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巧手提了一坛三十年的花雕酒来,进屋去将其搁下,挽起袖子来就进厨房帮忙了。
她跟女儿说:“你们同学几个一起玩儿吧,马上就好了!”
外头两个小女孩儿就跟刚碰头的陌生小猫似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带着点好奇,又有点小小警惕地打量着彼此。
同班同学,当然是认识的。
只是要说熟悉,就算不上了。
宋琢玉是那种同龄人里聪明又成熟,所以看起来稍显孤僻的女孩子。
她能感觉得出来,自己跟元宝珠她们不是一类学生,能聊得来的话题也不会很多,所以就不会主动往人家的小团体里边儿凑。
大公主虽然很歆羡于她的头脑和成绩,但也不是会主动跟人示好的那种小女孩儿。
尤其她有汪明娘和庞君仪这两个左邻右舍在。
两个小女孩儿稍显拘谨地对视了一会儿。
……在学校和班级之外的地方见到同学,感觉好奇怪啊!
还是大公主先开口,只是叫的是阮仁燧:“岁岁,你怎么会在姨祖母这儿?”
阮仁燧坐在一张条凳上,两条腿还沾不到地,正优哉游哉地在晃悠呢!
“我今天可是办了一件大好事!”
他洋洋得意地指了指王娘娘屋檐下的燕子窝:“我给一对燕子找了新家,还帮它们把小燕子挪过来了!”
大公主跟宋琢玉同时围上来了。
她们俩眼睛亮亮的,异口同声地说:“小燕子?!”
……
等到吃饭的时候,刘永娘和王娘娘、宋巧手依次端着盘碟进前厅。
就见两个小女孩儿在郭家人留下的菜园里,一边低着头翻来找去地捉虫子,一边儿快活不已地唱着儿歌。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天知道,为了给可爱的小燕子找条虫吃,她们俩连虫都不怕啦!
刘永娘虽然之前已经说过几回了,但这次过来,还是忍不住再感慨一次:“你真是好有钱啊,吃饭的地方居然还放冰瓮!”
又笑容灿烂地同其余人道:“你们有福啦,今天的鳝鱼特别肥,肯定很好吃!”
说着,又拿了勺子,先给最小的阮仁燧盛了一碗,紧接着是大公主,最后才是宋琢玉。
阮仁燧也觉得鳝鱼锅子的卖相实在很好。
那汤汁是粘稠的浅金色,紫苏和大蒜的香气混合在一起,上边飘着切成细条的红辣椒,看得人食指大动!
大公主攥着筷子,目光四下里看看,迟疑着道:“刘姨,今天没有黄鸭叫吗?”
阮仁燧初听微怔,回过神来,暗吃一惊!
上一次吃黄鸭叫,还是他跟大姐姐一起去杜崇古家的时候……
他正担心露出马脚呢,没成想对面刘永娘已经美美地陶醉起来了:“你姨祖母跟你们说过,是不是?我曾经去给宫里边的皇嗣们做过菜呢!”
宋琢玉露出一点受不了的表情:“干娘,你又要开始了……”
刘永娘没好气地朝她摆摆手:“去去去,他们俩还没听呢,我说说怎么了?”
又叭叭叭开始讲:“那回啊,是在我老乡的家里边儿,她丈夫是教导皇嗣读书的老师,因知道我菜做得好,专门请我过去……”
大概上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又美美地道:“两位皇嗣吃得高兴了,还专门见了我。”
“……说,刘永娘,你做的菜很合本宫的心意,紧接着又吩咐跟着的宫女——那些宫女个个儿都漂亮得跟天仙似的——看赏!”
阮仁燧:“……”
王娘娘:“……”
大公主:“……”
宋琢玉听得扶额。
她无奈地跟两个小伙伴儿说:“你们别信,我干娘吹牛呢!”
刘永娘断然否决:“谁说的?我才没吹牛,都是真的!”
阮仁燧默默地吃着碗里边的黄鳝,咽下去之后,才问了句:“您真的见过宫里的两位皇嗣啊?”
“真的!”
刘永娘煞有其事地说:“两位皇嗣生得就跟金童玉女似的,都很和蔼……”
再对着他和大公主看了看,自觉是找到了参照物:“看起来就跟你们姐弟俩似的!”
王娘娘实在没忍住,一口酒喷到了地上!
……
等下午阮仁燧上完古琴补习班,再坐上马车返回披香殿的时候,他阿耶早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圣上叫他:“你过来。”
阮仁燧只觉宴无好宴。
他背着书包,迟疑着站在门口,仔细想了想今天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而后很肯定地说:“我可没有闯祸哦!”
圣上冷笑了一声。
他又说了一句:“过来。”
阮仁燧就迟疑着过去了:“怎么啦,阿耶?”
圣上生等着他到了近前,才低声问了句:“邹处道的事情,你知道?”
阮仁燧初听愣住,回过神来,不禁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阿耶,我们俩聚在一起聊一个断袖,有点怪吧?”
圣上:“……”
圣上回想起自己查到的东西,心下微动,问他:“你不知道?”
他以为冤种是知道邹处道跟孟家,乃至于闻相公妾侍张氏之间的关系,才来掺和这事儿的。
阮仁燧叫他问得不明所以:“我该知道什么呀?”
哦。
圣上为之了然,心想:虽然已经尽量低看他,但实际上还是高看他了。
他笑了笑,捏了捏冤种的丸子头,和蔼可亲道:“没事了,你玩儿去吧。”
阮仁燧:“……”
阮仁燧暗吸口气:“阿耶,你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
圣上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正赶上德妃从里头出来,看他们俩在这儿聚着,还奇怪呢:“怎么不进来?”
她扯了帕子出来,给儿子擦了擦脸:“小傻瓜,外边多热呀!”
圣上就笑眯眯地说:“我教训他呢——他今上午又逃课了,你还不知道吧?”
德妃:“……”
阮仁燧:“……”
“嗯?”德妃脸上的表情霎时间晴转雷暴,眉头皱起:“岁岁,怎么回事?!”
阮仁燧:“……”
阮仁燧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心里边儿焦灼不已地想:死脑子,快想个借口出来啊!
灵光在哪儿?
快来闪烁一下!
闪……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
天杀的,怎么还唱起来了!
不要乱闪啊,会被打扁的!!!
……
阮仁燧到底还是躲过了这一劫。
至于原因嘛……
他都把王娘娘给搬出来了,他阿耶阿娘还能说什么?
德妃就是有点惊奇:“王娘娘怎么搬到那儿去住了?”
阮仁燧下意识扭头去看他阿耶。
德妃紧跟着也看了过去。
圣上脸上带着点唏嘘之色,叹口气,告诉他们:“王娘娘的侄子不久之前从马背上掉下来摔死了,王娘娘大概是想着换个地方,捎带着也换换心情吧……”
知道些许内情的阮仁燧:“……”
总感觉阿耶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阴森森的啊……
德妃因不知前情,闻言倒是有点感伤:“难怪呢。”
她觉得王娘娘的命也是怪苦的。
当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嘱咐他:“你以后要是有空,就多过去坐坐,陪陪王娘娘,只是不许胡闹,知不知道?”
阮仁燧乖乖地点了点头:“嗯!”
……
第二天姐弟俩放学回家,各自回到寝殿之后,才知道都收到了朱皇后使人送来的东西。
给大公主的是一把小银剑和两条项链。
宫人打开来,提着叫大公主瞧瞧。
就见那项链在日光下泛着明光,层叠的银色如同水波一样蜿蜒起伏,最底下那一层是银铃铛,略微晃动一下,便叮铃作响。
另一条是珊瑚项链,同样是层叠的设计,鲜红可爱,很古朴,适合小娘子佩戴。
凤仪宫的女官笑吟吟道:“是南边部族的工艺,他们的族长上京来拜见帝后,带了好些特产来,娘娘挑了些,让给两位皇嗣玩儿。”
除此之外,还有些是给贤妃的。
南边椰树、棕榈等阔叶植物编织成的竹筐和席子,那边海里出产的珍珠和贝壳,树叶裁成的原始粗犷的扇子。
还有被晒干了封存好的椰子肉……
德妃那儿收到的也差不多。
阮仁燧的礼物是两串果壳摇铃和一整套的银壶银杯。
不晓得他们是怎么打的,杯子居然还给做成了柿子的形状,很有意思。
阮仁燧喜欢那套小银壶,对于果壳摇铃却没什么感觉。
德妃倒是很喜欢,说这东西在神都很少见,自己绕着寝殿端详了会儿,挂在了东边窗前。
风一吹,那摇铃便哗啦啦作响起来。
晚上母子俩一起去凤仪宫吃晚饭,贤妃母女俩也去了。
田美人还没有出月子,不好出门。
倒是阿好去了——朱皇后也没落下她,专程赐给她一套银制的头面。
二妃与阿好不免就赏赐一事要向皇后谢恩。
朱皇后佩戴着一条绿松石的项链,明艳动人。
那也是今次那部族进献的东西。
她才刚跟圣上一起接受族长拜谒,这会让对方觉得得到了皇室的看重和礼遇。
她含笑说:“倒不是多精妙的东西,只是胜在新奇有趣。”
忽的想到一事,又随意地道:“还送了只猴皮书包来呢,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猴皮书包?!
这话说出来,几个孩子都瞪大了眼睛。
阮仁燧说:“朱娘娘,我想看看猴皮书包!”
大公主说:“我也想看!”
阿好瞧瞧他们俩,虽然也很好奇,却很有分寸地没有做声。
朱皇后没想到一只书包居然引起了两个孩子的兴趣。
左右看看,为了防止纠纷,就先给他们打预防针,说:“可不能跟我抢哦,那是我的,因为我也很喜欢!”
阮仁燧:“……”
大公主:“……”
两个孩子委屈巴巴地应了声。
朱皇后这才叫人去把那只猴皮书包拿过来。
不算大的一只灰色猴皮包,鞣制的手艺也不算特别出色。
只是两个孩子盯着背带旁耷拉下来的那条猴子尾巴,都觉得心里边痒痒的。
大公主跟朱皇后商量:“朱娘娘,我用我的项链和小剑跟你换,好不好?”
阮仁燧没说话。
德妃急了,她怕儿子吃亏——想要你就说呀,万一皇后真的换给大公主了,难受的可是你自己!
捅咕孩子一下。
再看他不作声,就主动张口说:“皇后娘娘,仁燧也可以用他的东西来换的!”
阮仁燧楞了一下,而后心里边一下子就美了起来。
他知道朱皇后不会把猴皮包给他,也不会把猴皮包给大公主,不患寡而患不均。
可是阿娘很爱他,甚至于不在乎别人的观感和看法,不惜摒弃成年人的颜面与大公主抢那只猴皮包,这叫他感到心里边暖暖的。
他捧着脸,笑眯眯地看着德妃。
朱皇后板着脸,同时拒绝了两个人:“想都别想,一开始就说了,这是我的,我自己要背。”
大公主神色郁郁。
德妃倒是感觉还好——毕竟大家都没得到嘛!
朱皇后思忖了会儿,倒是又给了他们一点希望:“不过,你们倒是可以设法来租……”
两个小孩儿一起瞪大了眼睛。
租?!
朱皇后觑着他们俩,说:“你们俩……”
她思忖了会儿,想起下个月就是太后娘娘的生辰,忽的有了主意。
“你们俩不是都爱在外边吃早膳吗?那就去学学怎么做面条吧。”
朱皇后不愿给他们压力,所以只说是“面条”,不说是“长寿面”。
要是真鼓捣出来了,卖相也能看的话,那等到太后娘娘生辰那日,固然是皆大欢喜。
要是他们俩半途而废了,小孩儿嘛,又没声张出去,也不丢人!
朱皇后还跟姐弟俩定了价:“猴皮书包,租一个时辰,三十文钱。”
捎带着说:“做一碗面条,卖出去,五文钱——不许投机取巧,一次做六碗面条出来,一回只能做一碗!”
她盘算着,就算是不熟练,前后六次忙活下来,瞧着总也该有点样子了吧?
大公主有点忧愁:“啊?”
她哪儿知道怎么做面条啊!
阮仁燧跃跃欲试:“朱娘娘,我能不能不做面条,改成蒸包子啊?”
德妃气得悄悄拧了他一把:“做面条多简单?活出面来,揉几下就行了,蒸什么包子!”
调馅儿很麻烦的!
阮仁燧捂着屁股,委屈兮兮地说:“阿娘你又不喜欢吃面条,你不是喜欢吃包子吗?”
“……”德妃实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她懊悔不已:“你,你怎么知道?”
阮仁燧郁郁道:“之前在夏侯家,你喜欢吃五丁包嘛……”
德妃悔得呀!
她赶忙伸手去揉:“岁岁,娘的乖宝!都是娘不好,还疼不疼啊?”
朱皇后听得莞尔,倒是没有强求面食的种类:“包子也好,面条也成,反正一回都是五文钱,且还得叫人吃得下去,能成样儿才行。”
她说:“就这么个规定,你们俩忙活去吧。”
阮仁燧和大公主清脆地应了声:“好!”
……
朱皇后也没叫他们俩乱来,今天时间来不及了,就叫先回去。
她说好了:“等你们俩明天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回宫之后,专门找个御书房的面点太太来教你们!”
因这句话在半空中吊着,第二天阮仁燧和大公主多多少少都有点心不在焉。
下午放了学,他照旧去袁太太的补习班上课。
袁太太巴拉巴拉讲了许多,看自己的学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当下怀着满腹的希望,问他:“永年,你有什么想法吗?”
阮仁燧就托着腮,很认真地问她:“袁太太,你说我要是在包子馅儿里边放瑶柱(干贝)的话,要怎么控制量呢?”
他说:“放太多是不是很容易腥?”
袁太太:“……”
袁太太忽然间合上书,面无表情地走到隔间去,紧接着关上了门。
阮仁燧还听见了关窗户的声音。
他站起身来,不明所以,还有点担心:“……袁太太,你没事儿吧?”
隔壁房间里忽然间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啊——”
阮仁燧:“……”
阮仁燧默默地坐了回去。
隔间里,袁太太满心绝望,恨不能以头抢地!
怎么会这样啊!
她心想:他明明很有天分的!!
我都在人家母亲面前把口夸下了!!
难道说我把好好的一个天才给带坏了?!!
袁太太真想抱头痛哭!
怎么会这样啊!!!
第137章 第 137 章 阿娘,看我给你带什么……
宁府。
宁大夫人悄悄将小姑让自己代她寻一处房舍居住的事情, 回给公公。
“咱们家世居神都,倒真是置了些屋舍,令姜出嫁的时候, 婆母也给了她一出三进的宅子和几家铺面。”
她隔着帘子,说:“只是我顾虑着令姜的意思,还是没走自家的账, 叫陪房去寻了处同坊在卖的宅子,亲自去瞧过, 觉得没什么毛病,就定下来了。”
宁尚书点点头:“你做得很妥当。”
又问儿媳妇:“多大的宅子, 耗费多少?”
宁大夫人回道:“三进的宅子, 地段不错,休憩得也很不错, 主人家犯了事,急着筹钱,这才肯脱手的,要价四千两,还到了三千八百两。”
宁尚书应了声:“是不错, 你受累了。”
宁大夫人赶忙道了声:“不敢。”
从宁尚书这儿出去, 她问陪房:“禾子还好吗?”
陪房低声说:“表小姐还不知道邹家那边儿的事呢, 跟咱们小姐处得倒好, 倒是提过想出去走走看看, 咱们家小姐顾虑着外头还不安生, 都设法拦回去了……”
宁大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又叫人去套车,出门去见小姑宁令姜。
宁令姜才刚搬完家,正带着人归置行装, 不只是从邹府带来的,还有些从邓州带回来,还没来得及拆开的。
不单是她,宁大夫人还在这儿瞧见了一个熟人:“噢,格非娘子——”
徐太太向她福了福身,叫了声:“嫂子。”
宁大夫人笑着跟她打声招呼。
院子里虽搭了凉棚,聊以蔽日,可盛夏毕竟是盛夏。
就算是遮住了火辣辣的阳光,那风,那空气,全都是热的,想逃都没处逃。
宁大夫人嗔怪小姑:“这么热的天,也不叫人家进去歇歇脚,喝杯茶,切个瓜来吃!”
又叫人去外头买绿豆汤,分给一众仆从:“都歇一会儿,晚点再干也来得及。”
宁令姜抿着嘴笑了一下:“是嫂嫂来晚了,请过了的……”
徐太太也说:“就是吃饱喝足了,才叫她拉出来帮着干活儿的!”
她人情练达,猜到这宁大夫人这会儿过来,必然是有话要说,当下随便找个由头,避到后边去了。
宁大夫人感慨于她的敏慧,也借着这个时机,从怀里取了只信封出来,递给小姑。
宁令姜一看就明白了,坚决不肯收:“宅子在我的名下,出嫁的时候,该给的嫁妆也都给了,没道理再叫家里边给我出钱……”
“收着吧,是公公自己贴补给你的!”
宁大夫人硬是塞到了她手里,攥着她的手用力握了会儿,这才松开:“他说,这几天想了很多,或许从一开始,他就给你选错了路……”
宁令姜听得一默。
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怎么能怪阿耶?当年,谁不觉得是一门好亲事呢!”
邹处道年轻俊美,金榜题名,家世也拿得出手。
虽有高堂,但因为不是长子,也不需要宁令姜这个小儿媳妇侍奉。
人哪儿能走一步,就看到最后呢。
宁大夫人看她神色如此平静,心里边反倒是有些担忧。
人遇上挫折的时候,痛哭一场,亦或者大醉一场,其实全都是正常的。
情绪需要一条发泄的路径。
但从事发之后直到现在,小姑看起来都很平静……
宁大夫人不免有些担心。
偏又没法儿戳破——说透了,岂不也伤人心?
等宁大夫人离开之后,宁令姜若无其事地继续跟徐太太一起收拾东西,布置屋室。
捎带着也盘算一下家里边都还有些什么东西,一一登记在册,心里边多少有个成算。
她心里边儿难受,嘴上就不能停,不住地在说话:“叫禾子跟我一起住就行了,旁边腾出来做衣帽间,她之前总想要间书房,也给她置备上……”
说完,没等徐太太言语,就自顾自地否了:“还是别住在一起了,她也大了,想有自己的地方了……”
略微顿了顿,又叹口气:“先前去霞飞楼,我还瞧着任女官的堂兄不错,相貌好,举止也好,原先存着一点心思呢,现在再想,得亏没去打听,不然就现在这个样子,却不是自取其辱?”
徐太太看她情绪不太对劲儿,就叫宁令姜的陪房在这儿盯着,自己拉着她往里屋去,旋即掩上了门。
又按着她的肩膀,叫她坐下。
宁令姜像是一具木偶似的叫她牵进去,怔怔地坐了会儿,忽然间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怎么会这样啊!”
她捂着脸,痛哭出声:“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徐太太静静地坐在旁边,神色怜惜地看着她,也没作声。
宁令姜自己哭了许久,终于哽咽着说:“我该怎么办啊,格非!”
她环顾左右,只觉得茫然,不知路在何方。
当下泣不成声道:“我……我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很可笑,不是因为邹处道,也不是因为这次的事情,我就是纯粹地觉得我自己可笑。”
“从小时候开始,好像就是这样,明明我比你还大了六、七岁,但你看起来却远比我成熟……”
“我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没有长大,还是二十来岁的样子,再一回头——怎么忽然间就这么老了,要独当一面了?!”
“我这次回来才发现,阿耶他也老了啊!”
她痛哭不已。
徐太太轻轻地抱住她,像是在哄自己的女儿一样,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哭一会儿吧,哭出来就好了,别总闷在心里……”
宁令姜哭得很无助。
她有个瞬间,甚至于很憎恶自己:“格非,我不是你,我不聪明,我知道,就算去考科举,我也考不中的……”
“我也不是费氏夫人,她有学识,有能力,我那点微末的本事,能干什么?”
“禾子又很像我,天真,爱玩,爱漂亮,有一点小聪明,但别说是科举了,小金榜试都玄之又玄……”
“怎么办啊?”
宁令姜绝望不已:“我是不是做错了?邹处道是有不好的地方,但要是就忍下去,起码禾子还是吏部侍郎的女儿,而不是……”
“你没有做错,”徐太太及时地打断了她:“不要把‘忍’想的这么简单。”
忍只会换来得寸进尺。
指望通过退缩和忍让换取利益?
想多了!
真要是这样的话,忍让的就是男人了。
忍让要是好事儿,还能轮到女人?
徐太太说:“邹处道品行低劣,尤其又到了吏部侍郎这个职位上,出事获罪,早早晚晚而已,你及早跟他和离,一刀两断,焉知不是福气?”
宁令姜听得面露动摇之色:“这,这倒是真的……”
“且你有什么好哭的?”
徐太太又叹口气,说:“你多有钱啊!”
她略微数算了一下:“你现在住着三进的宅子,契书上写的是你的名字,自己手底下还有套三进的宅子和几处铺面在收租,手头上多多少少也该有些贴己银子吧?”
“你不需要想出路,到处都是出路。”
徐太太由衷地说:“背靠宁家,家里边儿又只有你跟禾子母女两人,吃喝嫖赌抽的事儿都不沾边,这些个家产,能花到天荒地老去!”
宁令姜:“……”
宁令姜不由得道:“这,这真是很有道理啊……”
她脸上讪讪的,觉得很不好意思:“我在你面前说这些,真好像是在无病呻吟……”
徐太太却摇摇头,柔和一笑,由衷地说:“我也是过来人,知道这时候的日子难熬,能叫你心里边好受一点,我很情愿。”
她说:“我的苦楚是真的苦楚,但你的苦楚也并不是假的,痛苦就是痛苦,没有高低之分。”
“令姜,我很高兴你能在我面前说这些。”
……
闻家。
事出之后,张娘子心里边多少都有些忐忑。
怕事情进行得不顺利。
更怕反而适得其反。
尤其害怕邹处道发起疯来,把事情彻底掀开,毁坏掉聪如二十余年来的平和生活。
但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有时候她半夜惊醒,看女儿静静地睡在自己旁边,会不自觉地生出来一种感觉——这个梦,是不是做得太好太美了?
官宦人家里边儿,儿女跟母亲往往都是分开居住的。
闻小娘子现下之所以睡在母亲这里,是因为——她要进宫了。
有些突然。
但也是情理之中。
毕竟与宁家议婚不成之后,闻相公就已经敲定了此事。
挺好的,张娘子心想。
反正都是出嫁,为什么不往高处去嫁?
闻相公影影绰绰地跟她透露了一句,女儿将以昭仪的身份进宫。
正二品。
他寒窗苦读多年,入仕多年,多少次风波里挣扎过,到现在也不过是正三品。
尤其当今还很年轻,后宫也算是风平浪静。
是个挺好的归宿。
到了第二天全家人用早饭的时候,老闻太太就吩咐孙女:“进宫须得置办的东西,有你母亲操持,该教的也都已经教完了。”
“你这几天无事,就多陪陪你娘吧……”
她神色慈祥,轻叹口气:“她这一辈子,实在是不容易。”
闻相公扭头看了她们母女俩一眼,说:“照老夫人的意思来办吧。”
张娘子和闻小娘子心里边儿同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是都没有把这事儿戳破。
张娘子的女儿将要入宫为妃,这一重身份,无形当中,也庇护了她异父的兄长一次。
这才是邹处道没能把事情闹出来的原因!
皇室是不会允许有人在外边指摘未来宫妃出身的。
虽然他要说的是孟聪如,但瓜扯着藤,哪里能避得开?
待到用完饭后,闻家众人各自散了,张娘子跟女儿回到房里,,几番踯躅,还是没能张得开嘴。
叫她怎么说呢。
反倒是闻小娘子主动提议:“娘,天气这么好,咱们出去走走吧?我看桃柳斋新出了好些小钗,刚好去选些,带着进宫!”
张娘子自无不应之理。
如是使人去知会过闻夫人,母女俩一起出了门,在外头走走转转,吃一杯茶,一直到了午后时分。
张娘子听见女儿说:“去朱雀门外。”
她心下一惊:“守柔……”
闻小娘子反握住母亲的手,柔声说:“您就听我的吧!”
张娘子看着女儿年轻坚定的脸庞,不由得落下泪来,慌忙别过脸去,悄悄地擦了。
到了下值的时候,各衙门里的官员陆陆续续地出来了,朱雀门外的车马,也逐渐多了起来。
母女俩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起,看见一个着绿袍的青年官员从门内出来,个子高高的,面皮儿生得白皙,正跟旁边同僚言笑。
那两颊露出来浅浅的酒窝。
风华正茂,真是好年华。
……
宫里边又要添一个高位嫔妃,这事儿当然是有些影响力的。
但要说是很大,也不至于。
贤妃对这些事情一向都看得很淡,听了也就只是听了,并不放在心上。
德妃则是纯粹的心大。
而且想也没用啊!
她作为宠妃,看得很明白,她的对手其实从来都不是宫里亦或者宫外的某个女人。
天底下的女人多了去了,个个儿都警惕,警惕得过来吗?
抓住圣上的心,比想些有的没的强多了!
倒是朱皇后得操持妃嫔入宫的一干事宜,想躲都躲不开。
她叫人去传了尚宫局的冯尚宫来:“叫人去把安福殿打扫了,好生布置起来。”
朱皇后很明白圣上的心意:“闻相公是历经几朝的老人了,一向尽心竭力,闻昭仪进宫之后,不能薄待了她。”
冯尚宫毕恭毕敬地应了。
等再见了圣上,朱皇后到底还是跟他又提了一次:“田氏好歹也是公主的生母,只有美人的位分,公主长大了,脸面上怕也不好看。”
从前只有德贤二妃排在她前边,因都育有皇嗣,倒是还看得过去。
如今闻氏以昭仪之位进宫,入主安福殿,无疑会让田美人很尴尬。
圣上倒真是想了想,而后说:“那就等年关吧,就差几个月了。”
“春节之前,田氏要是没再作妖的话,就给她升一升位分。要是她再瞎折腾,干脆就把她也撵出去,再给公主找个养母,也就是了!”
他很无所谓地说:“反正公主这会儿也不记事,脸面不脸面的,就几个月,也不打紧。”
朱皇后:“……”
朱皇后每次听圣上说话,都能刷新“男人到底能有多冷酷”的下限。
她深吸口气,没再说田美人,而是说二公主:“公主出生也有些日子了,总没个正经名字,像什么样?传出去,叫人笑话皇室不慈!”
她看田美人因这事儿又心急又胆怯,偏因先前几次被教训了,还不敢开口问,就觉得她其实也怪可怜的。
圣上觉察出朱皇后话里边透出的不满,不禁有些讪讪。
毕竟这事儿的确是他理亏。
只是他一天天地那么忙,哪有闲心想什么名字啊!
圣上口中应了此事:“明天,明天就定下来……”
说着,站起身来,便待离去。
朱皇后太明白他的花花肠子了,当即一声断喝:“不准投机取巧,去问仁燧!”
圣上:“……”
圣上干笑一声,这时候脸上的表情看起来真跟阮仁燧有点像了。
“正韩,你就是这一点不好……”
他说:“总是把人想得太坏了!”
朱皇后冷笑了一声:“但愿这真是我想的,而不是人本来就坏吧!”
……
闻昭仪进宫的前一天,二公主终于有了名字。
圣上良心发现,专程去瑶光殿瞧了瞧自己只见过一回的小女儿,捎带着给她带了名字过去。
田美人看起来有些无助地复述了一遍:“仁恂?”
她下意识地去寻求殿内唯一一个念书比较多的亲人,阿好的帮助。
结果阿好也很茫然。
她的学习进度虽然很快,但是也没快到这种程度……
圣上就叫人去取了纸笔来,写在纸面上给她看:“仁恂,是这两个字。恂恂如也,有君子之风。”
田美人听得似懂非懂,但也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名字:“仁恂……”
她拉着女儿的小手,特别高兴:“真好,你有名字啦,仁恂,你的名字真好听,你喜不喜欢呀?”
二公主眨巴着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她。
吴太太和阿好亦是喜笑颜开,好像是终于有块巨石落了地。
圣上被这三个女人的欢喜刺了一下,心里边微妙地有点不舒服。
她们其实什么都没做错,但是那个场景,本身其实就是对于他无情的一种精神鞭笞了。
他很快便寻了个由头,起驾离开了。
走出瑶光殿,忽的想起一事来:“听皇后说,仁燧和仁佑,好像是要做面条换钱,拿来租猴皮书包?”
宋大监笑着应了声:“是啊。”
再觑着时辰,说:“这会儿想必已经开始了,您要是感兴趣,不妨去瞧瞧?”
圣上眉头舒展开来:“走。”
……
阮仁燧跟大公主这会儿不在御膳房,而是在尚食局。
这地方就在后宫之内,且距离披香殿和九华殿更近,相对而言,更适合作为教学场所。
贤妃长日无事,有这么个热闹,当然就得过来看看了。
对于德妃来说,从繁忙的读书任务当中抽身出来,看可爱的岁岁学着蒸包子,当然也是极其有意思的消遣啦。
尤其是在两位掌膳女官分别讲解展示之后……
德妃起初还坐在藤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扇子呢,看了几眼,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她又惊又喜,忍不住跟易女官说:“你看岁岁多聪明?上手多快呀!”
大公主还在“面多了加水,糟糕,水加多了,那我再加点面吧”这个循环里边儿上蹿下跳。
那边儿阮仁燧已经轻车熟路地实现了一比一粘贴复制,和出面团之后,娴熟地开始揉揉揉了。
虽然手小了点,力气比不上成年人,但整套流程都是对的呀!
易女官也觉得新奇,再一想,又说:“咱们小殿下从小就灵活,手工做得也好,大概是在这方面格外地有天赋吧?”
“是呀!”
德妃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又看似劝慰,实则炫耀地同贤妃道:“贤妃姐姐,你也别急,大多数人都是得慢慢上手的,总会成功的……”
贤妃:“……”
贤妃是真不怎么急,可大公主急了啊。
她不可置信:这么简单的事情,应该很容易的啊,为什么还没有做好?
尤其岁岁都已经在揉面了!
这跟考试的时候,自己还在做试卷第一页,而同学那边儿已经响起了翻页声有什么区别?
大公主又气又急,捏着拳头,邦邦邦敲自己和出来的那块死疙瘩似的硬面:“快点变软啊,你这可恶的面团!”
阮仁燧今天中午放学的时候,专门往王娘娘那儿跑了一趟。
一来是去跟她老人家说说话,二来也是去偷师。
他问王娘娘:“您吃过的包子里头,什么馅儿最鲜美?”
他还举了个例子:“之前我在外祖母那儿吃的五丁包,就很好吃!”
王娘娘是真的懂吃,听后就笑了:“天下文无第一,吃喝又怎么说得上出‘最’字?”
她娓娓道:“春天的荠菜,头刀的韭菜,顶花黄瓜谢花藕,都是最鲜美不过的了,这些吃的都是时节。”
“你方才说的五丁包,则是五种可口美味之物的杂融,若是如此……”
王娘娘思忖了一会儿,说:“我倒真是吃过一回十分合口味的馅料,岁岁,你吃过冬节茧没有?”
阮仁燧茫然道:“什么箭?”
王娘娘就把那三个字分别说给他听:“是冬天的冬,节日的节,蚕茧的茧。”
“闽南那边儿,每到冬至,都会包冬节茧,从前陈娘娘做过一回,我有幸尝过。”
她说:“这东西有点像饺子,但又不完全一样,是糯米皮儿。陈娘娘做的那回,里边包的是猪肉丁、香菇丁、鲜虾米、墨鱼干和芹菜丁,再加上一点蒜苗碎。”
“蒸出来之后咬一口,猪肉的油水和鱼虾芹菜等配菜的汁水一起在嘴巴里爆开,鲜美异常!”
阮仁燧听着都有点想流口水!
他还给王娘娘画了个饼:“王娘娘,等我学会怎么做了,也出来做给你吃!”
王娘娘笑着应了声:“好啊。”
还跟他伸出了小指:“那咱们一言为定?”
阮仁燧伸出自己的小手来,跟她拉了拉钩:“一言为定!”
现下在尚食局,他就预备照着王娘娘的说法调馅儿。
宫里边别的没有,吃食材料一定不会少。
他还太小了,拎不动菜刀——德妃也不敢让他拎,这活儿就得叫掌膳女官来代劳了。
肥瘦相间相间的五花肉切成丁,鲜香菇和芹菜切成丁,再有虾米和墨鱼干,蒜苗碎……
阮仁燧心想:这算是六丁包?
又想:小时女官说,外边那种好吃的包子之所以格外鲜美,是因为加了瑶柱,或者馅料里添了瑶柱煮出来的高汤。
王娘娘喜欢吃的冬节茧里边也有鲜虾丁和墨鱼干,也就是说,适当地加一些河鲜海鲜,能进一步丰富馅料的口感?
掌膳女官帮他把馅料调制好,下锅炒熟,不需要搁进包子里,所有人都闻到馅料出锅之后的鲜香味儿了。
阮仁燧也没想着一蹴而就,大大方方地叫人把包子馅儿往桌上一摆,招呼大公主:“大姐姐,先来吃点再说!”
大公主吸了吸鼻子,果断地放弃了自己那块好像是有点死了的面团:“好!”
等圣上过去的时候,就看德贤二妃并两个孩子一人端着一只小碗,小口或者大口地在品尝馅料咸淡……
德妃给其余三个人做了个“嘘”的动作,又叫人给圣上也盛了一碗:“你来尝尝。”
圣上倒也没有多想,接过来尝了一口,点点头,面露赞许:“掌膳女官调的?十分地有水准!”
德妃洋洋得意地哼了一声,像只骄傲的小羊一样,扬起了头。
她说:“这可不是掌膳女官调的,是我们岁岁调的!”
圣上吃了一惊:“真的假的?”
又低头去看儿子。
阮仁燧洋洋得意地哼了一声,也像只骄傲的小羊一样,把下巴抬得高高的。
贤妃还说呢:“不只是调馅儿,仁燧和面上手得也快,实在是很厉害!”
德妃扬眉吐气!
阮仁燧也是扬眉吐气!
直到圣上趁着其余人没注意,很怜悯地问他:“上辈子过得很惨吧?”
他实在是很怀疑:“难道是亡国了,前朝皇子沦落街头,靠卖包子为生?”
阮仁燧:“……”
阮仁燧面无表情地说:“阿耶,就算你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你自己吗?”
他说:“你看起来难道像是亡国之君?”
圣上诡异地被说服了:“那倒也是!”
阮仁燧:“……”
可恶!
感觉更生气了是怎么回事?!
……
两个孩子蒸腾了半下午,好歹搞出了一点成果。
大公主与其说是做出了面条,还不如说是做出了一锅浆糊。
阮仁燧……
阮仁燧的面倒是和得很成功,馅儿也调制得很成功,但是他不会包包子!
他上辈子就是个卖饼的,懂个屁的包包子啊!
且他也不会擀皮儿……
最后就是死厚的面皮丑丑地包了一丁点馅儿,勉强地进了蒸笼。
朱皇后知道他们俩都是头一回做,倒是也没为难,好笑之余,都给付了五文钱过去。
还跟他们打好了补丁:“明天开始,都老老实实地在宫里边吃饭,出去上学,也不许再带钱了,知道吗?”
这是严格限制他们获取金钱的途径,免得造成最终的结果不公。
两个小孩儿全都应了。
结果等晚上回到九华殿,大公主要睡觉的时候,就悄悄地跟母亲说:“阿娘,我觉得朱娘娘设置得有问题。”
贤妃把她按倒在榻上,问:“哪儿有问题呀?”
大公主跟个弹簧似的,支起身来,煞有介事地说:“你看,我跟岁岁今天都没有成功,但朱娘娘还是分别给了我们五文钱,再之后会不会也是这样?”
她有点担心:“这样下去的话,到最后我跟岁岁可能会同时拿到三十文钱,问题根本没有得到解决呀!”
贤妃其实早就想到了,当下笑着说:“你能想到的问题,皇后娘娘肯定也就想到了,放心吧,到时候自有分晓。”
大公主有点怨囿地看着她:“你就是事不关己,所以才说得这么轻巧……”
她好喜欢那只猴皮书包啊!
又很忧郁地嘟囔起来:“岁岁好厉害啊,他做得比我好……”
她愁得睡不着觉,光着脚下了床,又去隔壁看自己的小黄鸡。
贤妃百般无奈:“你能不能把鞋穿上?!”
大公主置若罔闻。
到了隔间里,发现小黄鸡长大了一点,黄色褪去,开始变丑了……
大公主气得跺脚:“好烦啊!”
她说:“今天真讨厌!”
结果第二天,大公主的烦恼就不攻自破了。
……
龙川书院的门外,会不定时地刷新出各种小摊儿来。
譬如今天,才放学出来,大公主就见几个同学围在某个摊子面前。
夏风带着一股燥热,拂过她的脸颊,捎带着传来了一阵诱人的甜香气。
大公主过去看了看,原来是卖糯米糖藕的。
那莲藕带着一点红糖的柔美色泽,中间的圆洞都被糯米填满,上边点缀着浅红色的蜜汁。
那兜售糖藕的娘子说:“不是桂花蜜,是玫瑰花蜜。”
她的袋子里装着一把竹签儿,笑眯眯地招呼这群小客人:“买一根尝尝吧,一份只要三文钱,很实惠的!”
虽然一根只有两片糖藕,但是的确很便宜啊!
要是昨天,大公主眼睛都不眨地就买了。
且还会买一堆,带回去跟阿娘和朱娘娘都尝尝。
但是今天……
大公主被忧伤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她只有五文钱了……
且这五文钱还要留着攒起来,租猴皮书包……
她小小地咽了下唾沫,决定不吃糯米糖藕了!
肯定不好吃!
酸的臭的苦的,肯定不好吃!
转身都走出去了,就听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姐姐,给我来一串吧!”
大公主听得错愕,回头去看,见真是弟弟,不免愈发震动了。
她心想:岁岁花了三文钱,我不花,那就肯定是我第一个背猴皮书包了!
再一想,又有点惭愧:仁佑,你这么想真不好……
可是她真的很喜欢猴皮书包……
大公主迟疑着,叫了声:“岁岁。”
她很小声地提醒说:“你,你不攒钱租猴皮书包了吗?”
阮仁燧嘿嘿笑了两声,把那串糯米糖藕送到她面前去:“吃一口!”
大公主下意识地咬住了最上边的那只莲藕圈圈。
阮仁燧一抽手,将其从竹签上剥去,紧接着仰起脸来,开始吃剩下的那一片糖藕。
姐弟俩一起嚼嚼嚼。
真好吃!
大公主脸上带着点犹豫:“岁岁,我们俩一起摊钱吧……”
阮仁燧果断地摇头拒绝了:“不要,是我请你嘛!”
再瞧见不远处有个小贩过来,登时眼睛一亮,噔噔噔跑过去了:“喂,等等我——”
……
闻昭仪是午后进宫的。
依照规矩,先去千秋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因闻相公在前朝的关系,太后娘娘待她倒很和气,留她吃了杯茶,再说了一刻钟的话,才叫人送她出去。
再之后又往凤仪宫去给朱皇后请安。
德贤二妃也在这儿。
闻昭仪在凤仪宫停留的时间就有点久了。
一来是要同中宫和二妃叙话,二来,也是在等待两位皇嗣回宫,来跟她碰个面。
依据本朝的规矩,三品及以上的妃嫔都是正经的庶母,皇嗣见了,都要行常礼的。
这也是田美人境遇尴尬的一大原因。
她只有四品,不在上述之列。
两位皇嗣见了闻昭仪,得称呼一声“闻娘娘”,但因他们的生母都是正一品妃,想指望他们专门去安福殿给闻娘娘请安,那也是不切实际的事情。
朱皇后有念于此,便折中叫他们趁着今下午的空闲,来凤仪宫认认人了。
一后二妃从前都是见过闻昭仪的,今次再见,感触又与先前截然不同。
朱皇后和贤妃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德妃对闻昭仪就很淡漠了。
她不会蓄意地去针对闻昭仪,但要说是亲亲热热地去叫一声“妹妹”,那也做不到。
她能叫贤妃一声“姐姐”,跟贤妃关系还过得去,说到底,还是因为贤妃不得宠。
闻昭仪察觉到了,只是她很能控制得住情绪,脸上没有显露出任何痕迹。
如是闲话了半晌,外头终于有人来报:“皇后娘娘,两位皇嗣过来了。”
德妃在殿内等了许久,早已经觉得有些无趣,听人说岁岁来了,才重新提起了精神,向进门处看了过去。
大公主是最先进来的,宫人主动帮她掀起了玉帘,等她进来,却放下了。
德妃看得微微一怔,下意识道:“岁岁呢?”
大公主神神秘秘地说:“德娘娘,岁岁在后边,你去窗边看看就知道啦!”
德妃听得不解,倒是没有迟疑,向朱皇后告罪一声,起身往窗边去了。
视线向外那么一扫,她起初楞了一下,回过神来,不由得笑了。
午后暑热最盛,阮仁燧肩头扛着两朵巨大的向日葵花,脸颊红扑扑的。
他阳光灿烂地朝德妃招手,快活不已地叫道:“阿娘,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啦!”
第138章 第 138 章 两个混子好像有点死了……
阮仁燧对猴皮书包感兴趣, 但也没有十分地感兴趣。
他看出来朱皇后为了避免皇嗣之间的争端,是肯定不会将其赠与他或者大姐姐当中的任意一人的。
既然如此,只要能耐心地等一等, 早晚其实都能背到的。
急什么呢。
想背猴皮书包是真的,想吃糯米糖藕是真的,想让阿娘开心一下也是真的。
三十文钱才能达成第一个目标。
可只需要五文钱就能同时达成后边两个目标, 怎么选还要犹豫吗?
阮仁燧用三文钱买了一串糯米糖藕,换自己跟大姐姐甜甜嘴。
又用剩下的两文钱从花农那儿买了两只巨大的向日葵。
超值的好吗!
德妃感动坏了, 看儿子小脸热得红扑扑的,伸手去摸, 也有点烫手。
她情绪在心里边儿几番奔涌, 才说出话来:“你跑什么呀,看这热的, 满头的汗。”
又替他解开脖颈间的扣子,掀起来一点衣襟,看他小小的肩膀因为方才扛着那两朵向日葵而印上了两道红痕,心里边儿别提什么滋味了!
养孩子这事儿,隔三差五地生气是真的, 但只要有这么一个瞬间, 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她叫易女官把那两支向日葵收起来, 递过去的时候, 自己都有些咋舌:“好重。”
又问他:“岁岁, 哪儿来的向日葵?”
阮仁燧阳光灿烂地道:“我在外边买的, 很便宜, 一文钱一支!”
德妃初听一怔,反应过来,心里边更不是滋味了:“那你的猴皮书包怎么办, 不背啦?”
阮仁燧理所应当地说:“阿娘肯定比猴皮书包重要得多得多啊!”
德妃窝心极了。
又领着他过去认人:“这是闻娘娘。”
阮仁燧跟大公主一起向闻昭仪躬身见礼。
后者也不肯坐着领受,站起身来,神色和煦地朝他们点了点头:“两位殿下有礼。”
又有宫人及时地送上了她给两位皇嗣准备的见面礼。
大公主的反应很平静——主要她从小就见到宫里边有许多娘娘,再来一个,当然也不觉得有什么。
她就是有点小小的忧愁。
岁岁从外边带了两支向日葵给德娘娘,德娘娘看起来真是好高兴啊!
岁岁买花的时候,她其实也犹豫过要不要买两支带回来给阿娘的。
可是转念一想,德娘娘平日里喜欢摆弄花草,阿娘又不喜欢……
但是等真的回来之后,德娘娘兴高采烈地给岁岁擦脸的时候,她不经意间一抬头,瞧见了阿娘脸上的神色。
阿娘看起来……还挺羡慕的。
大公主犹豫起来了。
猴皮书包,阿娘……
摇摆挣扎了一路,等离开凤仪宫,回到九华殿之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大公主把自己珍而重之地收在小香囊里的五个铜板取出来,捧到了贤妃面前去,小手一挥,很大气地说:“阿娘,你拿着吧!”
贤妃吃了一惊:“……是叫我先替你收着吗?”
“不!”大公主的心在滴血,但还是强忍着,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这是我孝敬你的,你拿着,我再去赚!”
贤妃:“……”
贤妃起初有点不解,再一回味今天的事儿,心下明白过来。
她又感动,又窝心,还觉得有点好笑。
再看女儿明明是在跟自己说话,但眼睛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往那五枚铜板上面斜……
她忍着笑,当下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仁佑,你真是长大了,会孝敬阿娘了!”
贤妃特别认真地说:“阿娘会好好用这五文钱的,你有心了!”
大公主:“……”
大公主心想:阿娘怎么都不推脱一下?
又想:仁佑,你这样好像有点虚伪……
两种情绪在心里边反复拉扯,搞得她愁愁的。
“算啦,”最后她愁眉苦脸地说:“阿娘,你要省着点花啊,我在外边赚钱不容易的……”
贤妃:“……”
贤妃心里边笑得肚子都疼了,但还是要装得跟没事人似的:“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省着点花。”
晚上照旧是娘俩儿一起用膳。
吃到一半,心腹悄悄地来回话:“娘娘,陛下往披香殿去了。”
贤妃听了,也不觉得奇怪,淡淡地应了声:“知道了。”
便摆摆手,示意她退下了。
晚饭之后,大公主乖乖地去写作业,贤妃在隔间跟心腹言语。
“宫里的日子跟外头可不一样,但愿闻昭仪真的做好准备了吧。”
心腹低声道:“陛下……”
凤仪宫里,朱皇后听闻此事,也不由得轻叹口气:“陛下对于外朝和内廷,是分得很清楚的。”
闻相公的托举和功劳,在闻昭仪进宫的那一刻,就彻底耗尽了。
在圣上看来,因对于闻相公的看重,所以我选了闻家的女儿进宫,甚至于还给了她正二品昭仪的位分——我很对得起闻家了。
至于之后如何,就得看闻昭仪自己了。
圣上不可能为了周全闻相公亦或者闻家的体面,去宠爱闻昭仪。
他凭什么委屈自己?
朱皇后看着窗外的寂寂夜色,由衷地道:“但愿闻昭仪能坐得住吧。”
……
披香殿。
圣上过去的时候,就见德妃正对着一只大肚广口瓶在插花。
明亮灿烂的向日葵做主花材,旁边点缀以小朵却繁多的鹅黄色蔷薇,选几支高挑的蓝紫色铁线莲点缀,再用两支婀娜纤秀的文心兰点石成金。
实在是很明丽绚烂。
阮仁燧才刚洗完澡,被一条长巾帕裹着,光着脚哒哒哒跑出去,像条小狗一样,跑到德妃跟前去开始甩头。
德妃笑着撵他:“去去去,别闹!”
注意到圣上过来了,她眸光一柔,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笑吟吟地让他看:“好不好看?”
圣上含笑道:“你跟花都很好看。”
四目相对,一时静好。
阮仁燧又锲而不舍且很没有眼力见地跑到他阿耶面前去小狗甩头。
终于换来了一个脑瓜崩儿。
他老实了。
圣上从保母手里边儿接了柔软的巾帕,叫了冤种过来,开始给他擦头发。
德妃叫人把插花剪掉的花梗和一干器物收拾起来,亲自摆正了花瓶的位置,捎带着还说了个八卦:“我听夭夭说,外头英国公府跟颍川侯府两家的婚事撞日子了……”
圣上还真是头一次听说这事儿。
不只是他,连同阮仁燧也一起竖起了耳朵。
父子俩异口同声道:“怎么回事?”
……
英国公府的那桩婚事,是二房的裴六郎要娶半步宰相褚侍郎的独女褚小娘子。
而颍川侯府的那桩婚事,则是世孙要迎娶德庆侯府的周娘子。
说起来,要娶妻的这两位还是正经的表兄弟呢。
世孙的母亲跟裴六郎之父裴二爷是嫡亲的兄妹!
但就算是嫡亲的兄妹,两边儿撞了日子,也很难做啊!
英国公府当然知道颍川侯府要办喜事——那喜事还是裴东亭这个英国公给做的媒呢!
这时候还是欢天喜地的,侄子跟外甥一起娶妻,双喜临门嘛!
裴二夫人去找人给儿子选了个成婚的黄道吉日,颍川侯夫人也去找人给自己孙儿选了个黄道吉日。
找的虽不是一个人,但架不住算出来的都是同一个黄道吉日啊!
碰了头把话一说,坏了!
到时候两家都办喜事,亲朋们往哪家去合算?
搞得裴二夫人十分恼火:“这日子可是我们先选出来的,他们这是想干什么?故意跟我们过不起吗?”
颍川侯夫人也觉得自己很无辜:她哪儿知道就撞上了日子?
她犹豫着跟丈夫商量:“不然,咱们就跟亲家商量商量,改改日子?”
颍川侯听得头大不已:“这个嘴,只怕是不好张吧……”
订好了的日子却要改掉,叫人知道,会怎么想?
尤其未来孙媳妇才刚遭了一场变故,父母和离,母亲随从舅父远赴东都。
这时候先订了日子,而后再改,多少都有点欺负人的意思。
但是英国公府那边,也是要有所顾忌的……
颍川侯实在觉得难做。
思来想去,还是叫妻子悄悄去问一问德庆侯府的意思。
周娘子气得掉了眼泪出来:“凭什么要我改日子?难道我成这场婚,还得看外家表亲的脸色?”
她恨恨地抹着眼泪:“是啊,人家虽没了娘,还有在做黄门侍郎的爹撑腰,不像我,娘走了,你们全都来糟践我!”
众人听得脸上讪讪的,且日子都定下了,再叫去改,的确也不合适……
两下里便僵持住了。
……
“贪多嚼不烂啊。”
德妃讲完之后也说呢:“英国公府要因小失大了。”
圣上微露讶异之色:“怎么说?”
德妃就理所应当地道:“两边都是贵戚,该得罪谁呢?”
“让褚小娘子退让?人家可是黄门侍郎的独女!”
“让周娘子退?那也是正经的侯府女儿啊!”
她说:“这两桩婚事,家世门第都太匹配了,又因为这份匹配,所以也就无法强按着一方低头吃亏,到最后,只能两败俱伤。”
“除非……”
德妃微妙地顿了一下。
圣上饶有兴味地问:“除非什么?”
德妃就说:“除非你或者太后娘娘愿意出面,给这几家一个天大的面子,专程指一个地方,让他们两家一起办喜事,图个吉利,也有体面……”
只是同时她也说:“不过,我觉得他们应该是没有这个荣幸的。”
圣上听得啧啧称奇,由衷地道:“夏侯博士一针见血,说得鞭辟入里,明天的专业考试,肯定是没问题啦!”
阮仁燧听得愣住了。
德妃显而易见地楞了一下,有点结巴地问:“你,你还记得?”
圣上轻叹口气,伸臂去搂住了她的肩头:“当然了……”
阮仁燧披散着头发坐在那儿,有点不好意思地想:我早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毕竟我阿娘已经过了二十岁的门槛,即便考过了,也没法计入成绩了。
只是没想到即便如此,阿娘居然也还是要去考。
圣上大概也问了句类似的话。
阮仁燧听见他阿娘带着点哭腔,说:“我自己都考不过,怎么好意思督促底下的弟妹去考?”
阮仁燧听得心下触动,还没来得及再生出点感慨呢,易女官就悄悄地潜行到后边儿去,把这只湿漉漉的小狗给牵走了。
“让陛下跟娘娘说会儿话吧,我再找个人来给您擦头发……”
阮仁燧听着窗外隐约的虫鸣声,心想:行叭!
……
这天傍晚的时候,天就有点阴沉了。
云层里隐约有雷声传来,只是闷闷地响,倒是没很快落下雨来。
一直等到半夜时分,外头忽然间一道明光,闪电刹那间照亮了天际,几瞬之后,轰鸣声如期而至。
紧接着就是瓢泼大雨。
阮仁燧叫雷声给惊醒了,又听见窗外有压低了的脚步声和关窗户的声音。
燕吉大概是睡了一觉了,声音还带着点沙哑,思绪倒是很清明:“都别慌,油布就在那儿挂着,拉起来就是了,小心点,别伤了娘娘的花……”
又过了会儿,那一点声响也消弭无踪。
唯余雨声依旧。
阮仁燧打个哈欠,听着哗啦啦的雨声,拉上被子,翻个身继续睡了。
他不知道,这会儿德妃跟圣上也还没睡下,且正在谈论他呢!
德妃因知道了英国公府跟颍川侯府两桩婚事撞在一起的事情,倍觉感慨,这会儿就跟圣上说:“以后岁岁长大了,千万别一味地看门第给他选妃……”
她不胜唏嘘:“英国公府跟颍川侯府,乃至于德庆侯府,就是算得太精了,到最后闹了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圣上捻着她的一撮头发,缠在指间把玩:“这怎么说?”
德妃轻叹口气:“裴六郎要娶的是黄门侍郎的独生女儿,世孙要娶的是与自己身份相当的侯府女,多齐整的两桩婚事?”
她说:“简直是用算盘珠子一个一个拨出来的,严丝合缝,一丁点儿的亏都不肯吃!”
只是德妃也说:“天下哪有那么正正好的事情?”
“家世合适了,就必然有别的地方会不合适,你等着瞧吧,男方在自己家里边都是金凤凰,女方难道就是受气包?以后过起日子来,都有得受了!”
圣上听得低笑起来:“你这就想太远了吧,他才多大……”
德妃气得踢了他一下:“比不上你心大!”
圣上当下就“哎呀”两声,答应下来:“好好好,以后岁岁的王妃,让你来选,你不满意,我不点头,这总行了吧?”
德妃听了不喜反愁,郁郁地道:“总感觉他还是个小孩儿,怎么忽然间就要谈婚论嫁了呢?”
圣上:“……”
……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天空一片晴朗,浑然看不出昨夜骤雨滂沱的痕迹。
倒是空气很好闻。
湿湿的,隐约带着一点泥土和花木的芬芳。
阮仁燧洗漱之后出去,略走几步,便看见有只蜗牛被冲到了台阶上,正挥动着触须,艰难地向前爬……
他蹲着看了会儿,最后还是找了片草叶,把它给夹送到花圃里边去了。
餐桌上出现了桂花糕和精巧的三角形小粽子。
这是易女官的巧思,亦是一种祝愿——高(糕)中(粽)嘛!
德妃很赏脸地分别吃了一块。
末了,又跟儿子和大公主一起乘坐马车出宫,参加礼部组织的史学专业考试。
大公主起初不知道她要出宫去做什么,情绪还很放松,等知道德娘娘锐意进取,专门出宫去考试之后,马上就笑不出来了。
等到了下午回去,看贤妃吊儿郎当地在听曲儿,就更生气了:“阿娘,你再这么自甘堕落的话,以后可别想吃我的面!”
贤妃:“……”
贤妃暗吸口气,觉得她就跟隔间里开始长大褪色不再那么可爱的小黄鸡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她扯开嘴角笑了一下,反问女儿:“你还有面?在哪儿?”
贤妃吹了吹手里的热茶,凉凉地道:“不会是说那锅浆糊吧?”
大公主:“……”
大公主气得哇哇怪叫:“阿娘,你丸辣!你再也别想吃我的面辣!”
……
不只是大公主锅里边有浆糊,阮仁燧跟曹奇武脑子里也有浆糊。
十班的第一节课是徐太太的课,讲解了一些基础的文义——但是冤种二人组都没听。
曹奇武买了本闲书,很精明地将其拆分成一页一页,隔一页插在课本里,这样偷看的时候就不会引起怀疑了。
阮仁燧惊叹人在做坏事的时候总有用不尽的小聪明!
他们俩一起摸了一节课的鱼,结果第二节课就是随堂测验。
文言文翻译。
试卷发下来,答完了又交上去,而后就是自行查漏补缺时间。
徐太太在上边紧急批阅刚到手的随堂测验卷。
然后……
“曹奇武,侯永年,你们俩给我站起来。”
全班人的目光一起投了过来。
徐太太面沉如水,眉头皱着。
先问曹奇武:“刚才上第一节课的时候,你没有请假,也没有在课堂上睡觉吧?”
曹奇武赶忙摇头:“没有,没有!”
徐太太点点头,觑着手里边那张卷子,问他:“曹奇武,你告诉我,声色狗马中的四个字,分别是什么意思?”
曹奇武被问得宕机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太太,声是乐曲,色是美色,狗跟马都是常见的动物……”
徐太太又问他:“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曹奇武艰难地想了想,说:“是,是指人荒淫无道,不干正事……”
徐太太遂问他:“荒淫无道,不干正事,应该是声色狗马,跟你写的声马狗色有关系吗?”
“难道荒淫无道就是听马唱曲儿,然后欣赏狗的美色?”
曹奇武:“……”
阮仁燧实在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完自觉不对,赶忙收敛起笑容来,把嘴闭得紧紧的!
徐太太继续历数曹奇武的错处:“圣人讲,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你怎么翻译的——我小时候就很贱,所以经常做下贱的事情?”
“你觉得这对吗?”
这就触及到曹奇武的盲区了。
他迟疑着问:“这……不对吗?”
徐太太冷笑了一声,步下讲台,慢慢地走到教室最后排,他们俩面前去:“这些也就算了,还有这里——”
“襄公少时不羁,有易牙之癖,告诉我,你是怎么翻译的?”
曹奇武:“……”
曹奇武眼睛一闭,一狠心,说出了自己写的答案:“襄公小的时候很不受拘束,喜欢跟人互换假牙……”
教室里响起了一片哄笑声。
阮仁燧也没忍住,赶忙低下头,遮掩住自己咧开的嘴。
徐太太都被气笑了:“我上节课才讲了易牙的故事,你又没有请假,又没有睡觉,居然都不知道那是个人名?”
再看阮仁燧还在那儿乐,登时就把火烧到了他身上:“侯永年!”
她捻着阮仁燧的那张卷子,指甲掐住了两个字:“这是什么字?”
阮仁燧打眼一瞧。
骒马。
他就念出来了:“骡马。”
徐太太气极了:“你们俩人坐在这儿,魂儿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骡马?我看你们俩一个像骡,一个像马!”
说完,顺手抄起曹奇武的课本,分别在他们俩肩膀上拍了一下。
曹奇武脸色大变!
阮仁燧脸色大变!
夹在书页里边的杂书书页如同螺蛳的舌头一样,慢慢地,悠悠地吐出来一点……
徐太太脸色大变!
她果断地捉住那条舌头向外一抽——
混子阮仁燧跟混子曹奇武脸色再变!
徐太太恶狠狠地瞪了曹奇武一眼,又看阮仁燧:“侯永年,把你的课本也给我!”
阮仁燧:“……”
补,补药啊!
徐太太惊觉这个角落俨然已经成了混子的温床!
她叫两个混子让开,自己蹲下身去,开始翻看他们的桌洞里的所有书籍。
徐太太在大量的杂书当中,发现了少量的课本!
徐太太被气笑了,叫他们俩去办公室训斥了半晌,而后道:“你们俩回去把纸笔拿来,在这儿把班规抄写三遍,再把你们俩的家长都给我找来!”
阮仁燧:“……”
曹奇武:“……”
两个混子好像有点死了似的从办公室里出去了。
大公主听人报信——自从上次的发粪涂墙之后,所有人都知道十班有两个狼人了——知道弟弟被叫到了办公室去,还以为他又跟人打架了呢。
急急忙忙地赶过去,见到的就是活人微死的弟弟。
大公主很关心地问他:“岁岁,你还好吧?”
阮仁燧心里慌慌的,脸上愁愁的,说:“大姐姐,我不好,我又要叫家长了……”
大公主很怜惜地看着弟弟,皱着小小的眉头,为难极了。
过了会儿,阮仁燧和曹奇武像两根石头桩子似的杵在办公室里,趴在徐太太的办公桌上抄写班规,忽的听见外边有人清脆地喊了一声:“报告!”
徐太太抬头瞧了眼:“进来吧。”
阮仁燧一扭头,就见大公主背着手,强装镇定地进来了。
她神情严肃:“徐太太,你好,我是十班侯永年的家长,我是他的姐姐……”
阮仁燧:“……”
羡慕不已的曹奇武:“!!!”
徐太太:“……”
第139章 第 139 章 卷毛鬼跟小红花!
徐太太气极反笑。
笑完之后她板着脸, 看了眼大公主的胸牌,而后问她:“元宝珠,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大公主有点紧张。
主要她也是第一次以家长的身份来跟太太说话呀!
大公主就回忆着长辈们说话做事时的模样, 干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徐太太,我是侯永年的姐姐, 听说他犯了错,您要请家长, 就过来看看……”
徐太太:“……”
徐太太看她跟个小大人似的说话,心里不由得想笑, 只是强忍住了, 声音平和地说:“坐吧。”
阮仁燧有点惊异地看了过去。
怎么回事,徐太太居然没有直接把大姐姐撵出去, 亦或者说一句“你也叫家长来”?
大公主微有点忐忑地坐了下去。
徐太太还真像在跟家长说话似的,很严肃地说起了今天的事情:“侯永年跟曹奇武两个人凑在一起,上课不好好听讲,都蜷缩在角落里看杂书,试卷写得一塌糊涂, 桌洞里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又质问大公主:“做学生的, 上课不好好听讲, 这对吗?”
大公主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肩膀:“……不对。”
徐太太又问:“上课偷看杂书, 这对吗?”
大公主默了默, 又说:“……不对。”
徐太太最后又把两个混子的试卷往她面前一摆, 问:“前一节课刚讲过的东西, 他们俩把试卷写成这样,这对吗?”
大公主接过那两张试卷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眉头渐渐地拧起来一个疙瘩:“岁岁,你是怎么回事?”
她超严肃的:“上课不认真,做错了这么多!”
曹奇武由最初的歆羡转为幸灾乐祸。
结果大公主也没有放过他:“笑?你有什么好笑的?!”
她很生气:“你错得比岁岁还多,还有脸在这儿笑!”
曹奇武:“……”
不笑.jpg
徐太太又把从他们俩课本里抽出来的那一摞杂书的书页拿给她看:“当学生的,在老师眼皮子底下耍这种小聪明,对吗?!”
大公主很严肃地说:“不对!”
紧接着就站起来,颇有些威仪地训斥弟弟:“岁岁,你怎么能这么胡闹?怪不得徐太太生气呢!”
她说:“还有曹奇武,你们俩还不赶紧跟徐太太道歉?”
两个混子蔫眉耷眼地开了腔:“徐太太,我们错了……”
大公主又说:“徐太太,你放心吧,晚点我教训他们——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他们俩计较啦!”
徐太太看得又气又笑,瞧着两个混子一脸忐忑的模样,也知道他们害怕,到底没再深究这事儿。
“这回的事情,我是看在元宝珠的面子上,才就此掀过去的,家长既已经来了,就不必再来了。”
徐太太正色道:“元宝珠今年才多大?人家怎么就能跟个小大人似的,说话做事都这么条理?”
“见贤思齐,你们得多跟人家学习!”
两个混子听见的:就此掀过去……家长就不必再来了……
两个混子异口同声道:“徐太太,我们知道啦!”
徐太太教了多少学生了?
瞧他们俩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当下就说:“你们俩回去,把自己的桌子搬到讲台底下去,谁左谁右,你们自己选!”
她说:“马上就是月考了,你们俩还不上心,现在讲台底下坐上七天,以儆效尤!”
两个混子悲痛得如丧考妣:“啊?!”
徐太太断然道:“啊什么啊?赶紧回去搬桌子去!”
阮仁燧蔫蔫地拉着曹奇武往外边走。
后者还有心事呢,瞧着被徐太太没收的那些杂书,期期艾艾:“太太,我的书……”
徐太太盯着他,皮笑肉不笑道:“是很宝贵吗?你小小孩童,拿着丢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她轻飘飘地说:“想要回去,就叫你家长来替你要吧,我二话不说,马上给。”
曹奇武:“……”
他哪敢叫他阿耶阿娘知道他在书院里做这个?
还不男女双打,把他拍成平面的?
曹奇武老老实实地低着头,跟混子同桌一起出去了。
到了办公室外边,他还心有余悸:“岁岁,幸亏你大姐姐把事情给截下来了,不然真叫了我阿娘来,还不把我打死!”
阮仁燧虽然也怕挨打,但听他说得这么严重,多少也觉得有些好笑:“不至于、不至于……”
曹奇武由衷地叹了口气:“至于的,我阿娘生气起来,跟一头老虎似的,特别暴躁,前天才刚狠打了我一顿——我二哥小的时候被她吊起来打,我看得真真的!”
阮仁燧回想了一下先前见到的曹太太,总觉得他说得太夸张了:“不会吧?”
曹太太看起来挺温柔的啊。
曹奇武忧伤不已:“你不懂!”
他本也是个心大的,倒是没在这事儿上过多的着墨。
就是有点遗憾:“那本鬼故事我才看到一半,都没看完呢……”
阮仁燧实在是很佩服他:“你看了晚上不害怕吗?”
“当然怕啊,”曹奇武理所应当地说:“我怕得晚上不敢一个人出去尿尿,就偷尿在我阿娘的皮靴子里边了……”
阮仁燧:“……”
曹奇武还在啧啧地品味着,意犹未尽:“但是看鬼故事真的很刺激啊!”
阮仁燧脑海里还在闪现着“皮靴子”三个字。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才是你阿娘揍你的原因吧?”
曹奇武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真是的,这不重要啦……”
阮仁燧:“……”
阮仁燧惊觉天地造物,往往一啄一饮。
譬如说,给他的小伙伴一个爱闯祸的性情,还给他配套了一副特别能挨打的身体……
他转而又有点物伤其类地想:我好像也这样!
两个混子在外边乱七八糟地说着话,办公室里,徐太太也正跟大公主说话。
“我知道你到这儿来,是出于手足之情,是出于对幼弟的爱护,只是元宝珠,爱护也是要有前提,有底线的,明白吗?”
徐太太循循善诱:“今天这件事情,我轻轻放过,一来是因为感念你的心意,小小年纪,就如此友爱手足,二来,也是因为这不算是什么特别大的事情。”
“但是咱们就事论事,上课不听,还偷看杂书,是不是不对呢?”
大公主叫她说得有点惭愧,嗫嚅着说:“是,是不对的……”
徐太太点点头,轻声说:“这次你帮了他们,只是帮了一个表面,要想真正地帮助他们,还是得督促他们改正向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如果你没有办法使他们做到这一点的话,那下次他们再出这样的事情,你就不应该帮他们了——那不是友爱,而是包庇,明白吗?”
大公主听得若有所思,几瞬之后,终于用力地点了点头:“徐太太,我知道了。”
略微顿了顿,又很诚恳地说了句:“谢谢您!”
徐太太看得微微一笑,又从桌上抽了张龙川书院的公文纸,特别认真地在上边写了题头,紧接着是一行表彰。
“元宝珠同学友爱手足,关照同窗,是个特别好的学生,特发此状,以兹鼓励。”
末了,还取出班主任才有的小红花印章,蘸了印泥,在底下盖了三朵小红花!
整整三朵小红花!
平常就算是考试考得很好,顶多也就是一朵小红花的!
大公主兴奋得脸都红了,看起来也像是一朵小红花了。
徐太太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将那张简易的奖状递给她:“好孩子,去吧!”
大公主高兴极了,语气轻快地抛下一句:“谢谢徐太太!”就捏着那张奖状,风一样地往一班跑过去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告诉自己的好朋友们——她拿到了三朵小红花!
三朵小红花哟!
……
办公室里边,等大公主也离开之后,就只剩下了徐太太一个人。
真是小孩子呀……
大公主的快乐也感染了她,即便这会儿那小娘子已经跑远了,门也已经关上了,她唇角还是没有落下去。
徐太太随手收拾了一下自己桌面上的东西,视线再一斜,正瞧见曹奇武的那摞闲书还摆在跟前儿。
她站起身来,去找了个文件袋,预备装起来,等月底再还给他。
装进去之前,徐太太起了一点好奇心——现在的小孩儿都在看什么闲书?
她随意地翻看了一本。
第一页就只有一行字。
别回头,你身后有人。
……
阮仁燧中午下了课,专程往王娘娘那儿跑了一趟。
这地方跟龙川书院挨得很近,他已经跑熟了。
他是来给王娘娘做反馈的:“您说得那种馅料我调制出来了,特别好吃!”
阮仁燧两只手都伸出来竖大拇指了:“您太厉害啦!”
王娘娘笑得眼纹都出来了,显然是受用得很:“是吧?”
阮仁燧用力地点头:“嗯!”
一老一小正说着话呢,刘永娘喜盈盈地过来了,见阮仁燧也在,起初有点惊奇,但还是没有忘记自己到这儿来的本来目的。
“看!”
她转一个圈儿,问对面两人:“好不好看?”
王娘娘惊奇不已!
她目光欣赏,迟疑着说:“你的头发……”
阮仁燧也说呢:“怎么变得卷卷的啦?!”
刘永娘捧着明显卷起来的头发,美滋滋地说:“你们还不知道吧?这叫烫发!”
怕王娘娘误会,又赶忙解释了一句:“不是我不想跟你一起去,我也是沾了曹太太的光,才有机会去试一试的……”
又说:“曹家做了皇商,往来的客人也多了,有人送了曹太太一个好面子,现成的烫头号牌,难为她还记得我,带着我一起去了!”
王娘娘也知道这事儿。
烫头发,是神都城里中层贵妇和小资群体(?)新近发展出的爱好,亦或者说是一种时髦的风向。
也不知道是谁先钻研出来的,先把长长的火钳烧红,降温之后控制好热度,用来将头发烫卷……
瞧着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只是这事儿没能在上层群体当中流行起来。
神都城里女性穿着打扮的风向标都有谁?
首屈一指的,就是朱皇后的母亲朱氏夫人。
人家的核心出装是脸,不是妆造……
太吃建模了。
朱氏夫人乌发雪肤,倒是真有人毕恭毕敬地送了烫发号牌过去,只是她还是更喜欢自己乌黑顺直的长发,便分给别人了。
朱氏夫人之后,是光禄寺薛少卿之妻薛夫人。
她与俊贤夫人一样出身韦家,是后者的堂妹。
薛夫人也没有领受这新鲜事物——她对气味很敏感,听说烫头发会发出一股糊味儿,她不喜欢。
再后边的俊贤夫人和韩王妃则是各有各的想法。
俊贤夫人忧心的是眼见着就是太后娘娘的寿辰,她作为命妇,必然是得进宫的,要是把头发烫得弯弯的,到时候怕不好梳头。
要是再惹得言官议论,只怕不美。
韩王妃则是信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毁,所以对此事敬谢不敏。
顶流贵妇们都按兵不动,其余的勋贵亦或者官宦贵妇们就更不会冒这个尖儿了。
如俊贤夫人一般心怀顾虑的,可不在少数呢。
只是即便如此,却也阻拦不了中层百姓对此的向往,烫发仍旧是一号难求。
王娘娘还专门去闻了闻,失笑道:“还真是有一股糊味……”
刘永娘听得乐了:“现在是洗过了,好多啦!”
她说:“你不知道,当时我都以为自己是在锅里,有人要把我按下水煮上,按着拔毛了!”
王娘娘跟阮仁燧都听得笑了。
笑过之后,王娘娘叫人去取两瓶发油来:“我琢磨着这事儿多少还是伤头发的,你拿去早晚抹一抹,养护一下,总是聊胜于无。”
又说:“一瓶给你,一瓶给曹太太。”
刘永娘也不跟她客气,笑着谢过之后,痛快地收下了。
……
这天放学之后,曹奇武也没急着回家,拉着阮仁燧一起跑了趟书店,先去把他没看完的那本闲书给看了。
阮仁燧因今天并没有古琴课,也就跟着去了。
书店的伙计同他们俩——主要是曹奇武——早就熟了,知道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见了笑呵呵的,也很客气。
曹奇武就给了他一把铜钱,叫他去买点瓜子来,跟小伙伴包了个雅间,一边嗑瓜子,一边美美地看闲书。
如是瓜子儿磕完,闲书看完,再等他们俩走出书店的时候,外头天都已经有点发乌了。
他自己看鬼故事看得心慌,因从前取笑小伙伴取笑得多了,这会儿反倒不肯说出害怕二字,反过来叫对方取笑自己。
曹奇武强装镇定。
两个搞事搭子就此分手。
阮仁燧乘坐马车回宫,曹奇武背着书包回家。
天慢慢地黑了,不知是否是因为要下雨的缘故,雾沉沉的。
曹奇武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一路冲到家里,才刚松口气,忽见门内背对着他,站着个卷毛鬼!
曹奇武手里的书包落了地。
曹太太回头看了一眼,眉头皱起来了:“上哪儿野去了?放学这么久也不回来!”
曹奇武看着她满头披散着的卷毛,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他心想:坏了,我阿娘肯定是让这个卷毛鬼给吃了!
这卷毛鬼吃完我阿娘之后,还披上她的皮,要来吃我们全家了!
曹太太也没注意到这小子脸上的表情。
她才刚烫完头,好看是好看,就是焦糊味的确有点重。
总挽着,好像都闷在里边儿了。
这会儿在自己家里边儿,公公又出城谈生意去了,这几天回不来,索性就解开头发,披散着散散味道。
看小儿子回来了,就招呼他:“把书包放下,去洗洗手,吃饭了!”
曹奇武浑浑噩噩地应了声。
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他提心吊胆,既害怕这卷毛鬼忽然发作,一口吃了他们所有人。
又不免心想:阿耶,大哥、二哥,难道都没发现阿娘不见了,换了个卷毛鬼吗?
曹奇武暗中观察。
曹奇武绝望地发现,他们好像真的没有发现!
他们真把这卷毛鬼当成阿娘了,还跟她说说笑笑的,可亲热了!
曹奇武心里边很难过。
阿娘虽然也会打他,有时候也凶了点,但毕竟是他的阿娘啊!
曹奇武闷着头吃饭,不吃菜。
过了会儿,想到自己没娘了,还有可能被这个卷毛鬼吃,就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起了眼泪。
曹太太吃了一惊:“你哭什么呀?”
曹奇武不说话。
他阿耶跟他的哥哥们也问:“你怎么啦?”
曹奇武抽抽搭搭地说:“阿娘,你,你死得好惨啊……”
他阿耶:“……”
他的哥哥们:“……”
全都默默地低下了头。
曹太太勃然大怒,火冒三丈,一抬手,“啪”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
徐太太前不久才搬了家,这会儿带着一双儿女,跟母亲荀老夫人住在一起。
三进的宅子,就这么几个正经主子,很宽敞了。
徐太太是个明白人。
她自己可以住得简朴些,但母亲又不是没钱,为了一点虚伪的自力更生的面子,再叫母亲去跟着她吃苦,就是做女儿的不孝了。
荀老夫人很宠爱外孙女,近来祖孙俩都住在一起,这天晚上吃了饭,再说会儿话,众人便各自散了。
徐太太的儿子过了七岁,现下自己在前院有房间。
荀老夫人带着外孙女住正房,徐太太住在后边院子里。
结果没过多久,荀老夫人的亲信就来回话:“娘子抱着枕头过来了……”
荀老夫人不免纳闷儿,见了女儿,就问她:“你怎么过来了?”
徐太太沉默了一下,强笑着道:“……娘,我想你了,我们一起睡好吗?”
……
不同于阮仁燧的盘桓在外,今天放了学,确定弟弟不跟自己一起回宫之后,大公主就坐上马车,督促着车夫马不停蹄地往宫里赶了。
路上,她还不忘将那张奖状拿在手里,双手捧着,煞有介事地说:“哎呀,这种奖状是不能折的,一折就坏掉了……”
小时女官心下好笑,又觉得她实在是很可爱。
当下疑惑地蹙起眉来,故作不解:“嗯?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奖状?”
大公主被挠到了痒处,美得都要冒泡泡了!
她心满意足地开始解释:“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啦,就是徐太太表扬我是个好孩子,还给了我三朵小红花——整整三朵小红花!”
小时女官继续面露不解:“三朵小红花?为什么是三朵小红花,而不是一朵小红花,两朵小红花呢?”
大公主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美得不得了:“最好最好的孩子,才能拿三朵小红花!”
又悄悄告诉她:“除了我之外,龙川书院我们这一届学生里边,就只有第一名的宋琢玉拿过三朵小红花哦!”
“哇塞!”
小时女官又惊又喜,感慨不已:“那真是好了不起啊!”
大公主强行抑制住上翘的嘴角,勉为其难道:“哎,也还好吧,没那么夸张啦!”
结果两只手捧着奖状,她连马车都不会下了。
小时女官忍着笑,手臂用力,把她给抱下来了。
大公主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是奖状不能折,得有人拿着,不然就坏了……”
“嗯嗯,”小时女官很理解地说:“我知道,我明白。”
想了想,又问她:“我有点事,得去禀告给皇后娘娘,您要是顺路的话,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大公主心想:还有这种好事?
我刚好可以借着这个理由,让朱娘娘也看一看我的小红花!
三朵!
大公主就干咳了一声,勉强说:“那好叭,如果你一定要我跟你一起过去的话!”
她长吁短叹,表情十分无奈:“真是拿你没办法呀,小时姐姐!”
第140章 第 140 章 曹奇武猎妖记
凤仪宫。
大公主美美地捧着那张奖状, 故作不经意地站在那儿,仰着头,也不说话。
朱皇后哪儿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马上就故作不解地“哎呀”了一声:“仁佑, 你拿的是什么呀?”
大公主要是真有条松鼠尾巴的话,这会儿肯定已经洋洋得意地翘起来了!
她把自己跟小时女官说的那套词儿又跟朱皇后说了一遍。
朱皇后大吃一惊,羡慕极了:“什么, 整整三朵小红花?!”
她说:“让我来数一数,是不是真的有三朵?”
大公主献宝似的, 高高地抬着头,举起来让她看。
朱皇后就语气很夸张地说:“还真是啊——我头一次听说有小孩儿能一次得三朵小红花!”
大公主美得都快要飘起来了!
朱皇后又问她:“仁佑, 为什么太太们给了你三朵小红花?”
大公主心想:我要是直说的话, 那不就是把岁岁给卖了吗?
可要是不说实话,上哪儿去寻个理由, 解释三朵小红花的出处?
大公主思来想去,最后脸上带着点犹豫,说:“因为我友爱同学,作业都完成得很及时,而且还主动给不会的同学讲题!”
朱皇后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原来是这样呀……”
因大公主的一番好意, 阮仁燧姑且免了一顿打。
……
披香殿。
阮仁燧才刚回去, 就见殿内众人俱都喜气洋洋的。
瞧着他回来了, 易女官主动迎上前来:“殿下怎么才回来?”
没等他问, 就蹲下身来, 笑眯眯地告诉他:“娘娘的史学专业考试通过啦!”
阮仁燧又惊又喜:“真的吗?”
“是呀, ”易女官笑着说:“之前才刚撒了第一波喜钱, 这会儿正在撒第二波呢!”
按理说,考试才结束那么两天,连同阅卷带统计, 原还没到出成绩的时候。
可那不是“按理说”吗?
圣上专程给爱妃开了个小小的后门,叫人把她所在考场的卷子都提出来,插进了阅卷排序的最前边。
如是等到阅卷结束的第一天,就着人去把成绩给调出来了。
虽说现下还只有分数,没有名次,而最终的通过结果,还要综合两方面来进行考量。
但是现下的这个成绩,对比往年的数据,肯定是能够通过的!
圣上心里边有了结果,就当了回报喜鸟,来告诉爱妃这个喜讯了。
德妃自己心里边其实也是有所准备的。
考试这回事,不需要考完了核对答案,也不需要真的等到成绩出来——究竟考得怎么样,自己一清二楚!
她知道自己大概率是能通过的,只是没想到分数居然还很不错。
起初的惊喜之后,德妃又平复了心情,跟圣上说这事儿:“其实不是我聪明,亦或者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只是因为同时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罢了。”
本朝的史学考试,在诸多专业考试当中,含金量是很高的,当然,相对应的就是难度也很高。
这门考试非常考验典籍理解和个人眼界,乃至于读书的摄阅量。
譬如《尚书》,之前龙川书院入学考试时,宋琢玉唯一没有做出来的那道题,就是选自其中。
如何断句,如何理解,如何进行解析破题,没有人引路,想自行摸索?
比登天还难!
德妃有着全天下最好的师资力量。
秘书省、弘文馆、国子学的博士们皓首穷经,他们此生最接近权力的时刻,或许就是进宫来为皇妃讲书。
一群人把自己研究了一辈子的东西来来回回地讲给她听,德妃自己又肯用心学,再没点成果,那像话吗?
圣上笑道:“天下哪有绝对的公平?从来都是相对的公平。”
德妃也就是那么一说,真的通过了考试,她心里边也是很美的。
她有生以来,通过的第一场专业考试呀!
德妃兴奋不已地跟圣上说:“等成绩正式出来了,我马上发一份回夏侯家去,让底下的弟妹们都看看,我可不是光说不练!”
圣上含笑应了声:“好。”
德妃又说:“到时候还得请客,嘉贞姐姐,费氏夫人,韩王妃——哦,千千万万不能把谭郎中给落下!”
圣上又应了声:“是呀,谭郎中劳苦功高!”
德妃美美地捧着脸,忽的想到了另一处,一扭头,那长长的眼睫忽闪忽闪的:“还有你跟岁岁,都没少在旁边鼓励我、督促我……”
她搂着圣上的脖颈,笑吟吟地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Mua~
紧接着又反应过来:“岁岁呢,不是说回来了吗?”
易女官从外头进来,笑得有些无奈:“小殿下说是有事要做,急匆匆地往自己寝殿去了。”
圣上宛若奸妃一般,暗戳戳地在德妃面前进谗言:“这小子怎么想的?你这么大的喜事,他都不放在心上,真是的!”
他说:“别说你,我都看不下去了!”
易女官:“……”
德妃听不得别人说耀祖不好,眉头皱起来一点,说:“别乱说,兴许岁岁是有事呢!”
又要过去看看他。
圣上不情不愿地跟她一起:“他一天天使不完的劲儿,能有什么事儿?”
两人一起到了门外。
德妃在外边敲了敲门:“岁岁,你没事吧?阿娘进去啦?”
圣上抱着手臂,在旁边听里头的动静。
就听见冤种慌里慌张地说:“阿娘,你先等等——”
圣上爽朗一笑,一把把门推得大开:“哈哈,已经进来啦!”
说完,大步走了进去。
阮仁燧:“……”
德妃:“……”
阮仁燧对着他阿耶怒目而视。
狠狠白了他一眼,又两只手把自己刚刚画完的奖状递到德妃面前去:“阿娘,给你!”
德妃低头去瞧,便见他用画笔在一张白纸四周画了装饰性的花边。
中间靠上的位置写了两个大字:奖状!
下边是看起来稍有点歪歪扭扭,但却很挺峻的一行相对较小的字。
阿娘通过了专业考试,特发好厉害奖状一张,以兹鼓励!
最底下是他用花章盖出来的三朵小红花。
之前在宫里边上课,他不听讲还偷偷刻红薯,事后虽然被打了,但德妃还是叫人专门给他刻了一套花里胡哨的章子玩儿。
正好用在这里了。
德妃看得愣住,接过那张奖状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一遍,眼泪差点就掉出来了。
“岁岁,娘的乖宝,你怎么这么会体贴人?!”
她蹲下身来,搂着儿子小小的身体,特别动情地说:“娘这辈子最高兴、最值得的事情,就是有了你!”
阮仁燧搂着他阿娘的脖颈,抬起头,觑着他阿耶面带无语的脸,不解地道:“嗯?那阿耶呢?”
德妃含含糊糊地道:“噢,他,这个……也挺好啦!”
阮仁燧洋洋得意地朝他阿耶眨了下眼。
圣上两手抱着手臂,瞧着他,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等那娘俩儿腻歪完了,他才从德妃手里接过了那张奖状。
德妃有点舍不得,再三嘱咐他:“你小心点啊,别弄坏了,晚点我要找人给裱起来的!”
“嗯嗯,”圣上很认真地应了,再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忽的面露惊喜之色:“岁岁,你的字写得相当不错啊!”
阮仁燧:“……”
德妃后知后觉地看了过去:“什么?”
圣上就把那张奖状放低了一点,叫她看:“你瞧,虽然还有一点歪扭,但那是因为他年纪尚小,腕力不足,别的什么毛病都挑不出来了,他连笔锋都能写得这么漂亮了!”
德妃紧盯着瞧了几眼,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这样的!”
圣上又说:“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办入学的时候?孟大书袋看了他写的字,也说他很有天赋!”
德妃又一次点了点头:“没错儿,是这样的!”
圣上摸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斜了冤种一眼,而后道:“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不只是很有古琴天赋,也很有书法天赋?”
阮仁燧急了,赶紧试着拯救自己一下:“没有吧,其实挺一般的……”
德妃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站到了圣上那边:“没错儿,我们岁岁这么聪明,有两个天赋,这不是很正常?!”
阮仁燧:“……”
完了。
好像是被资本做局了……
……
大公主在朱皇后那儿用了晚膳,吃饱喝足之后,仍旧是双手捧着那张奖状,脚下跟在飘似的回了九华殿。
进去之后见了贤妃,也不说话,只是对着她晃悠那张盖了三朵小红花的奖状。
贤妃心下好笑,倒是很配合地夸了一通。
还说呢:“这不得找个地方给贴起来,让每一个进来的人都能看到?”
大公主看似满不在乎,实则嘴角飞扬:“这是不是太夸张啦?”
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结果到了晚上,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贤妃听见她在那儿嘀咕:“小红花,嘿嘿,小红花!”
她有点无奈:“你赶紧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大公主应了一声,踢一踢被子,乖乖地躺好了。
然而到了半夜,鬼知道是什么时辰,贤妃叫枕边窸窸窣窣的声音给惊醒了。
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就看大公主披散着头发,正弯着腰穿鞋。
贤妃也没多想,还以为她是要起夜。
结果就听见她支使守夜的宫人去寻了支蜡烛,自己执着,美美地欣赏被贴在墙上的奖状。
贤妃:“……”
贤妃索性一翻身,背对着她,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了。
然后到了第二天,众人一起去给朱皇后请安,她就注意到德妃手里边似乎还拿着什么。
贤妃发誓,她真的就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可那边儿德妃就跟被打开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开关似的,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
“贤妃姐姐,你是说这个呀?”
“这是我才刚刚找人给裱起来的奖状,对,是岁岁给我画的,他字写得还不错,是不是?”
“连陛下都说他很有天分呢……”
“上边的小红花?也是岁岁给我盖的,这小子,一口气给我盖了三朵呢!”
贤妃:“……”
贤妃头疼不已——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小红花了!
……
因孟大书袋近来有点咳嗽,大夫瞧了,说是风热,也没开药,叫回去吃川贝蒸梨就是了。
孟太太于是每天都做川贝蒸梨,做一份也是做,做两份也是做。
最后她一口气做四份,家里边的四个成年人一人一份。
孟敏如私底下悄悄地跟哥哥嘟囔:“没毛病也得吃出毛病来!”
孟聪如听得忍俊不禁。
孟太太听得不甚真切,叫她:“你们俩又嘀咕什么呢?赶紧吃!”
又有点奇怪:“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新声出版社的编辑部在神都,也算是顶好的单位了。
体面,有名气,工资开得高出平均水准,上班时间也短。
就两个半时辰。
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半时辰。
所以每天清早孟聪如顶着星星上朝去的时候,孟敏如还在呼呼大睡。
今天起这么早,孟太太不免觉得奇怪。
孟敏如笑着说:“是有点事儿,有个新员工入职,我领着她去印刷厂转转去,那边开工早,得赶早。”
孟太太了然地应了声:“我就说嘛!”
……
新声出版社来了一位实习生。
邹禾子——现在该叫宁禾子了——正式开始实习上班了。
宁令姜原先还在发愁呢,虽说自己手底下还有一笔积蓄,在神都也有两套宅子,但就干躺在家里坐吃山空,这怎么成?
尤其禾子年纪还小,老是闷在家里,也不像话。
女孩儿还是得出去走走瞧瞧的。
结果没过多久,女儿就期期艾艾地问她:“阿娘,我,我能不能出去找点事做?”
她说:“您看过新声出版社出的杂志没有?”
“我之前在霞飞楼认识了新声出版社的一位编辑,私底下聊了很久,她说我适合过去上班呢……”
新声出版社,宁令姜当然是知道的,韩王妃手底下的企业嘛。
女儿想到这里去做事,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
宁令姜有点担心:“禾子,你是去做什么呢?”
宁禾子反倒没有十分具体的规划,当下大大咧咧地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呀,听敏如说,新声出版社里边也是有很多部门的。”
“她的意思是,先让我以实习生的身份进去,几个职位都挨着轮一轮,看适合做什么,再确定下来也来得及……”
邹禾子在读书上没有太多的天赋,她自己也不喜欢读书。
硬读的话也能读得下去,但实在是很吃力也就是了。
她爱漂亮,爱打扮,且于此一道也的确很有心得。
先前见了孟敏如,还跟她说呢:“你们出的那本杂志很好看,妆容也算漂亮,但我觉得,用色可以更大胆一点的。”
“画中美人的眼妆改用大片的浓紫,再点缀上金灿灿的细碎亮片,会更有妖魅之感……”
孟敏如去寻了新声出版社签约的画图娘子钱正芳,请她按照形容再画一幅,对比原先那副,果然觉得更加明快大胆一些。
她跟上司吕俊平说了这事儿,后者也觉得有些意思:“循规蹈矩的人做风尚杂志,好没意思,就得找大胆不羁的才行……”
吕俊平想了想,说:“叫她来试试吧,只是别直接进编辑部,让挨着转一转,观望一下她的行事风格,打磨一下性情,再说其他。”
又点了孟敏如带新人。
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上班第一天,宁禾子穿得漂漂亮亮的,对着镜子瞧了又瞧,觉得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这才美美地出门了。
她跟孟敏如打听过了,虽然现在她只是实习生,但每个月也有一两的薪水呢!
虽说不算多,但这可是她第一次出门赚钱!
“阿娘,你放心吧!”
月俸一两的宁禾子踌躇满志:“我会好好干的,一定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月收租几百两的宁令姜很感动:“去吧,娘的后半辈子,可全指望你啦!”
宁禾子拍着胸脯跟她保证:“阿娘,你放一万个心吧!”
……
清早。
阮仁燧到了教室里,先吃了一惊。
他的对桌——是的,他跟曹奇武现在成了老师坐下的哼哈二将,一左一右,分列两侧。
两个小孩儿面对面地坐着,是以阮仁燧打眼一瞧,就发觉曹奇武右边腮帮子肿着。
他很有经验,这一看就是被打了啊!
阮仁燧拖着凳子,挪到小伙伴儿面前去,忧心忡忡道:“曹奇武,怎么回事,谁打你了?”
曹奇武脸肿肿的,委屈兮兮地说:“岁岁,我家里出事了,你能帮我个忙吗?”
阮仁燧不假思索便应了:“行啊,怎么帮?”
曹奇武问他:“你最多能找几个人来?”
阮仁燧听这话里的意思不对——难道说曹奇武真的碰上什么大事了?
他心想:他能干什么呢?
为了套话,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他先应了:“找几个人来,暂且还不一定,不过,肯定能解决你的事情,你放心!”
曹奇武知道他,准确地说是他们家很有门路,倒不怀疑。
他默默地攥紧了拳头:“今天中午,我要去做一件男人该做的事情!”
“岁岁,到时候你在外面帮我放风,要是数完一百个数,我还没有出来,你就带人杀进去救我!”
他要去单挑卷毛妖怪,给他阿娘报仇雪恨!
阮仁燧听得热血沸腾:“咱们上哪儿去?你是要干什么?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你别跟我一起进去,让我先去!”
曹奇武心中充斥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凉与慷慨。
他心想:那个卷毛妖怪有些道行,要是连我都奈何不了它……
再找其余人一起上也来得及!
阮仁燧简直要好奇死了!
曹奇武到底想干什么啊?!
搞得一连两节课,他都没能静下心来。
倒是真的问了,可曹奇武就跟只蚌精似的,嘴巴闭得严严实实,一句内情也不肯讲!
他心想:这么大的事情,哪能提前说?
卷毛妖怪能听见方圆十里以内的事情,叫它知道,岂不是要糟!
曹奇武坚决不肯走漏风声。
第四节课是徐太太的课,她拿着课本进门,先自习惯性地用目光环视教室一圈儿。
而后在曹奇武明显肿起来的腮帮子上短暂地停留了几瞬。
徐太太心想:昨天还好好的呢,怎么今天脸就肿了?
孩子有错,也得慢慢教育,直接动手打,还打他的脸,这算怎么回事?
小孩子也是有尊严的。
这就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了。
她盘算着放学之后,往曹家去家访看看。
如是等到了下课之后,徐太太先回办公室去把课本等东西放下。
阮仁燧则被曹奇武拉着,一起钻进了吉宁巷。
曹奇武问他:“岁岁,你上哪儿去找人?”
大公主也很好奇:“岁岁,曹奇武,你们俩干什么去?”
她不明所以,但是兴奋不已:“我也要去!”
曹奇武想了想,就说:“也行,人多力量大!”
又把跟阮仁燧说过的那套说辞讲了。
搞得大公主严肃起来:“是要去打架吗?”
曹奇武伤心地流下来两行眼泪:“有个妖怪,害死了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亲人,我要去找它报仇!”
开始察觉到不对劲儿的阮仁燧:“……啊?”
感同身受的大公主:“什么,这么坏的妖怪?!”
她摩拳擦掌:“我也去,多带点人!”
曹奇武很感动:“谢谢你,宝珠姐姐!”
阮仁燧迟疑着问:“这,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误会了……”
他下意识抬头去看小时女官。
就看小时女官很严肃地板着脸,捏了个花里胡哨、很复杂的手势,跟那两个小孩说:“我会一点定身术,到时候那妖怪要是跑出来,我就把它定住!”
曹奇武跟大公主眼睛亮亮的看着她,跟两只小鹌鹑似的,一起用力点头:“好!”
阮仁燧崩溃不已:“小时姐姐你不要跟他们一起胡闹啊——”
……
三比一,阮仁燧大获全败。
终于被一直不肯吐露风声的曹奇武带到了曹家门外。
阮仁燧瞧着外头曹宅的牌子,心下愈发奇怪了:“难道说,这妖怪居然就在你家?”
曹奇武深吸口气:“你们在这儿等我,成败在此一举了!”
说完,狠下心来,深吸口气,一头扎了进去。
小时女官招手叫侍从:“悄悄跟着进去,看到底是怎么了。”
侍从领命而去。
不多时,宅内忽的传出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大公主这会儿才刚数到“五十六”,但显然是数不下去了。
她满脸忐忑:“我们是不是得进去看看?”
阮仁燧也这么想。
小时女官心想:禁卫怎么没出来报信儿?
到底是怎么了?
门内忽然间传来了一阵极其急促的脚步声。
几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曹奇武张皇失措、惊慌不已的面容就出现到了眼前。
他身后是面目狰狞、宛若罗刹——脸上还在往下滴水,半边儿头发却在冒烟的曹太太!
阮仁燧、大公主和小时女官都已经看得呆了。
曹奇武还在奔逃,后边曹太太飞起一脚——没有任何的夸张成分,真的是飞起一脚,直接把曹奇武踹出门外!
徐太太下了班,才刚过来,就见侯永年跟他的姐姐元宝珠,乃至于一个年轻女郎正守在曹宅门外。
看他们脸上的表情,似乎都已经僵住。
她正纳闷儿呢,这是怎么了?
下一秒,曹奇武整个被踹飞出来,“啪”一下砸到地上,激扬起满地的尘土来!
徐太太大皱其眉!
曹奇武才几岁?
对一个孩子这么动手,实在是太过分了!
她抿紧嘴唇,便要上前。
下一瞬,便见曹太太面目狰狞地从门内出来了,脸被熏得乌黑,半边儿头发还在焦焦地冒烟……
“曹奇武,你是不是疯啦?居然点火烧你娘的头发!”
曹太太怒发冲冠:“谁教你这么干的?我要找你们老师去!这事儿没完!”
阮仁燧:“……”
大公主和小时女官:“……”
“……”徐太太慌里慌张地戴好帷帽,小心地遮住自己的脸,若无其事地从曹家门口快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