有些傻眼。

想了想这三位小姐皆是琉璃阁的常客,且皆出手大方,掌柜想两不得罪,于是做和事佬地笑道:“王小姐,这簪子明家小姐已经定下了,先来后到,您要不瞧瞧我们铺子中其他的簪子……”

“明小姐?”听到琉璃阁掌柜有些为难的话,隔着帷帽朦胧的轻纱,王小姐故作惊讶地上下打量明灿一眼,问道,“哪个明家小姐,我怎么不晓得?”

听到王小姐故作惊讶地这般问,站在她身旁的陈小姐以帕掩口,与她一唱一和轻笑道:“莫不是……大理寺卿明大人那个被休弃的妻子生的?”

见二人是在故意找茬,明灿掩于袖中的手指不由得微微收紧。

性格平静无争的明灿无意与她们争执,想了想,明灿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只是对琉璃阁掌柜道:“掌柜,包起来。”

“我说我要了!”不紧不慢走到明灿身旁,王小姐冷哼一声,径直我行我素对掌柜道,“多少银子?我出双倍。”

听到面前的王小姐这般道,琉璃阁的掌柜有些傻眼地瞧着二人,左右为难:“这……”

觉察到因为面前的这位王小姐的不依不饶,琉璃阁中其他人瞧过来的目光,明灿心中涌起一抹厌烦。

她讨厌争执,讨厌在外面被不相关的人诧异好奇地注目。

“算了。”兴致变得寥寥的明灿不想理会面前的这位王小姐,她将手中的白玉簪放回漆案上,走了一步,去瞧另一边橱柜中的吊坠,随便挑了一副,亦算今日出来有所交代,“我要这对珍珠的坠子。”

“哎呀,这条坠子我亦喜欢。”见明灿无意争执,陈小姐却立刻跟上来,笑吟吟地对琉璃阁掌柜道,“掌柜,将这条坠子包起来,我买了。”

她们家小姐与这两位小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今日却频频被这般针对,明灿的侍女义愤填膺,声音气得皆有些发颤:“小姐,她们欺人太甚……”

“无妨。”明灿轻轻摇了摇头,不想再在这个是非之地停留,准备离开,“我们改日再来。”

见明灿想要离开,王小姐却忽然抬手,拉住明灿帷帽的轻纱,扯下明灿的帷帽。

远远地将明灿的帷幔抛开,王小姐面上神色得意又尽是恶意地笑道:“明小姐戴着这个做什么,遮遮掩掩的,是见不得人吗?”

琉璃阁的大庭广众之下,很显然,她是想教明灿失礼。

帷帽的轻纱落下,明灿的面容显露于琉璃阁中的其他人的视线中。

铺子中,其他客人开始窃窃私语。

“听说她娘和离后去做姑子了,后来又改嫁,早便不管她了……”

“长得真是如传闻中那般貌美,只是可惜了母家低微……”

听到那些窃窃私语,明灿的耳根瞬间烧得通红,她的侍女赶紧弯腰去拿明灿的帷帽。

对这位王小姐,此时此刻,明灿的两个侍女皆甚为气愤。

真是欺人太甚,明明她与陈小姐二人,今日亦戴了帷帽!

只是,尚未等两个侍女拿起明灿被抛开的帷帽,一只修长的手,却先一步将帷帽拿了起来。

“明小姐的帷帽。”

明灿抬眸瞧去,对上一双温润的眼眸,不由得微愣了一下。

崔寒章不知何时出现在琉璃阁中,此时,手中正捧着明灿方才被扔掉的帷帽。

“崔……崔公子,你怎么过来了……”

对瞧着自己的明灿笑着微微颔了下首,听到这会子面色有些难看的王小姐出声,崔寒章转向王陈二位小姐,微微笑着说道:“两位小姐好雅兴,只是在琉璃阁选购首饰,还是要和气些,莫要欺负旁人。”

听到崔寒章这般说,显然是知晓了方才所发生的事,王小姐有些窘迫,面色红了白,白了红,瞬息万变。

京城的闺秀们皆喜欢到琉璃阁来购买首饰。

一则琉璃阁的首饰皆是上好的用料,而且引领风尚,款式常常风靡京城。

二来,谁不晓得,琉璃阁的少东家,是个风度翩翩,光风霁月的少年。

虽然崔寒章是家中世代为商的商户子,京城闺秀们不会嫁给他,但,能看到美男子那张赏心悦目的面庞,亦是一件美事与乐事。

面色阴晴不定了片刻,王小姐忽然冷不丁问道:“崔公子认识她?”

听到王小姐这般问,崔寒章只是不动声色地微微笑道:“明小姐亦是琉璃阁的顾客,琉璃阁要做的,自是教每位客人皆宾至如归。”

崔寒章的语气温和,倒是不曾说出林轩,这教明灿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话锋一转,崔寒章忽然笑道:“方才见两位小姐对首饰爱不释手,想必要买不少,掌柜,将店里最好的首饰皆拿出来。”

掌柜会意,立刻命跑堂端出一盘更贵重的首饰。

这下,王陈二位小姐的眼眸皆直了。

见王小姐无暇为难明灿,崔寒章趁机低声对明灿还有她的侍女道:“明小姐可先离去。”

接过崔寒章递给自己的帷帽,明灿轻声道谢,然后带着侍女离开琉璃阁。

上了马车,走到拐角处,明灿忍不住掀起车帘,回首瞧去。

只见崔寒章还站在铺子门口,亦正目送她离去。

见明灿回首,崔寒章温润如玉地笑着,遥遥对她拱手一礼。

“小姐,那位公子是谁呀?长得可真好看,咱们以前过来,从未见过他……”侍女好奇,小声问道。

闻言,明灿下意识抬手,松了松系在颈间的帷帽的系带,回答道:“是……一个好心人。”

第34章 亲事

◎……◎

上午的日光透过支起的朱窗,斜斜地洒了进来,沐浴在明灿身上。

坐在窗畔软榻上,明灿手中拿着棋谱,正一面垂眸瞧着手中书册,一面手执棋子,微微蹙眉,思忖着什么。

“小姐,大人请您过去。”

房门被侍女自外面轻轻敲响,回过神来的明灿放下手中的棋子,想到方才所听到的话,不由得微顿了顿。

好半晌,明灿方才起身,然后垂首,理了理自己的衫裙。

对这会子明修远叫明灿过去,明灿大概晓得父亲要说什么——及笄礼已过,她该议亲了。

虽然明修远对她的抗拒甚为不悦,但这毕竟是明灿的终身大事,明修远还是想询问一下明灿的意思,作为参考。

明灿走进明修远的书房中,瞧见她的父亲正在垂眸,瞧着案上的几份名帖。

“灿娘,过来瞧瞧。”伸手推过名帖,明修远抬首,瞧着安静站在面前,正在向自己行礼的明灿,说道,“这几家皆不错,家世与画像你瞧着哪个更合适,自己选一个罢。”

行礼的明灿起身,扫了一眼桌案上的名帖——不出意外,皆是些官宦子弟。

淡淡地收回目光,明灿垂眸不语。

见明灿沉默的模样,明修远眸色深深地瞧了她一眼,自桌案上的几张名帖中挑出一张来,往明灿眼前推了推。

只听明修远旧事重提地问道:“陈御史家的嫡出公子,你觉得如何?”

听到明修远这般问,明灿忽然想起几日前,自琉璃阁中碰到的陈小姐,抿了下唇。

轻轻摇了下头,明灿道:“女儿听说……陈公子性情任性,不是良配……”

“胡说什么?”听到面前的明灿这般议论对自己有赏遇之恩的曾经老东家,如今的好同僚,明修远皱眉,“陈家家风严谨,怎会……”

“女儿方才及笄,想自家中多侍奉父亲几年。”不想再与明修远谈论这个话题,明灿轻声道。

闻言,盯着面前的明灿瞧了许久,明修远忽然问道:“你心中是不是有什么人了?”

听到明修远这般问,明灿却只是沉默不答。

瞧见明灿这副沉默的模样,明修远微皱了皱眉,瞧着她,继续问道:“是哪家儿郎?”

“没有。”明灿自是不会告诉明修远,她的打算,此时此刻,听到明修远继续这般追问,明灿垂首,只有些敷衍道,“女儿方才及笄不久,只是想再等等。”

明修远听罢明灿的这一番话,不由得轻声哼了一声。

眸色有些不悦地瞧了明灿一眼,明修远对她摆摆手,说道:“嗯,回去罢。回去好好想想,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这句话的意思。”

……

出了书房,明灿心中沉甸甸的,心情变得甚是不好。

她有些心烦意乱,吩咐侍女去备马车。

听到明灿的吩咐,侍女不由得有些好奇地询问:“小姐要去哪?奴婢先去郡主那里禀报一声。”

明灿闻言,只是简单地答道:“书肆。”

侍女点点头,有些恍然:“奴婢晓得了。”

因为平日里在惠安郡主眼中,明灿是个安静乖巧,甚是懂事的孩子,所以,今日明灿要出府,惠安郡主很容易便同意了她的要求。

阖眸坐在马车中,明灿平复着自己烦乱的心绪,忽然,行至半路,马车却停下了。

“怎么了?”睁开眼眸,马车中的明灿出声问道。

“前面有辆马车坏了,路被堵上了。”赶车的车夫,自马车外向明灿回禀道,“好像是崔家的马车……”

听到车夫的这番话,明灿不由得微愣了一下。

想到了什么,明灿掀开车帘,抬眸瞧去。

只见果不其然,崔寒章站在路旁,正与崔家的车夫查看车轮。

上午明媚的日光照在他月白色的直裰上,衬得本便谦谦如玉的少年,愈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清朗。

“崔公子。”侍女急忙为探出头去的明灿戴好帷帽,隔着帷帽的轻纱,明灿对崔寒章唤道。

听到有人唤自己,崔寒章回首。

在瞧见马车上,戴着帷帽的女郎似是明灿之后,崔寒章眼中划过一抹惊喜。

他向前几步,对明灿遥遥作揖行礼:“明小姐。”

明灿轻颔了下首,“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瞧了一眼崔家马车的车轮,见崔寒章有些苦恼的模样,明灿问道:“可是车轮坏了?”

“车轴断了。”闻言,崔寒章不由得笑了笑,有些头痛似的,“正要去找人修。”

听到崔寒章这般说,明灿想了想,然后道:“奴家车上正好有备用的,崔公子拿去用罢。”

说着,明灿对车夫吩咐道:“将马车上备用的车轴给崔公子送过去。”

崔寒章闻言,连连摆手,有些受宠若惊的意外:“这怎么好意思……”

见崔寒章拘谨的模样,明灿不由得笑了。

瞧着面前的崔寒章,明灿想起之前在琉璃阁,他为自己解围时说的话,不由得笑道:“公子不是说,朋友之间不必客气吗?”

听到明灿这般笑着说,崔寒章一怔,旋即,亦笑了一下:“那……多谢明小姐了。”

马车有了新的车轴,很快便修好了。

崔寒章复又过来向明灿道谢,对明灿彬彬有礼,温润如玉地笑道:“这会子晌午了,仆请明小姐去陈楼用膳,可以吗?”

听到面前的崔寒章这般说,隔着朦胧隐约的轻纱,瞧着他那双温润的眼眸,不晓得为什么,明灿心中,忽然涌上几分冲动。

安静片刻,瞧着面前的崔寒章,明灿点头,轻声道:“好啊。”

……

陈楼的雅间中,崔寒章已备好一桌菜肴。

解去帷帽,明灿入席,待陈楼的侍从为二人斟完茶退下,崔寒章瞧着面前的明灿,忽然笑道:“其实,今日是在下生辰。”

崔寒章面上的笑意温文和煦,他对面前有些意外的明灿道:“不过,今日有一处商铺要亲自去处理,在下亦只能生辰的时候,皆忙来忙去,停不下来。”

拿起手边的茶盏,崔寒章笑着对面前的明灿道:“以茶代酒,在下多谢明小姐的出手相助。”

闻言,明灿方才晓得,今日原来是崔寒章的生辰。

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生辰,还要请自己吃饭,明灿愈发觉得自己做的这个决定,实在有些太草率了。

便是崔寒章是林轩甚为相信,亲近的人,她亦不该爱屋及乌至此,如今,反倒可能会打扰了别人原本的安排。

安静沉默了片刻,想起了什么,有些手足无措的明灿,教侍女自她们随身携带的包裹中取出几本书来,明灿递给面前的崔寒章。

轻轻咳了一下,明灿对崔寒章道:“这些,便当做是给崔公子的生辰贺礼。”

瞧着明灿递过来的几本书册,崔寒章接过。

在看清这几本书册是《四书讲义》,《策论精要》等等后,崔寒章面上的神情不由得一怔。

而瞧着面前垂眸,翻看了几页书册,并不曾言语的崔寒章,明灿认真道:“这些原本是要买给林轩的,林轩之前说,崔公子明年要下场,这些书很有用,便当做是给崔公子的生辰贺礼罢。”

听到面前的明灿这般说,崔寒章张了张口,但最终,只是有些无奈地一笑。

瞧着面前神色诚恳,无知无觉的明灿,崔寒章笑了笑,只得道:“明小姐真是……想得周到。”

……

在陈楼用完膳,回府的路上,明灿忽然反应过来,崔寒章面上那有些无可奈何的笑意。

她竟然在人家生辰送科考书!

这般想着,明灿用掌心撑着自己的额头,不由得有些头痛,有些失笑。

“小姐在笑什么?”听到马车中明灿的低低笑声,侍女有些好奇地问。

笑着摇首,瞧着好奇的侍女,明灿不答反问:“我是不是很笨?”

明灿这般说着,想起自己递给崔寒章那几本科举的书册时,崔寒章无奈又温柔的表情,心跳忽然加快了几拍。

唇畔仍旧带着浅浅的笑意,明灿抬手,轻掀了一下车窗的绸帘,向外瞧去。

虽然心绪涟漪,但,明灿面上却还是若无其事的平静。

这一刻,明灿的心情忽然自出府之前的烦躁,变得静谧而静好。

只是,回到明府,明灿刚进自己的院子,惠安郡主便派人来请。

有些不明所以的明灿去了惠安郡主的正房,却听到瞧着自己的惠安郡主道:“今日午膳的时候,你父亲又提起从前与陈御史家的亲事了,明灿,你觉得怎么样?”

觉察到惠安郡主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明灿的手指攥紧衣袖,沉默片刻,只是道:“我……我想再想想……”

……

夜色四合,乌浓如墨。

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明灿轻轻翻来覆去,却仍旧还是睡不着。

平躺于床榻上,瞧着床幔的帐顶,明灿愣了会子神,慢慢起身,自床畔的矮柜抽屉中,取出一个长方形的紫檀木匣子来。

这是今日在陈楼临走前,崔寒章送她的一套作为回礼的云子棋,明灿轻轻摩挲着一枚棋子,有些走神。

“笨蛋……”好半晌,明灿忽然自言自语道,“送什么科考书……”

虽然这般说着,但,明灿的唇畔,却微弯起一抹浅浅的,柔和的笑来。

此时的窗外,一弯月牙正悄悄爬上桂树枝头。

身着浅杏色中衣,一个人在床榻上坐了许久,明灿将放在膝上的云子棋重新放回矮柜的抽屉,然后躺下,盖好被子,阖上眼眸静静休息。

……

半个月后。

“陈家这门亲事,便这般定了。”

明修远笑着将陈家送来的聘书放在桌案上,面上带着几分笑意,一锤定音地说道,显然是对这门婚事甚是满意的模样。

但此时此刻,听到明修远这般说,明灿却一下子攥紧了衣袖,身体有些发颤道:“父亲,女儿不愿嫁。”

听到明灿竟然这般抵触这门婚事,明修远不由得皱了下眉。

“明灿,你怎么想的?”闻言,明修远的面色有些不太好看,“陈御史家世清贵,他的这位嫡子又有功名在身,为父现在是大理寺卿,我们家与他们家亦是门当户对,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抿紧了唇,明灿还是那老一套说辞:“女儿不想这般快成亲……”

尤其,嫁到旁人府中,今后出门的机会只会更少。

她更会被困于高门宅院的四角天空中。

瞧着面前这个平日里安静平和,不喜欢说话的女儿,明修远不由得有些头疼。

无可奈何地扫了一眼聘书,又瞧了瞧沉默着,但态度却显然甚是坚决的明灿,明修远道:“灿娘,有的时候,爹爹真的想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般?”

明灿垂着眼眸,对明修远的话,沉默不语。

明修远见不得明灿这副模样。

最终,父女二人不欢而散。

……

腊月初,京城下了今冬第一场雪,纷纷扬扬。

虽然只是傍晚,但因为是寒冬腊月,天已经全黑了,只有白茫茫的雪地,映着朦朦胧胧的雪光。

鹅毛大雪中,明灿披着火狐斗篷,独自坐在明府后花园的湖畔水榭。

她的面前,石桌上放着一碗长寿面,早已冷透。

“在这里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明灿有些“惊慌”地站起身来,衣袖却不小心,一下子带翻了面前的长寿面。

有些不知所措的明灿瞧了一眼明修远,垂下眼帘,有些心虚似的:“爹爹……”

盯着被明灿的宽大衣袖带翻的长寿面,明修远皱了皱眉,问道:“大冷天的,在这里吃这个?”

垂首,仿佛在无意识揉着被冻得通红的纤白手指,明灿沉默片刻,方才道:“今日……是娘亲的生辰,以前娘亲过生辰,她总会做热气腾腾的长寿面,给我们一家三口吃……”

仿佛害怕触明修远的霉头,明灿微顿了一下,声音越来越低:“我不想教别人晓得,我很想娘亲,所以……所以自己做了长寿面,偷偷出来……”

明修远沉默片刻,忽然握住明灿不断揉搓着的手。

只见那双本该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上,赫然出现几个被烫出来的水泡。

“灿娘还……还不太会做饭。”觉察到明修远落在自己身上,不赞同的微冷目光,明灿的声音轻得像雪落。

松开明灿的手,明修远一言不发,转身欲走,却又半路停住,转过头来。

隔着茫茫大雪,明修远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

他只是简单吩咐明灿道:“回你院子去,别在这里傻站着了,小心冻着。”

明灿不晓得明修远这是什么意思。

鹅毛大雪中,她瞧着明修远离开的匆匆脚步,还有快步跟上明修远的两个他的侍从,想到方才明修远对自己说话时,那平静无波,毫无波澜的态度,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与失落。

……

几日后。

借着年关为全家人祈福的名头,明灿再次出府,去了一趟相国寺。

相国寺的佛堂中,檀香缭绕,朦胧隐约,小僧人将檀香点燃,微微躬身,奉给明灿。

明灿接过点燃的檀香,带着虔诚阖眸,拿着檀香,对佛堂中的佛像双掌合十,静静礼了礼。

珠帘相隔,见明灿走进佛堂,崔寒章侧首,瞧着佛堂另一侧的女郎。

“明小姐。”

待进香之后,明灿对佛堂另一侧出声的崔寒章礼了礼,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佛堂。

来到环境清幽,加上他们,亦不过寥寥几个人在,茶香氤氲的禅室,明灿方才发现,崔寒章眼下有淡淡的黛色。

默然了片刻,明灿忽然问道:“公子近日睡得不好吗?”

听到明灿这般问,崔寒章只是苦笑。

只听他轻声说道:“明年春我便要下场春闱,家父说先成家,后立业,催我早日定下亲事。”

明灿听到崔寒章的这番话,手中的茶盏不由得一晃。

其实,明灿并非听不出,崔寒章此时此刻有些含蓄的弦外之意。

她的心中,对崔寒章,其实,亦是有几分心意的。

不管是从现实,还是从情感的角度来考虑。

明年开春,林轩会自青州来京城读书。

商户家没深门大户那般多规矩,崔家与林家,又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崔寒章与林轩他们二人又是好友,同窗,如果是与崔寒章成亲,那么今后,见林轩,见母亲,皆会变得甚是容易。

而且,崔寒章生得相貌俊朗,本人是一位处处挑不出错的谦谦君子,对明灿亦出手相助过,明灿本身,对他并不曾有什么厌恶。

但,想到明修远,想到崔家的世代为商,明灿还是沉默了下去。

禅室中清茶馥郁,明灿低垂眼眉,有些心不在焉地不晓得便这般出神了多久。

坐在她面前的崔寒章,忽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开口说道:“其实,在下一直想问明小姐,若是……”

深吸一口气,崔寒章方才镇定自若,瞧着坐在面前的明灿,继续问道:“若是……我到明家,上门提亲呢?”

明灿闻言,手中的茶盏,忽地掉在桌案上,茶水倾洒出来。

“在下晓得唐突。”瞧着沉默不语地用帕子擦拭桌案的明灿,崔寒章急忙道,“可是,在下对明小姐,的确有意……”

说着,崔寒章冠玉般的面庞与耳根,不由得有些涨红。

但听到面前的崔寒章这般说,明灿心中,却自动摇中,清明了几分。

“父亲不会答应的。”想到明修远,还有崔寒章出身商籍的家世,明灿有些头痛地轻声道,“父亲会说……说商贾辱没门楣。”

崔寒章闻言,不由得沉默下去。

他沉默片刻,忽然复又问道:“若是我考中科考呢?”

听到崔寒章这般说,明灿不禁一怔。

“明年春闱,我会下场。”崔寒章眼眸中带着光亮,他目光有些灼灼,瞧着面前的明灿,说道,“若得功名,明大人是否会动摇心意?”

闻言,明灿不由得怔愣住了。

……

“明年春闱,我会下场。”

“若得功名,明大人是否会动摇心意?”

回府路上,想起崔寒章说这些话时认真的神情,明灿的心跳得厉害。

她并不曾当场回答崔寒章的问题。

禅室中,听到崔寒章的那番话,虽然明灿心如擂鼓,但成长途中,备受世态炎凉打击,教明灿已经在做一件哪怕很想做的大事前,亦会反复踌躇,衡量。

她怕事与愿违,更怕行差踏错。

回到明府后,一晚上,明灿皆不曾睡着。

小楼一夜,她静静地听着窗外落雪的声音。

翌日早晨,明灿派心腹婆子,给崔寒章送去一个她买来的,平平无奇的寻常荷包。

荷包里面装着一枚如意平安符,与一张写着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错处来的简短字条。

“静候佳音。”

……

三日后,明修远到底还是叫来明灿,对她有所妥协。

瞧着面前的明灿,明修远面无神情道:“陈家的亲事,我暂时推了。”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明灿忽然抬首,瞧着面前的父亲。

“先让你自己选罢,选完告诉你母亲。”

对明灿瞧过来的目光,明修远只是淡淡避开她的视线,然后摆摆手,说道,“莫要太过出格便是。”

明灿闻言,一下子便想到了崔寒章。

但在明修远面前,明灿选择还是先沉默着。

毕竟,如果太过异常,教明修远多疑,去查崔寒章,甚有可能会查出林家来。

到时候,明修远肯定会发怒,觉得自己背叛了他这个父亲。

明灿觉得自己太了解明修远了。

这件事,且要徐徐图之。

第35章 攀附(八千字肥章)

◎……◎

可当明灿请安时,试探地向惠安郡主提起崔寒章,惠安郡主却连连摇头。

只见惠安郡主微微皱眉,对明灿道:“商户之子?不行。”

明灿抿了下唇,说道:“崔家是数一数二的富商……”

“再富亦是商籍子弟,而且还是世代商籍,这般出身,拿不出手。”惠安郡主瞧了明灿一眼,叹息道,“你父亲不会同意的。”

听到惠安郡主这般说,明灿并不气馁。

她安静地思忖片刻,忽然转而道:“可是,明年开春,崔公子会下场春闱,若他考中,并且有了官身,是不是便可以了?”

商籍子弟科举考试,要加试三道策论,所以,有许多资质寻常的商籍子弟原本考中进士已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最后,却又被挡在这三道策论外面,鲜少能通过科举考试。

此时此刻,听到明灿这有些不切实际的话,惠安郡主瞧着面前的这个继女,不由得有些失笑。

她温柔含笑的眼眸瞧着明灿,有些无奈地颔首,笑着说道:“灿娘,你真的很相信他,可是,那亦要等他先有了官身,再说这些。”

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惠安郡主有些好奇地问明灿道:“灿娘,你是如何认识这位崔公子的?”

毕竟,按理来说,明灿可以见到,打交道的公子们,一般皆是宴会上,同样深门大户长大的儿郎。

“是为祖母祈福时碰巧见到的,他长得俊,京城有不少闺秀皆常去琉璃阁,便是为了见他一面。”

这番话,明灿说得半真半假。

而惠安郡主听到明灿这般说,不由得微怔了一下。

旋即,她握了握明灿的手指,瞧着面前的年轻女郎,正色说道:“灿娘,你还是再好好考虑一下罢,成亲图什么,皆不要图儿郎生得好看,对你温文有礼,体贴入微。”

不晓得想到了什么,惠安郡主瞧着面前的明灿,沉默了片刻,方才继续道:“女子和离,到底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夫婿不同意,根本无从完成,姻缘对女子,可是一辈子的事。”

虽然惠安郡主并不知晓,明灿想嫁崔寒章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明灿亦不会告诉她。

但,瞧着面前握着自己的手的惠安郡主瞧着自己,母亲一般温和担忧的眼眸,明灿心中却有些酸软。

她有些悲哀地想,或许是她十多年未曾见过母亲,太渴求母爱了。

所以,连面前这个实际上与父亲一起破坏了她的家庭的女人,她皆生不起一点恨意,而只有坚硬冰冷的心,被微微动摇后的一抹酸软。

……

虽然有些不赞同明灿的想法,但,见明灿决定了的事,便不会轻易改变,所以,几日后的晚上,明修远难得到正房来,夫妻二人要歇息时,惠安郡主还是决定,帮明灿美言几句。

而洗漱沐浴之后,身着中衣,准备休息的明修远听到惠安郡主试探地说起明灿想嫁的夫婿,是一个家中几代皆是商贾的商户子,并且心意坚决时,果然,他原本平静的面色骤变。

“我明家的女儿嫁这种人家?”

瞧着明修远闻言,变得有些难看的面色,惠安郡主心中觉得不妙,赶忙继续道:“那个儿郎明年开春,会下场春闱,明灿说,她会等到那个时候。”

听到惠安郡主这般补救地说,明修远面上的神色,却仍旧有些不太好看。

只听他轻声冷哼了一声,一面盖好锦被,一面道:“那亦不过是世代为商,又是商籍的商户子,身份卑贱,毫无根基,我看,他是想要攀附明家,才会蓄意接近明灿,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惠安郡主听罢明修远的一番话,不由得沉默下去。

因为,向来与明修远关系一般,总是不对付的惠安郡主,亦觉得这一回,明修远说得没什么错处。

若那个出身商籍的崔家儿郎不晓得明灿的身份,与明灿两情相悦倒还好。

倘若,他一开始便知晓明灿是大理寺卿府的嫡出小姐,他对明灿有几分真心实意,几分想要攀附一位好岳父的筹划与心思,还尚未可知。

……

明嫣自母亲惠安郡主院中的侍女口中偶然偷听到,明灿想嫁给一个商籍子弟的消息。

有什么,到了明嫣口中,皆会很快传开。

不过半日,明嫣与明柔一前一后来到明修远的书房。

“爹爹,大姐姐若嫁商籍子弟,我与二姐姐还怎么见人?”明柔秀眉微蹙,瞧上去忧心忡忡,楚楚可怜,“女学中的其他小姐晓得了,皆会笑话我们呢。”

而站在明柔身旁,明嫣义愤填膺,说话更直接:“爹爹,书娘若晓得你推了她家陈哥哥的婚事,竟然教大姐姐嫁给一个商籍人家,她一定会说,明家要没落了,才为了钱财,将女儿往商户嫁。”

想到这里,明嫣越说越来劲:“到时候,爹爹,娘亲,还有我们兄弟姐妹的脸面,皆全没有了,全京城皆会笑话我们明家结亲家贪财,是在卖女儿,走下坡路……”

听着明嫣的话,明修远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忍无可忍地抬手,用力拍了一下桌案,明修远打断了明嫣喋喋不休的话。

瞧着神色冷怒的明修远,明嫣与明柔皆有些噤若寒蝉地安静下去。

目光扫过面前的两个女儿,明修远沉默许久,方才道:“你爹爹当初亦是科考才娶到你们母亲,你大姐姐已经说过,那个商户子,明年开春会参加春闱。”

“若他考取不了官身,为父不会同意他与你们大姐姐的婚事,你们两个,谨言,慎行,小孩子莫要管大人的事,出去罢。”

有些面面相觑的明嫣与明柔对视了一眼,皆不曾再说话。

向面色有些不太好看的明修远曲膝礼了礼,姐妹二人安安静静地退出了父亲的书房。

……

虽然喝止了明嫣与明柔一通,但,翌日早晨,休沐的明修远还是叫来了明灿。

瞧着面前的明灿,明修远开门见山,言简意赅道:“崔家的事,今后不必再提,我不会同意。”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明灿蓦然睁大了眼眸,说道:“爹答应教女儿自己选的。”

“那亦不能辱没门楣。”忍无可忍,明修远拍桌,“你嫁商贾,明嫣明柔还怎么议亲?”

明灿闻言,气得身体微微有些发颤,却还是神色冷静地据理力争:“本朝不以出身论成败,做到丞相的商籍子弟,亦并非没有。只要崔公子科考成功,在朝廷谋得一官半职,不会影响到她们……”

明修远见明灿跟着魔了一般,还在执迷不悟,真是不晓得,那个姓崔的商户子,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你只考虑自己,不考虑明家的名声,你姐妹的名声,你父亲母亲的名声吗?世代经商的大商户,你爹爹我不用在官场做人了吗?”

失望地瞧着面前的明灿,明修远一拂衣袖,指着明灿道:“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薄情自私,只顾自己的女儿!”

瞧着面前的明修远,明灿想到若是嫁给崔寒章,今后想见十年以来,除了梦里,便再未见过一面的母亲许禾,会变得轻而易举,想到如今父亲明修远的出尔反尔,还有是因为他当初的薄情寡性,才教自己失去了母亲……平日里沉默平和的明灿,亦骤然愤怒起来。

明灿已经忍让明修远许多年,自十年前的冬日,小小的明灿自相国寺后的树林最后见过许禾一面,这十年来,明修远耿耿于怀地忌惮明灿与许禾有任何联系,哪怕是有只言片语,只是旁人代写的许禾寄来的书信,明灿*亦要偷偷地才能得到。

明灿将许禾寄来的书信,藏起来贪婪地,反复地阅读,因为她晓得,下一回不知何时才能再收到母亲的信。

在明府中,明修远是说一不二的家主,他命人拦截了许多许禾自青州寄给明灿的书信与东西,这是明灿一直知晓,但却在装傻,忍让的事。

此时此刻,听到明修远这般失望愤怒地指责自己,明灿终于忍无可忍十年来心中压抑的愤恨,冷笑讥讽他:“薄情自私,只顾自己,难道我不是随了一个同样薄情自私,只顾自己的父亲吗?”

听到明灿这一番肆无忌惮的话,明修远被触碰逆鳞,面色变得甚是难看。

他忽然抬手,重重扇了明灿一巴掌。

这是明灿长这么大,第一次被明修远打。

脑袋嗡嗡作响,明灿目光冰冷仇恨地瞧着面前的明修远。

虽然侧颊疼痛,一片火辣辣的感觉,但,明灿眼中却一滴泪皆没有。

“回去反省!”明修远移开目光,不再瞧明灿,声音几近是吼出来的,“亲事暂缓!”

……

回到自己的房间,明灿瞧着案上,被明修远叫走前,自己正在画的那幅寒梅图。

原本,这幅画她是准备送给崔寒章的。

明灿想要鼓励崔寒章,风雪之中,梅花香自苦寒来。

窗外,鹅毛大雪又开始下了。

明灿想起崔寒章说,他最喜欢雪中寒梅的品格。

轻轻摩挲着面前的画,明灿忽然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滑落下来,打湿了面前的寒梅图。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院中的小径,明灿站在窗前,看自己呵出的温热白气,在窗子上凝成霜花。

她泣不成声地哭着,纤白的手指抓着自己的长发,缓缓蹲下身去,双手环膝,抱住自己。

因为没有任何人能够保护她,所以,自小到大,能在明灿伤心难过时及时拥抱,安慰她的,始终只有明灿自己一个人。

蹲在窗前,明灿用力地抱着自己,聊以抗拒孤单,悲伤,愤怒。

……

“郡主,您瞧这份名帖如何?”

惠安郡主接过奶妈妈递来的名册,指尖在"岑侯爷嫡子"几个字上停留许久。

好半晌,轻轻颔了下首,惠安郡主笑道:“相貌不错,家世不错,年纪亦相当,以后袭了爵位,明灿便是侯夫人了,我觉得甚好。”

明府中人人皆知,前段时日,家主明修远与大小姐明灿鲜见失控地大吵了一架。

若不是亲耳所闻,谁亦不能想到,向来冷漠克制的家主,竟会那般失态愤怒,平日里平静好相与,跟个泥人似的没有脾气的大小姐,竟亦会那般咄咄逼人,极尽刻薄的讥讽。

对崔寒章接近明灿,抱有什么心思一开始便不看好,如今明修远与明灿争执之后,更是晓得明灿与崔寒章两人之间已经没甚缘分的惠安郡主,想要为明灿物色一位更好的儿郎,教明灿忘了崔家的那个商户子。

想到明灿所说的,她对崔寒章有好感的原因之一,是崔寒章生得俊秀,又想到明灿出众耀眼的好相貌。

惠安郡主在为明灿择婿的时候,特意细细挑选了几个长相不错的世家公子,准备作为明灿的择婿人选。

正当惠安郡主笑着对身旁的奶妈妈说罢这番话后,慕莺时走进来,恰好听见“侯夫人”这话,眼波流转,眼底不由得划过一抹阴郁之色。

暗自攥紧了掩于袖中的手指,但面上却不显,慕莺时以帕掩口,对惠安郡主礼了礼后,笑道:“郡主为大小姐真是费心了。”

瞧了一眼来向自己请安的慕莺时,惠安郡主收起面上浅浅的笑意,只是淡淡地瞧了瞧慕莺时,阖上名帖,说道:“明灿是嫡长女,亦是明家第一个订婚的女儿,婚事马虎不得。”

见惠安郡主阖上名帖,显然并不想与自己继续这个话题,慕莺时心中微沉,坐在惠安郡主下首不远处的圈椅上。

片刻之后,慕莺时恢复了平日里巧笑倩兮。

只听慕莺时轻轻笑着颔首,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有些叹息道:“郡主一片好意,只是一入侯门深似海,只怕大小姐出身乡野,不会喜欢那种高门大户。”

放下手中的茶盏,慕莺时瞧向面前的惠安郡主,笑着说道:“妾身听闻,大小姐中意商户人家,图的便是自在……”

见慕莺时又提起崔寒章来,惠安郡主不由得眉心微蹙,有些厌恶地瞧了她一眼。

忍着对绿茶的慕莺时的讨厌,惠安郡主皱眉,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以帕掩口,慕莺时闻言,仿佛有些诧异似的瞧着神色有些凝重的惠安郡主,笑眼盈盈地说道:“府里都在传呢,只是亦不晓得最开始是哪里传出来的,说大小姐自小在乡野间长大,不喜高门规矩,就爱门第低的自在……"

听到面前的慕莺时这般说,惠安郡主眉心皱得愈发厉害,神色亦有些冷凝。

面色微冷地打断慕莺时的话,惠安郡主忽然道:“以后谁再教我自府中听到这个传言,我便将谁打一百杖卖出去。”

听到惠安郡主带着冷意的敲打,幸灾乐祸的慕莺时方才噤声,不再说什么。

……

慕莺时就是见不得明灿好。

在慕莺时心中,这些年来,她不恨明修远将她当做许禾,只宠不爱,却怨恨从未谋面的许禾,还有从未对不起过她的明灿。

这种怨恨仿佛没有道理,但却不仅带坏了她的一双儿女挤兑明灿,关键时候,慕莺时还总是想拖明灿下水,教她不得翻身。

这日夜里,明修远如平日里一般,到慕莺时院里用膳,心中一直阴郁,系着疙瘩的慕莺时,则趁机向他提起明灿的婚事。

虽然于情于理,明灿的婚事皆与慕莺时这个一不是嫡母,二不抚养她的姨娘无关,但在明修远面前,慕莺时还是一副楚楚可怜,甚为忧虑担心,为明修远与明灿着想的模样。

为明修远斟了一盏温茶,放在他的手边,慕莺时瞧着面前的灯影之下,正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垂眸翻书的明修远,坐在他的身畔。

觉察到慕莺时坐在身畔,轻轻靠在自己肩上,明修远展臂,将身姿娇小的慕莺时揽入怀中。

两人便这般静静地坐了一会子,不晓得过了多久,慕莺时忽然抬起眼帘,有些怯怯瞧着面前的明修远,说道:“郎君,妾身想着,既然大小姐喜欢自在,不如……”

听到慕莺时这般说,明修远心中有些柔软爱怜。

这几日,为了明灿的婚事,他与女儿明灿闹了很大矛盾,明修远面上虽不显,心中却焦头烂额,一直有股无名之火。

垂眸瞧着怀中的慕莺时,明修远瞧着她想要为自己解忧的担忧模样,不由得放下手中的书卷,温声道:“接着说。”

慕莺时见明修远并不抗拒自己提起这件事,抬手牵了牵他的一角衣袖,方才继续道:“妾身想着,不如为大小姐寻个年纪稍长些,门第略低些的夫婿,年纪大些会怜惜妻子,门第低府中规矩亦少些……”

听到怀中的慕莺时这般道,明修远的面色不由得有些冷凝。

他忽然一拍桌案,打断了慕莺时的话,说道:“胡闹,我明修远的女儿,要如此下嫁?”

瞧着明修远沉了面色,不赞同的模样,慕莺时红了眼眶,潸然欲泣,仿佛被明修远给吓到了。

依偎在明修远怀中,慕莺时鼻音有些发闷,轻声细语道:“郎君,您不是一直觉得亏欠大小姐吗?不如便遂了她的心意,教她自由自在罢。”

顿了顿,有些羞怯似的,慕莺时抬眸瞧着面前的明修远,说道:“妾身便是嫁了郎君,郎君比妾身大十岁,这般娇纵宠爱妾身,妾身觉得自己与郎君甚是幸福,方才敢斗胆这般提议……郎君不许觉得莺莺是坏女人,要害大小姐……”

想到了什么,慕莺时说着说着,有些踌躇迟疑似的。

瞧了明修远一眼,慕莺时抿了下唇,方才有些欲言又止地轻柔道:“毕竟,因为当初之事,大小姐的娘有些上不得台面,便是嫁到高门,说不定大小姐亦要吃苦头,受奚落。”

闻言,明修远虽未言语,但却神色微动。

“许夫人的事……”微不可察地瞧着明修远的面色,慕莺时轻声道,“大小姐心中对郎君有怨亦是常理,之后再谈婚事,郎君可千万莫要生气,莫要再与她一个孩子一般计较,争执下所说的话最是伤情分……”

听慕莺时提起许禾,明修远果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沉默半晌,明修远忽然冷哼一声,有些不快道:“明灿对我有怨,与我计较?我还没计较过她被我养着,十年不曾见那个女人,还一心胳膊肘往外拐呢。”

明修远想起那日与自己争吵,变得咄咄逼人的明灿,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愤怒,难过,失望。

“在最大范围内,我什么皆随着她,她还想怎样?果然是将她骄纵坏了。”

……

三日后,明修远复又将明灿叫到了书房。

将手中相看的名帖推到明灿面前,明修远并未抬首,因着前几日父女二人的争执与持续几日的僵持,他只是态度冷淡道:“为父为你寻了门亲事,自己瞧瞧。”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明灿掩于袖中的手指忽地攥紧,她说道:“父亲……”

只是,明灿的话方才开口,明修远便淡淡出声,打断了她的话,继续自顾自道:“张宣,翰林侍读,二十五岁,两年前丧妻,只有一个女儿,府中人口简单。五年前,他考中进士,投在为父门下,如今是为父的学生。"

明灿闻言,面上的神色不由得越发冷凝。

“二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