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2 / 2)

“……玄英。”

骊珠忽而下定了决心。

“我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你恐怕得跟我换一下衣服。”

玄英蓦然睁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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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枝灯噼啪燃烧着。

伶人在角落里奏乐,两列食案之间,有裙裾逶迤的舞姬翩然起舞。

上首的裴家老大裴从禄脸上血痕犹在,提了一杯,敬左侧的年轻公子:

“……之前覃家派来的那位齐大人,定然还在伊陵,只是不知为何没有与我们联络,公子放心,等这位娘子的事情了结,我们一定会派人找到齐大人,护送回宛郡……”

坐在末席的裴照野慢吞吞地夹菜。

酒肆后门的砖泥早就干了,要想找埋在那底下的齐大人,恐怕有些难度。

年轻公子姿态矜贵,微微颔首:

“多谢裴伯父。”

“公子客气,不过,公子真是覃鸣石覃大人的幼子?在下在宛郡之间往来,似乎还从没有……”

“现下,你们将娘子关押在何处?”

年轻公子声音温然,又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说一不二。

裴从禄看了一眼弟弟裴从勋。

裴家老二俨然才是裴家真正的话事人,他笑道:

“那位娘子身份不凡,怎么会关押,自然是好生招待在后院中,公子若想见,等宴席结束后去见便是。”

年轻公子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没错,眼前之人并非什么覃鸣石的幼子,而是覃氏家主,覃敬的嫡长子覃珣。

自他接到骊珠的求救信,已经过去了三日。

他本该当日乘快马立刻从宛郡赶来,却被他二叔扣在家中,耽搁了两日,直到今日才脱身。

急急带人赶到襄城,以为晚了一步。

好在,二叔派到这里的齐大人不知为何失踪,他这才有机会,冒充来替二叔做事的族中小辈,插手这件事。

覃珣到现在也不能确定,骊珠遇刺这件事和家里到底有没有关系。

想到此处,覃珣心中惴惴,万分为难。

但愿二叔他们,只是想暗中寻找骊珠,并非对骊珠有什么企图。

覃珣道:“……不知是哪位寻到了我家的娘子,理应敬上一杯,以表谢意……”

“公子不必挂怀,家中一名仆役而已。”

裴从禄摆摆手,已经跟覃珣带来的下属喝得面红耳赤。

“以公子之尊,那种人连给您提鞋都不配,怎能让公子给他敬酒……歌伎呢?快快请上来为覃公子献曲!”

覃珣微微蹙了一下眉。

他一贯不惜这样乌糟的宴席,只望快些结束,他好去见骊珠,尽快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裴照野倒是与其他人一样,坦然抬头,看向门外。

歌伎轻纱粉衣,鱼贯而入。

深蓝色的夜幕上明月皎洁,裴照野想,也不知此刻那位娇娘子会不会独自一人躲在屋子里哭……等等。

裴照野的目光定在了队伍最末的娇小身影上。

和其他落落大方的歌伎不同,她显然不适应如此单薄的裙纱,走得缩头缩尾,恨不得把自己是冒充的写在脸上。

“覃公子,我们裴家歌伎,在鹤州也算是颇有名气,您若是有……”

还未等裴从禄说完,就见末席的男子起身,将队尾的歌伎拽到了自己怀中。

“裴照野!”裴从禄怒斥,“覃公子尚未发话,你猴急什么呢!”

上首的裴从勋也是一脸不快。

要不是看在这个野种如今在虞山占山为王,颇有威势,又运贩私盐,家底颇丰……岂能让他这样一个出身低劣的匪贼列坐席间?

埋首躲在裴照野怀中的骊珠,心简直快跳出了嗓子眼。

片刻,她听到自己靠着的胸膛震动,那人笑道:

“抱歉抱歉,乡下粗人,没见过如此美色,覃家的公子必定遍览群芳,也不差这一个吧?”

裴从禄:“差不差这一个岂由你说了算……”

“无妨。”矜贵的年轻公子略有不耐地打断,“何须为一歌伎争执,诸公自便吧。”

丝竹声很快盖过了裴从禄的暗骂声。

坐在裴照野身旁的男子忍不住瞥来一眼。

灯烛明灭,只瞧见他怀中香肤雪腮,微张樱唇,落在男子怀中,怜小如一只稚鸟,然而还没等他看清面容,就被男子长臂一揽,整个地嵌入怀中。

“……解释一下?”

裴照野垂下眼睫。

骊珠被他猛的一拽,压坐在他身上的姿势极不舒服,但她又不敢坐直露出脸来——即便她脸上还有一层薄纱。

只好微微地扭了扭,调整了一下姿势,抬眸道:

“我在裴府的书房里找到了一点东西。”

裴照野的手臂托着她的腰,让她的臀不至于压到他,然后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你怎么跑出来的?”

“你别管,我自有我的办法,别小看我。”

骊珠还没有原谅他,态度很一般,言简意赅道:

“与裴府往来的官员名录,还有他们的私隐秘密,行贿的数目,裴家的人居然都记录在册——可惜时间紧迫,我只来得及偷出来一本,还差点被人发现。”

骊珠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半个头观望四周。

见其他舞姬歌伎都倚着宾客,不是喂酒,就是喂水果,骊珠也有样学样,随手抓了个果子塞他嘴里。

“这些巨贪的官员,务必挖出来一一抄家,绝不能让他们祸害南雍的江山社稷!”

骊珠又塞了一个。

“用完之后,这本册子也不能留,我大致翻了翻,其中还涉及到许多与裴家无关的官员私隐,如果有人用这些私隐把柄来威胁他们,就算是好官,只怕也会成为他们的傀儡!”

纱裙太过单薄,她的鼻尖被冻得泛红。

然而泛红的不只是鼻尖。

还有雪白的肩头,起伏的锁骨。

裹着胸口的绸缎绣了一朵粉白色的芍药,随着她一呼一吸,好似花朵也跟着绽开又合拢,引人采撷。

以前裴照野不懂,为何那些文人要将怀抱美人称作温香软玉。

今日方知,读书的确是有些用处的。

骊珠只觉得很冷。

已是秋分,这裙衫比夏衫还薄,她方才偷册子又偷得胆战心惊,手脚冰凉。

此刻好不容易靠到一点温暖的东西,不免贴得紧紧的。

狭小又熟悉的怀抱里,她昂着头道:

“但我现在出不去,命都不一定保得住,这册子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心似乎被触动了一下。

被她之前那两句话封冻的血液,再一次在身体里奔涌。

裴照野拦下了骊珠给他喂果子的手,动了动唇:

“首先,别喂了,这果子是烂的。”

“其次——你穿成这样,你把那册子藏哪儿了?”

骊珠眨眨眼。

“自然在我身上,只是我不好取给你。”

浓黑的眼将她从头到脚地扫了一遍,手已经摸到了她的后腰。

然而骊珠摇摇头,表情忽而变得有些尴尬羞赧起来,她一手攀上他的肩,在他耳边,咬字细软:

“不在那里。”

“在……我的裙子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