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总是这么抗拒我？”
那双银灰色的眼眸，此时依然带有侵略性地牢牢锁定蔚岚，手下力道却不由得松开了几分，蔚岚则趁着这间隙，立刻抽回手连连后退。
退到安全距离之外，她小心觑了零一眼，见他樱色的薄唇微抿，冷若冰霜的脸庞不辨喜怒，也没有其他表情，只是一言不发盯着她看。
她小声蛐蛐了两声，转身离零远一点，小跑了一段距离后，她悄悄扭头去看，却发现零还保持原来的姿势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他这样，蔚岚心里咯噔一下，完了，会不会是他机械体的哪个部位出故障动不了了，那一个月之后岂不是没有人送她去回溯仪？
这么一想，蔚岚突然又着急起来，立刻又小跑回到了零的身边，抓住他的手指轻轻摇了摇，小声问他：“零，你怎么了？”
“嗯？”
零抬起头，视线从自己的指尖移到蔚岚的脸上，刚才蔚岚突然抽走手指，那一瞬间，胸腔里空落落的感觉几乎让他窒息，现在再次被她握住手指，窒息感荡然无存，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胸口被填满的充盈感。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心脏，感受它在手下一次比一次跳动得更加强劲有力，很久以前，在古堡正厅第一次见到蔚岚时，这种异常曾经出现过，所以此时他并不感到陌生，反而有种失而复得的熟悉。
低头看向蔚岚看着自己，担忧焦急的脸庞时，不知怎的，零只觉得心间突然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情绪，脑补存储器此时自动展开分析，那种情绪应该被称作喜悦。
“你是在关心我吗？”
零凝视着蔚岚的双眼，轻声问道。
“当然了，你是我的朋友我当然关心你！你怎么了，怎么突然站着不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会不会影响一个月之后我们的交易？
最后一句重点蔚岚下意识收了声，眼巴巴地望着零。
零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向蔚岚还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指，脸上慢慢露出一丝笑容，他一笑，连带着整张脸的眼角眉梢都变得柔软起来。
似乎也觉察到了身体的细微变化，零缓缓抬手抚向自己的脸。
蔚岚惊讶地看着零的变化，呆呆地开口：“零，你刚刚……是在笑吗？”
第67章 第 67 章
“笑？”
零放下手, 转头看向蔚岚，喃喃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是啊，刚才你就是笑了！零, 你会笑了！”
零眨了眨眼, 银灰色的瞳孔倒映着蔚岚眉眼弯弯的笑脸, 不知不觉, 他也再次跟着扬起了唇角。
根据脑部存储器反馈的情绪来看, 他现在的心情是喜悦的, 与之相对应的反应是微笑。
笑的感觉很奇妙, 他不讨厌，甚至有些意犹未尽。
除了笑的感觉, 他能感受到此时此刻的脑部存储器中, 似乎还有更多东西正在逐渐复苏。
因为零的好心情，花园内弥漫起某种轻松愉悦的氛围, 直到一道轻咳声打断了这短暂的温馨。
“零，有件事需要和你汇报。”
乔临不知怎的找来了这里, 他站在花园入口, 看着里面相视而笑的两人，微微皱起了眉。
听见声音, 零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 转身看向乔临时，表情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说。”
乔临下意识看向一旁的蔚岚，神色犹豫。
只是零显然没有要让蔚岚回避的意思, 乔临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他们最近似乎不太安分, 控制塔那边是否需要升级模式？”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乔临并没有明说，零转头看向眼巴巴看着自己的蔚岚, 道：“暂时不用。”
乔临一愣，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蔚岚然后离开。
乔临走了，花园陷入一片安静，良久之后，蔚岚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
“那个，零，有件事我想问你……”
蔚岚双手揪着衣服下摆，神情有些紧张。
“嗯，你说。”
零自顾自走到一旁，捡起地上的向日葵种子，动作轻柔放进花盆的土壤里，神色专注地回忆着书本上的知识开始给它松土和浇水。
“刚才你们谈话时说到“他们”，这个“他们”指的是谁？你为什么要看我一眼，是不是和十七区有关？”
零没有立刻回答，他把种子埋进土壤，又浇好了水，然后起身捧着花盆，把它放在阳光底下，做好这一切，他才有空抬头去看蔚岚，目光中带着几分赞许，“你很敏锐。”
“真的和十七区有关，你们要做什么？”
蔚岚一惊，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还有十天，时空隧道开启之后你就会离开这里，十七区的死活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蔚岚被零的反问噎了一下，呐呐地低着头，“那个，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不想说就算了。”
“是吗？”
零不置可否，他提步不紧不慢向蔚岚走来，身高带来的优势，当他靠近蔚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时，一大片阴影笼罩下来，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我说过我们才是同类，我不喜欢你总是提起十七区，记住了吗？”
他盯着蔚岚，银灰色的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加深。
蔚岚仰头看着零的双眼，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零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她双腿下意识后退，“我，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今天花就种到这里吧！”
她双腿颤颤，狼狈地落荒而逃。
直到回了房间，想起零的眼神，蔚岚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后怕的同时，又忍不住吐槽机械体的脑部存储器真是有毛病，上一秒刚学会了笑，下一秒的眼神仿佛就要吃人。
又想起零和乔临说的话，蔚岚心里的一颗石头始终悬着，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对十七区做什么，控制塔又是什么意思？
心里始终惦记着一件事，接下来的几天蔚岚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总是做噩梦，梦见零对十七区下手，那里血流成河。
再次被噩梦惊醒，蔚岚实在受不了这样寝食难安的日子，终于趁着这天零离开古堡去停机坪巡查时，悄悄摸到中央控制塔准备一探究竟，乔临说的控制台升级模式到底是什么意思。
零前段时间开放了蔚岚在全古堡范围内的行走权限，也包括那座尖塔状建筑。
她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位于古堡顶层的控制台，偌大的控制塔内没有开灯，只有一排排正在运行中的仪器，屏幕闪着银蓝微光，这些微光在空气中仿佛有了实质，由远及近逐渐汇聚成一条光柱，直冲中央的塔顶。
蔚岚仰头看了片刻，突然想起从古堡外看时，那座流光溢彩的塔尖。
原来那些流水一样的光芒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以及环绕古堡外围的带状云雾，里面闪烁微光的粒子，发源地都来自于此。
正当蔚岚看着那条光柱若有所思时，突然身后传来细微滴的一声，然后是一连串冷冰冰机械音。
“滴！检测入侵。”
“一级防御模式启动成功，正在释放微量神经毒素，目的地：奥维斯堡主城区，四十八小时后开启下一模式，撤销or继续？”
蔚岚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到，尤其是在听见那熟悉的地名时更是心头一颤，她手忙脚乱立刻去找发出声音的那台机器，主界面上赫然漂浮着两个醒目的选项。
撤销or继续？
她想都没想，手的动作比大脑更快一步，下意识按向撤销按钮。
“警告！警告！权限不足！请求驳回！”
头顶立刻传来刺耳的警报，界面上的选项消失，随之而来缓缓浮现三行猩红的字符。
一级防御模式：已启动
二级攻击模式：待激活
三级毁灭模式：待激活
怎么会这样？！
蔚岚盯着那几行字，满脸惊骇。
她心里急得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尤其头顶不断响起的尖锐警报，更是让她几乎崩溃。
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所有亮光的仪器正在一台一台熄灭，直到最后一台仪器屏幕彻底暗下来时，周围陷入一片死寂，头顶的警报声也蓦地停下。
蔚岚浑身僵直站在原地，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心脏在砰砰狂跳，几乎就要跳出胸腔。
她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担心任何动静会再次刺激警报响起。
“去了你的房间找不到人，你果然在这里。”
黑暗中，零的声音贴在耳畔响起，冰冷的呼吸仿佛蛇信一般从衣领钻进脖子，蔚岚的心跳几乎骤停，吓得失声尖叫。
“啊！”
她趔趄着后退，差点摔倒在地，下一秒，一双冰冷的手臂从腰间环绕过来，逐渐收紧。
“一点小小的考验，很可惜你没有通过。”
零的声音颇有些遗憾，他低下头，亲昵地用下巴蹭了蹭蔚岚的脸颊，感受到如记忆中一样的柔软和温热，愉悦地弯起了唇角。
来自脑部存储器的最新反馈，零现在无比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渴望什么，近几天他身体的所有的一切异常，都来自于眼前这个叫做蔚岚的人类女性。
他越发搂紧怀里那具柔软馨香的身体，感受到她的挣扎，有些不悦地轻皱眉。
脑部存储器完全激活之后，他似乎在瞬间就拥有了人类的喜怒哀乐，但这些情绪来得太快太急，一时之间并不能很好地掌控。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那些可怖的负面情绪，又担心自己会吓到蔚岚，不得已掐住她的脖颈，强制她进入沉睡状态。
看着眼前人即使是在睡梦中依然紧皱的眉，零爱怜地垂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眉心，迷恋地一遍又一遍描摹她的每一寸肌肤，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逐渐汹涌的情绪席卷而来，即使是零此时也有些难以压制，他只能紧紧闭上眼，静静等待澎湃的欲望消退之后，抱起蔚岚离开控制塔。
蔚岚再次恢复意识时，只觉得脖颈处传来阵阵刺痛，她摸着脖子痛苦地睁开眼，周围一片漆黑，天鹅绒的深色窗帘将外面的光亮遮挡得严严实实，等眼睛适应黑暗之后，她才发现床边还坐着一个人影。
那人觉察到蔚岚的动静，起身打了个响指，窗帘缓缓拉开，露出外面明艳澄澈的天空。
“你醒了。”
零把蔚岚扶坐起来，给她披上毛毯，又拿软枕让她靠着，修长手指有条不紊给她梳理睡得乱糟糟的长发。
蔚岚全程不敢反抗，只是呆呆看着他，昏迷前萦绕耳畔的那句“小小考验，”令她惴惴不安。
零似乎对蔚岚的顺从非常满意，转身去拿桌上的水杯，动作轻柔喂她喝下。
“脖子还痛吗，抱歉，我现在已经可以完全控制情绪，以后不会了。”
喝完了水，零抚摸蔚岚的脖颈，温柔地道歉。
脖颈处突然传来的冰凉触感，惊得蔚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身体下意识地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墙上。
对于蔚岚这样的反应，零显然有些不满，但就像他自己说的，他已经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并不会做出太过激的举动，只是按住蔚岚的肩膀，手下微微用力把她拉近自己。
“不要抗拒我，岚。”
那双银灰色的眼瞳幽幽注视着蔚岚，仿佛带有某种魔力，蔚岚竟动弹不得。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只是短短几秒，可对蔚岚来说，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汗水湿透了她的衣服，零终于松开她的肩膀，她也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软倒在了被子里。
零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虚弱不堪的蔚岚，不知不觉放轻了语调道：“你好好休息，晚上我再来看你。”
“零……等一下。”
身后蔚岚的挽留让零脚步一顿，他眼中染上笑意，转身走回床边。
“怎么了，岚？”
他在床沿坐下，一只手握住蔚岚的指尖，放在唇边爱恋地摩擦着，语气带有显而易见的愉悦。
蔚岚不太适应这样的零，她惊惧地咽了咽口水，也不敢抽回手，生怕刚才那样的压迫再来一次，只是小心翼翼地试探开口：“零，你说过回溯仪的事……现在还作数吗？”
闻言，零弯唇笑了，“我以为你会问我十七区。”
蔚岚脸上的表情一僵，她回想起在花园时，零故意和乔临说那些意味不明的话，然后离开古堡，再放任她来到控制塔，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就是为了试探她对十七区的态度。
很不幸，她一步一步走进了他的圈套。
那现在呢，他准备怎么做？
蔚岚的心脏因为紧张剧烈狂跳着，回溯仪开启隧道的时间近在咫尺，如果零真的反悔，她该怎么办？
她脸色煞白，牙齿紧紧咬住嘴唇，很快口腔中传来浓烈的铁锈味。
零眉头轻挑，伸出手指掐住蔚岚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然后低下头吻了上去。
唇齿相依间，零的声音似警告又似乞求，“岚，不要背叛我。”
蔚岚浑身一颤，缓缓闭上了眼睛，颤抖着手回抱住零冰冷的身躯。
在回家和十七区之间，蔚岚毫无疑问选择了前者，她试图遗忘在控制塔看见的那些仪器，以及那些模式选项可能会对十七区造成的灾难。
她不断在心中给自己催眠，说服自己，时空隧道即将开始，她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就像零说的那样，十七区的死活跟她没有关系，她没必要陷入浮空城和十七区的战争恩怨。
寂静黑暗的梦境中，深埋的记忆仿佛潮水一般，以势不可挡的力量一幕幕涌来。
维科亚视死如归的湛蓝眼眸，一架又一架冲破云雾，燃烧坠毁的飞行器，他们大声呐喊着，好好活下去，他们毫不犹豫用自己的生命，为她换取了一线生机。
孵化基地成千上万的毛绒小兽，它们嘤嘤叫着，满眼依赖。
收容所里，感染异化的战士希冀虔诚，期盼迷雾中走来的救世主，来抚慰他们狂躁不安的灵魂。
送别的车站，少年脸上笑容灿烂热烈，金灿灿的眼眸在阳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充满鲜活的生命力。
还有军校里，那些满眼信任的少年，殷切地喊着“岚教官，岚教官！”
茫茫荒漠，狼犬负重前行，无尽黄沙之上，留下斑斑血迹。
地动山摇的密林，拼死护送的狼犬，它的身影逐渐被兽群淹没……
蔚岚陷入深重的梦魇之中无法自拔，烧得迷迷糊糊时，有什么冰凉的物体在她脸上轻轻摩擦，她立刻本能地伸手抓住。
“对不起，对不起……”
她死死抓着那片冰凉，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浮木，她喃喃自语，反反复复只有愧疚难安的“对不起”三个字。
蔚岚高烧不断整整一夜，等她再次醒来，大脑一片混沌，她睁着眼睛，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只觉得天旋地转，根本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你醒了。”
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蔚岚机械地扭过头。
“我……怎么了？”
一开口，蔚岚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哑得可怕，她挣扎着坐起来，脑袋立刻传来尖锐的刺痛，不得已又重重倒了回去。
“你烧了整整一夜。”
零坐在床边，却没有动手去扶，只用那双无机质的银灰色眼瞳静静看着，里面藏着某种蔚岚看不懂的情绪。
蔚岚想起那些接连不断的梦，对上零冰冷的眼神，心中惶惶不安，“那我……有没有说什么梦话？”
零长久地凝视着蔚岚，久到蔚岚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才听他道：“没有。”
闻言，蔚岚浑身紧张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
她重新闭上眼睛，听着零的脚步从床边离开往房门走去。
再次醒来，深橘色的夕阳落在窗帘上，渲染出一片温暖的融融微光。
蔚岚睁着眼睛又躺了一会，等思绪全部回笼，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
她像往常一样，由机器管家领着去找零。
“零现在在花园，请跟我来。”
机器管家圆墩墩的身体带着蔚岚一路左转右拐，再次来到那座空中花园。
蔚岚站在花园入口，透过层层□□，隐约看见里面有个白色的身影在来回走动。
她放轻脚步往里走，走得近了才看清是零正拿着水壶在给一丛蔷薇浇水，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颜色娇艳欲滴。
蔚岚来到零的身边，惊讶地发现他雪白的的衣袍，因为染了各色花汁和泥土，变得污秽不堪，脸上甚至还带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和他平时纤尘不染的模样大相径庭。
“你来了。”
零放下手里的水壶，弯腰摘下花丛里开得最盛的一朵蔷薇花，“低头。”
他手指拈着那朵玫瑰，轻轻插进蔚岚乌黑的发丝间，垂眸看了一会，“很好看。”
然后在蔚岚诧异的目光里，转身又捧来一个花盆，里面是一朵小小的向日葵，圆润的花盘金灿灿的，仿佛一个小太阳。
“还记得它吗？”
他看着蔚岚，银灰色的眼瞳里藏着莫名的期待。
“这是……”
蔚岚不解地皱眉。
“这是上次我们一起种的向日葵。”
零低头看向花盆里的小太阳，修长手指拨弄着它的花瓣，眉眼带着轻柔的笑意。
这下蔚岚更惊讶了，“怎么长得这么快？”
“我想让你早点看见它，所以用了催化剂。”
零说着，把花盆放进蔚岚的怀里，转身又去拿水壶，小心翼翼地给土壤浇水。
只是水刚浇下去，那朵原本生机勃勃的向日葵花盘，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金黄的花瓣一片片掉落，细长的花杆像是不堪重负，也猛的耷拉下去。
零浇花的手一顿，微微睁大了眼睛，错愕地盯着那朵枯萎的花盘好半晌没有动作。
“可能是它适应不了太快的生长速度吧。”
蔚岚语气有些可惜，叹了口气把花盆放下，独自走到旁边去晒太阳。
零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蔚岚的背影，良久，他弯腰把花盆重新抱了起来。
他面无表情把已经枯萎的向日葵连根拔起，又找来新的种子。
然后捧着花盆，走到蔚岚身边。
蔚岚正闭着眼睛晒太阳，头顶的阳光突然被大片阴影挡住，她不得已睁开眼。
零背对着阳光，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直觉不是什么愉快的心情，“零？”
视线下移，然后看见被他抱在怀里的光秃秃花盆时，更加不解。
“你说过教我种植，现在可以再教一次吗？”
蔚岚点点头。
其实也不用教，把种子放进土壤再浇水就行，很简单的操作。
蔚岚做完一切，然后拍拍手上的灰，再次坐下晒太阳。
零看着已经重新种上种子的花盆，似乎对蔚岚冷淡的态度不太适应。
他沉默着把花盆放到阳光不太强烈的地方，走回蔚岚身边坐下，也学着她的样子，仰起头，直面头顶热烈的阳光。
看了一会，他似乎觉得没什么意思，又转过头去凝视蔚岚的侧脸。
她闭着眼睛，睫毛有时候会轻轻颤动两下，仿佛蝴蝶，那是古地球时候的一种生物，零在书籍上见过，它们有着美丽轻巧的翅膀，一眨眼就会飞出很远。
不知怎的，零觉得现在的蔚岚就像蝴蝶，她明明在自己身边，可却似乎距离自己很遥远，似乎下一秒，她就会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飞走。
这样的感觉很不好，零莫名觉得心慌。
他下意识去握蔚岚放在身侧的手指，紧紧藏在手心里。
蔚岚的指尖只是轻轻动了一下，很快又不动了，安静任由零抓着它。
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身上实在舒服，蔚岚不知不觉陷入了沉睡，熟悉的梦魇再次袭来。
“对不起……对不起……”
“求求你……放过他们，求求你……”
蔚岚苍白开裂的嘴唇一张一合，不断说着模糊不清的话。
零就坐在她的身旁，闻言俯身靠近，试图听清她在说什么，却反反复复只能听见对不起三个字。
他缓缓坐直身体，垂眸凝视蔚岚片刻，起身一言不发离开。
第二天，蔚岚依然被机器管家领着去花园，繁密浓绿的花园里，零雪白的身影格外显眼，他提着水壶，细心地给每一株花朵浇灌。
见到蔚岚过来，他摘下一朵芳香馥郁的百合别在她的发尾，温柔地笑着，“很好看。”
蔚岚抬头看着零，眨了眨眼，后知后觉似乎终于发现零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零，你现在似乎很爱笑了？”
“嗯，我的脑部存储器已经完全激活，现在我很高兴，所以想笑。”
零说着，眉眼舒展，露出温和清浅的笑容，和蔚岚印象里冷冰冰的形象判若两人。
原来是这样。
蔚岚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真为你感到高兴，恭喜你了。”
“可是岚，你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
零低下头，安静凝视着蔚岚的眼睛，“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开心，是为什么？”
蔚岚一惊，生怕零又窥探自己的思想，连忙垂下头不和他的眼睛对视，慌忙道：“回溯仪的倒计时越来越近，我马上就要回家了不是吗，我怎么会不开心！”
似乎是为了验证什么，她又抬起头，眼巴巴望着零，再次问出心中的不安，“零，你会兑现承诺的是吗？”
“当然。”
零伸手帮蔚岚整理被风吹乱的发丝，然后也不做其他动作，就这么静静看着她。
蔚岚被零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她捏紧了手指，声音有些忐忑，“零，你怎么这么看我？”
“我已经撤销了控制塔针对十七区的所有攻击模式。”
零却突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话，他凝视着蔚岚的脸庞，她的眼眶下方乌青一片，因为被噩梦折磨，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原本水润的红唇现在苍白干裂，总是灵动澄澈的眼眸里藏着惴惴不安，整个人看上去异常憔悴。
只是短短三天的时间，蔚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这是零不愿意看见的。
他修长手指抬起蔚岚的下巴，让她仰头和自己对视，指尖轻轻描摹着她苍白的嘴唇，声音低落，“岚，这样你会高兴一点吗，我还是想看你笑的样子。”
蔚岚一愣，反应过来零说的是什么意思之中，一股狂喜袭上心头，忍不住喜极而泣，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往下掉。
又想起零让自己笑，于是拼命扯动嘴角想露出笑脸，她一边哭一边笑，泪眼朦胧看向零，从没觉得他冷淡的眉眼这么顺眼过。
零抬起手，指尖触碰蔚岚眼角落下的泪，异常灼热的温度，烫得他心尖一颤，然后是剧烈的刺痛感觉。
机械体的心脏只是一堆零件，蔚岚的眼泪却能让它产生生理上的痛觉。
零低头看向自己因为沾了蔚岚的眼泪，而变得湿润的指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表情有些迷茫困惑。
他收拢指尖藏进掌心里，缓缓开口：“岚，我可能出故障了。”
蔚岚正又哭又笑，情难自禁地抽抽着，听见零的话一惊，立刻就道：“怎么回事，那你快点进维修仓修复一下！”
零却摇头，抬手轻轻按住自己胸腔的位置，“体内程序运行一切正常，只是这里……很痛。”
蔚岚盯着零用手按住的位置，表情顿时有些古怪。
机器人也会心痛？
第68章 第 68 章
她张了张口,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零毕竟不是真正的人类，有脑部存储器传递喜怒哀乐已经很厉害了，现在竟然还会心痛, 只能说人类老祖宗是真的厉害, 能创造出他们这样栩栩如生的机械体。
但为了安慰零所谓的心痛, 蔚岚不得不耐着性子, 尽量放柔了语调, “零, 那我扶你去树荫下坐一会。”
“嗯。”
零没有反抗, 被蔚岚牵着，亦步亦趋跟着她的脚步。
他出神地看着蔚岚阳光下小小的影子, 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完全包裹住她, 只可惜她每走一步，都会跳出他的包围重新回到阳光下, 他只能紧紧跟上，不让她跑得太远。
回溯仪倒计时还有七天, 为了在最后的时间里让蔚岚高兴, 零撤销了对十七区所有的监管控制，乔临对这一做法极为担忧。
“零, 你这样做太冒险了, 万一他们……”
“乔临，你在质疑我的决定？”
乔临的话被零打断，他的手指在回溯仪屏幕上缓慢滑动, “按我说的去做。”
不同于以往, 零不管做什么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冷淡，此时的他，脸上明显带着不悦。
乔临诧异地看向零的侧脸, 这样的零让他感到陌生，心中逐渐升起不安。
他想起那个叫蔚岚的女孩，一切的变化似乎都是从她出现之后。
他张了张口，还是忍不住说道：“零，那个女孩，你真的要让回溯仪送她离开吗？她是目前我们唯一有机会可以控制十七区的把柄，这么好的工具如果放弃了……”
“乔临。”
零转过头，冰冷阴郁的银灰瞳孔盯住他，“我不喜欢你这么说她。”
“我……”
乔临浑身一僵，一种被死亡笼罩的恐惧让他瞬间失了声，只能僵硬地点头。
零很满意乔临的反应，重新把目光放回面前的回溯仪上。
乔临也站在他身后看着，自从这次蔚岚再次回到古堡，零对她的关注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而现在，他仅仅是说了这样一句话，就能让零沉下脸，按照零现在对她的在意程度，他很好奇，七天之后，零真的舍得就这么放她走吗？
整座古堡都在零的意识入侵范围之内，乔临的所思所想他轻而易举接取，“你不用好奇，七天之后我会送她离开。”
乔临一惊，立刻收回脑中的其他想法。
“停机坪最近不太平，你有空多留意。”
“是，我知道了。”
从控制塔出来，零去了一趟花园，看望他和蔚岚一起种下的向日葵。
朦胧的月光下，零独自一人漫步在繁密的花园里，已经是深夜了，土壤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露珠，他探测到向日葵种子的生命值平稳，脸上露出轻松愉悦的笑容。
看完了向日葵，他从花园离开，路过栀子花树时，又精心挑选了几枝开得正盛的栀子花。
雪白的花瓣沾着露珠，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香气。
零捧着栀子花，离开花园，一路漫步来到蔚岚的房间。
蔚岚已经睡下，他并不准备敲门，只是静静站在门外。
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他的肩头，他活动了一下因为整夜保持一个姿势而略微僵硬的身体，抬手轻轻敲响了房门。
蔚岚刚洗漱穿衣，听见敲门声以为是机器管家例行公事要来带她去找零，还想着今天怎么早。
“来了来了！”
她刷的打开门，入眼的是零那张完美无瑕的英俊脸庞，然后就是扑鼻而来的香气，她目光下移，看见他怀里抱着的栀子花。
“哇，好香的栀子花！”
蔚岚目光惊喜，从小到大她最喜欢的花就是栀子花，在她遥远的幼年记忆里，那时候她还没有被送去孤儿院，乡下的外婆家就种着一棵栀子花，临水的花树，风吹过，飘来沾染着水汽的清浅香味，是她回忆里专属于夏天的味道。
地球经历过那样的灾难，那棵栀子花树一定不存在了，不仅是那棵栀子花，就连那座盛满她回忆的城市也不一定存在。
想到这，蔚岚眼眶微热，连忙低下头不让零发现。
只是时刻关注她的零还是第一时间发现异常，他轻轻抬起蔚岚的下巴，指尖沾湿她的眼泪，眼中露出迷茫神色。
他能感觉到，蔚岚现在的眼泪，和那时听见他撤销对十七区的控制，而露出的惊喜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绪，她现在很难过，很失落。
他不明白，人为什么高兴的时候会流泪，难过的时候也会流泪？
似乎是想验证这两种眼泪有什么不同，他把沾染了眼泪的指尖放进嘴里，目光带着求知的渴望看向蔚岚。
“岚，你为什么又流泪了？”
蔚岚被零的动作弄得有些窘迫，她掩唇轻咳两声掩饰尴尬，然后一本真经地向零解释：“人的喜怒哀乐，情绪变化有时候也可以通过眼泪来表达，高兴也好，难过也好，甚至有时候生气了都会流泪的，这是人类最正常的一种生理反应。”
“是吗。”
听了蔚岚的解释，零抬手摸向自己的眼角，然后有些遗憾地意识到，即使他现在已经拥有了人类的喜怒哀乐，可情绪变化时，干涸的眼眶里却不会分泌出任何液体。
零捧着栀子花走房间，他在房间里看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东西放栀子花，只能暂时放在桌子上。
蔚岚顺手从桌子上拿过栀子花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把花束浸泡在水里，浓郁的香味顿时在浴室内弥漫开，只是可惜找不到花瓶，要不然她可以把花放在床头，夜晚一定可以做个好梦。
整座古堡都是冷冰冰，别说花瓶，连任何有颜色的装饰物都很难找到，可是第二天，蔚岚打开房门时，零手里竟然拿着一樽流光溢彩的琉璃花瓶，里面插满了嫩黄色的小雏菊。
“早安。”
他把怀里的花瓶交给蔚岚，樱色的薄唇弯起细微的弧度，低头看着蔚岚时，银灰色的眼瞳里流淌着丝丝笑意，“你的房间太单调，放一瓶花会鲜活很多。”
蔚岚愣愣看着零，从前他的脸庞总是因为面无表情而显得冰冷淡漠，高高在上很有距离感，现在他会经常笑了，虽然很浅，但也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柔顺温和起来。
“零，我觉得你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人类了。”蔚岚由衷地感叹。
“可是我还不会流泪。”
零凝视着蔚岚的眼睛，“你说过流泪是人最正常的生理反应，我没有这种生理反应。”
“这……”
蔚岚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想了想，她只能道：“没关系的零，有的人类天生泪腺不发达，一辈子都不会流泪呢，而且你是机械体，总是有些和真正的人类不太一样嘛，你也不用太吹毛求疵，你看，你现在已经有喜怒哀乐，会笑会高兴了，你这样已经很像一个真正的人类了！”
蔚岚鼓励地拍拍零的肩膀，安慰地说道。
零看着蔚岚，抿唇不语。
人类拥有区别于其他所有生物，更加复杂深刻的情感，并不能仅仅用脑部存储器中的喜怒哀乐来笼统概括，他总觉现在还少了点什么。
或许等到他会流泪的那一天，才会知道到底少了什么。
回溯仪倒计时还剩最后三天，乔临满脸郁色来到古堡。
“零，停机坪被他们攻破了。”
按理来说，停机坪的战机如果全面开火，十七区根本没有机会攻入，可问题却是，大部分战机需要得到零的授权才能使用，乔临一时大意，觉得对付区区卑劣的半血兽人，根本用不着出动所有火力，结果却是惨败。
现在只要零开通授权，他可以立刻夺回失地！
零正专心致志在培养皿中观察着什么，仿佛没有听见乔临的话，直到培养皿中的生物安静下来，他慢条斯理摘下实验手套，这才有空去看乔临。
“他们还有多久会攻上古堡？”
乔临面色难看，“最多还有三天。”
说罢，他脸上又露出希望神色，“零，只要你现在开通停机坪的所有战机权限，我可以立刻把他们打回去！那些低贱的杂种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提起十七区的半血兽人，乔临儒雅清俊的脸庞有些扭曲，停机坪被攻破，这种奇耻大辱他一定要血洗！
“不用了，那就让他们上来吧。”
零拿消毒纸巾擦拭双手，语气平静到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这下轮到乔临震惊了，“零，你说什么！”
“让他们上来。”
零又重复了一遍，他把沾染污秽的纸巾丢进垃圾桶，然后转身离开。
清晨，蔚岚在花园里给花浇水，惊讶地发现那盆她和零一起种下的向日葵种子，一夜之间竟然冒出了鲜绿的小嫩芽，晶莹的水珠凝在叶子上，在阳光下仿佛一颗颗小珍珠。
她越看越觉得可爱，捧着花盆喜滋滋地去花架下晒太阳。
正晒着太阳，头顶落下一片阴影，蔚岚手遮在眼睛上抬头去看，发现来人是零。
她立刻把向日葵发芽的喜悦和零分享。
“零，你快看，昨天还是光秃秃的花盆呢，没想到只是一夜的时间它就发芽了！”
零看了一眼花盆里的嫩芽又移开视线，他并不惊讶，似乎是早有预料，转而牵起蔚岚的手放进自己的掌心里。
“岚，你说过把我当做最重要的朋友，是重要到不论什么时候，发生什么情况，你都会第一个选择我，是吗？”
手被零握住，蔚岚有些不自在，扭动着手腕想把手从零的掌心里抽出去，听见他的问题时表情一愣。
她眨了眨眼睛，显然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的答案。
毕竟一开始说把零当做最重要的朋友，只是她随口胡说的，没想到零竟然当真了，还这么郑重地来问她。
不过想到回溯仪开启在即，为了让零高兴，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立刻表情严肃地点头，语气斩钉截铁，“当然，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不管发生什么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得到满意的回答，零眉眼舒展，终于露出愉悦轻松的笑容。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今天是蔚岚在浮空城的最后一天。
按照零所说，回溯仪的时空隧道大约会在傍晚开启，天还没亮，蔚岚早早就起床洗漱收拾完毕，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敲门声如约响起，蔚岚小跑过去打开房门。
今天零手里拿着的是一束鲜艳如火的红玫瑰，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露珠，越发显得花蕊饱满。
“早安，岚。”
零熟门熟路走进房间，拿出花瓶里前一天的满天星，把新鲜的玫瑰花换进去，又精心挑选了一朵最好看的别在蔚岚的发丝间。
他低头凝视着蔚岚，不知怎的，那样的目光明明温柔似水，可蔚岚看着，内心深处却蓦地涌起一股不寒而栗的恐惧感。
她正想说什么，突然听见外面隐约传来嘈杂激烈的打斗声。
“外面发生什么了，怎么这么吵？”
蔚岚看着零，面露疑惑，古堡内一直都是安静的，从来不会有太大的响动。
零摇头，“我们出去看看。”
说罢，他牵起蔚岚的手带她往外走。
蔚岚的房间外是一条透明长廊，站在长廊的玻璃幕墙边，可以俯瞰整座古堡以及周围环绕的零星建筑。
她快步来到玻璃幕墙旁，看清墙外的景象时，瞳孔因为震惊剧烈收缩。
无数架飞行器，仿佛迁徙的庞大鸟群，黑压压一片从头顶飞过，又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发射的炮弹集中，下一秒，机身冒着浓厚的黑烟呼啸着坠毁。
“砰！”
“砰！”
“砰！”
接二连三巨大的爆炸声惊得蔚岚浑身颤抖起来，她嘴唇咬得发白，视线缓缓向下看去。
外面火光冲天，地面散落着飞行器的残骸，以及……支离破碎的尸体，有人类的，也有兽类的。
古堡前方大片空地上，浮空城的守卫和入侵者正发生着激烈的战斗和厮杀。
零悄无声息来到蔚岚身后，目光同样看向外面，浮空城上空原本蔚蓝澄澈的天幕被爆炸升起的硝烟染黑，周围精美的建筑被破坏殆尽，他只是看着，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怎，怎么会这样……”
蔚岚脸色发白，下意识后退远离玻璃幕墙。
这时一只冰凉的手臂从身后环住蔚岚的腰，不让她后退，另一只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重新抬起头，甚至推着她往墙的方向更近一步。
“是十七区的半血兽人，他们三天前攻破了停机坪的防守。”
古堡飞行器下降通道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炸开了一个大窟窿，穆柯正带领一队人在霍森的掩护下往里面冲去。
“大家小心埋伏。”
从飞行器下降通道进入古堡内部，穆柯走在队伍最前面。
金属质地的通道悠长，空无一人，头顶灯光亮如白昼，从通道向两边延伸，整齐陈列着一排排飞行器，那些飞行器的驾驶舱玻璃，正反射出冰冷的光，仿佛一双双眼睛在无声窥视着陌生的入侵者。
周围死寂一片，甚至能听见他们走路时脚步发出的回声。
穆柯面容沉肃，目光在偌大的通道内快速巡视。
安静，实在太安静了。
“队长，这里很不对劲啊。”
莱恩收起脸上一贯笑嘻嘻的表情，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外面厮杀那么惨烈，怎么这里竟然没有一个人把守。
穆柯没有说话，手指扣动扳机，随时准备进入战斗状态。
一行人不知不觉走到通道尽头，尽头岔路口分别通往不同的路。
穆柯从口袋里拿出一份简易地图交给琼斯，“这是我上次进浮空城时记录的地图，你们按照地图去找实验室，销毁实验室内所有有关半血兽人的基因代码。”
琼斯拿着地图，疑惑问道：“队长，你不和我们一起？”
穆柯摇头，“霍森不知道能拖延多久，时间紧迫，现在开始我们兵分两路，你们去找实验室，我去找岚岚，找到岚岚后我们在这里汇合。”
虽然琼斯不赞同穆柯独自行动，这太危险了，但也知道在涉及岚岚有关的问题上他从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队长，浮空城这么大你知道去哪里找岚岚？”
穆柯伸手抚上手腕上那枚被血染红的狼犬标记，是他曾经和蔚岚签订的守护契约，“它会指引我找到岚岚。”
既然穆柯这么说，琼斯也不再多言，带着其他人先行离开。
穆柯站在原地，目送琼斯等人的背影彻底消失才提步往另一条路走。
他走了大约十分钟，手腕上的狼犬标志突然有了反应，并且随着他的走动，有越来越灼热的趋势。
他猜测，自己可能是离蔚岚越来越近了。
与此同时的控制塔内。
蔚岚目光盯着面前的几台屏幕影像，看着枪林弹雨中的那几个熟悉身影，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零在机器的控制面板上操作着什么，余光一直密切关注着蔚岚，见她为了其他人忧心忡忡的模样，明明他的呼吸顺畅，此刻却无端觉得心口发闷。
他沉默着按下启动键，然后来到蔚岚身边。
蔚岚这时候也发现了那台正在倒计时的仪器，心中一惊，有种不好的预感。
“零，那是什么？”
“引*爆装置的倒计时。”
零解释得轻描淡写，“会在古堡的四个地基爆炸，到那时，整座浮空城都会烟消云散。”
他停顿了一下，见到蔚岚震惊地睁大眼睛，然后下意识往屏幕影像的那几个男人看去。
他眼中闪过不易觉察的冷意，垂下头，继续道：“巨大的爆*炸同时会引发公海区域大海啸，到那时，不仅是浮空城，连同十七区，所有一切都会不复存在。”
蔚岚这下更是吓得浑身一颤，立刻手忙脚乱爬起来，跌跌撞撞冲到那台仪器面前，试图找到撤销暂停的按钮。
零站在原地不动如山，见蔚岚围着机器急得团团转，脸红扑扑的，甚至觉得她的模样很可爱有趣，看了她一会，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岚，装置一旦启动就没有办法撤销了。”
“什么？！零，你疯了！”
蔚岚这下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她三步做两步冲回到零的面前，急得差点抓着他的肩膀摇晃，“零，你不要冲动，十七区还是爱好和平的，事情也没有发展到不死不休的那一步啊！正好借这个机会大家一起坐下来谈谈不好吗，一定还有办法撤销的吧？！”
“浮空城和十七区的恩怨已经持续了几千年，现在就让一切都结束也不算一件坏事。”
零说着，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蔚岚，“岚，你放心，倒计时会在回溯仪开启之后引*爆，你会平安离开这里的。”
“我放心，我怎么可能放心，你这么做大家都完了啊！”
蔚岚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没想到零表面看起来冷静，内里竟然这么疯，竟然一点后路不留，要拉着所有人同归于尽！
零似乎是不忍蔚岚哭泣，把她拥抱进怀里，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贴在她的耳边呢喃，“岚，你这是担心我还是担心十七区？”
“我！”
蔚岚下意识想说我当然担心十七区啊，但话到嘴边，她鬼使神差又改成了，“我当然是更担心你啊，零，你一定有办法撤销的对不对？”
零也不说话，只是温柔地看着蔚岚，半晌之后，才终于轻轻地摇了摇头。
期间蔚岚一直紧盯着零的脸，期待他能说出什么解决办法，直到看见他摇头，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她一把推开零，在偌大的控制塔内来回走。
怎么办，怎么办？！
零的目光追随着蔚岚的身影，慢悠悠开口：“岚，我一点也不害怕面对死亡，你不用为我担心。”
蔚岚脚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恨恨转过身，看着零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无奈地一再叹气。
“零，活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美好的事情啊，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世界那么大，有很多有趣的东西等着你去发掘，你不能这么消极！”
零安静听着蔚岚嘴巴一张一合说个不停，等她说累了，甚至拿起一杯甜水喂到她嘴边，语气平静地开口：“几千年来，我的躯体，外貌，甚至性别都已经换过无数次，可脑部存储器中的记忆一直延续着，岚，我已经活得够久了。”
“活着，实在是一件很无趣的事。”
闻言，蔚岚表情一僵，顿时哑口无言。
她张了张口，绞尽脑汁地试图挽回零厌世的想法，“那，那个，也不能这么说啊，你看，现在你的脑部存储器已经完全激活了，和从前几千年是不一样的，你能感受到属于人类的喜怒哀乐，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吗，从机械体变成一个真正的人类，多么伟大有意义的转变，你怎么能轻易说毁灭就毁灭呢？”
零垂眸不语，手指在仪器的某个按钮上轻轻摩擦。
蔚岚精神一怔，紧盯着零手下的那个按钮，激动地咽了咽口水。
她小心翼翼走过去，“零，相信我，好好活着才有无限可能啊……”
零似乎被蔚岚说动，他抬头看向蔚岚，目光颇为动容。
“引*爆装置一旦启动，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终止。”
“除非……”
他停顿下来，目光幽幽看着蔚岚。
“除非什么？”
蔚岚急声追问。
零薄唇微动，视线转向蔚岚身后的门。
“岚岚！”
下一秒，门被一道大力撞开，穆柯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蔚岚猛地转过身，她下意识想往穆柯身边跑去，突然想起什么，又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她背对着零，快速朝穆柯眨眨眼，示意他快离开这里。
“岚，他就是那头狼犬？”
零悄然来到蔚岚身边，冰冷的眼神看向破门而进的入侵者。
“咳咳，是……他叫穆柯。”
蔚岚抬起头，目光和穆柯的视线相遇，见他面容坚毅冷肃，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心凉了半截。
“穆柯，这里很危险，你快离开！”
“岚，现在是十七区攻破了浮空城的防御，外面都是十七区的士兵，你应该更关心我的安危才对。”
零的声音冷到几乎没有温度，说话时，银灰色的眼瞳却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黑发青年，同样在他眼中看见了深深的敌意。
这是穆柯第一次见零，和他想象中的浮空城统治者不同，他很年轻，眼瞳表面附着一层很浅的银灰色网状纹路，很明显的机械体特征。
只是令穆柯感到惊讶的，是他看向蔚岚时的眼神。
那样的眼神他太熟悉了，他喜欢蔚岚，男人对于女人的喜欢。
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机械体也可以拥有这么强烈的生理欲望，在这一点上，他和真正的人类别无二致。
穆柯不着痕迹收回眼神，转而看向和零站在一起的蔚岚，一只手悄然按在腰间的武器上，另一只手朝她伸出，“岚岚，十七区的基因动乱已经平息，霍森还有阿尔曼他们在外面接应，我们接你一起回去。”
看着穆柯向自己伸过来的手，蔚岚面露难色，她转头看零，见他面色冷淡，脑袋动了动，眼神似乎往倒计时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呼吸一紧，下意识捏紧了手指。
“岚岚？”
蔚岚的异常穆柯看在眼中，他以为是零控制了她，正要拔枪。
蔚岚立刻觉察到了穆柯的用途，一个飞扑冲过去，眼疾手快按住他拔枪的手，态度异常坚决，“穆柯，我要留在这里，你们不用管我！”
蔚岚的回答在意料之中，零微微弯唇，侧目睨向穆柯，露出一抹胜利者的冷笑。
第69章 第 69 章
穆柯浓眉一拧, 他很了解蔚岚，她这么说一定是知道，浮空城针对十七区还有什么重大危机, 立刻拿出通讯器和霍森取得联系。
“你那边怎么样了, 找到岚岚了吗, 浮空城所有兵力都已经控制住, 只可惜那个乔院士还没找到, 他带走了实验室所有数据。”
通讯器里传来霍森的声音, 蔚岚隐约还听见阿尔曼在一旁大喊, “穆柯，岚岚是不是被那个变态机械体挟持了, 你先撑住, 我和霍森解决完这里马上就来！”
得知实验室数据没有顺利销毁，穆柯心中一沉, 他把枪收回腰间，看向零, 语气平和地道：“十七区只想求一个平等共存的机会, 如果不是浮空城一再压迫赶尽杀绝，我们不会越界。”
“哦, 那你们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闻言, 零面露讥讽。
“如果阁下能销毁浮空城实验室里所有十七区半血兽人的基因档案，届时，我们会退兵离开。”
“退兵？你们不怕这么做是放虎归山？”
零似乎颇为惊讶穆柯的说法。
“我们敢退兵自然不怕你们卷土重来。”
“哼, 真是愚蠢。”
对于穆柯试图求和的举动, 零不屑一顾，语气一如既往冷漠，“浮空城想要的从来不是和平共存, 而是凌驾一切之上，如果做不到，全部毁灭是最好的结局。”
穆柯面色一变，他没想到零竟然存着同归于尽的想法。
想到这，他立刻拉起蔚岚的手就要带她立刻离开，“岚岚，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没用的穆柯！”
蔚岚甩开穆柯的手，她瞥了一眼零的方向，绝望地开口，“零已经设置好了□□，倒计时结束，古堡的四处地基会集体爆炸，浮空城烟消云散的同时，产生的剧烈爆炸会引发下方公海区域大海啸。”
她闭了闭眼，艰难开口：“到那时候，一切都完了，逃到哪里都没有用。”
穆柯心中震动，顺着蔚岚的视线去看不远处一台仪器屏幕上猩红的倒计时，还有两个小时。
他立刻想到了什么，迅速打开通讯器找到霍森，言简意赅和他解释现在的情形，“霍森，你听我说，古堡四处地基分别埋着定时□□，你必须带人在两个小时内找到那些引爆器，找到之后立刻进行拆除！”
通讯器另一端的霍森听完穆柯的话，也是大为震惊，但现在没有时间给他犹豫，这关系到所有人的生死存亡，必须分秒必争！
挂断和霍森的通话，穆柯再次朝蔚岚伸出手，“岚岚，大家都在外面等着你。”
“可是……”
蔚岚看向倒计时，面露难色，她想留下来继续说服零。
“岚岚，□□我已经想到解决办法了，跟我走吧。”
对穆柯产生依赖似乎是一件本能，尤其是他此时坚定到令人安心的眼神，似乎不管什么困难，他都能想出解决的办法，蔚岚的心开始动摇。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零，见他站在原地没动，眼中冷意不再，甚至朝她露出温和纵容的笑，“岚，去吧，和他们好好道个别。”
他走到蔚岚身边，在穆柯克制警惕的眼神中，亲密贴近她的耳畔低语，“天黑之前记得赶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蔚岚和穆柯牵手离开控制塔，两人一路沉默不语，但都默契地越走越快。
踏出古堡大门，蔚岚远远看见前方空地上熟悉的人影越来越近，莱恩第一个欢呼雀跃起来。
“岚岚，是岚岚和队长！”
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集中看过来，那一刻，蔚岚突然激动得有些想哭。
“岚岚！”
阿尔曼一脚踹开快冲到蔚岚身边的莱恩，抢先一步把蔚岚捞进自己怀里，快乐地抱着她连转了好几圈。
“好了好了，再转我头都晕了！”
蔚岚不得不大力拍着阿尔曼的背，让他放自己下来。
“岚岚，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我好想你！”
阿尔曼人高马大，现在却弯腰弓背地紧紧搂住蔚岚的腰，金灿灿的脑袋撒娇地在她怀里蹭来蹭去。
“阿尔曼少将请你自重！”
莱恩不甘示弱，黑着脸把阿尔曼从蔚岚身边拽开，一转脸又喜笑颜开，“岚岚，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快摸摸我的兽耳！”
蔚岚于是也摸摸莱恩头顶毛茸茸的兽耳，这时小银和安德烈都跑过来，大家围着蔚岚你一言我一语。
霍森只是远远看着，并没有靠近，见到穆柯，和他点了点头。
“引爆器都找到了吗？”
“找到了，正在拆除，大概半个小时可以全部拆除成功。”
“嗯，那就好。”
听霍森这么说，穆柯一直紧皱的眉放松下来，视线也看向蔚岚的方向，见她被大家众星捧月围在中间，笑得很灿烂，看着看着，他也不禁露出笑容。
霍森却缓缓皱起了眉，他看向穆柯的侧脸，突然问道：“那拆除之后呢，你准备怎么做，如果不能终止倒计时，它还是会爆炸。”
他停顿了一下，表情凝重，“所有办法我们都试过了，无法终止。”
穆柯目光始终追随着蔚岚，仿佛永远也看不够，沉默许久以后，他收回视线，黑眸沉静坚定，“你只需要负责拆除，后面的事交给我。”
霍森微怔，他和穆柯从小一起长大，很了解他的为人处事，没有把握的事他从来不会夸下海口，而现在，在他已经明确说过无法终止引爆器时他还能这么笃定，一定是有百分百解决的办法。
他有什么解决办法？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霍森面色一凝，“穆柯，你……”
不等他把心中的猜测问出口，那边蔚岚终于脱离包围圈小跑了过来。
“呼，霍森，穆柯说他有办法解决引爆器的问题，你这边呢，引爆器都找到了吗，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终止爆炸！”
“嗯，都找到了，很快就能全部拆除成功。”
“拆除成功？不是终止引爆吗？”
蔚岚疑惑看向穆柯，“霍森说只是拆除，那拆除之后呢，你准备怎么终止爆炸？”
穆柯看着蔚岚，无奈地摇了摇头，“岚岚，办法他们都试过了，引爆器无法终止。”
蔚岚一愣，“可是穆柯……你不是说有解决办法吗？”
“嗯，是有解决办法的。”
穆柯看着蔚岚，眉眼异常柔和，对上她那双信任期待的黑亮眼眸，忍不住心中涩然。
他伸手揉揉蔚岚乱糟糟的头发，细心地帮她理顺，温柔地解释：“虽然不能终止引爆器，可是我也有办法让大家都安全，岚岚你不用太担心。”
蔚岚呆呆看着穆柯，“是什么办法？”
穆柯却突然沉默下来，看着蔚岚的眼睛不再说话。
“穆柯，到底是什么办法，你说话啊！”
蔚岚心中不安逐渐扩大，她看看穆柯，又转头去看霍森，“霍森，你知道是什么办法吗？”
霍森同样沉默，如果他没有猜错，穆柯的办法，恐怕是必须有人带着引爆器离开浮空城。
目前引爆器的主要威胁是产生的剧烈爆炸会引发下方海域大海啸，从而淹没陆地，可如果能安全拆除引爆器，再把它带去远离海洋的内陆荒漠地区引爆，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这显然是一个有去无回的任务。
“岚岚，引爆器虽然无法终止，可只要安全拆除，我可以把它带离浮空城，在荒漠地区爆炸和在海洋爆炸产生的威胁等级是完全不同的。”
果然如此。
霍森看向穆柯，眉心几不可闻地皱了皱，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这里距离荒漠很远吧，带去荒漠引爆，那穆柯你还来得及撤离吗？”
蔚岚焦急追问，这太冒险了！
“来得及的，我在军校时的飞行考核成绩是甲等一级，岚岚你不信的话可以问霍森。”
穆柯向霍森投去恳求的眼神。
霍森心情沉重，面对蔚岚红通通的眼睛，他没办法反驳穆柯的话。
距离爆炸还有一个小时四十分钟，顺利拆除引爆器大约还需要半个小时，剩下的一个小时，即使是最优秀的飞行器驾驶员，也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到达荒漠中心，在引爆器爆炸之前再毫发无损地撤离。
穆柯分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飞这一趟。
“霍森，引爆器什么时候能拆除，去荒漠有多远，到底能不能来得及撤离，穆柯他是不是在骗我？”
蔚岚的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一只手紧紧抓住穆柯的胳膊，似乎生怕他离开一去不回。
霍森的视线落在蔚岚紧紧抓住穆柯的手指上，那双手纤细脆弱，此时却用尽了所有力气，指尖泛白，试图拼尽全力挽留。
他闭了闭眼，压抑喉间涩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轻松令人信服，“岚岚，你应该相信穆柯，他可从来不会说谎。”
虽然霍森这么说，可蔚岚的一颗心始终悬着。
她趁所有人都在等着拆除引爆器的空隙，悄悄找到莱恩，用他的ID终端查询了距离浮空城最近的荒漠，以及飞行需要的时间。
从到达荒漠，到落地投放引爆器，再到迅速撤离到爆炸波及范围之外，一个小时简直是痴人说梦。
“岚岚，你查这个做什么？”
莱恩看着ID终端界面的拉契特荒漠介绍，和浮空城的直线距离有五千公里，顺风飞行抵达荒漠边缘大约需要两个小时。
正疑惑查这个做什么，就见原本还好好的蔚岚，突然就开始大颗大颗地掉眼泪，他顿时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
“岚岚，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蔚岚抹了把眼泪，把ID终端扔回莱恩怀里，飞也似的往拆除引爆器的地基跑去。
昏暗的古堡地基内，引爆器已经全部拆除成功，此时所有人都撤离，只剩下霍森和穆柯两人。
穆柯把四枚引爆器放进特制箱子里，拍了拍霍森的肩，多余的话没有时间说，只留下一句：“保护好岚岚。”然后头也不回，提着箱子快步往入口处停着的那架飞行器走去。
一片狼藉的地基深处，霍森站在原地，肩膀上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灼热的温度。
脑中再次浮现蔚岚那双通红湿润的眼眸，以及那双因为用力抓握而指尖泛白的手指。
他僵硬地抬头看向前方，穆柯正向着入口亮光的地方义无反顾地走去，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几乎快要融化在光里。
“穆柯！”
霍森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叫住了他。
穆柯身形一顿，脚步却未停，他打开飞行器的舱门，迅速把装着引爆器的箱子放进去，这才有空回头去看霍森。
见他弯腰从一旁的医疗箱里拿起了什么东西，大步往自己的方向走来。
“这是最新型的作战防护服，爆炸时可以抵御一部分冲击波，你把它带上。”
穆柯不疑有他，站在原地等着霍森过来。
霍森手里拿着一件黑色外衣，他来到穆柯身边，把衣服给他披上，低声道：“平安回来。”
衣服靠近时，穆柯闻到一股浅淡的皮革气味，他正疑惑这件衣服的材质，怎么从没见过这样材质的作战防护服，突然后脖颈传来一阵刺痛，然后浑身脱力重重倒在了地上。
“霍森你做什么！”
他一向冷静的脸庞惊愕失色，想爬起来却无济于事，霍森刚才应该是给他注射了某种高浓度的麻醉剂，短时间内会立刻起效，浑身肌肉完全出于麻痹状态，意识清醒，身体却根本动弹不得。
霍森弯下腰，一根一根掰开穆柯的手指，从他手里拿走飞行器的钥匙，冷声道：“穆柯，你在军校时的飞行考核成绩是甲等一级，可别忘了我从来也不比你逊色。”
穆柯心中一沉，立刻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咬牙低呵：“你疯了！你明知道这次是有去无回！”
“既然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去？”
霍森紧紧把钥匙攥在手心里，手背因为用力青筋暴起，他双目赤红，盯着穆柯那张永远沉静坚毅的脸咬牙切齿。
他最恨他这张脸，好像所有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那他这次偏偏不让他如意！
“你明知道有去无回，明知道她更在意你却还要去逞英雄，穆柯，你到底想做什么！”
“让她伤心落泪，却留给我去安慰照顾，还要歌颂你的伟大吗，我没那么心胸宽广！”
“我！”
穆柯被霍森质问得哑口无言。
“你还是自己留下来保护她吧，至于我……”
霍森的声音变得低落，一向骄傲高昂的头颅低垂下来，露出自嘲的苦笑，“她根本不在意我，如果我死了能换来大家的安全，说不定还能改一改在她心里的坏印象。”
说完，他干脆利落站起身，刷的一下拉开飞行器舱门大步跨进去，又砰的一声关上舱门，重重按下控制面板的启动按钮。
飞行器发出巨大的引擎咆哮，呼啸着往外冲，隔着小小的驾驶舱玻璃，霍森深深凝视着外面正跑进来的一个小小身影，和她擦肩而过。
蔚岚气喘吁吁跑进地基深处，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穆柯。
“穆柯！”
她快步跑过去扶起穆柯，听他的指挥找到医疗箱里面的麻醉剂解药给他注射。
“谁给你注射的麻醉剂，霍森不是和你在一起吗，他现在在哪？引爆器呢，引爆器在什么地方？还有刚才飞出去的飞行器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浮空城的人……”
“是霍森。”
穆柯一句话立刻止住了蔚岚后面喋喋不休的追问，虽然没头没尾，蔚岚却立刻知道了他的意思。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又似乎是不愿意相信，缓过神之后，第一次失态地冲着穆柯大吼：“你和霍森是都疯了吗，明明知道有去无回还都抢着去！”
穆柯注射解药之后力气逐渐恢复，他想站起身向蔚岚道歉，却又因为动作太快头晕目眩差点摔倒。
“小心！”
蔚岚眼疾手快扶住穆柯，看着他苍白的脸，后面责备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她又想起霍森，眼泪忍不住唰唰地往下淌。
“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她一个劲地喃喃低语，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拔腿就要往外跑。
“岚岚！”
穆柯一把抓住蔚岚的手腕，神色焦急，“岚岚，你要做什么？”
“我现在必须回一趟控制塔！”
蔚岚按住穆柯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穆柯，你相信我吗？”
穆柯薄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蔚岚却突然低下头，冰凉颤抖的吻轻轻落了下来。
他浑身一颤，大脑瞬间空白，直到手臂传来冰凉坚硬的束缚，终于猛然清醒。
低头见到蔚岚正用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锁链，把他的手臂绑在一旁的柱子上，穆柯的呼吸几乎停滞了，反应过来后，立刻疯狂甩动手臂试图挣脱。
“岚岚，你在做什么！快解开！”
“穆柯，你相信我，我会想办法阻止引爆器的！”
蔚岚站起身一步步后退，眼看着穆柯还在剧烈挣扎，手腕处已经鲜血淋漓，伤口深可见骨，他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她狠了狠心，转身头也不回地飞奔离开。
零曾经给过蔚岚古堡的所有权限，为了防止穆柯挣脱锁链追来，当蔚岚再次进入古堡，她第一时间打开古堡内的最高防御系统，阻止任何人进入。
循着记忆里的路线，蔚岚一路畅通无阻再次来到控制塔，看着遥远走廊另一头那扇紧闭的大门，蔚岚深呼了口气，捏紧了手指大步走过去。
沉重大门似乎有所感应，蔚岚的手指刚触碰，下一刻，门缓缓向两边开启。
零就站在门后，看见蔚岚，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岚，你回来了。”
蔚岚站在原地没动，目光越过零看向他身后的回溯仪。
天已经快黑了，回溯仪即将开启时空隧道，必须要赌一把！
她抬脚踏进门内，身后的门再次闭合。
零走到蔚岚身边，仿佛看不见蔚岚紧绷的神情，若无其事牵起她的手往回溯仪走去，一边关心地问她：“岚，和他们道别完了吗？”
“嗯，都道别了。”
蔚岚心里想着事情，回答得敷衍，零也并不在意，温柔地笑了笑，“那就好，既然都道别了，那岚你也能不留遗憾地回家了。”
看着这样的零，蔚岚心中抱着最后一丝期待，小心翼翼问道：“零，你那时候准备告诉我终止引爆器的办法是什么，你说除非什么？”
她眼巴巴望着零，眼中的渴望恳切令人动容。
零恍然大悟，“岚，天还没黑你就回来了，原来就是想问我这个？”
他眨了眨眼睛，又露出疑惑的表情，“那头狼犬不是说已经想到解决办法了吗？”
“穆柯说的解决办法是把引爆器带到荒漠地区引爆，可是那样就必须有人要牺牲，这一定不是最好的办法！”
“零，你那时候说的一定不是这个办法对不对？”
闻言，零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那他很聪明，这的确是伤亡最小的解决办法。”
零的回答令蔚岚的心陡然一沉，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她看向回溯仪的方向，悄悄捏紧了藏在口袋里的东西，好半晌不再说话。
外面的天空一寸寸黑下来，直到天际最后一抹彩霞被乌云吞噬，整个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控制塔内没有开灯，只有回溯仪屏幕亮着微弱的蓝光。
“零，天已经黑了，回溯仪什么时候会开启？”
极度安静的空间里，蔚岚的声音突然响起。
“快了。”
零伸手拥抱蔚岚，把她紧紧搂进怀里，“岚，你会永远记得我吗？”
蔚岚点点头，脑袋抵着零的胸膛，听着那里传来一声又一声有规律的心跳声。
机械体拥有了心跳，拥有了喜怒哀乐，他已经是一个真正的人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蔚岚任由零将她抱在怀里，对零的不忍只在短短电光石火之间，直到回溯仪屏幕骤然亮起的那一瞬间，蔚岚还是本能地选择了十七区。
“零，对不起……”
她重重推开零，把口袋里一直藏着的一枚小型手雷毫不犹豫扔向引爆器的倒计时装置。
她在赌，赌毁掉倒计时装置能不能终止引爆器。
赌成功了，爆炸的那一瞬间，她可以借助回溯仪开启的时空隧道离开。
赌输了……死亡也只是呼吸之间。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眼前一阵白光闪过，整个世界随之天旋地转。
蔚岚能感觉到自己正被一股强劲的力量吸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上飘起，她不知道这是爆炸引发的震动眩晕，还是回溯仪正在开启，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她看见的是零被炸毁得支离破碎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