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2 / 2)

骊珠刚要回落的心再度悬了起来。

覃皇后生性多疑,别说这封举荐信的内容,就连这信的存在都不能让她知道,否则此行出巡,更将困难重重。

怎么办?

怎么才能分散沈负的注意力?

骊珠深吸一口气。

“……兰台听学算什么?等我日后开府出宫,我就把太傅请到公主府给我授课,反正父皇疼我不疼你,肯定会答应的。”

沈负顿时变了脸色。

和骊珠一样,他也有一戳就中的怒点。

“太傅是太子的太傅!岂能给你一个人授课!”

“可你又不是太子,我有两个郡的食邑,父皇给了你什么?”

“你!你!你——等着!沈骊珠!我以后定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以后?你以后能怎么厉害?”

“我是父皇唯一的儿子!等他死了,我就是南雍天子!”

小男孩稚嫩狂悖的声音回荡在兰台四周。

几名小吏捧着简牍经过,闻声朝这边看了过来,频频交头接耳。

从内室而出的太傅惊得声音都变了调。

“殿下!不可妄言啊!”

可骊珠等的就是他这句妄言。

她怒斥:“沈负!你敢咒父皇死,你好大的胆子!”

沈负也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说错话了,但还没来得及狡辩,就被恶向胆边生的骊珠推了一把!

太傅年迈,嘴跟不上脑子,只能眼睁睁看着骊珠将沈负一把推入了兰台旁边的荷花池中。

噗通——!

“……快来人!大皇子落水了!”

颤巍巍的太傅上前,确认沈负真的落水,眼前一阵眩晕。

“公主!您今日是怎么了!您、您平时从来不会这么鲁莽行事……”

趁宫内卫士还没赶来,骊珠将举荐信偷偷塞给了太傅。

“这个先放在您这里,还请太傅务必好好保管,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内容,待我出巡前一日,我再亲自来取。”

她望着荷花池里扑腾的小男孩,冷静道:

“从前是我太懦弱,才会纵得沈负对我愈发无礼,今天只当给他一个教训——他水性很好,太傅不用担心。”

太傅急道:

“公主,我是担心您啊!您将殿下推下水,说小了是姐弟打闹,说大了是谋害皇子,可想过皇后那边如何交代!”

沈负是覃皇后唯一的儿子,也是宛郡覃氏延续满门簪缨的指望。

更何况公主马上就要与覃珣成婚。

这么做,等于得罪了整个覃氏,除了逞一时之快,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啊!

“谁说我没法交代?”

小公主冷笑一声。

太傅惊疑不定,莫非公主真有两全的良策?

还没等他问个清楚,只见人影一动,耳畔又听噗通一声!

“太傅大人——”

匆匆赶来的卫士扶住眼前一黑的太傅,小老头食指哆哆嗦嗦,指着水面:

“快……快去捞公主!公主不识水性啊!”

……

自从十四岁那年,骊珠被沈负一弹弓打进荷花池后,她就再也没接近过水边,此刻她才终于又回忆起溺水的恐惧与无助。

水瞬间从口鼻灌入,发不出声音,踩不到实地。

灌入鼻腔里的水像刀子一样刺痛大脑,耳内嗡嗡作响,身体沉得像铅,求生欲驱使人奋力挣扎,然而越是拼命拍打,越是不住地往下沉。

秋水彻骨寒凉。

投水之时,卫士就在不远处,骊珠知道自己不会死。

今日如果只有沈负落水,她定被问责,可若她也一并落水,这就只能算得上姐弟争执的小事。

各打五十大板,覃氏还能说什么?

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就是窝囊点而已。

还好她这一生,窝囊的日子比得意的日子多,重新习惯这种窝囊日子,对她而言就和呼吸一样简单。

-

骊珠这一跳的代价是卧床十日。

途中高烧两日,咳嗽五日,吃什么吐什么又三日,着急上火的明昭帝命御医轮番按脉诊病,折腾得骊珠整个人都清瘦了一圈。

病中的骊珠一连做了许多噩梦。

她又梦见沈负登基,要将她送去和亲的事。

……

那时,骊珠试图拉拢朝臣,被婉言回绝;尝试着请前夫覃珣向覃太后求情,他却避而不见。

无路可走时,骊珠听到一些风声。

——朝中那位主战派的领袖,裴胤之裴太仆,似乎对自己有意。

于是她硬着头皮,向素无往来的裴府递了名帖,邀他入公主府赴宴。

那夜,公主府内的灯火格外暗,骊珠刻意没去细看他的样貌,只按照计划,将琉璃杯中的酒浆笨拙地洒在那人的玄黑官袍上。

丝竹声歇,歌伎悄然退下。

骊珠颤抖着,将手伸向他的腰带,陌生的男子气息近在迟尺。

“长公主,夜色已晚,臣回府更衣即可。”

裴胤之忽而攥住她的腕骨,嗓音淡而温和。

“长公主无需忧心,只要神女阙前将士热血一日未凉,就不会将一国社稷,托付于女子裙摆之下。”

骊珠抬起头,那是她第一次正眼看向这个出身寒门的年轻文臣。

他有英挺的鼻梁,含笑的眉眼,这是个极英俊的青年。

翌日早朝,裴胤之一介文臣之身,主动请战,赴神女阙退敌。

骊珠知道他此战大捷,也知道他大胜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请旨赐婚,尚清河公主。

但梦里的她却跌跌撞撞追赶在他身后。

不要去!

他的敌人不在陈兵边境的北越军中,他身后的母国也绝非他的盟友。

即便他这一战能胜,也将留下病根,在三年之后夺走他的性命!

有人宁可让南雍屈辱和谈,也要他横死边境,保住自家的荣华富贵!

那个人——

那个人——!!

……

“公主可是梦魇了?”

骊珠霍然睁开双眼。

傍晚霞光照进寝殿内。

一支斜插在乌发间的凤钗筛下几缕血色残阳,给榻边女子的面庞镀上一层鎏金色的光晕。

见她醒来,覃皇后拿起了案几上的药碗,慢悠悠地搅动。

“听闻公主之前想去封地巡游,可看公主眼下这状况,瞧着还是留在宫中静养为好,公主放心,你父皇已经罚了负儿五十个手心,狠狠替你出了气,你现在若再执意走,倒显得像还在负气,叫我不好做,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