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正文完】(2 / 2)

恨君恩 韫枝 3979 字 2天前

同意他进无回谷,同意他接受兄长们的考验。

她甚至,在担心他的安慰。

李彻忽然觉得,自己坠这一次崖,似乎还挺值。

无回谷,有来无回。

李彻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他的声音温和,却又带着一股锐气。

有这么一瞬间,令卫嫱恍惚——她记忆中的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少年,好似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

她与李彻在西疆这边歇了一日。

一日之后,他们启程,前往南郡。

准确地说,是他前往无回谷。

这是这么多年后,卫嫱头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与他乘坐用一辆马车。马车并不宽敞,却恰恰能容下一双人。

她与李彻并肩坐着,马车乍一颠簸,她身子一个摇晃,对方眼疾手快,赶忙将她扶住。

轻靠了对方肩头一瞬,她仍有些不好意思。

卫嫱轻轻咳嗽一声,将脸别开。

略显狭窄的马车内,充斥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直到马车缓缓停落,李彻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那我便先下马车了。”

说这话时,他微红着耳根。

“李彻。”

“嗯。”

“一定要回来。”

“什么?”

他站在马车下,她声音太小,他没听清。

卫嫱掀开车帘。

迎着熠熠日光。

她一字一字,

“我说,一定,要,回来。”

……

回到南郡,听旁人闲聊,卫嫱才知晓。

原来三个所设立的无回谷这一关,并非是为了刁难李彻,而是南郡当地的一种习俗。

在南郡,若是有人想要迎娶公主,除了得到女尊的同意,还须得亲自入一趟这无回谷。

卫嫱并不知晓无回谷中有什么。

有人说,里面有各种凶猛的异兽,亦有人说,其中布满了重重陷阱,只要稍一不留神,每个陷阱都会让人当场毙命。

众说纷纭。

令卫嫱大为吃惊的,是她的二哥,南郡的二皇子滕慕,竟也跪在长姐的大殿之下,自请入这无回谷。

李彻入无回谷是为了迎娶她。

那么二哥入无回谷又是为了……

一个大胆的猜想于卫嫱脑海中闪过。

她忽然想起,二人每每遇见长姐时,她那不着调的二哥,望向长姐时的眼神……

不行。

不能再想了。

她满心都是另一人,甚至无暇顾及滕慕与长姐之事。

滕羚告诉她,即便李彻与滕慕是同时进的无回谷,但这谷中大有玄机。

谷像即心像,进谷的人不同,于谷内所见的场景便也不同。

也就是说,李彻与滕慕即使是同时进谷,也根本不会在谷中相遇。

更莫提二人在谷中可以相互有个照应。

思及此,卫嫱心中莫名一阵慌乱。

一颗心怦怦直跳,右眼皮也突突跳得厉害。

心慌。

没来由的心慌。

旧疾新伤,李彻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卫嫱开始后悔,让他进这无回谷。

她在谷外守了整整一日。

直至金乌西坠,夜幕降临。

清浅明白的月色洒落在她裙脚边,她忽然回过神。

“李彻如何了,他回来了吗?”

下人极有耐心地回道:“公主莫要着急,这自入谷,到完全步入无回谷深处,即便是光走也要走上个一日一夜。这才过去了一个白天,公主无需多虑,也不必这般焦急。”

对方的话虽这般说,虽是这般宽慰,可卫嫱心中清楚,这无回谷是何等凶险之地。

每每在里面多待上半刻钟,李彻与二哥的生命便危急上半分。

她忽然又想起从前,在那棵梨花树下等少年下学的日子。

梨花纯白,坠在她衣肩与发梢上,迎面扑来淡淡的花香与墨香。

身后声脚步轻响。

卫嫱知道,那是他来了。

前所未有的,令人感到心安。

她平躺下来,在梨花树下等了很久。

等到梨花一片一片,覆盖在她的眼皮上。

睫羽翕动着,卫嫱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

她好似做了一场梦。

梦的尽头依旧是那棵雪白的梨树。

睁眼时,原本缀在枝桠上的梨花,不知怎的竟变作了飞雪。飘雪簌簌,她尚未来得及起身撑伞,忽然听见身后一声。

“小妹!”

转过头,是滕慕。

她的二哥。

没有预想中那般遍体鳞伤,对方身上甚至没有一处太过于明显的伤口。卫嫱长舒一口气,短暂的欢喜过后,她出声问滕慕。

“二哥,李彻呢?”

二人是一同去的,怎么如今只余他一人回来了?

滕慕下意识才朝后退了半步,眼神忽尔变得躲闪。

这不免让卫嫱右眼皮突突跳了跳,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终于,在她的连番追问之下,兄长道出了实情。

对方看着她的眼神忽尔变得十分悲伤。

滕慕就这般看着她,半晌之后,隐忍着情绪道:“小妹,李彻他……”

“……他回不来了。”

卫嫱呆呆地看着他。

回不来?

什么叫回不来了。

她好像忽然不大能理解兄长的话了。

卫嫱只看着,二哥的嘴巴就这样一张一合的。她极艰难地理解了二哥所说的话,忽然落下泪来。

她的情绪就在这一瞬间,如雪崩一般,山崩地裂。

泪水像是决了堤,她一遍遍地问二哥。

什么叫不回来了。

什么叫……不回来了。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呢。

临走前他明明答应得那么好,明明答应得那么笃定。

他们明明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就可以解开心结。

“他怎么能回不来呢……”

卫嫱一遍遍地确认。

是李彻丢下她了。

这一回,是李彻彻底不要她了。

那个在梨花树下为她撑伞的少年,

那个于大雪之中一步一叩为她求来平安符的少年,

那个与她情爱纠缠这般之久,将她伤得痛彻心扉的男人,

是彻彻底底要离开她了。

便就在她埋首大哭之时,忽然一声轻唤,将她拽回现实。

——“阿嫱?”

她惊醒,看见落在眼前的身形。

他不知在无回谷待了多久,面色尚有些疲惫,仍旧是那一袭紫衫,踩着清透的月色,朝这边小心翼翼地走来。

“阿嫱,你……怎么了?”

她忽然上前,猛地抱住他。

男人身形微定,任由她抱着,少时,伸出左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

落在她睫羽上的不是什么白雪。

而是她在梦中的眼泪。

对方的声音是她许久未曾听到过的温柔。

“怎么了,阿嫱,是做噩梦了么?”

她整个人蜷缩在李彻怀里,像一只小兽。

用些许沉闷的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李彻安慰她:“不要怕,我自无回谷回来了。以后再没有什么能拆散你和我,再没有什么事……”

卫嫱忽然拽住他的衣袖。

“不要走。”

那噩梦太过真实。

她仍在心悸。

过往的爱也好,恨也好。

爱也罢,恨也罢。

“不要离开我。”

对方身形定了半晌,须臾,他温声哄着:“好。”

男人将她抱紧了。

她将脸埋入对方怀中,用他的衣裳擦了擦眼泪。不知是未曾饮水,或是大哭过一场的缘故,她的嗓子很哑。

可即便如此,卫嫱仍是埋在他怀里,仍要说道:

“李彻,我在那之前,还做了一个梦。”

“我还梦见,我去了很多地方。”

她说,他便耐心地答着。

同少时一般。

“什么地方?”

“我梦见我们回到了盛京,不,还有贡川,逞州……还有好多好多地方。”

“好,我陪你去。”

带上小翎。

他们的孩子还没有机会,亲口喊他一声父亲。

李彻想,他定是世上最不称职的父亲。

没关系,时日还长。

他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他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我带你去盛京,回贡川,去逞州。”

“去看辽城的雪,苏杭的湖。”

“去看乌连高耸入云的金山。”

他说着说着,低下头看了怀中女孩一眼。

卫嫱竟窝在他怀里,像是要睡着了。

迷蒙中,她轻哼着:

“那我们先要去哪里?”

“回京城,”李彻认真思索了一下,“先回京城,好不好?我们先去祭拜你的父亲,对了——阿嫱,我在京城寻到了一位名医,有活死人医白骨之术,可以接骨术,治疗卫颂的手指。”

“那你的手是不是也——”

“我只与他说,给卫颂一个人接骨便好。”

“什么?”

卫嫱困意消减了几分,抬头望向他。

他的眉目温和,手指轻拢起她的耳发,声音缓缓:

“至于我的手,便永远当作惩罚吧。”

和煦的风轻撩开车帘,车内之人望向窗外。

“阿嫱,该启程了。”

回盛京,去贡川,到逞州……

风也启程,花也启程。

这一路,斯人为伴,清风作衣,山川明媚,湖泊温柔。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