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目送李昕离去，转向杭雄，接着道：“杭帅。”

杭雄精神一振，抱拳肃立：“标下在！”

王守仁道：“选锋扰敌，非总戎这等沙场宿将不能胜任。本院要你三日内，精选一千五百铁骑！须是弓马绝伦、耐得塞上苦寒、敢蹈龙潭虎穴的死士！分作三队，每队五百精骑，配双马，携足十日干粮、引火之物、响箭、火药。”

杭雄闻言眼中战意复燃：“标下领命！儿郎们枕戈待旦久矣！定挑最剽悍敢战之辈！只是…督宪，一千五百骑，撒在贺兰山下，面对数万之虏，如滴水入海，如何撼动？”

王守仁取出一支令箭道：“非为撼动，而在‘疲’、‘扰’、‘惑’！一队，由你亲率，自明夜始，昼伏夜行，沿贺兰山东麓潜踪匿迹！专寻虏酋外围游骑哨探、零散牧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之！焚其草料，驱散其牛羊，擒其活口！切记，一击即走，如鹰隼搏兔，绝不恋战！要让虏酋时刻感觉颈后有刀，夜不能寐！”

杭雄闻言眼中精光大盛，道：“标下明白！如附骨之疽，叫他们食不甘味，寝不安席！”

王守仁又取一支令箭道：“第二队，选一沉稳机敏、胆大心细之将统领。重任有二：其一，多遣精干夜不收，不惜代价，务必将虏酋中军金帐确切位置、其选定的渡河试探点、粮草囤积之所，给本院探个清清楚楚！其二，待黄河冰面将合未合，最为脆弱之时，携铁杵、火油、火药，乘月黑风高之夜，于虏酋最可能渡河的上游河段…”说着手指重重敲在地图某处，“破冰！务使其无法形成坚固宽阔之通途！此乃断其筋骨，锁其咽喉！”

杭雄闻言倒吸一口冷气，随即拍案叫绝：“高！督宪此计，直击要害！冰面破碎，浊浪排空，看他数万大军辎重如何飞渡！标下保举游击将军赵武！此子悍勇机警，尤擅奇袭，定不负督宪所托！”

王守仁闻言颔首，又取出第三支令箭：“第三队，亦需智勇之将统领。待虏酋被扰得精疲力竭，进退失据，军心惶惶之际，此队人马便要大张旗鼓，做出自延绥、固原方向有朝廷大军源源开来之态势！多树旌旗，夜间广布篝火，马蹄裹布缓行，扬起烟尘！务必让虏酋深信，我大明王师已布下天罗地网，合围之势已成！此乃夺其魂魄，摧其战心！”

杭雄闻言彻底拜服，单膝跪地，甲叶铿锵：“督宪庙算，鬼神莫测！环环相扣，步步杀机！标下…方才短视，督宪勿怪！标下这便去点选精兵，亲自部署！”说完便起身，虎步生风而去，而心中豪气激荡：这才是运筹帷幄！不愧是王守仁，小看他了。

王守仁目光转向李铎道：“兵宪。”

李铎心头一紧，连忙躬身：“卑职在。督宪但有钧令，卑职万死不辞！”嘴上说的豪情壮语，心中却打鼓：“武差险差都派完了，这文事…怕也不好办。”

王守仁见此也不多说：“你职司有二。其一，持本院令牌与令箭，即刻启程，严查沿河百里内所有堡寨墩台，督办坚壁清野事！务求一粒米、一头羊不留于野！敢有阳奉阴违、懈怠拖延者，无论军民士绅，立斩以徇！其二，督率各州县，速速组织沿河乡勇民壮，配发刀矛火铳，协助官军守御墩台、传递烽燧！晓谕百姓：凡助军守土、擒获虏探、传递确切军情者，依律重赏！此乃固我根本，安靖地方，绝虏觊觎之念。”

李铎闻言方松了口气，又觉责任如山：“卑职谨遵督宪钧命！定当夙夜匪懈，严查督办，绝不容情！”

暖阁内复归寂静，只余炭火噼啪作响。王守仁起身，踱至窗前，推开一道缝隙。凛冽寒风裹挟着雪沫瞬间涌入。他凝望西方，贺兰山巨大的阴影在铅灰色的苍穹下若隐若现，如蛰伏的洪荒巨兽。

“亦卜剌…避瓦剌、小王子兵锋如丧家之犬，远遁至此，所求不过河套一隅苟延残喘。然卧榻之侧，岂容豺狼安枕？大明九边重镇，岂容你再掀波澜？坚壁清野，断汝粮源，如扼其喉；精骑夜袭，疲汝精神，如刺其目；破冰阻渡，绝汝前路，如断其足；疑兵震慑，夺汝魂魄，如丧其胆；檄文分化，裂汝部众，如诛其心…五策并举，攻心为上！汝部久疲之师，内无死战之志，外有离散之忧，冰河横亘于前，疑兵紧逼于后…”念及此，便提笔开始写檄文，心中又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此番，便要破你亦卜剌并尔等万千部众心中那一点侥幸之火、那一缕贪生之念！这黄河冰封之险，便是尔等葬身之堑！此役胜败，不在刀兵相接，而在人心向背，在尔等心中那座由恐惧与猜疑筑起的冰山，是否先于黄河冰面而崩解！”

他轻轻合拢窗扉，将风雪与远山隔绝在外。暖阁内，只余炭火静静燃烧，而案头，一份墨迹淋漓、力透纸背的《谕贺兰山蒙古部众檄》已然写成，字字如投枪匕首，直刺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