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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战国文夫人(十六)“昭来接夫人回秦……

收到消息的巫阖匆匆赶回府直奔卧房,他慌张喘着气,凌厉的目光在屋内来回扫视,怒火越燃越旺。

没有半点收拾的痕迹,是被人带走了。

不断敲响的铜门惊起一群歇在树上的飞鸟。

巫阖一见到静立院中的苏群就快步逼近,切齿喝道,“把她交出来!”

相较于他的急切愤怒,苏群面色淡淡,丝毫不惧,“是她不愿见你。”

脑里有一根弦绷到极致,巫阖抓起苏群的衣领怒目而视,“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苏群没好气地扯开他的手,一拳砸在他侧脸上,“只是把你做过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巫阖站稳后也回身给了苏群一拳,两人你来我往,硝烟味越来越浓,眼看着就要收不住,房门忽被推开,“别打了!”。

阿怜脸颊上挂着的泪还在不断下落。

方才他们在门外对峙时,她默默听着,心里何尝不是痛苦挣扎。

在她出声后两人就止住了动作。

巫阖上前几步,神情恳切眼里也有了泪光,“阿怜,别听他胡说,跟我回去,我亲自跟你解释”

苏群语气冷然,“他做下的那些事证据确凿,哪还有什么狡辩的余地?”

“是,我是诸多算计,可我从没想过害你,”巫阖声音沙哑,只盯着阿怜的反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和你在一起”

“是你亲口说的,你愿意嫁我为妻。就算是我算计来的,你也动情了不是吗?”

算计来的爱能算爱吗?

舍命护她是真,爱她是真,唯独令她动情之事为假。

脑中一片混乱,阿怜身心皆累,麻木道,“我只想一个人呆着”

随着房门吱呀关闭,巫阖的肩背也垮塌了下来,他侧目恨恨盯着苏群。

要不是苏群,他本有把握瞒着阿怜一辈子。

“夜深了,巫大人请回吧”

……

临淄一隐蔽院落中,穿着夜行服的人跪地禀报方才所看到的一幕。

听到阿怜当着两人的面将门关上,上座的人愉悦地勾起嘴角。

不枉他命人在宫中拖住巫阖,苏群帮了他一个大忙。

他侧首望向身旁摇着扇子的客卿,那客卿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禀复道,“兰夫人那边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王上的命令了”

公子昭点点头,“今日诸多劳累,都早些歇息吧。再等上些许时日,将军府那边,日日来报。”

客卿和卫尉军接连告退后,嬴昭起身回到内室。

清冷冷的月光自窗台洒落一地,照亮他狭长飞扬的眉眼。

身姿挺拔似独秀的山峰,胸膛宽阔如广袤的黄土,无论是身量还是气质,他都褪去了身为公子的青涩,变成了极具侵略性的秦王嬴昭。

他握着一枚小巧的瓷杯,将那个午夜梦回时百般品尝的名字念了出来,“阿怜,终于找到你了”

……

苏将军府近日变得热闹了许多,下人印象中沉默寡言、只知练武喝酒的苏将军似乎变了个人,竟然笑脸洋溢地忙前忙后,亲自操持琐事。

“快尝尝”

满满一桌阿怜爱吃的菜肴,有些是陈地特有的,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

只是时过境迁,从前十分爱吃的菜现在看着竟没有那么诱人了。

在苏群期待的目光中,阿怜夹起糯米苏梅肉咬了一口,酸甜醇厚的肉味里夹杂着梅子清香,仍旧是好吃的,却没有少女时那种满足和迫切了。

见阿怜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苏群忙问,“怎么了?是味道不好吗?”

“没有,和从前的味道一样,”阿怜摇摇头,“只是我最近心情不佳,连带着食欲不振”

是跟巫阖有关的事,苏群眉眼暗了暗,“院里新起了个秋千,待会去看看?”

阿怜知道苏群所做都是为了让她开心些。

可不知为何,她的心绪总是低迷不起波澜。

如今他一提起秋千,她想的不是往日陈王宫的欢声笑语,而是秦王宫的花园和抱着她安睡的嬴煦。

没能见他最后一面,楚王宫的梦里,是他的魂魄找来吗?

“怎么哭了?”苏群手忙脚乱地给她递来帕子,“我们不去看秋千了,不愿吃也就不吃了”

朦胧的泪眼望向眼前人,她的心脏迟缓而绵长地滞痛。

原本纯洁无暇的年少恋慕,在历经这么多以后,早就变得不纯粹了。

苏群从她哀伤的眼里清晰地知道已经无法回到过去,却也无力去指责什么。

国已亡,陈王已死,连他恨之入骨的嬴煦也在三年前死了。

“你好好歇息吧”苏群眼中的光亮消失得彻底,他又一次感到了初见她时的那种难堪和无力,选择顺从本心逃离。

将军府中的下人换了一批,原本就没多少人,换起来十分快。

只那掌事熟悉府中事务,他并未令他离开。

苏群接回阿怜之后才感到后怕,惊觉之前做下的事是多么荒唐。

“你终于想明白了?”廖慈听说苏群遣离了菱薇,将那别院卖了。

“想明白了一些,马上又有了新的想不明白的事”

苏群眉眼间挂着忧愁,说出的话环环绕绕,令廖慈一头雾水。

他耐着性子问,“想不明白什么事?”

“若从前有个满心爱你之人,好不容易重逢,却发现你已变成了她心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你会如何?”

廖慈一拍桌子,“当然是质问她为何如此薄幸滥情!”

“可若是你又发现,分开的日子里,她其实一直在痛苦挣扎,而那时陪在她身边的都不是你,故而她才移情别恋呢?”

“这……”廖慈念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那我也没资格指责她”

想到近日称病不上朝的巫阖,廖慈瞪大眼睛,“你该不会?”

苏群没有否认,“你早就知道她来了齐国对吗?”

廖慈不满咕哝道,“那日我本想告诉你的,可你说你想和菱薇试试……”

苏群头痛地打断,“别再提她了”

他遣菱薇离开的时候自知对不起她,便任她提要求,不仅送了她临淄城外的几套宅子和铺面,还送了她十几箱黄金银锭。

菱薇得了这些,却还是泪流满面地质问他,“你就这么狠心?一年日夜相伴,你就没有一点留恋吗?”

见苏群没有反应,菱薇撂开银票,卑微地抓住他的衣衫跪下,哭道,“我不要这些了,我只想陪在你身边,我求你给我这个机会,有没有名份我都不在乎”

苏群闭上眼睛,“这事没得商量,你必须离开临淄城。”

菱薇哽咽着摇头,“不!我不走,我哪都不去!”

“你不这样的!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苏群大多数时候都是温柔且耐心的,虽然偶尔情绪失控行为怪异,却从没这么冷漠坚决地命令她离开。

她多希望他是有什么说不出的苦衷。

然而下一秒苏群的话就斩断她那不切实际的幻想,“起初我看着你的时候,实则不在看你。你与我真心爱慕之人有几分相像,否则我当时不会为你赎身。”

从城外逃来的流民若想在临淄留下,除了做苦力就是进秦楼卖笑。

菱薇便是后者,不过刚进去就被偶然看见她真容的苏群带走了,她以为的一见倾心英雄救美,不过是因为一张恰巧与她相像的脸。

她对苏群身边频繁更换的女子有所耳闻,却因为在他身边留得格外长些生出期望,万一对他来说,她是不同的那个呢?

万一她是最后一个呢?

可苏群的话完全把她打碎了,让她显得万分可笑。

菱薇松开了手,恨恨道,“苏群,你骗得我好苦”

她最终还是拿着几辈子吃喝不愁的银钱离开了临淄城,苏群亲眼看着她离去的。

从回忆中醒神的苏群严肃地对廖慈道,“这些事不能让她知道。今后你来苏府,一个字都不许提。”

廖慈扭头‘嘁’一声,“你也知道不能提”,不过在苏群压迫性的目光下,他复又点点头承诺,“不提不提,我一个字都不提!”

可苏群千防万防,没防住巫阖。

看见菱薇跪在阿怜面前哭泣求饶的那刻,他只觉头皮发麻。

“夫人,求你给我和我腹中孩子一条出路吧,若是孩子没了父亲,就算有万贯银钱又有何用?”

“我只想要个妾的名分,进府后闭门不出,绝不会碍了您的眼!”

阿怜仓皇地看向匆匆赶来的他,脸色苍白不知所措,对着跪地的菱薇道,“你,你先起来”

“夫人不答应,妾就不起”

苏群的眼中染上猩红,想去够阿怜却被她躲开了。

她目光躲闪,“苏群你……你先看看她,她还怀着孕”

这副不信任的模样令苏群心里如同火烧,他喝道,“她在撒谎!我根本就没碰过她!”

阿怜却没因为他这番话有所动容,看着他的目光已染上几分陌生的色彩,就好像从这一刻开始把他和从前的他彻底区分开了。

站在一旁的府医擦汗禀道,“看脉象,菱夫人确实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一年里菱夫人与将军同进同出,绝对没有机会与他人苟合。

苏群如被雷劈,他的记忆不会出错,脸上青筋迸射,“不可能!我绝对没碰过她!”

菱薇弱弱开口,“是将军醉酒那次,你把我当成了夫人……”

苏群认真回想,他是有过数次醉酒被菱薇送回将军府的经历,可每日辰时醒来身体均无异样。

“是我害怕,才刻意掩盖了痕迹,只是没想到,只那一次就怀有了身孕”

苏群仍是觉得不可能,若真是这样,送菱薇离开时,她怎么没把此事当作筹码?

“将军仍觉得我在撒谎?我已坐拥万贯家财,要不是腹中有了孩子,怎会贸然前来扰您清净?”

菱薇的话句句周密,简直是把他往死路上逼。

“是巫阖!是他搞的鬼!”苏群握住阿怜的肩膀摇晃,回首时突见菱薇嘴角露出快意的笑,越发确定这个猜测,“肯定是他!是他找来菱薇,好让你离开我”

眼见他又有些魔怔了,阿怜脸色发白地安抚,“苏群,苏群,你先放开我,你抓得我好痛”

“阿怜叫你放开她,你没听清吗?”巫阖不知隐在暗处看了多久,等菱薇说完才露面将阿怜夺了过去。

阿怜却也从他怀里退出来,眼睛来回在几人之间扫视,而后突地转身跑进屋内,趴在桌上干呕。

待情绪稍缓,她才后知后觉地落泪。

“没事吧?”陌生的低沉声音自身后响起,阿怜惊得吸了一口气撑着桌面转身。

目光在那长开的眉眼间顿了几秒,她才认出站在面前的人居然是公子昭。

不,或许该称他秦王昭了。

他来这里做什么?

嬴昭极似故人的凤眼里含着温柔的笑意,“昭来接夫人回秦”

回秦,这两个字在阿怜耳边回荡,想到已四岁大的嬴珵,她的心脏缓慢而温暖地跳动起来。

嬴昭朝她伸出手,“此地不宜详谈,跟我去别处吧,兰夫人也在那”

“阿怜,阿怜你开门”巫阖在门外敲了许久,不见内里有动静。

等他终于忍不住推门而入时,才发现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他跑到门口看向院子里仍在同菱薇理论的苏群,心里瞬间有了计较,“苏群!先别管此事了!”

拿着火把的卫兵在城内各个街道搜查,穿夜行衣的人手在阴影里飞速遁走。

秦使官所居宅邸,灯火只点了几盏。

“阿怜!”兰夫人一见到阿怜就紧紧将她抱在怀里,过了好一会才松开,她看向阿怜的眼中含着热泪,“这三年我们一直在找你,从楚国跟到齐国,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跟你相见”

兰妫如今也有了一个女儿,整个人显得越发稳重和蔼。

她看向候在一旁的嬴昭,“王上继位后,收留了不少陈国来的百姓,给他们房屋,还接纳他们在秦国从商务农”

“珵儿也被他照顾得极好,就盼着你回去呢”

阿怜闪动着泪光的眼看来,嬴昭暗自咽下口水,虽长了几岁,在她面前仍是一如既往的紧张。

“父王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把你带回秦国去,好好照料你和珵儿。”

至于百年后的合葬,他已有最合适的安排,现在不说也罢。

站在他身后的客卿摇头叹道,“王上身为一国

之主,本不该亲自来齐。可为了接回夫人,硬要一同前来,再大的风险都担下了”

嬴昭侧目,“元博,别说了”

公子昭一直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公子昭,那年的除夕宫宴,或许真的别有隐情。

阿怜久违地屈膝行了个秦礼,抬头后,柔和而感激的目光看向有些不知所措的嬴昭,“多谢王上”

嬴昭忙伸手扶她,“怜夫人不必如此虚礼。就还当我是那个给你们送伞的公子昭吧。”

兰妫含泪看着这温馨的一幕。

元博则提起一口气,唇角绷得笔直,恨不得自戳双目。

平时说一不二、行事果决的铁面君王突然变成这副温润无害的模样,他真怕晚上回去做噩梦。

“我们何时启程回去?”听着嬴昭的描述,阿怜越发期盼回到秦国。

嬴昭勾起嘴角,“明日便走”

便是专门选在这个时机,将阿怜从苏将军府带走。

巫阖是找到了菱薇不错,可那假孕的药,却是他暗自牵线的游方术士提供的。

两虎相斗,他作壁上观,等明日秦国的车马出城,两人要是再敢拦,那就是冒着摧毁两国盟约的风险,齐国宗亲官员皆不会袖手旁观。

天色大明,百姓夹道欢送中,绵延的车马队伍陆续出城。

“且慢!”巫阖骑着宝月驹在后,苏群率兵横挡在前。

众官员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破了胆,陪伴齐王站在城楼上的苏御史更是慌张地不顾形象大呼,“苏群,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让开!”

然而苏群只看他一眼,并不撤兵。

苏御史一吹胡子,骂道,“竖子!你当我苏家无人吗?”

若是苏群惹了齐王发怒,他们一家都要受牵连。

苏群握紧了手里的长剑,高呼,“阿怜,菱薇一事是巫阖做局,他已承认了!从前是我荒唐,但我已及时更正过错。我待你之心日月可证,只想与你厮守余生。若不是……若不是陈王送你去了秦国,我们本就该白头偕老一辈子!”

听见他喊话的巫阖咬牙,这个蠢货!

若是暴露阿怜秦国夫人的身份,他们就再无可能把阿怜留下来了。

果然,因他这番话,百姓同官员皆爆发出惊奇的议论声。

巫阖屏气凝神,终于找到了阿怜所在的车架,当即低声劝道,“阿怜,是我的错,是我算计了你,可你我成亲后,我对你便无所隐瞒。”

他放弃了当年下山的理想,苦苦哀求,“若你不愿呆在齐国,我们便归隐山林,我师门所在浮图山乃世外仙山,师长弟子寿命均百余岁,全无人间困苦,你随我回去,我们做一对快活潇洒的夫妻,再不管这人间的战事!”

车帘被掀开,他看进一双冰冷嗜血的狭长凤目,只呆滞了一瞬,就听前方有人高声道,“臣奉王命出使贵国,却意外在临淄发现了三年前于太白山失踪的怜夫人。”

“找回怜夫人乃已故武王的遗嘱,臣欲带怜夫人回秦,怜夫人念及子嗣,亦自愿随臣归秦,却不知为何,两人在此阻拦。”

“莫非当年太白山刺杀武王,乃齐国为之?”

齐国可不想担这莫须有的罪名。

齐国国策主张近攻远交,已与秦结盟多年,如今与邻国关系恶劣,万不可再树强敌,损失盟友。

齐王高声道,“齐绝无可能做下这样的事!”

“使臣大人放心,孤这就让他们离开!”

随着一声令下,禁军朝苏群和巫阖而去。

巫阖不动,只红着眼盯着马车内阿怜的侧脸,颤声道,“夫人,当真要抛下我回秦吗?”

这次阿怜终于有了反应,她转过头来,显然也是落了泪的,“巫阖,忘了我,回浮图山去吧”

“你随我一起,”巫阖鼻翼翕张,姿态卑微,“只要有你,我哪都去得”

马车渐渐动起来,宝月驹被禁军困住,他扒着窗沿的手逐渐脱离,“夫人!阿怜!阿怜!阿怜!别离开我!”

然那车架终是离他越来越远,直至厚重的城门关闭。

他们被押到御殿,齐王降罪。

而后,巫阖辞官归隐不知去向,苏群仍留齐国为将,一改往日沉寂,多次上战场浴血拼杀。

第102章 战国文夫人(十七)“我于此事兴致不……

本以为经历出城时的那遭,嬴昭回程时或多或少会问及这三年发生的事,谁知他只字不提,只让她好好歇息,甚至在出城后不久就与兰妫换了马车。

一路有兰妫陪着,她确实放松不少,与她说了好些真心话。

马车走走停停,这日一撩起车帘,就见嬴昭等候在车外。

“这是到哪了?”

“符陵”

符陵?

阿怜呼吸一顿,指尖亦有些颤抖。

母后就葬在符陵。

可符陵不是在楚国境内吗?

“一年前齐秦合力,拿下了这片土地,”公子昭看向百废待兴的破败城池,“回秦之后山高水远,我便想着顺路带夫人来看看”

封土丘陵上长了三寸高的茵茵绿草,字碑上刻着陈哀王和陈王后字样。

“母后……”阿怜抚上那字碑,只念了两个字泪水便溢满落下,“阿怜来看你了”

时隔三年,终于有机会在母后的墓前祭拜。

见她泪眼朦胧,神色凄楚,嬴昭心里也不好受。

酸涩的痛意从指尖蔓延到心尖,他克制不住地上前一步站在她身侧,低头安抚道,“夫人节哀。”

“逝者已往,生者犹存。陈王后若在天上看着,定也不希望你囿于哀恸,愁眉不展。”

年轻的君王语含关切,阿怜回眸扫过他棱角分明的颌线和沉稳的眉眼——

他已二十及冠,变化之大,叫她完全无法以从前看待小孩子的目光去看他了。

秦王宫依旧如记忆中一样庄严肃穆,只是权力中心的人物发生了更迭。

也不知嬴昭是如何教养珵儿的,在看到她的一刹,几岁大的孩子只呆愣了几秒,立马笑出一口白牙,喊着母妃急切朝她扑来。

阿怜蹲下接住他,听他在耳边奶声奶气道,“母妃终于回来啦!”

“王兄说,母妃是为我求神仙赐福去了,”他从阿怜怀里探出来,“说要是我乖乖吃药,身体早些康健,母妃就能早些回来”

“我现在能绕着王宫跑上整整一圈……”

说累了的嬴珵仍抱着阿怜不撒手,阿怜守在床边将他哄睡,才与等在主殿外的兰妫聊起近些年秦王宫内发生的事。

“当年刺杀一事后,先王不治而亡,葬于王陵,新王即位奉武王灵位于宗庙”

“公子珵许是吓着了,回宫后时常梦魇惊醒,自先王崩殂后身体每况愈下”

“王上招我进宫照料他,我用陈国的调子哄他入睡,那段时间王上刚登基,本就事务繁忙,却每日都来看望公子珵”

“由臣妇看,王上贤良仁善,真心可鉴。”

兰妫言外之意,当初除夕宫宴一事嬴昭虽知情,却不见得做过什么对不起她和珵儿的事。

就算真做了什么,现在也是真心待他们好。

阿怜点点头,“王上做了这么多,我自是十分感激他的”

她同嬴珵住在凝香殿,却不知前朝因如何安置他们母子俩起了争执。

先王逝世后,为避免外戚干政,宫中夫人多遣回母国,有子嗣的可随子嗣前往封地。

仍旧留在宫中的先王夫人,除了丽姬之外再无其他了。

最终是嬴昭一锤定音,“怜妫母国不存,公子珵年纪尚小,留在宫中也无妨”

见君王心意已决,进言的文官妥协道,“凝香殿位于宫西,怜夫人乃先王夫人,理应牵至北宫,以作区分”

嬴昭目光幽幽,盯得文官内心七上八下时,终于开口,“坚守礼教固然是好的。只是如今天下混战,你们着实不该揪着这些小事不放。”

文官脸色一白,他年岁已高,论冲劲确实比不过那些放眼

天下的年轻人,论资历却排得上前几,此番进言是想一展文臣风骨,谁知君王并不买帐,虽未指名道姓,却送出一顿明晃晃的讥讽。

最终怜夫人是迁了宫不错,可那个坚持进言的老文官也被贬了官,落了个没实权的闲散之位。

北宫宁馨殿。

阿怜正带着嬴珵临摹字画,突见嬴珵停笔抬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嬴昭长身玉立缓步前来。

“去吧”阿怜笑着拍拍嬴珵的背,他这才撂笔,下了小几朝嬴昭跑去,“王兄!你来啦!”

嬴昭架着他的胳膊将他抱在臂弯,继续朝阿怜这边走。

那番熟悉亲昵的态度加上身型的差距,乍眼看去,说是父子也没有半分违和。

嬴鱼和嬴炜都进了军营历练,他虽给了两人封地,世禄却要靠军功来换。

至于嬴珵,就算到了年纪嬴昭也不打算让他进军营。

如父王所言,让他这辈子做个闲散快活之人就好。

他的目光从嬴珵胖乎乎的脸上挪开,看向穿着粉裙眼波潋滟的阿怜,长睫几不可查地微颤。

年少时期待的画面就这样成了真。

她站在殿门,满眼含笑,毫无排斥地迎接他,再没有旁人看着,或是拦着。

他将嬴珵放在地上,站直后问道,“宁馨殿住着可还习惯?”

阿怜知晓迁宫一事后,便明白此事少不了他在前朝周旋,心中感激溢于言表,“当然习惯。宁馨殿比凝香殿还大上不少,殿内各种事物一应俱全,简直再好不过了,我和珵儿都很喜欢。”

嬴珵懂事,知道两人有话要说,自己跑到外边去玩。

阿怜忙冲他背影道,“跑慢点,记得回来用晚膳!”

想起嬴昭还在一旁站着,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身回到桌前坐下,嬴昭步步跟着,见她喝茶,他也拿起茶水来喝了一口。

心里虽感激居多,单独与他相处时,阿怜却仍有些不知所措。

三年没见,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忽想起从前在兰台围炉煮茶,“我这里的茶清淡,味道不如王上煮的茶好喝。”

听她这么说,嬴昭煞有介事地又品了一口,赞道“不错,清香回甘”,忽又想起什么,抬头看她,“怜夫人还没喝过我煮的茶吧?”

确实没喝过,那时在兰台她怀着嬴珵,喝的是红枣汤。

这下出糗了,阿怜顶着尴尬掩饰慌乱,“确实如此。”

“对了,敷洛呢?回宫这些天怎么不见她?”她焦急转移话题。

嬴昭睫毛微垂,“她没进宫,在丞相府。”

“哦,我还以为你们……”阿怜脸颊烧红,实在说不下去了。

好在嬴昭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适时提出告辞。

离去后不久,就有人送来几只矮胖瓷罐。

领头的侍中弯着腰笑脸相迎,掀开其中一只的盖子对阿怜道,“怜夫人,这是王上专门吩咐送来的茶叶,说今后要什么您尽管提”

阿怜认出来,这是当初洗心亭初见公子昭时跟在他身侧的那个侍中。

“你叫什么?”

侍中腰更弯,恭敬道,“奴名禹礼。”

阿怜点点头道,“有劳,代我谢过王上”

……

宁馨宫的日子平淡悠闲,嬴昭不时来探望他们,一转眼就到了秋猎的时候。

也是秋猎时阿怜才发现,嬴昭后宫空荡,子嗣更是一个都没有。

他的父王在他这个岁数时,他都快满五岁了。

压下心中惊讶不表,等一众秦国宗亲贵族的郎君吹哨骑马奔向树林,阿怜才下了看台找兰妫谈论此事。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嬴昭一个眼神,禹礼就悄摸跟了过去。

按照旧例,王储十五岁时应由通晓人事的侍婢教导敦伦之事,可当初除夕宫宴闹得太大,嬴昭被关进兰台,嬴煦紧着怀有身孕的她,把此事忘的没影,负责此事的宫人也不敢擅自行动。

兰妫一脸惋惜,“或许是耽搁了,王上一直对女子兴致缺缺”

夜幕初上,众人围坐篝火旁,白天猎来的鹿肉被烤得滋滋作响。

瓷白的脸在火光照耀下越发妖冶,那双狐狸似的美眸只轻轻一撩便叫身子酥了半边。

嬴昭深吸一口气,又仰头喝了一碗鹿血酒。

阿怜同其他女眷一样早早离席,回到营帐时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随嬴昭去齐国的客卿元博。

得知元博来意,阿怜心里本就愧疚,一口答应下来。

去往嬴昭营帐的路上她才后知后觉有些忐忑。

嬴昭尊敬她,待她和珵儿好,是因为他父王的叮嘱,如果她干涉他的私事,他还会是一副好说话的态度吗?

营帐外有卫尉军守着,见阿怜靠近,眼珠盯着她移动几秒又回归原位。

王上待怜夫人不同,他们便不阻拦她的靠近,却因此时帐内的情况未去通传。

阿怜的手刚摸到门帘,就听帐内传来断断续续低沉的闷哼。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一时僵住脚步,震撼之下完全忘记了反应。

风吹帘动,门帘缝隙里不时透出一抹艳色裙裾。

曲腿靠在榻上的嬴昭喘息着闭目,心底刻意去忽略,身体反应却诚实得惊人。

一声压低的绵长叹息过后,鼻尖传来若有若无的麝香味。

阿怜耳廓烧红如烙铁,仓皇后退几步,刚想装作无事发生悄悄溜走,就听卫尉军向里禀报。

她瞪大眼睛看向那目不斜视的卫尉军,不明白他为何这么没眼力见,陷她于如此尴尬境地。

“稍等片刻”,嬴昭略迟钝的声音从营帐传出,他似乎也十分意外她的来访。

阿怜越靠近床榻,麝香味便越浓烈。

嬴昭方才应该是在整理衣着,匆忙之下,衣领略微敞开,露出一片泛着水光的皮肤。

她的目光不可抑制地往上。

突出的喉结,汗湿的鬓角,冷沉的凤眼微眯,似是私事被人撞破有些尴尬和不悦。

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出那个时候他喉结滚动的模样。

她也不知她为何会想到这些,或许是嬴昭平时太正经守礼,今夜的事对她的冲击过大。

“怜夫人何事?”

“我,我听说你后宫只有两个夫人。”,阿怜磕巴了一下,讪讪开口。

“对,两个魏国来的夫人。”嬴昭回她,等着她的下文。

阿怜脑子一抽,问道,“方才那种事,为何不找夫人来?你至今还没有留下子嗣。”

“方才那种事……”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嬴昭的注视下她似被火烧,要是有地方可躲,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躲进去。

“我于此事兴致不高,只是今夜喝了鹿血酒才……”嬴昭顿了顿不再赘述,转而道,“迎那两位夫人入宫是丞相做的决定,我对她们无意。”

阿怜暗自舒了一口气,觉得找到了症结所在。

她忍着羞耻,以长辈姿态开口劝道,“咸阳城内贵女那么多,总会有你中意的女子。”

“你已及冠,是时候考虑封王后和孕育后代的事了”

“况且,阴阳交\合与方才你独自……是不一样的,你多试试,说不定会喜欢呢?”

“有什么不一样?”

“什么……”阿怜没料到嬴昭会问这个问题,哑然失声。

等了半晌不见他退步,阿怜只能硬着头皮回,“更,更快活些”

第103章 战国文夫人(十八)“此法凶险,但胜……

“快活?”嬴昭似游魂般悄然发问,“就算是与不喜欢的人,也快活吗?”

阿怜瞳孔微颤,几乎是立即想到了身在楚国的时候。

她苍白着脸极快地否认,“不快活”

自觉反应过激,她僵硬扭头错开视线,小声补充道,“不过千人千面,这只是我的想法”

“昭的想法和夫人一样,”嬴昭的声音平静冷淡,带着些许情/欲半褪的沙哑,像是早就在心里念了千遍,“不是跟喜欢的人做,就不快活,所以宁愿自行解决。”

阿怜心中一惊,讶然回眸正面向他。

只见他微低着头,嘴紧抿,眼下睨,像在问她又

像在自问,“难道昭真的错了吗?”

被他这样看着,阿怜神经紧绷,手心莫名出了些细汗。

若是此话出自寻常男子之口,阿怜定要赞他一声专情不二,可站在她面前的是秦国的君王,她不得不为他感到担忧。

在其位,谋其政。

有些责任他不想担,周围的所有人都会推着他去担。

在元博来找她之前,他们肯定也因这事进言过无数次了。

她顶着压力缓缓开口,“王上没错,只是——”

“只是我是君王。”需要为大秦延续子嗣。

嬴昭背过身去不再看她,背影格外落寞低沉,“这些我全都明白。夫人请回吧。”

他作出闭门谢客的姿态,她只能告辞退下。

撩开营帐时,寒冷的夜风吹来,把她鬓角的热意吹散,阿怜这才发现她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出了满身的汗。

离他的营帐越来越远,她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

他其实什么都清楚,只是因为内心的执拗抑或什么其他的原因,不愿意按照臣子所期待的方式去做。

阿怜叹了口气,她居然开始同情一个权力在握的君王。

她在与他相同的年纪违心与人行事,那时她完全没得选,而嬴昭至少还能有几年缓冲的时候。

回宫后嬴昭很长一段时间不曾来访,连珵儿都察觉出异常,问了她好几遍,“怎么不见王兄来呢?他近日很忙吗?”

每到这时,她只装作不知地摇摇头,“若你想见他,便自行去呈殿找他吧”

嬴昭向来懂分寸,肯定是因为那次的猎场夜谈在主动避嫌。

她虽然在辈分上高他一点,却到底不是他的生母,又只大他三岁,他敞开心扉与她谈论床笫之事,事后感到尴尬不悦再正常不过。

阿怜闭目叹息。

知道他在做什么的那刻,她就该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好过现在这样不上不下,如鲠在喉。

两月一过,她终是按耐不住,托人传信找来近身侍奉嬴昭的禹礼,打听道,“王上近日如何?”

本没想着问出什么来,谁知禹礼一脸沮丧地摇头叹息,“不太好,王上近日一直咳嗽,晚上也睡不踏实。”

……

一靠近呈殿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咳嗽声。

“咳咳,何事?”

敲完门的禹礼哈着腰,朝等候在侧的阿怜微微点头,而后恭敬道,“王上,怜夫人来了。”

里面沉默了片刻,阿怜心跳加速,生怕他下一句话是“不见”

若他真这样说,她往后怕是无法鼓起勇气求和了。

所幸他没有,哑着嗓子道,“进来吧”。

呈殿的门向内打开,阿怜从侍婢手中接过檀香木食盒,提起裙摆独自迈进去。

桌案旁的竹简堆积成小山,他挺直背踞坐,面容带着明显的病气,脸色和唇色均是微白。

他一只手握拳抵在鼻下,闷闷的咳嗽连带着胸腔震动,另一只手批阅竹简,眼睛不离案上呈示的公文。

见她来,嬴昭捂住唇鼻,停笔看她,“夫人还是离我远些吧,免得过了病气”

阿怜却没听他的,提着食盒一直走到他身侧坐下,“咳嗽成这样,怎么不先好好歇息?”

这几年的生离死别让她对现有的羁绊格外珍视,嬴昭真心对她和珵儿好,她也把嬴昭当作亲人看,见不得他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

她打开食盒,取出一温热的汤盅,还未开盖嬴昭就闻到清甜的梨子香气。

“我煮的吊梨汤,润肺止咳”

“怜夫人亲自煮的?”

嬴昭的眼里似有星星在闪,盯得阿怜有些不好意思。

见她轻轻点头,嬴昭笑着接过,“多谢夫人”

他用瓷勺一点点将煮得软烂的雪梨和汤汁吃了个干净,阿怜静静看着未出声,忽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垂眸时掩住凤眼的锐利,显得无害而纯洁。

那日元博的话在她耳边响起,“王上至今未尝云雨,臣等实在焦心,不得不来麻烦夫人。王上对夫人尊敬万分,夫人的话,王上定然能听进去几分。”

可叫元博他们失望了,就算是她劝,嬴昭也照样不听,回宫后依旧日日歇在呈殿。

也不知嬴昭喜欢的女子何时才会出现,他的第一次又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饱满的菱唇轻抿,玉颊上的红晕似上好的胭脂,嬴昭看得目光幽深,不自觉收紧了呼吸。

她在想什么?

几月的避嫌显然让她放下了戒心,还换来一盅她亲自煮的雪梨汤和看似斥责却满含担忧的话,他幸福极了。

迫不及待想要更进一步,又怕打草惊蛇,落得一场空。

他放柔声线继续示弱,“我处理好政务上的事,他们就不会在其他事上逼我逼得那么急。”

阿怜清楚他所指为何,叹气道,“可总这样操劳也不是办法”

她是真心实意为嬴昭着想,“若不然,明年春日,我为你办百花宴遴选夫人?”

嬴昭本还含笑的嘴角一下抿得平直。

未等他答话,禹礼在外高声道,“王上,元大人求见”

他立马避开这个话题,朝外应道,“进”

元博推门而入,绕过屏风后看见挨得极近的两人,他脚步略顿,迅速垂眸掩住眼里精光,弓腰快步上前。

似乎顾及阿怜在场,他跪地后看向嬴昭的视线有些迟疑。

嬴昭收到他的意思,抬手道,“夫人是自家人,爱卿但说无妨。”

阿怜心中一暖,与他一同看向元博。

元博这才说明来意,绕了一圈,左右不过子嗣云云,眼看着又要被嬴昭三言两语打发离开。

可他所说妨害阿怜越想越觉得在理——子嗣遥遥无期,他又不顾惜身体,群臣难免忧心,以致朝堂不稳,社稷不安。

“元大人说的极是,”她拉住嬴昭的袖子,“春日的百花宴,王上好好考虑考虑,若是遇到喜欢的女子,岂不是一切都迎刃而解”

嬴昭却倏地将袖子扯开,看也不看她,找借口将他们两人都轰了出去。

看来这一处确实是他的死穴,一点就炸。

离了呈殿,她和元博并肩走着。

又惹君王不高兴,两人情绪各异,一时无话。

临到路口,元博突兀开口,“夫人所说的百花宴,臣等不是没办过。只是王上每次都不去,我们也毫无办法。咸阳城中稍有地位的贵女都知晓情况,大多已不愿配合走这过场了。”

她也没辙了,泄气道,“那依大人看,还有什么办法?”

元博沉吟一阵,表情分外凝重,“似乎只有那个法子了”

他附耳低语,退开后看着惊疑不定的阿怜笃定道,“此法凶险,但胜算极大”

阿怜紧张地咽下口水,眼神飘忽,“那元大人可有合适的人选了?”

元博无奈摇头,“此法刚提出不久,目前只有几人知道。”

他忽而话锋一转,“只不过,那人得是王上亲近信赖之人,否则很快就会露出破绽。”

阿怜若还不明白他告诉她此法的用意,就枉活这么些年了。

热气瞬间上涌,她恼怒斥责道,“放肆!”

元博立马跪地请罪,只是在她挥袖离开时又大着胆子追了上来,低声道,“还望夫人好好考虑,若是愿意,还请三日后的子时到呈殿来”

“你们!”阿怜回头怒目而视。

们这是准备三日后出手,若是她不来,就让其他女子去。

接下来几日阿怜不可谓不煎熬。

嬴珵在她身边呼呼安睡,她却盯着黑漆漆的床帏久久未能入眠。

在熏香里添一味药激发他的欲,却又令他神智不清以为身至梦境,而后再与女子行巫山云雨,让他清楚识得那种销魂滋味,从此不再抗拒。

入梦的若是陌生女子,他难免起疑,以致察觉异常提早清醒。

“夫人形貌非常,又与王上相识四年有余,成为王上的梦中人,再合理不过了。王上顾及影响,也断不会声张出去坏了夫人的名声。”

阿怜抓着被子深吸一口气,轻轻翻身背对着沉睡的嬴珵。

元博这些人算得缜密,怕是早就在暗中商量好了,那日是专为她赶来呈殿,借机征求她同意的。

想到嬴昭那日帐中的一番话,她越发愧疚,愧疚中还带着些莫名的刺痛。

真要装作无事,放任他无意识亲近一个连熟识都不算的陌生女子吗?

她闭上泛起泪花的眼,终是掀开被子,悄悄下了榻。

罢了,就当还他十五岁那年欠他的吧。

如果不是除夕宫宴的意外,他可能早就封夫人有了王储。

当年他也深受其害。

深夜中的呈殿静悄悄的,只禹礼一个人守在外边,看见她来两眼泛光。

看来他也知晓此事。

阿怜抖着手推开门,刚进去禹礼就从外边把门关上了。

鼻尖是浓郁的檀木香味,她听见剧烈而急促的喘气声,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脱下赤红的外裳,穿雪白轻薄的寝衣,她掀开层层珠帘帷幔,小心翼翼往床榻所在的内室去。

及至最后一层,突然一只灼热的手从内伸出,将她拦腰捞去,铺天盖地的吻夹杂着炽热的泪落在她脸上。

幽幽烛光下,她的腰折成柔软的枝蔓,连站都站不稳。

衣裙似莲花瓣轻轻剥落,几步就被带到了宽大的床榻上。

被他咬住时,阿怜闷哼一声低头看他,他长睫湿润,眼角带红,凤目睁开时完全是一副不清醒的模样。

因为被交代过不能出声,她甚至连让他轻点都做不到,只能难耐地忍受着。

他潮湿的掌心托住她上挺的腰,滚烫的痒意持续向下。

闯进来的东西存在感极强,激得她落泪,她控制不住地抓挠他的肩背,只一瞬又松开来,转而揪住身下的被褥。

他一边栖身动作一边低头啃咬掠夺,除了孕育时的骨血相连,世间再没有比这更亲近的时候了。

第一次他出得很快,却也把她折腾得满头是汗。

不过他很快振作精神,从背后把住她开始新一轮的挞伐。

等结束时,她几近虚脱,看着完全昏过去眉心紧皱的嬴昭,心里却仍是同情和……疼惜居多。

到底是她主动,而他并非自愿,甚至毫不知情。

她艰难离开他,走到门口捡起地上的外裳拢好,一打开门就见元博为首的几人等在外边。

他们恭敬地低下头不敢乱看,阿怜抿唇抓紧了衣领,虚弱道,“快派人去收拾吧,动作轻点别让他起疑。”

第104章 战国文夫人(十九)“抱我去榻上吧。……

嬴昭在清脆鸟鸣声中醒来,下意识伸手去揽,却扑了个空。

他迟疑着睁眼起身,一把掀开被子。

床褥整洁如初,只雪白的中衣有些凌乱。

昨夜的狂乱记忆回笼,他腰窝发酸,不得不闭目调整呼吸。

可一闭眼,那活色生香的一幕幕在眼前回放,反而更令他口干舌燥。

细窄而收紧的腰线,波浪般柔软起伏的身姿,几乎要将他融化成一滩水。

他闭着眼带着渴意张唇,无声地叹喂。

是个格外真实的美梦。

今日休沐无廷议,他欲下榻往宁馨殿去。

应该是他太想她了,才做了这样的梦。

幸好不久前刚刚与她解除了嫌隙,让此时的他可以顺应本心过去看她。

突然他动作一顿,凝眸看向枕侧一角。

指尖捻起一根长长的发丝,轻轻去嗅,仿佛还带有淡淡的馨香。

他的心越跳越快,将发丝攥在手心,对外高声喊道,“禹礼,进来!”

“昨夜你守在呈殿外?”

熬了整整一夜的禹礼头发上翘,形容有些潦草,他跪地答,“是,奴守了一整夜,未曾离开”

“可有见到人进出?”

禹礼一顿,缩着脖子道,“奴不清楚”

他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偏偏是‘不清楚’。

攥拳的手骤然松开,他已明白了。

“站了一晚你也累了,快去歇息吧。”

禹礼禀诺告退,转身时心里泛起嘀咕,冒险留下那根发丝,已是他尽忠为主了。

元大人他们不知道王上的心意,他这个跟在王上身边这么多年的老人却是知道的。

王上少年波折,十七岁匆忙即位,他亲眼看着王上经历诸多苦楚,只希望王上今后能好过些。

随着君王起身洗漱,侍中们鱼贯而入,束起层层帷幔,支开紧闭的窗户,天光透进来,把原先昏暗的内室照得亮堂一片。

嬴昭穿了身玄色常服,初冬衣领高竖,更显禁欲克制。

本想去宁馨殿看望她,临到头又调转脚步,往供奉祖宗的宗祠去了。

在宗祠里看到那抹跪在垫上的纤细身影时,他脚步急刹。

她却已通过侍婢的出声行礼得知了他的到来,转过头来看他。

躲不过去了,嬴昭咽了咽口水。

“王上”,她缓缓起身行礼,屈膝的动作有些颤抖,眼中水润含波,带着别样的风情,挠得他心中发痒。

他来是跟父王请罪的,她或许是跟他想到一处去了。

不过他表面只装作不知,喉结上下滚动,哑声道,“怜夫人也来祈福?”

嬴昭的紧张显而易见,阿怜敛眸细思。

他自以为做了出格的梦,所以来宗祠向他的父王告罪?

她长睫扑朔,回到,“对,冬岁要到了,我来为珵儿祈福。”

阿怜借着贡台的烛火点燃几支香,等火自然熄灭,烟雾袅袅而上,她才将其横放手心,虔诚地弯腰触地,额心触碰地面,如此反复几次,方才起身,将香柱插在贡台的香炉里。

嬴昭因方才偷偷看她,慢了半步,却无论如何点不燃那几柱香了。

正急得手心冒汗,阿怜又转身从侍婢那拿了几柱,掐着他手中的那几支一起点燃,然后分给他。

“一起吧”,她斜侧着头,仰首看他。

“好”,他点头应道。

他们左右并肩地跪着,拜完后一同起身将香火奉上。

“父王,是儿臣僭越,若有什么惩罚,请全都应验在我身上,不要为难她。”

“阿煦,他被教养得很好,是个知礼守节,励精图治的君王。我真心感激他,也自知对不起他,令他年少时接连失去父母温情。昨夜一事全在我,是我主动,是我想帮他。我不祈求你的原谅,只求你保他和珵儿安康无忧。”

……

君王近日眉眼飞扬,唇角带笑,沉郁之色一扫而空,咳疾也几乎不再犯了。

零星几个知晓内情的臣子看着很是欣慰,只觉得期盼已久的愿景马上就会实现。

“夫人小心”,嬴昭隔着厚厚的披风抓住阿怜的胳膊扶她,等她站稳后又立刻松开。

这一扶令她想起五年前的时候,那时的他还没这么高,需要她努力抬首去仰望。

他穿得严实,仪态端庄,看着正经极了,“地上有雪,行路多仔细些。”

“噢……”阿怜恍惚回神,“多谢”

她看向地面阶梯,这处的雪其实已被宫人扫走了,只剩化开的雪水顺着台阶滴滴答答。

她方才差点摔倒不是因为脚滑,而是因为……腿软。

这几天夜里,他要得实在太厉害,有几次她累得都昏睡过去了,却又被他弄醒,还有几次是禹礼在外敲门呼唤,她才惊醒,起身离开的。

心中羞臊,她加快脚步把嬴昭扔在后面。

也不知他心底是如何想的,晚上做了那样的‘梦’,白天也不避讳与她相处,上赶着来陪她和嬴珵。

她有些心慌,不知嬴昭是否察觉出了什么,也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

按照元博他们的预期,嬴昭应由此解开执拗,广纳夫人,为大秦开枝散叶。

可嬴昭每每来后宫,仍旧只来找她和珵儿,也丝毫不提纳新夫人的事,这样的反应真的正常吗?

“夫人,等等我!”一片阴影笼罩下来,阿怜抬首看见弧形的伞缘。

原来是下雪了,嬴昭刚刚去拿了伞。

阿怜回首,他将伞倾向她,半个身子都暴露在雪中,呼呼喘着白气。

他盯着陷在毛茸茸狐狸领中的她,抱怨道,“夫人怎么走得这么快

,一点都不等我。”

阿怜眸光闪动,“进来吧”

“啊?”

阿怜拉他袖子,“进伞里来”

“你有咳疾,还把伞撑给我?”

嬴昭一噎,嘴硬道,“……夫人体弱”,却也顺着她的意挤入伞下。

距离拉得极近,暧昧的热气在两人周身流转,阿怜侧过脸去避开他的灼灼目光,“既然下雪了,就回宁馨殿吧”

嬴昭已被她白日里为数不多的温柔蛊惑,对她的试探全无所察,呆愣愣地只知道应好。

这夜嬴昭趴在她身上昏睡后,她推开他占有欲十足的沉重胳膊,松松垮垮地拢衣下榻。

满身黏腻,湿发贴在颈侧,她却不急着出门回宫,而是手持烛台,往呈殿内几人高的书简架去。

她漫无目的地寻找,对群臣的进言,国策议论等都不感兴趣。

最靠里的隔间放着一捆没有任何批注的无名书卷,有几本的扉页都已泛黄了。

她将烛台放在地上,拿起一本坐在墙角翻看。

我被父王关进了兰台,听说母后也被禁足了。

父王护着她,这很好,就算我被关进来也没什么,左右不过是这一年不能见她罢了。

出去之后我一定要好好跟她解释,我从没有想过要害她

我这么喜欢她,怎么会舍得害她呢?

见她以前,我只当她是个累赘,谁知城楼一瞥,此后念之系之,再难放下。

她是父王的夫人,这我早就知道,可这一点不妨碍我喜欢她。

城楼初见,便是父王迎她做夫人的仪式。

父王一连半月都歇在她宫里,此事本与我无关,我却也如宫中夫人一般焦躁不安,只不过与她们不同的是,我嫉妒的对象是父王。

因他占着我的位置,做着我想做的事。

她嫁的是秦王这个名号,要是父王再老些,而我再早出生些,那么迎她做夫人的说不定是我呢?

只恨我晚生一辈,往后次次都慢上一步。

听禹礼说她被母后责难,我第一反应是怕她连带着恨上我。

我与母后不亲,她只在乎养在膝下的嬴鱼,可她毕竟是我的生母。

我去晚了,她和她的贴身侍婢已经离开椒房殿,在回去的亭子内躲雨。

她们的伞被风吹走,我忙差人回去取一把新的来,而后朝她们走过去。

她的裙摆全都被雨水打湿了,看着有些可怜。

脸上愁眉不展,是因为母后的惩罚吗?

好像不全是。

我知道她在陈国有个爱人,她不爱我的父王,却迫不得已与他欢好,她心中应也是痛苦的吧,如果是我,我一定舍不得强迫她,我要等她愿意,等她主动。

不过父王这样做确实有效果,她很快怀孕了,这似乎真的令她放下了旧人,我在她脸上看见了幸福的笑意。

她感觉到幸福?她爱上父王了吗?因为一个孩子?

不,不是的,她怀孕了,她需要自洽,这份渴望令她主动放下过去,开始把这里当成她的第二个家。

我既为她感到高兴,又忍不住嫉妒。

她能放下过去忘却痛苦,这固然是好的,可我喜欢的人怀着别人的孩子,这叫我怎么能不嫉妒?

母后想要害她,而我想要保护她。

可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想害她?

连她也是如此想的吧,她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了。

兰台解禁了,她为我生下一个弟弟,父王给他取名叫做嬴珵。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母后疯了,阿弟被宫人暗中刁难,魏党势力被削弱了一大截。

我落下了一年的功课,忙于补齐,却听出身魏党的太子傅在我耳边进谗言,让我暗中下手除掉她。

父王没有那么昏庸,就算她生下一子,也威胁不到我的地位。

我已十六岁了,而嬴珵还是个刚破开羊水的幼儿。

魏党的人不过是受不了地位声誉的骤降,想要怂恿我为他们出气。

可我是秦国未来的王,凭什么为他们魏党作主?

为嬴鱼出手是因为他是我的亲弟弟,也是秦国的公子。

不过,为防他们狗急跳墙,我还是耐心安抚,一边装作疏远她,一边剔除身边有异心的人。

我不是头脑一热,要全然排除魏党的人。

若他们于我忠心不二,我自然会留在身边。

不过,与他们周旋可真累。

什么时候才能把这堆烂摊子处理干净呢?

我好想去看看她。

……

陈国灭了。

我刚得到消息的时候就想着要告诉她,结果还没到凝香殿就被父王的人架走了。

很显然父王不想告诉她,因为他不准备出兵去救陈国。

若是我站在父王的位子上,为秦计长远,我也不会出兵;

可若为了私情,我会毫无保留地告诉她,得知她担心她的母后,我大概也会雇佣游侠把她的母后接到秦国来。

那日在呈殿,她哭得那么伤心,我看了都心痛不已。

父王怎么舍得她受那样的委屈?

他们分开了,这在我的意料之中。

只是想着她定暗自垂泪,我也高兴不起来。

哪怕招揽了有才干的客卿,把不怀好心的魏党人都剔除干净了也高兴不起来。

怎么样才能让她开心点呢?

父王还是不准我见她。

终于见到她了。

父王被刺,她被掳走,我想保护她,却反而被她保护。

都是我没用。

你到底在哪?

阿怜你到底在哪?

都是我的错,他们的目的明明是我,是我把你牵扯了进来。

父王驾崩了,丞相推我上位。

原来作为秦王要处理的东西这么多,我几乎每日只能睡两个半时辰。

已经一年了,派出去的人还是没有线索。

怎么办,我只能在梦中想你,哭都只能在梦中哭。

列祖列宗在上,拜托给我托梦吧,我想知道她在哪,我要接她回来,嬴珵也长大了,他不能一直没有母亲。

楚王昶?

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我要杀了他!

……

雀台失火?

不,她不可能死!我才刚找到她,不可能!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

原来你在齐国,我这就去接你回来!

那两个男人的假面,我也一并帮你揭开。

三年了,我终于接你回秦。

你劝我纳夫人?

你不知道我多么爱你。

我尊敬你,爱护你,控制不住地去想你看你,数次为你蜷缩成一团流泪。

我对你敞开全部,唯一有所隐瞒的便是爱你这件事。

你居然劝我纳夫人?

你说那事快活,可与不爱的人肌肤相亲何尝不是一种痛苦?

由爱生欲,两厢情愿,才算得上快活。

我当时问你,等着你回答。

想着,若你说‘快活’,我便自荐做你裙下臣,若你说‘不快活’,那我就继续等,等到你心动为止。

你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看,我们是一类人。

我会等你动心的,哪怕等一辈子。

这些纸页密密麻麻记

录着嬴昭的爱慕心事,整整五年时光,从他十五岁被囚兰台开始,到二十岁接她回秦,至今仍不停笔。

字迹有时工整,有时潦草,有的被泪痕反复晕染,需要靠近烛光仔细辨认。

原来他坚持不纳夫人,也不碰别人,是想着等她来爱他。

可他藏得那样好,在与他赤诚相对以前,她对他的爱意毫无察觉,只当他是谨遵嬴煦的遗愿,对自己尊敬照顾有加。

若不是这些亲笔的书稿,她甚至无法相信他还是公子昭时就爱慕着她。

过往与他相处的记忆片片拼凑,结合书稿中的文字,她逐渐把记忆里他的形象填补圆满。

他的爱一直是克制的,隐匿在暗处的。

他不忍打扰她,见不得她受苦,想保护她,却被命运捉弄,次次事与愿违,还曾惹她厌恶疏远。

就这样硬生生熬过五年,即使接她回秦,也克制着没有半分的僭越。

要不是她主动配合元博他们,他难道真打算默不作声地一直等下去吗?

眼眶一酸,绵长的隐痛自胸口荡开,阿怜呆滞地落泪。

嬴昭不知何时惊醒了,看见这处的微光,他衣裳都没穿好就急匆匆跑了过来。

他半披着外裳,露出肌肉分明的胸膛,扶着书架似乎要站不稳了。

“阿怜——”他踉跄几步跪在她面前,而后膝行捉住她的手,泪水滴滴砸在她手腕,“别走,别离开我,是我错了!”

他生怕这些充斥着爱意与私欲的文字惹她厌烦。

也怕她怪他,早知道梦境非梦,却不告诉她。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阿怜的提问令嬴昭的心凉了半截。

他神色黯然,老实答道,“第一晚醒来后”

原来那么早就知道了。

怪不得他第二日就去了宗祠。

嬴昭还在断续念着,“别怪我,别讨厌我,别离开我”

阿怜忽然倾身上前托住他的下巴,他便停止落泪,专注而忐忑地看她。

像一只等待审判的小狗。

“不怪你”,阿怜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放柔了声线。

她突然想明白了,若不是心动,当初又怎么会答应元博他们的要求。

就算她不答应,也能好好地在秦宫内安度晚年。

若她插手,反而可能惹得一身腥,引发君王的厌恶。

她其实是不愿意把他的初次让给其他女子,乃至于今后的每一次都不愿让出去。

她忽与他紧紧相拥,在他耳边道,“抱我去榻上吧。”

“什么?”嬴昭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点头,“哦……”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双方都清醒的时候做这事,却比往常的任何一次都更加激烈。

嬴昭全身都是汗,身上扭动的腰肢已主宰了他的生死,他只能仰着脖颈闷哼,连配合她的节奏都做不到。

“我爱你”,终点时,他在她的耳边低喃。

阿怜转头亲了亲他的耳朵,惹他轻轻一颤。

这夜呈殿的门再没打开过。

守在外边的禹礼听着歇下来的动静,不知想到什么,笑得一脸荡漾,却不敢出声惊扰,憋得脸都红了,好半会才收敛。

交班时他好心交代年轻的侍中,“明天你机灵点,升官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

侍中不明所以地应诺,第二天才知道禹礼话中的意思。

先王夫人和秦王昭,他们居然!

第105章 战国文夫人(二十)“孤真心敬重、爱……

近日,以元博为首的秦王心腹迎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令他们头痛了四年多的王储一事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坏消息则同源于此,怀有身孕之人是武王夫人怜妫,现秦王昭的庶母。

这两个消息是秦王昭在廷议结束后留他们饮茶时亲口告诉他们的。

元博大惊失色,当场把茶水喷了满地。

秦王昭自登基以来便勤勉于政,与他们这些心腹之臣待在一起时只谈论国家大事,他竟然从未察觉这位年轻的君王对他父王的夫人抱有绮念。

就算王上一直增派人手去寻找她,那也是有武王嘱托在先,并不让人起疑。

可细细想来,似乎王上所有出格的行为都与那位夫人有关。

譬如登基后留公子珵于宫内,又如不顾危险随使臣亲自入齐。

嬴昭扫视殿内,缓缓开口,“孤要封她为王后”

此话一出,鸦雀无声的大殿才有了少许反应。

“这……可是,怜夫人乃先王夫人”

“对啊,这实在不合礼数”

“就算现在无人敢置喙,也会被后世所不齿”

“后世的评判孤不在乎,”嬴昭的声线沉稳有力,压过了他们的低声议论,“自登基以来,孤专心政事,诸位爱卿亦合力相助,壮我大秦。”

“孤真心敬重、爱慕怜妫,后位只为她一人而设,子嗣亦只能她一人所出。”

“孤私德有亏,于政事却问心无愧。诸位因孤一纸求贤令来秦,孤感激不尽,亦给诸位施展拳脚,实现理想抱负的天地。大秦欣欣向荣,日新月异,少不了诸位呕心沥血,日夜操劳。”

“封王后一事孤心意已决,若有爱卿因此愤而离秦,孤自会备斗金车马相送,愿爱卿寻得明主,施展抱负,千百年后,你我史书相会。”

座下心腹之臣面面相觑。

确实如秦王昭所言,他们来历各异,只为一个共同的理想相聚于此。

而这位君王不仅任用贤才,本身还十分通透智慧,凡是利好秦国的策略,就算是出自不起眼的小卒之口他也会虚心求教。

他们的才能在秦国几乎得到了最大的发挥。

秦国能有如今的样貌,少不了他们,却更少不了这位励精图治的君王。

唯一被他们诟病的子嗣问题如今也得到了解决,只不过解决的过程和结果都没有那么光彩罢了。

在这个争做天下共主的时代,君王的后宫之事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既然君王都说了不在乎后世之名,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不用为此操心了。

元博率先跪地拢袖道,“臣蒙君恩,生为君臣,死为君魂!”

而后一众心腹皆下跪臣服,齐声高唱,“生为君臣,死为君魂!”

……

齐刷刷的经书朗诵声中,着墨蓝外裳,戴夫子头冠的巫阖从两层高的学宫走出。

“师兄!”来人背着个简易的包袱,神采飞扬,满是斗志。

这是他即将下山入世的小师弟裕文。

巫阖点头应他,眉眼平和清冷,活似超脱世外的仙人。

“山外诸侯割据,群雄并起,你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裕文雀跃道,“想好了,我要去秦国!”

巫阖一愣,背在身后的手有些颤抖。

“为什么?”

“秦国新王十六岁就颁布了求贤令,登基后大刀阔斧改革变法,还分封兄弟,悉心照料无母幼弟,是难得的贤明之君”

巫阖睫毛微颤,从怀中拿出一小方封绳麻袋递去,裕文打开一看,差点被里头的金光晃花了眼。

“送你的盘缠,”巫阖的眼里浮上一丝暖色,“不过切记,人心险恶,财不外露。”

“下山之后多多保重,若有性命之虞,随时回山里来。”

“嗯!多谢师兄!”裕文猛猛点头。

若他与子昌一样入世成功,两人很可能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

一个无言的拥抱后,裕文含着热泪转身离去,走了几步,突然身后传来声音,“裕文,你到秦国之后,与我来信一封说说秦国如今的状况吧”

裕文眼含担忧,回头问道,“师兄想重新入世吗?”

一年前师兄满身是血地倒在浮图山的入口,被碰巧下山的弟子发现带了回来,要是再晚些,说不定已经无力回天。

醒来的师兄对俗世经历避而不谈,痊愈后便协助师傅教导新入门的弟子。

师兄本是他们这一辈中最出众的弟子之一,真不知道他在俗世受了什么磨难和委屈,竟连提都不肯提。

“不,”巫阖摇摇头,“只是有位故人在那,我好奇罢了”

“原来如此,”裕文郑重应道,“我记下了,师兄等我来信!”

看着裕文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山隙,巫阖转身朝学宫内走去。

当初他心灰意冷离齐,却接连遭到了三波刺杀,一为齐,二为楚,三为秦。

齐怕他另投他国,楚是楚王昶的手笔,至于秦国——

回想剜心之日在马车外看到的那个眼神,巫阖大致能猜到,是那位新王对他起了杀心。

他也对阿怜有所图谋,不似表面看起来那么仁善无害。

心爱之人远去的痛苦与杀了他无异,所以他与那些刺客拼杀时,突然觉得死了也无所谓,只攻不守。

只是他不想埋骨于荒野,撑着一口气回到了浮图山山脚,许是他命不该绝,刚好为下山入世的师弟所救。

死而后生,他看透了许多,再不提入世,只专心播撒学识,育养新苗。

可送别裕文时,又鬼使神差地求他来信一封。

他还是没能放下她。

要是能早点察觉心中爱意,放下对俗世理想的执念,他或许已带着她回到了浮图山。

可这世间的情爱和宿命,全都不由人说了算。

“夫子,你怎么哭了?”

巫阖飞快擦去眼边的泪,笑道,“我没事,你们继续读。”

……

封秦王后的消息传到楚国时,楚王昶正与公子珺争辩有关他母后荣葳的事。

雀台失火,熊昶从极端悲恸中缓过来后下令彻查,没了巫阖从中作梗,后宫里的弯弯绕绕被捋成一条条直线清晰地呈给他。

荣葳不仅给阿怜虎狼之药,还纵容后宫夫人口舌欺压,更可恨的是,与巫阖沆瀣一气暗中掳她出宫。

他怒极废后,因公子珺求情没杀她,将她送往临淄城外的青佛寺与普通尼姑一样伴佛苦修。

当日的情景历历在目。

他负手转身,不愿再看吓得瘫软的荣葳和一旁求情的公子珺,“她不是爱吃斋礼佛吗?怎么尽做些恶毒之事?想来往日心不诚,便剥去世俗枷锁,送她去青佛寺了却余生”

公子珺喜极而泣,“谢父王开恩!”

而今两年过去,公子珺居然想把荣葳接回宫安置。

“父王,青佛寺清苦,夜间屋舍漏雨者十有八九,母后常发热卧床,这次是儿臣及时带着太医令赶到才将母后救下”

“往后稍有不慎,便是死别,父王与母后多年夫妻,还未登基前就生下了我,父王难道真的忍心吗?”

他却低估了熊昶的冷漠,“你若真忧心她的生死,便派人去修缮青佛寺。她已被废黜后位,与庶人无异,莫要再称她母后了。”

公子珺还想说什么,敲门声响起,穿着骑装的客卿靠近熊昶耳语几句,熊昶立刻没了与公子珺争辩的心思,当场甩下他离开。

“嬴昭,你倒是大胆”

熊昶自顾自倒满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这个后生做了他不敢做的事,竟然不畏史官笔锋,把她的身份放到明面上,封为王后。

雀台失火令他无心朝政,得知巫府无人时已是半月后,恰逢后宫阴私被连根拔起,他连通起来派人去追时,已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当时,他对巫阖可能会伤害她的恐惧已远超巫阖另投他国的恐惧。

甚至想好了,如果巫阖愿意把阿怜送回来,他可以允诺放他一条生路。

却没想到,一年后,伴随着巫阖在齐国为官的消息传来的,还有另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巫阖身边多出来个来历不明、貌美如天仙的夫人。

他知道那肯定就是阿怜。

他派去刺客刺杀巫阖,被警惕心极强的巫阖提前截杀。

齐楚交战,刺客潜伏本就不易,加之齐国对巫阖的重重保护,他的人想把阿怜偷偷带回来简直难如登天。

就这样又等了一年,探子又传来消息,说阿怜被秦国来的使臣接回了秦国。

再然后,就是今日她被封王后的消息。

他为楚王,她为秦后,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她或许到现在都还恨着他,连那个能够证明他们曾亲密无间的,尚未出世的孩子,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他醉倒趴在桌上,酒杯丁零当啷滚落在地。

他忽想起巫府初见她时,阳光和煦,桥下水波涟涟,他几乎看得痴了,转瞬就猜出她的身份。

“从前没见过你,是巫阖把你关在这的吧?”

“跟我走,我能带你离开。”

“夫人,别跟这登徒子多话,我们回怀月苑!”

“大胆!没眼力见的东西!这可是当今王上!”

“你……你是楚王?”

“放开我,我不跟你走!”

她一口咬在他紧箍的手臂上,双腿凌空,因挣动蹬得飞快。

他没因疼痛而发怒,反倒更加兴奋,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加速窜动,“不跟我走?这可由不得你。”

他强绑她进宫,到底没能留住她。

可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

“将军,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不该撒谎……”

因常年染血而腥气浓重的木架上挂着个骨瘦如柴衣衫破碎的人,她耷拉着脖子,嘴里还在往下滴血,显然刚刚受了刑罚。

“我给过你机会,”苏群用戒尺抬起她的下巴,望进那双绝望的眼里,“金银珠宝你不要,良田宅邸你也不要,偏偏要配合那人陷害我,在她面前诬我清白,要我不好过。”

菱薇颤抖着哭起来,“我已知道错了!我……我什么都不要了,只求将军放我离开,求你了!”

他抽开戒尺,嗜血笑道,“我说过了,什么时候你愿意把舌头拔了,我就放你离开”

“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求你饶了我吧!”

她已被关在这地牢半年了,苏群所说的拔舌,是让她自己拔,她怎么下得去手?

但凡有人肯帮她,她眼睛一闭忍着痛也就过去了,可……

是从前苏群温柔的表象迷惑了她,她完全不知苏群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疯狂嗜血的模样。

“你这样做,若是被她知道了,不怕她厌恶你吗?”

“呃——”

苏群掐住了她的脖子,手臂颤抖,眼眶猩红,“你还敢提她!”

“厌恶?”他低低笑起来,俯仰间逐渐转大,“她早就厌恶我了!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和那个满嘴谎话的牲畜!”

死亡逼近,菱薇也不掩饰了,她斜睨着恨恨道,“哈,只是因为,我们吗?你……你找,那么多,相似之人,唔——”这才是她厌恶你的原因。

瞬间收紧的力道让她没能说出剩下的话。

她眼前冒着白星,苏群这次似乎是真的想让她死。

她也解脱了。

“苏兄!住手!”廖慈的声音救下了她。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耳朵充血一片轰鸣听不清外界的声音。

她为她的贪婪付出了代价,苏群又何尝不是。

人心从来都是自私的,若欲/望掺杂了情感,更让人昏头。

这半年的折磨完全磨灭了她对苏群的感情,她后悔了,要是她拿着那些银钱自行去快活,哪还有现在这些事。

看菱薇那副模样,廖慈心有不忍,劝道,“苏兄,她该受的惩罚已受够了,你就放过她吧!”

苏群甩开廖慈的钳制,怒喝道,“我放过她!谁来放过我?”

自从城门一事后,苏群性情大变,战场上的风格也变得冷血嗜杀,甚至还下过屠城的命令,活活坑杀楚军数万。

他知道,苏群恨楚国,要不是楚国紧逼,怜妫不会被送去秦国和亲,陈国不会灭国,他这是在公报私仇。

他也恨齐国,恨齐国的王命压着他,恨齐御史府的恩情压着他,让他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他还恨秦国,恨秦国一次次从他的生命中带走她。

他恨菱薇,恨她配合巫阖撒谎怀孕,让怜妫心中的他变得污浊不堪,

如今相隔千里,无法更改。

他恨怜妫变心,恨自己无力护她,恨自己妄想找人替代,又无法将年少的情彻底放下。

他的恨太多了,他淹没其中,无法呼吸,只能通过血液和杀戮来发泄。

他若不改变,总有一天会因为这样炽烈的恨而死去。

廖慈苦口婆心地劝道:

“齐秦乃盟国,你为齐国将军,你若名声远扬,她定能听见看见”

“哪怕微乎其微,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再见的可能。苏群,你冷静冷静,你几乎是疯了!”

苏群起伏的胸膛逐渐平稳,他慌张扔掉手中染血的戒尺。

“我知道了”

……

嬴珵趴在金丝摇篮边看了一眼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缩着脖子嫌弃道,“皱巴巴的好丑,一点都不像母妃”

奶娘笑道,“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

“王上俊朗无双,夫人容貌更甚,公子翊长大后断也是个俊俏的郎君”

嬴珵取来铜镜左右照了照,点头认同,“有道理”

照了一会,他把铜镜啪嗒放在地上,一脸复杂纠结地努起嘴。

公子翊长大后,他是该叫他阿弟还是……侄儿呢?

母妃与王兄在一起了,他们是世上对他最好的两个人,他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只是,这样颠覆礼教的结合,即使他年纪尚小,也明显察觉出不对。

想了许久没想出个所以然,嬴珵叹了一口气,算了,王兄从不打没准备的仗,肯定早有应对之举。

宁馨殿主殿。

嬴昭一回来就直奔内室,捧起阿怜的脸与她交换了一个绵长的亲吻。

分开时他与她抵住额头,叹道,“好想你”

阿怜无奈笑道,“这才分开半日”

嬴昭眼含委屈,“若是可以,我一刻都不想离开你”

他旋身上榻,轻柔地抱住她,嗅闻她身上清浅的香气,“有时我真怕醒来发现这一切都是我的一场梦”

“我们日日睡在一起,每次醒来我都在你怀里”

阿怜这话一语双关,自撤了那熏香后,她没有一次是比嬴昭起得早的。

嬴昭有早间廷议,下了廷议就去批折,几乎片刻不歇,就为了能早些回来与她一起睡。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不真实”

五年里的大多数时间,他只敢远远地看着她,心里藏着爱慕,不敢说出来。

而现在他名正言顺地与她同榻而眠,水乳交融,甚至还有了一个孩子。

纤细的手抚上他的脸,他立刻托住,在她掌心亲吻。

爱会催人主动探索,袒露心扉后阿怜问过他,想知道他还是公子昭时的心境,也想知道她在外漂泊时他如何独自承担这一切。

嬴昭起初有些羞涩,“阿怜不是都看过了”

“文字毕竟有限,我想亲耳听你讲”

嬴昭便应她所愿,从头开始讲如何察觉爱意,如何主动接近,又或因为一些小事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讲到一半,反而是阿怜忍不住打断他,不敢再听下去。

她的心脏瑟缩着疼痛,听着尚且觉得艰难酸涩无比,嬴昭却是一个人默不作声地熬过来的。

嬴昭低头亲吻她含泪的眼,“昭不苦,用那五年换今后的数十年,昭觉得很幸福。”

他越是觉得无所谓,阿怜便越心疼他。

她环住他的脖颈与他缠绵接吻,分开时嬴昭眼里已起了暗火,喘着粗气扭头欲下榻,“我去洗——”

阿怜牵住他的手,眼神下移,“早点回来,我帮你”

嬴昭的呼吸更沉重了。

在这些事上,从来是阿怜主导居多,虽然他也有放肆的时候,却不敢主动要求阿怜为他做什么,怕惹她生气反感,得不偿失。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火气冲到了顶端,“一刻钟就回”

结束后两人都出了汗,嬴昭亲自为她擦洗干净,而后抱着她浅眠。

还没到入睡的时辰,待会得叫嬴珵来一起用晚膳。

温暖的柔荑覆上他的手背,软糯的声音自身前响起,“睡吧,待会我叫你”

“嗯”他又朝她靠拢些,紧贴着她后背的曲线,意识逐渐下沉。

睡过去前他模糊地想,他要好好将养身体,以求长命百岁,等翊儿长大,他就把这烦人的政务全丢给他,带着阿怜一起去行宫安享清闲。

第106章 过渡章(7-8)世界七原剧情与世界……

“这座秦王陵埋葬着两王一后。”

两王指秦武王和秦襄文王,一后指秦王后怜妫。

讲解员身后的深色封土堆规模庞大,经历千余年风吹雨打依旧岿然不动

大多数游客在来之前就已清楚其中埋葬之人,甚至是专门为此来一探究竟的。

秦襄文王是秦武王的长子,怜妫乃陈国公主,既是秦武王夫人,又是秦襄文王王后。

三人合葬的具体原因尚无史料可考,但肯定与怜妫有关。

说起陈国公主怜妫,就不得不说她那被史料零星记载的,处处透露着神秘与传奇色彩的一生。

据说她出生时万蝶振翅,因此后世也有人以‘蝴蝶夫人’代称她。

她因美貌之名远扬入秦,备受秦武王宠爱。

而后不久,陈国为楚国所灭,在太白山行刺中,她失去了踪迹,再次出现在史料里时,已成了著名政治家、思想家巫阖的夫人。

巫阖此人来历成谜,消失亦是个迷,虽然为官短暂,却在当时的政治活动和后世思想史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先是在楚国做谋臣,不知为何又投奔了齐国,在怜妫被秦使臣接走后辞官归隐,也有人说他辞官后不久就被杀死了。

出身陈国的齐国将领苏群似乎也与怜妫有着不小的联系,不仅配合巫阖拦截怜妫回秦,还在会盟之战后的庆功宴上酒后失态,惹得秦襄文王震怒拔剑。

有野史说,他在陈国时就是怜妫的入幕之宾,因怜妫入秦被迫分开,故而对楚、秦积怨颇深,这也是其在战场上冰冷嗜杀风格的成因。

不过,无论后世如何猜测还原,想必不及当年半分精彩。

回到浩瀚之空的阿怜累得趴在榻上不愿动弹。

这一世,嬴珵无拘无束地长大,循着兴趣丈量四方山河,留下诸多传世游记。

穿赤黑曲裾的美人看得满眼是泪,“多谢神女”

若是仔细看去,她胸膛处的衣襟颜色偏深,分明是血迹。

在太白山祭祀台时,她被刺客一箭穿胸,那时她刚好怀着孕,在嘈杂人声中倒地时,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

原世界是个没有感情线的架空争霸群像文。

怜妫被陈王送往秦国和亲,怀上嬴珵的时间晚上一年,于祭台刺杀一尸两命。

这场刺杀由楚国客卿巫阖谋划,意在重伤嬴煦和其王储嬴昭,致使秦国陷入混乱,趁机从秦楚边境发起突袭,攻占尽可能多的城池,进一步壮大楚国国力。

他挑准时机,将箭尖瞄准怜妫射去,想着嬴煦若因怜妫腹中子嗣去救,埋伏在周围的刺客就能给嬴煦致命一击。

谁知嬴煦虽看见了射来的飞箭,却放任不管,在卫尉军的掩护下毫发无伤地坐上马车,转移到安全之处。

巫阖见此处不奏效,立马率人去追嬴昭,拦截其马车,在卫尉军赶来前断其左臂。

楚王昶大悦,巫阖在楚国的地位几乎是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

本以为嬴煦会因此废黜公子昭的王储之位,谁知公子昭只有一臂也依旧受嬴煦看重,最后顺利继承大统。

原为陈将的苏群在陈国国破前带着家人投奔到了齐国,从此为齐国效力。

虽然他将才了得,屡战屡胜,但陈国国破前弃城而逃的行为饱受后世诟病,也因此毁誉参半。

后世有诗人写长诗批判,称陈国公主对他有提拔赏识之恩,他却贪生怕死背弃母国,对怜妫之死也是反应淡淡,实乃薄情寡义之人。

可就算这样,也无法抹去他为齐国开拓疆域的功劳和数场堪称

用兵如神的著名战役。

《烽火九州》节选:

“秦王煦警惕非常,臣未能伤及半分,不过,公子昭被我砍下一臂,另一子嗣也胎死腹中,这些已足够他们慌张的了”

楚王昶仰头大笑,一连说了几个好字。

在巫阖匆忙赶回的期间,楚国已出兵拿下好几座秦国边城。

“爱卿有勇有谋,只身入秦为孤谋划这盘好棋,实乃楚之大幸”

巫阖恭敬俯首,“此乃臣分内之事”

又是诸多赏赐入府,巫阖转身离去时心里却无过多喜意。

楚王昶以为他是在为楚布棋,殊不知楚王昶在他眼里也不过一枚棋子罢了。

楚国疆域辽阔,国力强盛,而楚王昶比之秦王煦更为亲和,更加礼贤下士,他这才选择了楚国,想助楚国一统天下,尽早结束这吃人的乱世。

在这个过程中有所牺牲实属正常,对那些死于他手下的亡魂,他心里的愧疚已被庞大的理想挤占得所剩无多。

不同于楚国君臣之间一片和气,突遭刺杀的秦国可以说是黑云罩顶。

断了一臂的公子昭已从昏迷中醒来,只是脸色苍白,气息虚弱。

他的伤口隐在宽阔的衣袖下,左侧袖口空空荡荡,宫人见了远远就低头行礼不敢乱看,怕被公子昭迁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