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2 / 2)

覃珣浑身一震。

趁他愣神之际,骊珠发狠踹了他一脚。

覃珣没被她踹倒,只是踉踉跄跄,撞翻了一旁的烛台。

灯油淌在青石砖上,烧出的一小片火海卷着火舌,瞬间引燃了骊珠刚刚写好的一卷祭文。

望着飞灰,覃珣陡然生出怒容。

“骊珠,你以为你跟裴胤之就是一路人吗?你以为他在你面前露出过真面目?”

他倏然攥住骊珠双肩,眸色赤红道:

“你根本不了解他,更没有见过这个人狼子野心,心狠手辣的嘴脸!骊珠,你太天真,不知道他这样的出身能走到你面前,用了多少肮脏手段!你甚至不知道,他根本就不是——”

殿外长阶上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北越军近了。

“从你口中说出来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鬓发散乱的公主忍着泪,眸色比火光更亮。

“但你既如此振振有词,就随我一起赴黄泉,见了他,再做分辨吧。”

覃珣眉梢一跳。

空气中,一股刺鼻气息愈发浓烈,覃珣心底有不妙的预感蔓延。

就在嘉德殿大门被人踹开的同时。

轰隆——!!!

门外的北越帝首当其冲,在他身后的近卫,和队末的熹宁帝、覃太后也并未幸免于难。

大殿倾颓,火光冲天。

什么枭雄君子,天子太后,都一并葬送在火药炸开的巨响中。

葬送在,他们瞧不起的一个懦弱公主的手下。

-

硝石和硫磺是骊珠年幼时最熟悉的味道。

小时候,宫内有许多道士往来,他们向明昭帝进贡仙丹,诓骗他,只要服下仙丹,就能长生久视,与先皇后在仙京重逢,长相厮守。

骊珠从不相信,但今日,似乎也在这烟熏火燎中看到了故人身影。

……

“公主,夜色已晚,臣回府更衣即可。”

“公主无需忧心,只要神女阙前将士热血一日未凉,就不会将一国社稷,托付于女子裙摆之下。”

“臣子为朝廷分忧是分内之职,无需奖赏,若陛下执意恩赐,那就请按雍朝例律,加封您的姐姐为长公主吧。”

……

垂死之际,骊珠不觉得痛,只觉得很疲惫。

这一生,骊珠最自在的时光,竟然只有与裴胤之成婚的短短三年。

自他离世后,每一日,她都过得很累。

即便如今手刃仇敌,大快人心,她也只感到短暂的欣喜,欣喜褪去,只剩下仇怨了结的空虚。

她想好好睡上一觉。

写满祭文的简牍化作漫天飞灰,飘在雒阳城的上空。

「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

「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阖上眼,硝石硫磺的味道渐渐淡去。

一阵宫中熏香的味道却混杂其中,越来越浓,勾起了骊珠许多少时回忆。

这是她父皇尚在时最常用的熏香。

她的父亲,雍朝第十五位帝王。

继位后做了八年的圣明君主,却在第九年突然急转直下,开始寻仙问道,宠信宦官佞臣,在昏君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十岁那年,刚学会写谏文的骊珠洋洋洒洒写了两卷竹简。

她气势汹汹将竹简捧到明昭帝面前,痛斥本朝重用宦官之弊。

对方却只是摸着她的头,笑眯眯夸她字写得有祖父之风,日后必能成翰墨大家。

至今,明昭帝仍将骊珠的谏言当做小孩子的童言稚语,从不往心里去。

他不是一位贤明君主。

但或许算得上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

……可是嘉德殿已毁,她父皇更是亡故多年,她怎么会在临死之际突然闻到这个味道!?

骊珠霍然睁开了双眼。

“——麟儿怎么来了?终于原谅父皇,不生那几位道长的气了?”

没有倾颓的废墟。

没有硝石硫磺,甲胄刀兵。

玉堂殿内暖香袅袅。

眼前年近四十的男子敞怀赤足,衣襟敞怀,头戴芙蓉玄冠,不像帝王,倒像个仙风道骨的天师。

明昭帝笑着朝她招招手。

“父皇已下令让那些道长修改丹方,不再每月采血炼丹,这下总该……麟儿,你怎么还哭呢?”

骊珠怔怔看着眼前人,恍若置身梦中。

但这不是梦。

若她没有记错,采血炼丹,那是明昭十九年的事。

这不是一件小事,她因此与明昭帝大吵一架,后续还牵扯出许多是非,骊珠对此印象很深。

这一年,她十六岁。

骊珠从玉堂殿的门扉望出去,目光越过前方的嘉德殿,端门,落在晴空下的二十四街上。

雒阳城承平日久,人不知兵。

除了她以外,无人知晓十一年后,南雍将亡的未来。

骊珠忽而醒神。

她不该留在这里。

她得去一趟伊陵郡,去见如今只有十九岁的裴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