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父考子(1 / 2)

“父皇!”朱见沥的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自信,他知道父皇这是在考校他,于是激动的说道:“儿臣…… 儿臣万万没想到,我大明治下竟有这等惨绝人寰的事。桂林、黄梅两地的官员,一个个尸位素餐,欺君罔上,把百姓看得比草芥还轻,这等祸国殃民的东西,不杀不足以平百姓的愤懑,不诛不足以端正朝纲。”

朱祁镇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着儿子:“哦?壮儿,若你此刻坐在这龙椅上,手握生杀予夺的权柄,面对桂林、黄梅两地的烂摊子,要怎么挽狂澜于既倒,救万民于水火,来,说给父皇听听。”

说着,指了指一旁的锦凳。

朱见沥深吸一口气,胸口不住的起伏,脊梁挺得笔直朗声道:

“儿臣以为,眼下最要紧的,是用霹雳手段整肃吏治!”

“首先,严惩首恶,以儆效尤。桂林知府、黄梅县令,还有那个敢匿灾不报的湖广布政使,个个罪该万死,父皇应该命锦衣卫将其锁拿进京,查明真相,明正典刑,抄没的家产全充作赈灾的钱粮。至于他们的家眷则流徙三千里,永世不许录用。只有这样雷霆一击,才能震慑天下那些玩忽职守的宵小之辈!”

“其次,强力赈济,救民于水火。朝廷应立刻派得力钦差赶赴两地,尽全力赈济灾民,一刻也不能耽搁。父皇已经调拨了藩库、内帑,还动了商会的力量,这是圣明之举,儿臣请旨加派得力的钦差,持尚方宝剑坐镇两地,统筹调度钱粮物资,务必让这些东西直接发到灾民手里,绝不能让胥吏克扣盘剥。染上疫病死了的,赶紧按父皇的旨意深埋,绝了瘟源。太医院的医官到了之后,广设医棚,施药救人!”

“其三,严防死守,隔绝疫病。封锁疫区,得用军法来管,两地都司的兵马必须严防死守,绝不能让瘟毒传到邻省,更不能让它逼近京畿。但封锁区里,水、粮、柴薪得源源不断的送进去,要是再饿死人,负责的官吏和守将一同治罪!”

“最后,抚恤人心,重建家园。等疫情平息,儿臣奏请免两地三年的赋税徭役,拨专款重建,儿臣…… 儿臣还想,” 他顿了顿,又道,“请旨让礼部或是官府出面,给那些‘死绝’的村户设义冢、建公祠,刻碑记下来,告慰亡魂,彰显朝廷的仁德,也警示后世别忘了这场灾祸!”

朱见沥一口气说完,然后满怀期待的望着父亲。

他这思路清晰,条理分明,既见对吏治的愤恨,也有对灾民的悲悯,储君该有的责任感和应对危局的框架已经隐约能看出来了。

朱祁镇静静的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踱回御案后坐下,这才缓缓开口道:“说完了?”

“是,父皇,这是儿臣的浅见,请父皇指正。” 朱见沥回道。

“浅见?” 朱祁镇笑了笑,“壮儿啊,你看到了官吏的弊端,想到了赈济,提了封锁,也念着抚恤…… 嗯,比那些只会磕头请罪的庸官,是强多了。”

说罢,朱祁镇话锋一转,“但是你只看到了冰山一角,只想着刀锋该砍向哪里!”

“你有没有想过事情背后的事?”朱祁镇示意儿子坐下,“严惩首恶,杀几个官容易得很,但人心的贪婪,是杀不尽的,你以为斩了桂林知府、黄梅县令就万事大吉了?那湖广布政使为什么敢隐瞒不报?他背后就没牵扯?你只看到‘死绝’的惨状,可曾想过,地方官为什么宁愿瞒报到村户死绝,也不敢、不愿上报?是他们蠢,还是背后有天大的忌惮,或是天大的好处?光靠杀,能斩断这盘根错节的积弊吗?”

朱祁镇将自己面前的茶盏端给了儿子,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

“至于你说的倾力赈济,钱粮从哪儿来呢?怎么保证不会半路损耗;户部调藩库,藩库的存粮真像奏报里说的那么多吗?邻省调粮,路远难行,损耗要多少?内帑那五十万两,不过是杯水车薪,让商会、粮商运粮补差额,他们的心是好的。”

“可商人逐利,要是他们暗中囤积居奇,查证要时间,灾民等得起吗?派钦差坐镇?呵呵,钦差又不是神仙,怎么保证他不被地方糊弄?怎么保证派去的小吏个个清廉?保障封锁区的供应,心思是好的,可‘源源不断’这四个字,要多少人力、物力、运力来撑着?地方已经烂成这样,官吏不是逃了就是死了,谁来组织?光靠军队?军队是用来打仗的,不是运粮的!”

“再有,抚恤重建,免赋三年?”

朱祁镇笑了笑,微微侧头,看着一脸自信的儿子道:“仁心是有的,可壮儿,你知道吗,两地经此一劫,十室九空,免赋税其实是无主荒地的税,重建家园的钱,又从哪儿来?还不是要从其他没受灾的州县加征,你知道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吗?你今天免了桂林、黄梅的税,明天江西、湖广遭了水旱的州县也来哭穷,你免还是不免?朝廷的根基在赋税,赋税不稳,国本就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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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镇这一连串的诘问,朱见沥听得心头发颤。

他脸上自信一点点退去,他原本觉得周全的 “对策”,在父亲这鞭辟入里的剖析下,竟显得如此理想,甚至满是漏洞,处处都是难行的阻碍。

看着儿子皱着眉陷入沉思的模样,朱祁镇似乎觉得让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思考这些问题有些难为他了,于是笑了笑道:“壮儿,你是大明的太子,这治国一道,不是靠一腔子热血,也不是靠快意恩仇就行的。它是在泥淖里一步一步的向前趟,在荆棘丛里硬生生的劈开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