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珠转动,视线从那张令人恍惚的脸,移动到了被宋家四少还握住的纤长手指,宋会长表情骤然森阴:“老四,松开人家。”
四少爷一哆嗦,立刻松手,还跟屈景烁道歉。屈景烁只笑笑:“没什么的。这又不是一个月前了,萧雪音已经不再是我丈夫。”
“萧雪音从来都不算,可你的手也不该给其他男人随便握。”
“你是在说席——”
“慢。”
宋会长余光扫过众人,不少人脸上已暗含八卦的表情。
不欲在这里影响屈景烁的名声,宋会长道:
“跟我来。”
一前一后,屈景烁跟随宋会长,穿过不合时宜却开得甚好的春花,来到雾气缭绕的独立池。
这里因为密闭性更好,温度比外边的浴池更高。
屈景烁站在潺潺流过温泉水的卵石路上,不觉冷,还觉脚心被摁得舒畅,不禁享受地踩来踩去,按摩足部穴位。
宋会长下了池,听着背后传来小小踩水声,心里流淌着一种平静的幸福。他又想起,在自己捏的另一躯壳里,见过的暖阁里的大狗和猫咪,大狗把猫咪圈在身体组成的半环内,看着猫咪在自己的地盘里翻面打滚,吐着舌像人一样咧着嘴。
背对屈景烁,宋会长英俊的半张面孔浮现笑容。
忽又想到老四握住屈景烁手指的画面,再想起自己大部分时间,只能被迫躺在棺材里恢复这段时间消耗的力量,自己根本连那条能一直陪着猫咪的大狗都比不上。
宋会长笑容消失:
“席老弟这段时间患病,冷落了你,我代他道歉,请你不要跟他怄气。”
“宋会长觉得我是在怄气?”
屈景烁边说边涉水而进,背对他的宋会长既是这样看重席鸢,他反而可以更放开更不管不顾,因为肯定会被拒绝。
假装脚下发虚一滑,双臂却是扎扎实实朝宋会长一抱。
跌倒瞬间,见宋会长做出向前躲的架势。
然而最终没有摔,水花四溅间,宋会长猛地转身把他接了个结结实实。
“你?”屈景烁惊讶着,被宋会长飞速抱到旁边光滑的石头台阶上。
宋会长放稳他立刻松手,就像他是一个烫手的芋头:
“不要乱玩,水下有石阶。”
屈景烁恍然:原是怕自己磕伤。
他就说,宋会长怎么可能会愿意抱兄弟的人。
手指虚虚抚过宋会长湿透贴身的黑色布料,屈景烁只见池中的男人浑身紧绷,僵硬如石:“会长,我不懂怎样才叫正经地玩?”
屈景烁抬眸看去:“教教我?”
绯色浴衣衬得他肌肤白皙如玉,像是一朵水中莲花,红处艳媚,素处清丽。宋会长在这一抬眸的眼波里觉出十分懵懂,却又在他手指的动作里觉出十二分魅。
宋会长退无可退,恨不得把他按在池壁上。
把二持为一,手加自己,磨到他哭着求饶。
憋着快要爆开的腹部,宋会长沉哑着一把原本挺清朗的嗓子,冷着半张俊脸:“不想一路红着眼圈回家,就离我远点。”
听着系统提示音,屈景烁心中一乐,脸上却露出沮丧表情:“是。”
委委屈屈起身,爬出池子,不理身后宋会长要他再用用这里的特殊石头按摩的挽留,屈景烁状似被拒后丧气羞愤地走了。
一出宋会长的浴池,屈景烁重新整理好湿了,但属于哥儿专用湿也不会太透肉的浴衣,一路哼着歌回去了之前打牌打麻将的地方。
屈景烁离开后恢复安静的独立浴池。
宋会长眉宇隐含黑气,凝思一阵,那黑气散去,宋会长叹息一声。
“是萧雪音这一遭,让你受了太大的委屈,担了太多惊怕,所以,想找棵更大的树么?”
宋会长坐在池中,摸着屈景烁坐过的台阶:
“没关系,权势,也是我的一部分。”
……
屈景烁出温泉会馆时,天色将昏。
感觉已经醉得七/八,屈景烁坐进路边一家破旧小酒馆时,便只叫了一壶酒。
虽然他叫得少,可伙计见他打扮富丽,不似寻常,态度依然十分小心。
数道阴暗的,包含不好念头的目光注视过来。
屈景烁边小口小口要喝不喝地尝着这味道实在一般的酒,一边挑选便宜好用的系统商品。真跟乱七八糟的人发生什么,他肯定是不可接受的。强迫,强迫,哪怕只是强行握手,若是不熟悉的人,他也宁愿花点小硬币,不要忍受过敏的不舒服。
坐了好久,总算有个人敢起身往他这边走来。
“美——”
搭讪者一个搭讪的称呼都还没说完,有矫健的身影从屈景烁背后冲出。
此道影子,将那把屈景烁视为目标,其实自己才是目标的搭讪者狠狠反剪双手:
“滚。”
“是是、这就滚!”来搭讪的目标又滚了。
屈景烁无语抬起醉眼打量从自己身后蹿出的人,看见一张带刀疤的,熟悉的年轻的脸:
“你不是萧雪音的人?没跟他一起逃?”
刀疤年轻人转头看他,面孔骤然温和:
“我的老大可不是姓萧的配当的!”
忽地耳朵动了动,刀疤年轻人转向门口,惊喜叫道:
“听这脚步就知道是您!您怎么来了,老大?”
屈景烁随他看去:“是你?”
来人正是元弋。
屈景烁盯着元弋遮住了下半张脸的狰狞面具:
真是赶巧——
才从那个遮了半张脸的宋会长那儿出来,居然就见到又一个不肯露脸的家伙。
元弋在他面前坐下:“已经满身的酒气了,还喝?”把他的酒壶强行挪走:“遇到烦心事了?”
听到提示音屈景烁笑出声,摇着手指:“非也。是开心事。”
“哦?”
“一个我想要得到他的拒绝的人,果真拒绝了我。”
元弋目光炯然:“想得到拒绝?有求才会有请,有请才能遭拒。遭拒,则你所求之事不能实现了,有什么好开心的?”
屈景烁醉态可掬地一笑:
“不告诉你。”
见屈景烁身体像是年糕一样软得将要摇晃跌落,元弋抬手欲抱,半途又缩回,令袁乐——就是那刀疤年轻人,过来帮忙扶一把,再去屈景烁的汽车里把汽车夫叫来。
想得到拒绝。元弋思索着这句话,微抬面具露出嘴唇。
下巴上裂痕隐现。像是下半张脸在支离破碎的边缘。
把屈景烁没喝多少的残酒一口饮尽,元弋戴回面具,目光柔和地凝视伏在他自己双臂上的屈景烁。
面具下的嘴角越抬越高,元弋的声音很轻,但是有压不住的兴奋:
“哪怕吃了那么多苦,哪怕你很需要‘宋会长’代表的一切。”
手指欲触而不可得地细细描摹屈景烁侧脸轮廓,想摸而不能摸地虚虚拂过透明的绒毛,元弋目光闪动:“可你还是——”
抬手按住胸口,元弋无可奈何地忍着痛楚笑了。
这种感觉是什么?明知会痛,但还是要靠近,要注视,要思念。
让人勇敢、让人愚蠢、让人无悔。
屈宅。
萧雪音知道,自己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最初,只是脑子里多了些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和记忆碎片。
碎片都是美好的。
碎片里另一个主角,有张跟他未婚妻子一样的脸。
——后来,他脑子里被查出肿瘤。
那道声音诱惑他,说,按他说的做,自己就能再想活多久,便活多久:
“你还有那么多富贵没有享,还有那么貌美的妻子没有尝,你甘心死吗?”
“你甘心吗?”
他当然不甘心!于是他就开始按照那道声音的指示去做。
后来他彻底变成了不人不鬼的状态,那道声音才告诉他,原来,那道声音便是飘荡到此界的一块碎片,也就是他们口中的——
“鬼”。
他在这个老“鬼”的指引下变成了新“鬼”。
肿瘤停止生长,身材变形,同时具备某些特殊能力。
而代价是,他需要不断吸收新死的,阴时出生的人的灵魂。
他越来越依赖,越来越沉迷,越来越离人远,离鬼近。
一次跟新夫人去戏园子听戏,他嗅到了一股激起他前所未有的搏杀和吞噬欲望的气息。对方比他强很多,很多。他为了能早日把那股力量收归己有,牢牢地占据他现在已经占据的一切,更加剧了吞噬灵魂的速度。
而同时,他跟那道声音的融合也在加剧。
他想起了更多。
困难时“阿景”卖专利支持、不自信时的鼓舞、因为抢一个姓乔的男人开始被对方疏远、到最后因为凌渊决裂……
“凌渊”。
他无法忘记这个名字,每次念出都含着黑色的血,刻骨的恨!
“上辈子,我才是先来的。”
可是。萧雪音远远看着自己的妻子。那究竟是上辈子的事。
他打不过那只狮子。老“鬼”的经验告诉他是执念不够强。
或许吧。
只有一半的他在留恋这个妻子。
而另一半的他,则是只剩下恨。
恨初遇的惊喜那么大,恨后来的失望那么大;恨他们不是一个;恨明明这么像,却又这么相反。
一半的他的占有欲,这么一点儿执念,不足以支撑他战胜那个鬼帝级别碎片。
即便那碎片,因为太强,又或者其它原因,受到这个世界排斥,只能每夜出来那么片刻。
那片刻他都挺不过。
最后一次了吧。今晚若是再被那碎片撕咬一番,自己便会伤及根本。
不值得。
萧雪音趁天还没黑透,他伤不了人碰不了人,而那碎片也没法出来的时候,无声无息凑到屈景烁床边。
屈景烁喝醉了酒,被仆人伺候着擦洗了身,换了宽松的绸缎裤褂。
萧雪音漂浮在他身前。
不知看了多久,天已彻底暗透,萧雪音知道那鬼帝碎片又要出来守护着本该属于他的妻子的床,恨却又不得不放弃,他淡化身影。
“是一个……吗?”就在萧雪音影子快要消失的一刻,床上的屈景烁翻了个身,手抓锁骨时忽然一把攥住吊坠:
“凌……渊……”
第57章 萧文案回收(下) 冰冷无情的鬼影所化……
青色虚影微微颤抖起来。
眼睛盯着那吐出醉酒热息的红唇, 萧雪音周身黑气变浓。
“你叫了谁?不可能——”影子骤然凝实,萧雪音手从屈景烁的手上穿过,抓了个空。
还没到时辰。
“不可能——”
青色影子扭曲着, 变厚变高。
周身黑气扩大, 攒动如不安的群蛇。
屈景烁的掌心红光闪烁。被烫到似地, 屈景烁松手, 醉乎乎地哼唧:
“你好热……凌渊。”
含糊的,轻小的声音, 落在另一个存在耳中, 如炸起了雷霆。
萧雪音盯着吊坠双手伸出,要拗断一根钢筋那般仿佛用尽全力!手背上筋脉纠结,手指颤动不堪。
拼了命的一抓落空,萧雪音身上的青色与黑色愈浓。
“啊!”只有鬼物得闻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卧室内,青黑影子的凝实度和气息暴增。
萧雪音不死心地反复抓,再反复地落空,眼眶流淌下黑色。
他知道自己眼中在流出东西,更清楚知道为何而流。不是后悔, 不是痛苦,只有恨——他恨乔含真,横插入他们之间,如果能做一辈子只有彼此的兄弟, 他跟阿景不至于走成仇雠。
恨——他恨屈景烁,上辈子不爱自己, 只肯拿自己当什么狗屁的兄弟,谁稀罕做他的兄弟,恨这辈子, 又忽然变得如此草包,害自己没认出他来。
最恨的,不必说了。盯着那红光渐形成狮型,萧雪音咧开薄唇,笑容狞厉。
怎么接受,怎么可能接受。
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两辈子,两辈子都是他先遇到,他最拥有占据景烁的资格的权力,最后的结局,却都是他自己用了各种手段把他的景烁推向别人怀里。
“你——”
“吼!”雄狮咆哮响起。
“——去死!”
红影成型一霎,青黑影子扑上。
不似之前的一个追一个闪避,这次惯于躲避的那个疯掉了般猛冲,明明跟碎片不一样,萧雪音能维持人的姿态和智力,却比兽,更像兽。
用牙齿,用利长的鬼爪,萧雪音跟暴怒的雄狮彼此撕扯,在轰击中退后,又再次前冲。红光和青黑的碎片不断掉落,四溅,像是人和兽的皮肤血肉那样的碎片们在空中黯淡,如余烬般消失。
“吼!”红狮没有被对手的疯狂吓住,反跟主体一样有遇强则强的性格。
啸声和人声在只有鬼物能听见的世界里狂响,双方战意开闸喧腾,急遽飙高。想杀死对方的决心一致,比的就只剩下实力。
萧雪音身上气息的增强速度,比不上在红狮撕裂下的削弱速度。
战斗像要到了尾声,而这尾声,似乎将以青黑影子的彻底飞散终结。
“吼——”红狮发出不甘的长啸,周围空间一阵扭曲,狮子的身体被挤压撕裂到破碎变形。
最后一记冲杀下在萧雪音身前留了洞穿薄影的厉痕,狮子化作红光被吊坠吸收。
而之前高逾三米,厚近三尺的高大青影,也只剩薄如纸片的一层。
比最初战斗开始前更单薄。
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的虚影却仰着头开始笑。他赢了,至少今晚,能享用战利品的,是他。走近床,萧雪音尚未伸手,后头传来“汪!”一声。
萧雪音漠然转头。
他垂眸看着咬住自己小腿的黑狗:
“没完了?”
他的视线从黑狗转移,落在蜜蜡和朱砂封口的黑木匣子上。
抬起腿,萧雪音一脚踹飞了不到膝盖的小黑犬。
“连从灵魂直接剥离的碎片都奈何不了我,你只是一缕想保护他的念头——”
“汪!”地一声,摔倒的小黑狗又冲了上来。
变得更小的身形撕扯萧雪音脚踝。
“汪汪汪!汪汪!”
萧雪音再次将黑狗、连带自己的脚踝碎片,远远扔开。
面目扭曲着,萧雪音撕下自己的指甲。
见还不够,他又拔下自己的手指。
长指化作青蛇般灵活而牢固的绳索,把“汪汪”厉叫的小黑狗四爪捆住。
指甲则勒住了狗嘴。
“汪——嗷——嗷嗷!”
“太弱了。”萧雪音盯着狂吠的小黑犬:“一道念头,也妄想保护他?”
屈景烁又醉又困,早已睡着。
梦里,还是那只威风的雄狮和青色的影子。
只是这次,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青色影子发了疯般。
攻击比之前猛得多,人影周身的青色和黑色也比之前浓得多,他看出来那青影子的实力强了,不免有些担心红狮。
好在青影子变强,红狮却更强。
眼看青影子就要被红狮撕碎,他正要松下一口气,忽然间,红狮子像被什么力量排斥。
强壮而凛凛的身躯变形破裂。
他急得想起身去帮红狮子,可身体像被束缚在床上,连抬手指都做不到。
后来看见青影子连续踹飞想护他的小黑狗,他更是生气,想骂人,然而连张嘴也无法。
就好像,梦中,他是以精神的形式在观看,想要参与,也只能以精神。
而精神被牢牢束缚于肉/体,他只能旁观。
淡得几乎透明的青黑影子,化成无数绳索般的形态,像是藤,像是青黑交杂的角虫手。
它们拉高屈景烁双腕,撑得宽松缎褂变了形。
衣摆掀起,夜色冰凉。
藤蔓侵袭皮肤,青黑如蛇的影子攀援雪白山峦。
“唔、滚!”
跟死躯一样的阴冷、异湿,侵袭他的感官,剜刮他的皮肉,刺他,圈住他胸口,引起他的哆嗦。
“咳、住手——”
藤蔓猛紧。
圈紧的藤蔓勒得变形,分出细小枝杈,戳刺胸口中心。
“别这样、好难受!”
“骚货,明明就很喜欢。”藤蔓在布料上来回滑动,布料上沁出阴影,“夫人,你都把为夫哭湿了。”
藤蔓被涌出的泪水沾湿。
精细而凌厉的一双剑眉拧紧,屈景烁本就因醉酒而泛粉的脸颊密布红霞。
他被捆住的双手攥了又松,松了很快又攥紧。
被酒气熏红的唇,在唾液润泽下越来越湿越艳丽,始终张开着,不停吐出难堪的喘息。鬼影化作的藤蔓持续不断卷刺,根本不给他留一点时间修整,他的胸口疼痛不已,元气大伤。
“真的不行了、松开!”人在鬼的攻击下,发出受到重伤一般的痛苦声音,眼角不断滑落泪水。
“我会……”
“不会死的。”
鬼藤不顾主人的抗拒,剧烈滑动。
“明明还藏了很多。夫人该庆幸,我已不能维持人形,只能用这种形态,捆住你,触摸你——”
布料已经被弄到几乎透明。这种绸缎本就不防水,汗和乱七八糟的一浸渍,绸缎有跟没有一样,鬼藤如同直接触到皮肤。
“否则的话,夫人你真有可能死在这张床上——”
上身的褂子,下身的裤子,都还完好无损,可是被包覆的人类,已经被鬼袭击得一片混乱,状况凄惨。
“真的没有了……放开、呃!”
“夫人,你骗得我好苦,不这样仔细感受还不能知道夫人根本不是哥儿。”
人类温暖的血肉之躯,被冰冷无情的鬼影所化半透明藤蔓,肆意圈扎一整晚。
萧雪音指甲化作的青绳被黑犬终于咬断,可是捆住四爪的,萧雪音手指化作的绳索,小黑狗始终没能挣脱。
凄厉的、愤怒的狗叫声,响了彻夜。
屈景烁第二天是在木盒撞击床脚的声音中醒来的。
一片不适,他皱眉,先是换了睡裤,这才抱起木盒。
木盒撞的力度很明显朝向门口,他跟随这股力道走出卧室,一直走进书房。
经过昨夜,虽然梦中具体的影像些许模糊,但他还依稀记得木盒里的“东西”是想保护他,它帮他对付过青影。
木盒引导他走向书架,又蹦跶向某一层。屈景烁的手跟随力度的撞击方向,停在一本诗集。
将诗集取出,放在桌上,摊开。
“哐哐”的挪动声里,窗帘掀起,清风拂来,诗集翻页,木盒用一角忽然压住某一页。
屈景烁盯着被恰好压住的字,木盒催促似地,翘起又一点。
一个一个地,屈景烁把木盒角尖压住的字,写在白色的纸条上。
最后连起来,他默念道:
“丘泉区,普善路,一百零四号。”
坐车抵达目的地下,屈景烁在车上已经听说了个大概。
于是被木盒引领至坟场时,他也没有太过惊慌。
天是阴天,光线黯淡。屈景烁紧抱怀中木盒,咬住下唇,一步步往坟地中心走。
步伐利落,没有犹豫。
在他看不到听不到的“世界”里,无数各种颜色的影子纷纷狂奔退避:
“这是老大的气味?”
“快告诉老大,别躺了!嫂子来了!”
退避之中,又有好几道影子往坟地最中央狂奔而去。
其余影子见已经有其它影子报信,继续前排围观:
“不愧是老大愿剥离灵魂守护的存在,嫂子果真很美!”它们口中的美,不单指外貌。
“换了我,一样躺棺材了也放不下这样的老婆!”
因为鬼帝碎片的保护,它们看不清灵魂的模样,但是闻到了一种像是生前面包房里蜜糖吐司一般,极其香甜诱人的气息。
这个人的灵魂里,有,可能是无畏抗争,可能是坚韧不拔,可能是善良诚挚,可能是其它某种,光芒耀眼的东西。
屈景烁边走边留意了这座庞大无比的坟场。明显是移植的,按照一定规律摆放的槐树,和刻有血色符文的,伪造成墓碑的石碑,组成了一个颇有玄奥的阵列。槐树有“集鬼夜之露,为通冥之媒”的传说,而那些血色符文,屈景烁走过时,顺手一抹,嗅到了类似蝠血的呛辣。
在木盒指引下他在坟地中央停住脚步,前方,是头戴斗笠身披黑袍的背影。
伫立一座墓碑前,席鸢像是祭拜着某位故人。
屈景烁想起自己昨天对宋会长做的“勾引”。宋会长应该已经告诉了他这位好兄弟,席鸢。
席鸢,现在对自己应该不会再管了。
早知木盒子是要引他来见席鸢,而不是带他去寻找什么“蛊中之神”、“辟邪宝剑”之类的密藏,他就不来了。
“看你还遮得严严实实的,皮肤病应该是还没好了?急着出来祭谁?”
其实最好默默离开的,可屈景烁忍不住,还是关心了句。
背影转过瞬间,怀里木盒子依稀蹿出了什么,屈景烁没能看清具体的黑影子被席鸢的身体吸收掉。
在屈景烁震惊的目光中,席鸢开口,声带狂怒:
“什么?”
屈景烁莫名哆嗦了一下:“什么什么?”
明明隔着斗笠,屈景烁却觉到了黑布下一双眼睛正血红带杀气看过来:“萧雪音!”
席鸢忽然大步到他跟前,抬手,手套下的手指发颤,终究没有碰他: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屈景烁伸手去抓那只手。
席鸢躲开。
不高兴地一撇嘴,目光落在垂到前胸的斗笠布面上——皮肤病是假,但是,自己不在的时候,席鸢也戴了斗笠。
身体出了问题是真。
再一想刚才的阵列,诡异的明明患病却不在家而在坟地的席鸢,屈景烁生气少了,怀疑多了,然面上不显:“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倒是你,为什么忽然唤萧雪音的名字?想他了?”
“我——”
斗笠下传来深呼吸声。
席鸢连做了两次深呼吸,再开口时,声音仍在怒意和颤抖:“是啊,我想他——”
“我想他死,我今晚,一定要他,魂飞魄散、再不超生!”席鸢把这句憋在心中,脏腑间,黑血翻腾如沸!
居然把他的……一整夜!
屈景烁被席鸢打发回了家,说是,坟地太阴冷,他呆久了怕他生病。
席鸢称自己还有故人要祭,独自留在坟地。
坟地的气温,确实冷得异常。
屈景烁回到家,找出一张大号白纸,写了几行粗黑的字:
“一、对神庙极端不诚,不喜请神之戏;二、通晓不符合任何苗疆秘术描述的,似能短暂控人心智的手段;三、出现在坟地中央,坟地有槐树石碑组成阵列。”
笔尖写下一个字,打了问号。
屈景烁摩挲着下颌倏忽一笑,将那个字连带问号反复涂抹直到看不出。
晚上,席鸢到访屈家。
二楼。屈景烁的卧室。
一盏暖黄壁灯,照出书页上的字,还有屈景烁床边铁铸似的,一动不动的黑影。
一只雪白赤脚顶开缎被。
屈景烁伸长了脚,悄无声息地,想要偷袭席鸢——
“我自己撞柱,别伤了你的脚。”
那只脚嗖一下缩回。
“我又不是想惩罚你叫你疼。我是看你杵那半天了,不无聊吗?陪你闹着玩玩罢了!大傻瓜!”
“守着你,”黑影笑了,“不可能无聊。”
“我明明、我明明都对不起你了,为什么,还要来帮我守夜?”
“你没有半点对不起我的地方,是我,没有护好你。”
难道宋会长还没有把事情告诉席鸢?
席鸢这段时间也没有去控制宋会长?捏皱了书页,屈景烁把被子一掀,滑下去,书扔枕边:
“睡了睡了,你要是无聊,可以看看我的书,这本,还有柜子上那些,你随便看。”
那个问号之前的字,席鸢是与不是,过了今晚便知,屈景烁闭上眼。
只听床边的黑影答道:
“好。晚安。”
本以为自己会失眠,可不知怎地,有了“席鸢正守在床前”的这一意识,昨夜的难受并未给他留下对于入睡的恐惧。
很快,屈景烁胸口起伏变得悠缓,还打起了因为昨夜“奋力顽抗反被欺凌得更惨、被折腾一夜”而生的小呼噜。
……
虞鸿渐不敢置信,差点手舞足蹈地挂了电话。
这难道,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前段时间,他中了枪,枪伤不知怎地,一直溃烂,恶化。
不计代价地请了医生,无论国内外,无论有名没名,无论医生们怎么开药,无论他怎么当饭似顿顿狂吃,全都没用。
神智都烧到不清楚的他,不得已又请来各界“高人”。
其中一个“高人”,传说很有些真本事的,诊出他的伤口上,有“一道青气”。
正是这“青色邪气”害他伤口不断恶化。
害他高烧到神昏力微,命悬一线。
然而,三天前,一直恶化的伤口忽然不再溃烂,并且在以惊人速度好转!
他问医生用了什么妙药?医生只摇头:“爷,其实这才是按您体质该有的恢复速度。”
边换着药,虞鸿渐边眼睛发亮地意识到什么。
果然,那道来得离奇的、高人都没办法处理的青气,当天再等到高人来诊断时,已经消失了!命保住了,他这才有功夫关心生死之外的事。
却有天大的惊喜等着他!
刚刚电话里,眼线告知,在他命悬一线的这段时间,屈家在淮城第一大商会的帮助下,已经吞了萧家,自己大哥接手了大半萧家产业。
他问商会为什么帮忙,眼线说,是因为商会的宋会长跟席鸢是兄弟,而席鸢又跟他大哥“友好”。
想着大哥往死里招人的花容月貌和大胸细腰,他再皱眉问那宋会长,现在跟他大哥是不是有往来?
眼线却说,宋会长已经病得起不来了,“哪有空纠缠您的美人大哥”?
宋会长起不来了?
而萧雪音确证已经死亡。
伤很疼,但是一颗狂喜乱舞的心压过了所有的伤痛,叫完佣人备车,呵斥了劝阻的大管事的,虞鸿渐背着手在屋中走来走去,脚步轻快得近乎不符合他风格的雀跃:
“萧雪音死了,可能看上了大哥的宋会长起不来了,姓席的也不知所踪……”
他越说眼眸越发光,猛抬头,看向春辉璀璨的花园子:
“大哥,要到我的花园来了?”
第58章 虞文案回收(上) 勾引;等待毒发的屈……
那边厢, 三天前,屈家。
屈景烁一觉醒来,惊见卧室如狂风过境。
红木圆桌倒了, 三条腿骨断筋折, 梳妆台满是裂纹, 镜子碎片散落一圈, 书柜里书十不存一,地上满是破损书页, 白的, 黄的,像是天女散花式乱撒飘坠的纸钱。
他的大床成了狼藉中唯一完好的孤岛。
昨夜想必有惊天的动静,他竟连梦都没做一个,睡得安安稳稳,又香又甜。
席鸢的身份不言自明。昨夜定是发生了一场鏖战。
薄薄的青影子变强了?还是席鸢自身出了意外?
屈景烁急急一掀被,低头去找拖鞋。
在床下,被床沿堪堪挡住的位置,他发现了一张只有四字的信笺。
屈景烁光脚踩在地毯,蹲着看信:
“卿卿赐鉴”。
就这四个字。
下一行便只剩了几滴溅落的墨点。
匆匆换好一身整齐西装, 屈景烁乘车赶往坟地。
外面飘着冰冷细雨。
接过泽兰手中大伞,屈景烁叮嘱:“你不要跟。”
“少爷,这里荒僻,万一有歹人也恰来祭拜他死去的亲朋, 见色起意,对您不敬, 那可怎么办?”
“你不必担心,我的,”屈景烁顿了顿, “一个会保护我的人,他正在前面等。”
泽兰睁大眼,看向阴雨天更显漆黑,宛如置于深潭之中的幽森坟场。
“原来您不是来祭拜死人,您是来见活的朋友?什么人会把约见地点定在这里?!”
屈景烁只笑着摆手,是个不想再解释的意思。
泽兰抿唇,到底不敢违抗他:“您一切小心!”
是撑着伞,在黯淡坟地中,往中心行进,而不觉丝毫凉意时,屈景烁顺暖意传来的方向一低头,才发现了胸前悬挂的心脏在搏动。
砰砰、砰砰。边跳动,边发出了淡淡的红色光晕。
席鸢,念着这个名字,屈景烁攥住吊坠,你又把什么给了我?
为何这个“一生气就炸飞生气源”的小东西,在这个世界,重现了上个世界的状态和光亮?
脚步越发加快,屈景烁却没感觉丝毫吃力或者气喘。
显然,小心脏吊坠是真的发挥了如同上世界的作用。
来到席鸢曾经现身的坟包前,屈景烁在融融的从吊坠覆满全身的热度里,扔开了伞。
单膝落下,在浅色裤腿即将碰到湿泞泥土的一瞬间,有两旁生长的杂草,忽然垫在了膝头。
“席鸢?”
屈景烁垂下亮晶晶的眼眸,盯着那凭空离奇伸过来的长长蔓草:
“能听到我说话吗?”
前方起了摇晃声。
屈景烁抬头,看见坟包上,一根最长的野草,向自己弯了弯草尖。
像是人在做点头的动作。
弯了那一下,野草陡然僵硬住,不再动,像是人在装死。
失笑一瞬,屈景烁抬手抚摸了野草:
“我知道你是什么。”
野草剧颤。
屈景烁立刻接道:“可我不怕。我真的不怕。”
野草再次僵住,没一会儿又再次开始抖动,这下,不止那一根,周围的无数野草也开始晃动,它们急剧摇摆,有点像人在“手舞足蹈”。
“告诉我,你还好吗?”
屈景烁摊开掌心:“在这里写。你想对我说的,都告诉我。”
“不要担心。回。”野草用草尖写,“不准再来。”
“为什么?”
草尖的“危”字尚未写完,屈景烁打断坟头草:“你是不是想说,这里死人多,又有特殊的阵法,对我这个活人不利?”
草尖竖起,先是“摇头”,摇了两下又变成“点头”。屈景烁不大明白了。
正要再问,他见草尖忽然像赶时间般,快速垂下,在他掌心书写:
“勿来、切记、切记。”
草尖已经抖抖索索得厉害,在他掌心划下一“丿”,紧跟着又是长长一道甩出。而后,草尖再没了动静。
“席鸢,席鸢?”跪在席鸢之前操控着托住他膝盖的野草上,屈景烁扶住垂下的草尖:
“一撇一捺,你是想写个‘八’?八天后你就能好了吗?还是什么字的开头?”
一撇一捺。
也可以,是“分”字。
屈景烁攥着一丿一乀回了家。
望着信笺开头的“卿卿”,他又觉得,不能是分手吧。
除非,昨天夜里,席鸢帮他赶走青影子后,在他还是“卿卿”的时候,既赠他唤醒吊坠的东西,还提起钢笔写信,再又去见了宋会长或者操控了宋会长读取其记忆——
得知自己“勾引”的事,席鸢对自己失望。
但这样又有矛盾。信都没法写完了,席鸢如何还有能力去找宋会长。
屈景烁决定去宋公馆一探。
次日,刚被引进门,就听热情迎上来的宋家两位少爷,你一句我一句,道出了宋会长感染风寒,不便见客的事。
屈景烁心里装着疑惑,简直没有精力应付两位少爷过分的殷勤。勉勉强强坐了一个下午,屈景烁推说自己累,想早些回家睡觉,拒绝了两位少爷共进晚餐和餐后去剧院玩赏的邀请。
再一天后滨城虞公馆来的电话,让屈景烁连疑惑都没有了时间。
他需要在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好弟弟赶回前,变成剧情里的“醉生梦死”之态。
当然不可能真成天大喝,屈景烁摘下吊坠,在系统商城里,购买了能模拟醉态,而不伤身,不会胃痛肝痛各种痛的醉玉颓山丸。
醉玉颓山丸一下去,屈景烁顿觉思维迟缓,四肢发软,轻飘飘仿佛腾云驾雾,正是醉酒醉得厉害的状态。
别说思考席鸢的事,就是吃饭都要人提醒伺候——除了痛觉没有,其它所有感觉都跟喝酒喝多时一样,包括饱腹感。没人提醒,他真能忘记吃饭。
在这样一种状态下,屈景烁没能发现周边人的异常。
家里看惯他的佣人偶然跟他对视,会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脸颊发红,脚步磕绊。
就连泽兰帮他系腰带,打领结时,也会气息微乱,欲言又止。
少数几次泽兰实在忍不住,劝他道,少爷少喝酒。
他以为泽兰是出于对他健康的关心。
若是正常状态下,屈景烁该能回想起上个世界的伤痕丸。好好的伤疤,系统愣是能在背上作成一幅绮丽蛊惑的画。
同样是系统出品,醉玉丸自然也有类似功效。
虞鸿渐抱了一大捧空运来的橙粉渐变玫瑰上二楼,推开起居室的门,就见沙发上,横陈着只穿浴袍,醉眼流波的大哥。
小腿搭在沙发扶手,匀称修直。腰带系得松垮,依稀可见腹部肌肉。
领口又白又大。
他想:勾引吗。
萧雪音死了,宋会长快死了,席鸢下落不明,姑且也可以当死了。
大哥若想要再找新人,实在无可非议。
不,是明智至极!
猜这么猜,还不能确定,虞鸿渐压住狂喜,依然以对待大哥的口吻开了腔:
“大哥,听说你染了酒瘾?怎么回事?遇到麻烦了?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怎么先关心起人的,成了你了?”
屈景烁朝虞鸿渐招手:
“让大哥看看,你的枪伤如何了。”
虞鸿渐没意识到这姿势有点像招一只哈巴狗儿,只注意到大哥的笑,大哥言语里是对他的关心。
屈景烁在果盘里扫视一圈,特地选了个最大,最熟得透,最漂亮的脐橙,拿起交给男仆:“给二爷切盘橙子。”
他胃里因为醉玉丸总是饱胀,这些水果都快要放过赏味期了。
还没吃到,虞鸿渐已经觉出蜜似的甜。
大哥心里真真有他。
疾步过去,虞鸿渐把玫瑰递给屈景烁,然后坐下来解开西装,露出包裹纱布的胸膛给他看。
“大哥,特意空运来的玫瑰,看看喜不喜欢?”
“你送的,大哥都喜欢。”屈景烁扇了一下花香,惊道,“居然比当季的玫瑰还要好!谢谢你,二弟。”
而虞鸿渐坐近,嗅到他的气息,不知喝了什么酒,大哥一个字便是一下吐气如兰。
玫瑰的香,在大哥的淡淡呼吸里,根本不值一提。
被大哥吹了几下,年轻的身体就起了燥动。
虞鸿渐差点问“那一场婚礼,一次洞房,一世夫妻,大哥可喜欢?”,硬是憋住了。他不愿在一辈子的夫人面前表现得过于猴急,以至落到下流。
要耐心。他深呼吸,心里反复告诫自己。
屈景烁捧着花,手指不带力地游走在虞鸿渐裹着纱布的健壮胸膛,眼里和声音里都是心疼:“母亲出国手术,父亲又素来不大能理事,三弟更还是个孩子。”花朵映衬了屈景烁晕染红霞的脸颊,粼粼的桃花眼,也衬出他的剑眉和挺拔鼻梁,虞鸿渐第一次惊觉,原来真有人可以把英气和艳丽结合得如此完美,美人带着醉意和依赖对他温言软语道:“还好二弟你没事,不然大哥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不受控制抓住大哥的手:
“大哥,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他问的姻缘。
可大哥一启唇,却是谈起了事业。
失望,但是没有很失望。事业就事业吧,事业他也重视。
之前萧雪音往他们屈家的银楼里安插了不少人,现在,萧家的公司,厂子,也都属于了他们。无论屈萧,哪边的管理都需要换血。
来之前,他已有了打算。先从大哥手里,把大小事务一并接过,清洗干净后,想来跟大哥的婚礼也差不多筹备完毕,届时就在婚礼当日,把近半股份交还大哥。
他得比大哥多半成。大哥仿佛是见一个帅气的男子就要心动一下,他怕有心怀不轨的男人,再像萧雪音那般人财都想占,若是让大哥拿多,到时候处理起类似的男人来,会增加他的麻烦。
……
屈景烁因为醉玉丸,不想下楼,因为一活动剧烈就要头晕,他爱成天躺着。可是,虞鸿渐不准他好好地躺。
理完两家产业,虞鸿渐既不去跟年轻一辈冶游,也不去找席鸢下落,成天对着他使劲儿。
“不去,”屈景烁裹在洁白的鸭绒被子里翻了个身,被子蒙住了烦躁皱巴的五官,声音闷闷传出,“好二弟,你要么去找那些经理开开会,要么找你的朋友们去剧院看看西洋杂技,听听音乐,让哥哥休息一下。”
虞鸿渐低头看他,看他像一条大号蚕宝宝:“大哥,你要走出来。”
“什么?”
“席鸢没了,萧雪音也没了,你很难过,这我知道,”虞鸿渐因为屈景烁看不到自己的脸,肆无忌惮地露出微笑,“但是活的人还得好好活。”
屈景烁一掀被,坐起,顶着凌乱短发惊诧问道:
“没了?只是失踪,怎么就没了?你找到什么消息了?”
虞鸿渐已经收起笑,一脸愧疚道:“还没有。”
屈景烁一捋额发,皱眉:“那你说他,没了?”不去找该找的,这般缠着自己作甚。
自己不是已经把该给的都给这家伙了?到底还在浪费什么功夫。
不会是以为自己还藏着私,所以仍保留了对“大哥”的讨好,想榨出更多吧?
自己身上,可真什么都不剩了。
屈景烁正蹙眉慢吞吞想着,虞鸿渐以为他是在想席鸢。
他不爱听自己准夫人嘴里提别的男人,更不许他想别的男人。
弯腰,虞鸿渐将屈景烁连人带被窝一把端。
香喷喷娇滴滴的蚕宝宝在他怀里扭动,惊呼,他只当不知道,招呼泽兰把大少爷惯穿的衣服裤子拿上,咚咚下楼,快步出门,他坐上车,放下大哥。
屈景烁晕乎乎被抱出了家,又晕乎乎被换上西装和外裤。虞鸿渐见皮鞋和袜子忘拿,直接招呼汽车夫往鞋店开,给大哥买新的。
坐到饭庄二层,临窗雅座时,屈景烁头发已经被梳理好,身上衣履整齐,唯有眼神还迷离凌乱着,是不知自己怎么稀里糊涂地就来到了这里。
他想,虞鸿渐的手段,难道退步了?查不出自己手底下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吗?
“尝尝这里的鱼。”虞鸿渐给他夹菜。
他吃得食不知味,因为脑子想着事,而肚子里始终像是装满水一样饱胀。
一筷鱼还没咽下,旁边的屏风被推倒。砰然巨响间,有熟悉的声音怒喝:
“白眼狼,拿命来!”
屈景烁扭头,瞧见了周林的脸。周林手举砍刀,森冷的青刃扑向虞鸿渐。
脑子拼了命转,他想,或许是周林以为,自己遭到了虞鸿渐的欺骗或威胁,只忠于屈家的大伙计要为愚笨的少主人除去奸邪外敌;想的同时身体也在动,他起身朝周林冲去,想抓周林手腕。
然而醉玉丸让他天旋地转,他一歪身,跌向虞鸿渐身前。
面临着刀锋和周林震恐的眼,他正要买金刚丸,一条手臂忽然勒住他,带他转过半圈。
飞起一脚踹在握刀的手,武器落地声里,虞鸿渐背对周林,眼睛盯着刚才要帮自己挡刀的大哥:
“大哥,你吓死我了。下次不准了。”
“其实——”
目光炯炯地看了屈景烁两秒,不待屈景烁说完,虞鸿渐忽然把屈景烁勒得更紧,几乎嵌入怀中。
屈景烁被他紧抱在怀,喘息艰难,无法言语。
直到虞鸿渐放开他,他正要解释,却听虞鸿渐责问围上来已经压住周林的保镖:
“一帮废物,一个人都顶不住?!”
“爷,我们以为周大管事的是有事禀告,才——”
冷声打断,虞鸿渐称要废掉周林的管事资格和一条手臂。
屈景烁立马把其它的丢在脑后,为周林说情:
“这其中有误会,你让我跟周叔谈谈。”
虞鸿渐凝视着他,目光闪烁,嘴带笑意: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最后成功保住了周林。屈景烁将等同遗嘱的各项交代,与留给母父和泽兰等人的符箓金丹,一并托付给这位能豁命的周叔。
回到家时,精疲力尽。
在醉玉丸作用下,他只觉阵阵骨酥筋麻,头脑发昏,闭了眼就要睡。
“大哥。”
他睁眼,看见了手端托盘的虞鸿渐。
托盘上,放着一杯酒。
【被剥夺地位家财,本该亲如兄弟,然为争一人已成仇雠的情敌送来一杯酒。】
周林的事,刺激到了虞鸿渐,终于让虞鸿渐的耐心到了尽头吗。即便怀疑自己还藏了些资产,也要一杯毒酒送自己上路。
他心里有我,他愿意为我挡刀。虞鸿渐把这句话甜蜜无限地藏在心中,与甜意一起涌起的还有已然克制不住的念头。
大哥还没能彻底走出丧前夫、丧情夫之痛,可是他已经受不了。
他受不了,跟自己分明已彼此有意的准夫人,心里还存留别的男人的残影。
大哥需要帮助。
大哥需要一点催化,一点热情。
把热情融在酒里,他为屈景烁斟上一杯:
“这种酒比大哥喝的酒都要好,对大哥身心有益。”
能让大哥尽快把死去的前夫和情人抛弃,不再伤心,可不正是大大有益。
屈景烁盯着酒杯,倏而一笑:“等我一下。”
浴室内。
屈景烁把摘下锁藏的吊坠戴回胸前:
“你要我等,我也只能等这么久。”
心脏跳动骤然激烈。
屈景烁道:“下个世界,要跟过来!”
把项链往胸间一塞,裹好前襟,屈景烁拧开浴室门。
虞鸿渐惊讶站起,浓眉紧拧:
“大哥,你的眼睛,怎么有点红——”
不待虞鸿渐说完屈景烁端起酒杯,在对方居高临下的注视里他将酒一饮而尽。
“这不是你想看见的吗。”屈景烁轻声地,面无表情地说。
“我想看——大哥,景烁,你终于走出来了?”虞鸿渐不敢信,惊喜来得这么突然,“你哭,是为他们落下最后的眼泪,作为道别?”
“什么?”
等待毒发的屈景烁被虞鸿渐打横抱起,扔到床上。
第59章 虞回收(下);席回收(上) 热喷火;……
屈景烁盯着虞鸿渐精光四射的眼睛, 在对方手摸上自己胸膛的一刻觉到不对劲。隔着衬衫传递过来的是手掌异样的温度和动作,揉了两把肌肉,对方解起他的纽扣。
“大哥, 我很高兴。”
“你是高兴我要死了?”
手指指间挤压, 屈景烁低吭一声。虞鸿渐笑着沙哑道:“是会让大哥小小地‘死’一场, 爽到话都说不出来。”
屈景烁迷蒙的眼睛不敢继续迷蒙, 奋力睁大。除了虞鸿渐不对,不对的, 还有自己。
吊坠戴上一刻, 醉玉丸造成的昏沉就开始消失,按吊坠的解毒速度,应该在他感到毒发的瞬刹,小心脏就会削减他的痛苦。所以,得演。他已经入了状态,捕捉痛的一秒就能演出毒发。然而预备好的演绎没派上用场,他没有哪儿疼,就是热,热得感觉自己成了喷火龙, 鼻腔一动就是一团烈焰喷出。
“二弟!”边喷气,单手按住心口,感受着心脏剧烈鼓动,血流澎湃汹涌, 眼热到发花,屈景烁攥住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二弟:
“你在酒里乱下什么?”
听出屈景烁的恼怒, 虞鸿渐手顺他的意顿住。
决定先哄好害羞的大哥,他再继续度这番两相有意的春风:“别怕,大哥, 都是对身体有利的补药,我怎么舍得伤害你?”
屈景烁这还能反应不过来吗。顿时暗暗叫糟。
“我倒希望你对我下毒!”简直要吐血,屈景烁提膝一顶,虞鸿渐反应更加迅速地挡住。
虞鸿渐惊讶抽了口气,感受掌心传来的疼和麻:“这补药真他爹有用啊,大哥你力气好大!”
屈景烁的脸已经烧成霞光万丈,气喘咻咻地骂:“真是补药、坠子没用、越来越热了、你个小蠢蛋!”
虞鸿渐手掌一转把住屈景烁的膝弯,抬手就去抓他皮带:“怎么可能用那种对玩意儿用的毒?你可是我大哥,我的心头宝贝!热就对了!没事!我会负责的大哥。”
又气又热,快飙鼻血,屈景烁当然不肯放任他袭击自己的皮带扣,劈手朝他颈项!虞鸿渐不得已松开屈景烁的腿。
两只手一边挡住脖颈,一边抓住屈景烁带起风的拳头。
“大哥,你在闹什么?你心里明明也期待,我只是想帮你更快走出来!”
大哥的力气是超乎他想象的大,并且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虞鸿渐没想到补药效果好得如此出奇,觉察出不宜强来,转换策略疏导起他:
“你都为他们红过眼圈了,想必他们也可以含笑九泉。你该放下来朝前看了,大哥。我心里有你,你也在意我,为了我,你连挡刀这样的事都肯做!我无以为报,唯有一辈子疼你爱你,我们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应该快点在一起。”
“我不是为你挡刀,我是怕周林坐牢!我对你没有那个意思!”
虞鸿渐没喝药,也红了眼:“没那个意思?没那个意思为什么百般勾引我?没那个意思为什么所有吃的都挑最好的给我?!”
“我百般勾引你,我怎么——”
醉玉丸的负面效用在吊坠的保护下削减,屈景烁瞪着眼,后知后觉想起了佣人们的异样,还有上世界的伤痕丸。
咽下前半句,后半句他理直气壮:“好,我是有错,我可能对你这个弟弟太过亲密,让你误会。但那些吃的,我是最近没胃口怕放坏了才给你!最好的不都也是最熟的吗?给你,省得丢垃圾桶,你不要想歪。”
虞鸿渐觉到一种类似被狠狠扇脸的耻辱和愤怒:“我想歪?我深夜给你带酒,说这种酒比你喝的酒都要好!可明明你喝的已是市面上正经能买到的最好的酒,你不觉奇怪,问都不问是什么酒就喝!大哥真不是也在等这一刻?心里真没有一点想法?!”
“我以为你给我下毒,想彻底霸占屈家萧家的财产!”
“以为是毒酒所以喝?”虞鸿渐露出听到笑话的表情。
“大哥想死吗?不怕被我做成——叫我日日恣意欣赏摆弄?”他声调和眼神森狞。
“哼!”屈景烁唇角挑起,冷笑一声。
“死了”之后他的尸体自会失踪,年轻人没睡就开始做梦。
屈景烁发现身上压着的人的呼吸频率有跟自己靠拢的趋势,并且眼里拉满血丝,真诚告诫:“你最好别对我来硬的,我比你更硬,你的伤还没痊愈,炸一下,你可能会直接休克。”
虞鸿渐多爱他,现在就有多恨他,恨他不爱自己,恨他不爱自己还若有实无地勾引自己,恨他玩弄了自己的爱情和尊严。怎么可能听得进屈景烁的忠告,他听不进,也不相信。
“那就硬给我看看,我的好大哥!”强吻上屈景烁细滑滚烫的脸,虞鸿渐抬手扯崩开衬衫:“明明这么软……浑身只有嘴最硬!”
屈景烁考虑到系统药丸造成的那部分责任,决定再给虞鸿渐最后机会:“二弟,即便不是兄弟,我们也不可能。”
他抓住虞鸿渐一只手。
“摸到了?死心了?滚下去吧?”
“不滚!”
震惊只有一瞬,虞鸿渐继续埋头猛亲:“大哥……给我吃了那么多好橙子……今晚还给大哥十倍……”
“去你的吧!”屈景烁忍无可忍动了真怒,牙根挫动拳头挥出的瞬间,赤色心脏猛跳。正要去接屈景烁拳头,烈火似的光芒和痛一起袭来,虞鸿渐不受控制地腾飞远去。
“大哥……”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虞鸿渐深受震撼地望着自己一直以为娇滴滴的,只能任由自己捏扁搓圆的大哥。一口血喷吐出来,虞鸿渐捂住炸裂泵血的伤口,眼白翻上,晕倒在地毯。
屈景烁招呼两声,没有佣人应。
想到虞鸿渐“有备而来”,估计是遣退了整个二层的佣人,屈景烁压着热意,喘着粗气推开门,到隔壁起居室找出药箱。
翻出止血药粉,拿回来,他继续气喘吁吁照着地上虞鸿渐的伤口撒。
虞鸿渐的纱布已经凌乱断裂,倒是省下他扒纱布的功夫。
“什么臭弟弟——”
才倒小半瓶,一条手臂无声从身后揽紧,屈景烁身体僵住。
“卿卿为何救他。”
是讽刺?还是真心地这么称呼自己?两眼盯着伸过来的浅麦色光洁无伤痕的手,屈景烁微微颤抖:“你好了吗?”
手夺过他手里药瓶扔开,久违而熟悉的声音响起:
“不好。差一点我的夫人就要变成别人的了,我怎么能好。”
屈景烁垂眸看着席鸢紧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身体像试探,又像要依靠似的往后缓慢寄去。
比想象中更快地撞进了坚实怀抱,是席鸢主动将胸膛迎向他的背部。
屈景烁在席鸢看不见的角度笑:
“胡说。若像你讲的那样,地上这个人现在应该还在床上。”
他的身体被席鸢猛然扳了过去,席鸢这次没有斗笠,也没有手套,除了眉心,露在外面的皮肤统一无瑕:“喝了什么?瞧他这样,他强迫不了你。算准我会回来?”
屈景烁在他灼灼逼视下游移视线:
“我以为是普通的酒。”
总不能跟席鸢说,以为是毒,所以一口闷。
刚才虞鸿渐那好像听到天方夜谭的表情他还记得。
席鸢的语调听起来是完全没信:“你的心机哪里去了?”抬起屈景烁的脸,蓦地堵上吐出热气的双唇,他含混质问:“还是因为,其实你暗暗期待着——”
屈景烁手指划拉:
“是……算准了你会来‘救’我,是暗暗期待你‘救’我。”
席鸢遭他言语和手指呼吸骤然加重,口中再无下文。
屈景烁只觉腰间更紧,足下一空,而后夜风迅疾吹过。
再次落地,已在小楼后面的草坪。
席鸢抱着屈景烁上了等在后院围栏外面的汽车。
在沾染席鸢气味的大衣里,屈景烁主动抓着席鸢的手按住自己心口:“跳得好快。”
席鸢五指用力。
“好软好热。怎么没有之前大了?”
屈景烁把脸埋进他肩颈:“有一部分是想你想的。”
“剩下一部分呢?别告诉我剩下是想你那个好二弟。”
“就是他!他烦死了,总不让我躺着,要我运动!”
两人把喁喁细语和亲吻的声音压到最低,淹没在汽车引擎声里。
汽车风驰电掣,开过两条街,停在一座私人经营的高级澡堂。
这个点本就客稀,这处富丽澡堂又只对少数人开放,是宋会长偶尔跟朋友边谈生意边享受专业按摩的所在。
席鸢递出张卡,抱着屈景烁上了顶层,一路除服务生没遇到任何人。
被救了一次后,屈景烁缓过些许气来,坐在雾气缭绕的池边等待池水更换好,他再次滑下,靠进席鸢怀里。
任席鸢帮他继续救助,他在席鸢肩膀上写八字。
写了第一个“八”的时候,席鸢沉迷于温香美玉中还没反应过来。
写第二个“八”的时候,席鸢笑了,攥住屈景烁手指,放在嘴边,吻出很轻的啵一声。
屈景烁忿忿抽手:“不许亲。你都要跟我分了。”
“我那时候伤得太重,没有写完。”
听见他这么说,屈景烁收了玩笑的心思,细问起那夜情形。
原来那夜,青影子用了驱狼吞虎之策,诱来了曾经被席鸢击败的实力逼近帝级的大鬼。青影吸引注意时,大鬼从旁偷袭席鸢。
席鸢虽伤得重,但也算伤有所值。大鬼力量现在已经完全被他吸收。至于青影子,席鸢没有提,屈景烁自然以为是被席鸢一并吸收了,便没有多问。
“当初你来坟地,我真的又怕又喜。”
“后来是不是只剩高兴了?”
“后来躺着,便是高兴着高兴着,又怕起来。我怕,那只是我疯狂时的一个梦。”
屈景烁抓住席鸢的手,让他掌心覆盖自己的心口,这次席鸢忍住没乱捏,因为屈景烁这次开口时语调正经:“害怕的人,心跳不能这么稳定。”屈景烁转过身面对了席鸢,问:“危?是说什么危险?”
“不是其它死人魂魄,也不是阵法,而是我。”
屈景烁偏了偏头,是无声催促他:
“快说下去。”
席鸢亲亲屈景烁的脸:“不同力量在体内作乱,我控制不住。但是,我太想见你,太想这样抱着你,我怕你再来,我见了会揭棺而起,害你受伤。”
“这么长的理由确实一下子写不完,难怪你当时先摇头又点头,是希望我从错误的猜想里得到正确的做法——”说到这里屈景烁想起了那棵草。
他实话实说:
“我想那棵草了,那棵会摇头会点头的草。”
席鸢眉目弯起,手掌一伸,从堆叠起来的衣服有青色的长草飞出,翠翠如生。
“它有话想跟你说。”席鸢作出倾听模样,好像是草真在跟他说话似的。往后一蹚,屈景烁朝席鸢撩水,砸得席鸢闭了闭眼。
席鸢再睁眼时,屈景烁摊开的手掌已经送到他面前:
“小草小草,有什么话要跟哥哥说呀?”
草尖弯下,这次不带丝毫颤抖,撇点清楚地写完了一整个笔划复杂的字。
屈景烁攥着这个带心的字,将自己的心,贴上席鸢的心口,隔着血肉骨骼,他们心脏跳动的频率同时增加,散发的温度一样灼热。席鸢看屈景烁水池中反射灯光的雪白四肢,水面外湿润艳异的面孔,忽然觉得没有比他们更配的了。
一个鬼,一个妖。
屈景烁分坐在席鸢两边,脚掌踩着池阶,低头吻住席鸢。
不是妖,不会有那样能吸收自己灵魂的吊坠——席鸢边反客为主,边想着。
不是妖,不会这样除了人的心,连鬼的心都敢要。
繁樱盛放前,席鸢如当初所说,在淮城最大的饭店里举办了比屈景烁跟萧雪音的婚礼,更盛大十倍的典礼。名流云集,嘉宾满座。
婚礼是非传统式,两人都一身洁白西装,在神父面前,席鸢为屈景烁戴上了一枚比当初那颗更大的钻戒。在屈景烁的强烈反对下,席鸢遗憾放弃钻戒也十倍大的设计,只选了颗比原本略大一圈的。
……
婚房内。
坐在大床上,屈景烁对着三个身形一样面孔各异的男人,傻了眼:
“你是要自导自演一场闹洞房吗,陛下?”
他已被席鸢告知,宋会长,元弋元帮主,都是席鸢亲手捏的身躯,分的神魂操控,而非他所想的苗疆秘术。原本的宋家大少爷和元弋沾了席家人的血,如今已被送去见了真正的“席鸳”。
他的新郎,拓跋鸢,则来自这个世界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活着时,也是一位统率众人的君王。拓跋少年登极而心怀壮志,厉兵秣马,平内乱,拓疆土,抚流亡,修旧律,为时人所称,更本该青史留芳——可惜天不假年,匆匆而逝,死时遗憾太大,大得装了整个天下。
以至于变成了鬼,也因这太过庞大的“求而不得”的执念,成了鬼中的雄杰。借原本的“席鸳”的召唤仪式,和留下一丝生魂的身躯,拓跋有了来到这世界的契机,和恢复跨世界损耗的基础。
从鬼中之杰,拓跋一步步靠此世界阵法和吞噬恶灵成为了“帝”级的鬼。到这个级别,才能分剥魂魄,而不伤根基。答应原本的“席鸳”的复仇,也在到了这一步时开始。
屈景烁正因为知道这些,他知道,眼前看着三个人,其实一个鬼,这才迷惑无比。闹洞房本身就很无聊,自己闹自己的洞房简直是无聊之至。
“早就想问了,抛开其它,纯论脸,卿卿最喜欢谁的?”问喜欢谁是“宋会长”。
现在开口的换成了“元帮主”:
“席鸢么?当初似是对席鸢一见钟情?”
席鸢敛眸:“但我本人的相貌,其实跟席鸢完全不像。”
第60章 席文案回收(下) “别多话,多亲亲我……
屈景烁在初春乍暖还寒的空气里, 面对三个身高腿长英俊逼人男子的围堵,不符合本世界好色人设地额角渗汗。
双掌撑床,他臀部后移。
三双眼抬起。
小小颤了一下, 屈景烁迟疑道:
“我也没有像你说的, 最喜欢席鸢的脸。三张脸, 各有千秋。纯论脸, 我都不讨厌。”
他清清嗓子,在三双神色莫测的眼睛盯视下补充:“我这个人其实不看重外表。你别笑, 真的!当初喜欢席鸢是因为他唱王帽生唱得好, 我喜欢的是他身上的君王威仪。”
“宝宝让我尝一下,今天吃了什么?”元弋说,但是没有动作。
席鸢倾身,在他唇上一舔。
宋会长一本正经点评:“比听着还要甜。”
屈景烁红着脸,手指抚着下唇。他已经知道三个躯壳里是一个灵魂,对方知道他知道。
但是,屈景烁想,对方吻他,包括之前跟已知真相的他亲近, 还是用一直以来,他最习惯的身体。
心里软下一小块,屈景烁往前挪回床边。
站起来,他渐次虚虚描摹比较三人面孔, 边认真说:“纯论脸,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在看见宋会长时, 曾愣了一下?”
“所以是这张?”宋会长双目炯然:
“宝宝觉得这张最俊?”
屈景烁摇了摇头:“是宋会长的面孔生得最有威仪。我说我喜欢席鸢唱戏时的气度,不是骗你。”他捏着宋会长下颌:“与其说我最喜欢这张脸,倒不如说, 人人都渴望自己拥有张霸气四溢的脸,这张眉宇间的气度很是吸引眼球,令人艳羡。”
在三双明显变得更亮的眼睛注视下,屈景烁明白自己实话实说,却误打误撞,正巧说中了拓跋真正的长相。坐回床边他好奇一扬下颏:
“你问完我是不是该换我也问问你了?三张脸,哪张最像你本人的?”
“宝宝,我要出来了。”声音忽然从床底传来。
屈景烁震惊低头,就见从自己洁白的西装裤腿间,伸出一枚脑袋。
这般滑稽的出场,倒也没太折损出场之脸给人的冲击。
长眉斜飞,俊目如星,论英挺霸气还在宋会长之上,又比宋会长少了邪异,更添锋利。
一个名字浮现脑海。四目相对,屈景烁暗想:若是上世界的凌渊忽而沉迷游戏,进入游戏中抽中帝王身份卡,系统微调后就该是这般模样。
但是他不打算告诉拓跋这一刻他所想。
他不希望产生一些无聊的,关于“替代品”、“替身”之类的完全没必要的误会。
先是头,再是一双手臂,两只手掌在床沿上一撑,床底下又钻出一个男人。
新出现在房间里的这第五个男人说:“宋家三哥儿前些天邀了一桌麻将。有个年轻少爷跟老四聊天,我出去倒水恰好听到两句。”
“陛下听到了什么八卦?”
拓跋鸢顶着自己本来面目,眼底竟然隐隐有点紧张:
“他说现在,一部分群体里流行‘束腰’,他也穿,难受也穿——因为怕自己形象不够苗条,还说,这种对自己外表感到不自信的心理叫‘外貌焦虑’,每个人都会有。我当时置之一笑,结果现在我发现,我连自己一块笑了进去。”
“焦虑?”
屈景烁望着他,心中几乎噙了一点怜意。
走过去,双手搭上他肩膀,又抚过他的眉眼鼻唇:
“陛下龙章凤姿,仪表堂堂。陛下要是还焦虑,那全天下的男人都不配自信。”
别人的焦虑因为什么屈景烁管不着,也懒得管。
但眼前人生为万众之主,死是百鬼之帝,却忽然患上什么外貌焦虑,不过因为“太在乎”三字。他在这一瞬,倏地笃定对面的男人即便吻过来他也不会过敏。
“宝宝。”“哦!不对不对,要除了我这个超级大帅——”
屈景烁玩笑没落音,被目光灼灼的拓跋鸢搂紧后腰以吻封口。
明明热情得蹭到他皮肤都连带发烫发麻,对方的唇舌却是相反地温柔。
心中软的地方在扩大,一片绵绵而温暖的情绪里,他主动张开唇齿,催促轻吻上来的拓跋鸢不必再试探,尽管加深这个吻。
“宝宝,不会,不习惯吗?”
屈景烁摇头:“别多话,多亲亲我——”被猛地压倒在软床上,屈景烁揽住对方后颈。
弹簧吱呀吱呀的轻声和唇舌接吻的滋啧响在一处。
把屈景烁当成一块糖,顶着自己本来模样的拓跋鸢吸出了吃糖人般的响动。只是一个吻,亲完后,挨亲的那个却好似奶油蛋糕融化在床,失力似地四肢垂落。
“不知为什么……其实,对你的全部……三个……我都没有按理会有的过敏……不对,是四个了……”
“或许是因为我跟上辈子长得很像,身体数据更是一模一样。”
外套系在腰间的纽扣被对方解开,屈景烁按在对方浓密黑发的手一紧,失力的手指又遽然恢复了力:“等会!你说什么?”
“我从你的吊坠里,获知了我们的……前世?”拓跋的眼睛越发幽深,某种凶猛的情绪在他眼睛里酝酿,预备随时破出,控制着整具身体行占有吞吃之事:
“你在见到我的脸时,一定是有什么话想说却最终没有说。你可以说。你可以相信,你在我的眼中,是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的,宝宝,你不知道你有多好——”
“别、先别……说话、就先说话……拓跋、陛下!”腰间解纽扣的手停了但是碰到衬衣的手没停。
屈景烁奋力开动快被揉挤晕的脑子:“你……有了……‘凌渊’的记忆?什么时候?”
“你乱喝你那个二弟的药酒……”拓跋因为在亲吻,声音含糊。
含糊,但是也能听懂,屈景烁一个鲤鱼打挺!虽然最终没挺成功,被拓跋鸢压回床上,他也不放弃表达愤慨,在一定分寸内锤着对方的背——他知道自己生气时会忽然力大无穷,没有打算在新婚夜让新郎吐自己一胸口血:
“可恶!那你应该知道、我喝虞鸿渐的酒、是因为我有……在身!”
拓跋鸢这时候已经把帝王的高傲丢在脑后,死都装过,装聋也就不算什么,专心致志,他只是吃个不停。
“我以为喝的酒是……喝完就能完成……你的智商、肯定能知道、你装不知道、趁机欺负我!”
控诉的人控诉不了,只能唔唔呜呜,吃的人不语,只是一味地吃。
原本站得远远的三道身影围过来,压迫十足地注视床上。
……
与之洞房的只是一个灵魂,一具身体,却获得了四倍的羞耻和其它,屈景烁掀被而起,打算找罪魁连旧带新地算算账。
“宝宝,起来了?”
卧室门推开一线。
还没看清拓跋手上那团绿,究竟是草兔子还是草篮子还是草编什么的瞬间,他被系统送到了下一个世界。
“什么啊?”
屈景烁在意识陷入晕眩前,郁闷又好奇地喊出声。系统真是的,起码也让他看清拓跋究竟编了个什么再送他走啊!
庆幸的是,他之前以为自己要被虞鸿渐毒死,把后事都跟周叔交代了;一起交代的还有那些给泽兰,给其他贴身家仆,还有屈母屈父的丹药物品。
此外,他在婚礼前,也把将来的乱世,透露了些给臭弟弟。
从后来的调查中他知道虞鸿渐的全部打算:没想毒死他,还打算把家产清洗后交近半给他。
那么,他对这个二弟,也不至于完全不留情。
臭弟弟臭归臭,智力可是够的。听了他说的那些,即便不信也会留神某些风声,虞鸿渐应该自保是没什么问题了。
其余枝枝节节,拥有凌渊记忆的拓跋鸢,应当会帮忙处理妥帖。
——接收完新世界原本的主线,屈景烁又是一句感情截然不同的:
“什么啊?”
接收世界线前,屈景烁已经被普及了六种性别的相关知识——这世界不怎么论男女,多论“天乾”,“坤泽”,“中庸”。
天乾,往往勇猛好战,在权力顶端,无论脸蛋像男像女,生理结构都带把,强谷欠,有信香,散发信香时,能让等级低于自己的同性畏惧,或者让坤泽陷入热潮。
坤泽,与天乾从体能到生理结构的完全相对,也有信香。
中庸,介于天乾和坤泽之间,没有信香。
天乾跟坤泽相合,可使坤泽有孕。
其它屈景烁没有细记,打算剧情来了再看。
【本世界分为:天乾,中庸,坤泽三种性别。‘你’是一名柔弱的坤泽公主。】
【本世界男主‘夏侯弲’称帝前,是功高震主获罪的异姓王之后。】
【斩杀夏侯家全体成年天乾,旧帝为防止夏侯家忠部兵变,以恩养为名,囚未成年的天乾男主,于宫墙之内。】
【‘你’母妃彼时也不受宠,‘你’便这般与男主相识微末。如同两只小动物一样在学堂一起挨欺凌,事后一起舔伤口和脏毛。】
【‘你’的母妃凭魅术得宠,这是‘你’与男主命运出现分叉的路口。虚荣的‘你’能与男主共苦而不愿同甘,‘男主’在‘你’一次次对其他受宠皇子的热情和对‘他’的冷漠,疏远中,顺‘你’心意,不再纠缠。再后来,‘你’的母妃又在后宫倾轧中获罪,‘你’也从旧帝掌上明珠,沦为送去异国和亲的羊羔。】
【‘你’在异国遭受无尽屈辱,包括,被迫遵守异国风俗……兄终弟及。】
【与此同时,男主利用自己为夏侯家后人这一身份,暗自联络旧部,缓缓积蓄力量,一朝揭竿而起。推翻旧帝,成为新皇,革内政,练兵马,追亡逐北,打得曾经需要卑躬和亲的异国俯首称臣,新皇提出,除却战马财帛等贡品,还要迎回前朝公主,也就是‘你’。得知这个消息,‘你’高兴得在漏雪漏风位于羊圈边的破烂的帐篷里昏了过去。】
【‘你’以为漫长屈辱没有白熬,重重苦难没有白受。既然提出迎回国,那曾视‘你’为白月光的男主,定会对‘你’百般怜惜。结果,回国的‘你’,却被男主晾在一边。】
【男主跟一个中庸国师彼此有意,只是因为帝后必须要有生育功能,才没把中庸国师变成皇后。‘你’嫉妒得发疯,表面在男主和中庸国师面前示弱,博取他们同情和好感,暗地挑拨他们关系,还无耻勾引男主。男主对‘你’厌烦,把‘你’赶入等同冷宫的凄清宫苑。】
【‘你’不知悔改,变本加厉,最后给国师下药败露,男主大怒赐‘你’白绫一条。】
“按之前两个世界,不应该直接到归国与男主们相遇时吗?”屈景烁摸着跟上世界初期一般安静死寂的小心脏吊坠,满怀疑惑。
系统之前两次把他扔入世界,都避免了“反派的艰苦岁月”。
要么,投放到被双男主之一遇见,进入男主公司边走剧情边一路高升而后被认祖归宗成为富家少爷,要么直接认祖归宗成为富家少爷。
可是这个世界,不一样了。
屈景烁挑起帘子,望着外头的枯枝衰草,寒风白雪,大红仪仗,送亲甲士,明白自己是被放到了和亲的路上。
虽然前途看起来会满是虐身虐心的剧情,但是硬币经过两个世界的积累已经很充足了——虐就虐吧。
“放马过来!”给自己加油,屈景烁呼出一团圆滚滚白雾,放下车帘。
抬手,搓了下上臂。
他做完这个动作的下一秒,后方,忽传来一声鸟类的巨大的清啼。
屈景烁不明所以抬头,只见轿顶被光芒映透。
轿外传来惊呼:“凤凰……是凤凰啊!”
“天降祥瑞!”
“神佑大启!神佑公主殿下!”
屈景烁在一片骤然涌起的温暖里,摸不着头脑地再次撩起轿帘。
天空中,一道翼展长越数丈的凤凰虚影,刺破风雪,长啸着,振翅远去。
风雪停,阴云散,天光亮。
辉煌壮美的金色笼罩方圆不知多少里,屈景烁一眼看不到光的边缘。
凤凰虚影留下的不只是光,也不只是轿外人——包括瞧不起这位战败国公主,才刚偷偷用不怀好意口吻戏论过的异国迎亲士兵——的山呼叩拜,称“公主千岁!”,还有,屈景烁周身如同裹了电热毯加轿内开空调的异常温暖。
“祥瑞?还挺贴心。”屈景烁擦擦额头的汗,脱下最外层的白狐裘。
在他准备脱第二层红棉袍的时候,温度忽然明显变化,从夏一秒回春。
屈景烁手一停。
“……是不是有点儿太贴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