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婕妤答道:“妾闻猛兽攫人,得人便止。意恐熊至御座,侵犯陛下,故情愿拼命挡住野熊,免得陛下受伤。”
汉元帝听了,赞叹不已。此时傅昭仪等已经返身趋集,听着冯婕妤的答议,多半感到惊讶佩服。只有傅昭仪不免心怀惭愧,又由愧生妒,遂与冯婕妤有了嫌隙。奈何皇宫里面那么多女子服侍皇帝,宫中妇女之性情往往如此。
冯婕妤怎能知晓,侍辇还宫。汉元帝就拜冯婕妤为昭仪,封婕妤之子刘兴为信都王。昭仪名位,乃是汉元帝新设,比皇后仅差一级,前只有一傅昭仪,至此复有冯昭仪,位均势敌,差不多如避面尹邢,两不相下了。尹、邢为汉武帝时婕妤,事见前文。
中书令石显,见冯昭仪方经得宠,冯奉世父子,又并列公卿,便拟倚势献谀。特将冯野王的弟弟冯逡,代为揄扬,推荐引入帷幄。冯逡已为谒者,由汉元帝即日召见,欲将他擢为侍中。偏冯逡见了元帝,极言石显专权误国,触动汉元帝怒意,斥令退去,反将他降为郎官。石显闻知,当然快意,但与冯氏亦从此有仇,把从前援引的意思,变作排挤。
当时有一郎官京房,通经致用,屡蒙召问。房本与五鹿充宗,同为顿丘人氏,又同学易经,惟充宗师事梁邱贺,京房师事焦延寿,师说不同,讲解互异。且充宗阿附石显,尤为京房所嫉视,曾经欲乘机进言,锄去邪党。
一日,由汉元帝召语经学,旁及史事,京房遂问汉元帝道:“周朝的幽厉两王,陛下可知他危亡的原因否?”
汉元帝道:“任用奸佞,所以危亡。”
京房又问道:“幽厉何故好用奸佞?”
元帝道:“他误视奸佞为贤人,因此任用。”
京房复道:“如今何故知他不贤?”
汉元帝道:“若非不贤,何至危乱?”
房便进说道:“照此看来,用贤必治,用不贤便乱。幽厉何不别求贤人,乃专任不贤,自甘危乱呢?”
汉元帝笑道:“乱世人主,往往用人不明。否则自古到今,有甚么危亡主子哩?”
京房说道:“齐桓公与秦二世,也尝讥笑幽厉,偏一用竖刁,一信赵高,终致国家大乱,彼何不将幽厉为戒,早自觉悟呢?”
此言已是明斥石显。汉元帝道:“这非明主不能见及,齐桓秦二世,原不得算做明君。”
京房见汉元帝尚是泛谈,未曾晓悟。当即免冠叩首道:“春秋二百四十年间,迭书灾异,原是垂戒将来。今陛下嗣位数年,天变人异,与春秋相似,究竟今日为治为乱?”
汉元帝道:“今日也是极乱呢!”
京房直说道:“现在果任用何人?”
汉元帝道:“我想现今任事诸人,当不致如乱世的不贤。”
京房又道:“后世视今,也如今世视古,还求陛下三思!”
汉元帝沈吟半晌道:“今日有何人足以致乱?”
京房答道:“陛下圣明,应自知晓。”
汉元帝道:“我实不知,已知何为复用。”
房欲说不敢,不说又不忍,只得说是陛下平日最所亲信,与参秘议的近臣,不可不察。
汉元帝方接口道:“我知道了!”
京房乃起身退出,满心希望汉元帝从此能省悟,驱逐石显诸人。
哪知石显等毫不摇动,反将京房徙为魏郡太守。京房自知为石显等所忌,隐怀忧惧,但乞请勿属刺史,仍得乘传奏事,元帝倒也允许,京房只得出都自去。
才阅月余,便由都中发出缇骑,逮住京房下狱。案情为京房妇翁张博所牵连,因致得罪。张博是淮阳王刘钦之舅,刘钦即元帝之庶兄。曾经从京房学易,以女妻房。京房每经召对,退必与张博具述本末。张博儇巧无行,便将宫中隐情,转报淮阳王刘钦,且言朝无贤臣,灾异屡见,天子已有意求贤,请王自求入朝,辅助主上等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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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钦竟为所惑,为张博代为偿还债负二百万,张博又报书敦促,诈言已贿托石显,从中说妥,费去黄金五百斤,刘钦复如数赉给。不料为石显所闻,当即讦发,张博兄弟三人,并皆系狱,连京房亦被株连,系入都中定罪,案情为翁婿通谋,诽谤政治,诖误诸侯王,狡猾不道,一并弃市。
京房原姓李氏,推演易经得数,改姓为京。之前从焦延寿学易,延寿曾经谓京生虽传我道,后必亡身,及是果验。
御史大夫郑弘,与京房友善,京房前为元帝述幽王厉王之事,曾出告郑弘,郑弘亦深表赞成。所以京房被砍头弃市后,郑弘连坐免官,黜为庶人,进任匡衡为御史大夫。惟淮阳王刘钦,不过传诏诘责,由刘钦上表谢罪,幸得无恙。
接连又兴起一场冤狱,也是石显一手做成。坐罪的是御史中丞陈咸,与槐里令朱云。
陈咸,字子康,为前御史大夫陈万年之子。陈万年好交结权贵,独陈咸与乃父不同,十八岁入补郎官,便是抗直敢言。
陈万年恐他招祸,往往夜半与语,教他宽厚和平。
陈咸在床前立着,听了多时,全与己意不合,但又不便反抗,索性置若罔闻,朦胧睡去。
一个打盹,把头触着屏风,竟致震响,陈万年不禁怒起,起床取杖,意欲挞陈咸。陈咸方才惊醒跪叩道:“儿已备聆严训,无非教儿谄媚罢了!”
原是一言可蔽。这语说出,累得陈万年无词可驳,也只得将陈咸喝退,上床就寝,不复与言。
没多久陈万年病死,陈咸刚直如前,汉元帝却重他才能,累迁至御史中丞。还有萧望之门生朱云,与陈咸气谊相投,结为好友,两人有时晤谈,辄诋斥石显诸人,不遗余力,可巧石显党五鹿充宗,开会讲经,仗着权阉势力,无人敢抗,独朱云摄衣趋入,与充宗互相辩论,驳得充宗垂头丧气,怅然退去。
都人士有歌谣云:“五鹿岳岳,朱云折其角。”
嗣是云名遂盛,连汉元帝也有所闻,特别召见,拜为博士,旋出任杜陵令,辗转调充槐里令。
朱云因石显用事,丞相韦玄成等,依阿取容,不如先弹劾玄成,然后再弹劾石显,于是拜本进去,具言韦玄成怯懦无能,不胜相位。
想一想,区区县令,怎能扳得倒当朝宰相,徒被韦玄成闻知,结下冤仇。
会朱云因事杀人,被人告讦,谓朱云妄杀无辜,汉元帝因问韦玄成。韦玄成正怨恨朱云,便答言朱云为政多暴,毫无善状。凑巧陈咸在旁,得闻此言,不由的替朱云着急,慌忙还家,写成一封密书,通报朱云。
朱云当然惊惶,复书托咸,代为设法,陈咸即替朱云拟就奏稿,寄将过去,教朱云依稿缮成,即日呈进,请交御史中丞查办。计实未善。
朱云如言办理,偏被五鹿充宗看见奏章,欲报前日被驳的羞辱,当即告知石显,批交丞相究治。陈咸见计划不成,又复通告朱云,朱云便逃入都门,与陈咸面商救急的计策。越弄越错。丞相韦玄成,派吏查讯朱云,不见下落,再差人探听消息,知朱云在陈咸家中,当下弹劾陈咸漏泄禁中言语,并且隐匿罪人,应一并捕治,下狱论罪。
汉元帝准奏,命令廷尉拘捕二人,二人无从奔避,尽被拿住,入狱拷讯。
陈咸不肯直供,受了好几次酷刑,困惫不堪,自思受伤已重,死在眼前,忍不住呻吟悲楚。
忽然有一狱卒走过来报告,谓有医生入视,陈咸即令召入,举目一瞧,并不是什么良医,乃是好友朱博。当下视同骨肉,即欲向他诉苦,朱博忙举手示意,佯装与他诊视病状,使狱卒往取茶水,然后问明陈咸犯罪略情,至狱卒将茶水取至,当即截住私谈,珍重而别。
朱博,字子元,杜陵人氏,慷慨好义,乐与人交,历任县吏郡曹,复为京兆府督邮。自从听闻陈咸得罪下狱,即移名改姓,潜至廷尉府中,探听消息。一面买嘱狱卒,假称医生,亲向狱中询问明白,然后求见廷尉,为陈咸作证,言陈咸冤屈受诬。廷尉不信,而笞打朱博数百,朱博终咬定前词,极口呼冤。好在韦玄成突然生了一场病,缠绵床缛,也愿放宽陈咸之案,陈咸才得免死,被剃发为守城士兵。朱云也得以出狱,被削职为民。但若非是朱博热心救友,恐怕尚不能如此易易解决,这才可称得上是患难至交呢!有诗赞道:
临危才见旧交情,仗义施仁且热诚,
谁似朱君高气节,救人狱底得全生。
过了一年,韦玄成就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