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的办公室里,檀香袅袅。
他正在批阅文件,听完侯亮平的来意,甚至连头都没抬。
只是那支上下翻飞的派克金笔,倏然停在纸上。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良久,高育良才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学生。
“亮平,我没听错吧?你的意思是,让我这个老师,去求我的另一个学生祁同伟……让他,在专案组里多关照你?”
“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侯亮平脸上发烫,连忙想要解释。
“那你是什么意思?”
高育良的脸色,冷了下来。
他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却没有喝,只是在手里摩挲着。
“亮平啊,你是我汉东大学政法系最优秀的学生,我一直以你为傲。可你现在,怎么连这点风骨都没有了?当初,是谁当着我的面,说不屑与祁同伟这种投机钻营的人为伍?现在,人家一步登天,你又要我拉下老脸,去给你铺路?”
“我……”
“我高育良,丢不起这个人!”
“砰!”保温杯被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侯亮平狼狈地从高育良的办公室出来,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狠狠扇了几巴掌。
走廊里的冷风一吹,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连一向对他关爱有加的恩师,都觉得他是在摇尾乞怜。
他握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脑海里,是外界对祁同伟铺天盖地的赞誉,是省院领导们那一张张得意洋洋的笑脸。
那些荣光,那些瞩目,那些本该属于他侯亮平的一切!
都被那个不择手段的男人,从他手中硬生生夺走了!
侯亮平深呼吸,眼中的屈辱和不甘,凝成一片冰冷的坚毅。
夺回来。他要去吕州,不是去当配角,更不是去乞求关照。
有了刘生和刘副省长背书,他是要去证明,谁,才是汉东检察系统真正的利剑!
……
几天后,侯亮平带着一纸调令,踏入吕州市专案组的临时驻地。
一栋不起眼的小楼,气氛却肃杀得如同前线指挥部。
他推开那间挂着“总负责人”牌子的办公室大门。
满屋烟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微微皱眉。
烟雾缭绕中,祁同伟正站在一张巨大的吕州市地图前,指节分明的手指,重重按在地图上一个叫做“金山县”的地方。
他没有埋首于案卷,而像一位审视战场的将军。
听到开门声,祁同伟缓缓转身。他目光锐利,看清来人是侯亮平的瞬间,锐利又悄然隐去,化作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小猴子,来了?”
他甚至没有站起来,只是随意招了招手,语气熟稔得仿佛招呼一个晚归的子侄。
“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妥当了?辛苦你,还让你为这种事专门跑一趟。”
轰!
侯亮平的脑子嗡的一声,脸上瞬间血色上涌,火辣辣的,比被高育良当面训斥时还要难堪。
谁都知道他那个“家里有事”是借口!
祁同伟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语气里听不出是关心还是讥讽,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刺在他最敏感的痛处。杀人诛心!
他强压心头翻涌,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都处理好了,不麻烦。祁厅,以后我就是您手下的兵,请多指教。”
“坐。”祁同伟指了指旁边那张空荡荡的桌子,上面干净得连一粒灰尘都没有,与他自己那张堆满文件的桌子形成鲜明对比。
“案卷都在那里,你先熟悉一下。”
说完,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了一个号。
“老周,你来一下。”
很快,一个精干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祁同伟指着侯亮平,语气平静地吩咐:“老周,这位是省院派来的侯亮平同志,来接替你的工作。你跟了他这么多天,也辛苦了。现在把手头所有资料都移交给他,然后回省里休整一下吧。”
这话一出,侯亮平心里一跳。
接替?一来就让我接手核心工作?
他下意识地看向祁同伟,试图从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出什么。
这是不计前嫌的信任和重用?还是……另有深意?
“好的,祁厅。”
老周答应得干脆,没有丝毫留恋,立刻开始收拾自己桌上的东西,动作麻利得像演练过无数遍。
侯亮平压下心头疑虑,被一种久违的掌控感包围。
不管祁同伟耍什么花样,他把核心位置让了出来,这就是自己的机会!
他正要开口说几句场面话,眼角余光,却无意间瞥见窗外。
一辆挂着“汉L·J”牌照的警车,正悄无声息地停在楼下阴影里。
汉L,是金山县的牌照。
侯亮平的瞳孔微缩。
他清楚记得,刚才祁同伟的手指,就按在地图上金山县的位置!
这只是巧合吗?
很快,收拾好东西的老周快步下楼,没有片刻停留,径直拉开车门坐进那辆金山县的警车。
车子没有开警灯,像一条泥鳅,迅速汇入车流,消失在街道尽头。
侯亮平的后背,窜起一丝寒意。
专门派一辆外县的警车来接一个被“替换”回省里休整的普通干警?
这不合常理!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起那冰冷的卷宗,心中那份刚刚升起的豪情壮志,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
他感觉自己不像一个来破案的检察官,更像一个……一脚踏入别人精心布置棋局的棋子。
而办公桌的另一头,祁同伟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漂浮的茶叶,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冷冽弧度。
钉子,已经敲进来了。
很好。
就怕你……不来。
也怕你,不够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