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宁打电话回福运楼,张经理说马上安排。电话快挂断时,张经理突然说道:“小岳,小范去人家门口敲水桶骂人,你知道不?”
“不知道?”岳宁佯装不知。
张经理告诉她,范秀琴午市结束后去李家所在的竹筒楼骂人,自己还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岳宁便主动帮忙补充细节。
张经理叭叭叭地把前因后果说完,又补充道:“你还别不当回事,对方硬气得很!李家的大女婿在街道里当领导,得知我是福运楼的领导后,要求我把何运邦和范秀琴师徒俩除名。我说我做不了主,他就说派能做主的来,否则何运邦别想出来,范秀琴也得留在街道。小岳啊!三点多了,四点要开晚市呢!”
岳宁从张经理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看好戏的意味,淡淡说道:“张经理……”
张经理笑了一声:“我可以去找局领导,但没你面子大。”
岳宁挂断电话,正要给二商局的宋局长打电话,却见陈主任走了进来。
“陈主任您找我?”
“跟我走,一起去粤城宾馆,罗部长想跟你了解一下港城的情况。”
能有机会和大领导聊天,岳宁知道机会难得,但她现在还得把师徒俩弄出来,福运楼晚市不能缺了两位大厨啊!
“陈主任,福运楼还有事。我带来的两个厨子,一个是福运楼出去的,另一个是国宾馆陆永定大厨的女弟子,现在一个被抓进派出所,一个被留在街道。我得去把事情解决了。”
陈主任看着她:“这港城什么东西都有,过来也不遵守我们这里的规矩,难道是……”
“您瞎想什么呀?”岳宁言简意赅地把阿珍的事跟陈主任说了一遍。
只要不是那些败坏道德的事,他就放心了。陈主任点点头,拿起电话拨通:“朱副市长,我这里有一位港商,您认识的,就是和福运楼合资的小岳……”
陈主任打完电话,转头问她:“可以了吧?”
这点小事,竟让这么大的领导亲自过问?岳宁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嗯。”
“走了。”陈主任说道。
*
范秀琴坐在街道办公室里,淡定地拿出茶缸递给李老婆子的大女婿:“同志,给我倒杯水啊!”
“你让我给你倒水?”对方显然没想到她还能如此淡定。
“不麻烦领导了。热水壶在哪儿?我自己倒。”范秀琴站起身,翻了个白眼。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问题有多严重?”
范秀琴回忆起自己今天干的事,这有啥?她平时拿了鸡毛都能当令箭,别说是真拿了老板的令箭。
午市结束后,她从福运楼拿了一个铁皮桶,桶里放着茶缸、筷子和择菜用的小马扎,直奔李家竹筒楼的门口。
小马扎一放,铁皮桶反扣在地上,茶缸摆在一旁。她坐在马扎上,用筷子敲了敲铁桶,另一只手想甩个快板,却发现缺了块木板。
“哐哐哐!”铁桶敲得震天响,她清了清嗓子唱道:“诸位啊!今天我来为数一数,咱们这楼里,黑心黑肺黑肚肠的老李家……”
范秀琴家一直靠着祖传的硬气功在天桥卖艺。解放后,天桥下的那些艺人被归为劳动人民,统一纳入了一个系统,他们家也因此分配进了一个大杂院。大杂院里有耍猴的,有说相声的,还有唱大鼓的。
艺人有句老话:“曲不离口,拳不离手。”每天一大早,范家男女老少就开始练武,隔壁老刘家则是全家唱大鼓。范秀琴生性活泼,练着练着就跑去敲鼓唱曲儿了。刘大爷一直说要收她做徒弟,可后来范秀琴却去做了厨子。不过,小时候打下的底子还在。
这边连着一大排竹筒楼,每家每户只有二十来平方米,一栋楼里住着一大堆人。这个年头,不少人提前退休,就为了把上班的名额让给儿女顶替。楼里住着一大堆老头老太太,听到动静后全都围了过来。
“各位大爷大妈,大叔大婶,你们就说,这老李家是不是畜生哪……”范秀琴唱完一段,拿起茶缸喝口水。
这时,李家老头听邻居说有人在楼下又唱又骂,气冲冲地跑了过来。他看见何运邦那个喉咙比锣鼓还响的女徒弟,正在敲大鼓,讲他们家的事。
“你……你这是在干什么?”老头子怒气冲冲地大吼。
范秀琴停下手里的筷子,嬉皮笑脸地站起来:“怎么了?就兴你们家老婆子去我师傅家骂人,就不兴我来你们家门口唱大鼓了?我可比你家老婆子说得精彩吧?我说的哪句话不是事实?还有你这个老头啊!也不是个东西……”
老头子气得要上去打人,范秀琴往后跳了一步,大喊:“大家让一让,让一让!我给大家表演一下家传绝技!”
听她这么一说,围观的老头老太太全都让开了。范秀琴连续几个后空翻,赢得观众连连叫好,接着一个单手倒立,更是让场面沸腾起来。
范秀琴站定后,跟大家伙儿抱拳行礼:“多谢大家捧场!”
“老头,还打人不?”
老头子见到这情形,哪儿再敢动?
范秀琴又坐回原位,筷子一指李家老头,说道:“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老缺德生了个小缺德,为了能进钢铁厂,让十八岁的阿珍去了山沟沟啊……”
李老婆子拐进这条街时,正看见楼下围得水泄不通。她挤到人群中间,听到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唱这些话,抬头一看,原来是何家那小子的女徒弟,正用筷子指着她家老头子。
她心里憋了一肚子气。原来,刚才李家婆子去何家炫耀,说她那个在街道做领导的大女婿打了招呼,何家那小子进了派出所,工作都别想保住了。
可没想到,她在何家吃了一肚子气。回来的路上,她不放心儿子,想去看看情况。
结果却看到儿媳妇正拿着扫把打儿子,儿媳妇一边打一边骂:“我早跟你说过了,让她滚了就好了,你不听啊!还要把她嫁给那个谁?现在被打成这样,也是活该!”
儿子缩在墙角,任由儿媳妇打骂。李家老婆子心疼儿子,跑过去护着他。儿媳妇见状,怒气更盛:“都是你这个老不死的,骗我……我要知道你们家有这么多烂事,我也不会嫁过来!”
“我哪儿骗你了?你不还是贪我们家只有一个儿子……”
儿媳妇哪里听得进去,举着扫把把她赶出了家门。李家老婆子一路上气得直掉眼泪,心想:早知道就不给儿子找这个儿媳妇了!这女人跟个母夜叉似的,这些年跟她吵了不知道多少回。
这会儿又看见老头子被这个女人用筷子指着,她满肚子的火气全上来了,冲过去破口大骂:“你个死丫头,你讲不讲道理?我当年收留她是积德,她现在刚回来,我让她嫁人怎么了?这是我养大的女儿!”
范秀琴正怕没人跟她吵,见状更加来劲了:“老太婆!你良心让狗啃了?当年阿珍姐给李家当牛做马十几年,下乡前连件囫囵衣裳都没落下,如今又要把她塞给一个前妻跳河的王八羔子,你当人命是烂菜帮子甩着玩呐?”
范秀琴的筷子在铁桶上敲出急促的鼓点,围观的老人们踮着脚往前挤。
她扯开嗓子,唱道:“竹筒楼里故事多,李家老婆子耍心窝!为了儿子进厂逼阿珍,逼得阿珍泪成河。阿珍在乡下挖野菜,李家婆娘在屋里数粮票……”
“就是啊!”一位阿婆指着门口的树附和道,“六十年代那会儿,口粮紧,他们家把阿珍的口粮全分了,阿珍饿得没办法,吃树叶子。我们实在看不过去,我还有阿英,省两口吃的给孩子。你知道了,还回去打阿珍,说她贱,说她馋。你是人吗?”
李家老婆子气得找来一把扫帚,抄起扫帚柄就要砸铁桶。范秀琴单脚踩着桶,一手抓住了扫帚:“老太婆,你自己摸摸你那张老脸,好意思说阿珍是你女儿吗?阿珍是比解放前的农奴还苦啊!”
眼见着骂又骂不过,力气也敌不过范秀琴,老婆子转头想找老头子撑腰。却见老头子带着大女婿来了。这下她可算是找到了依仗,她这个大女婿可是街道里有出息的人物,是街道领导。
范秀琴是个讲纪律、讲文明的姑娘,一看街道领导来了,她拎着刷着“福运楼”字样的铁桶,主动去了街道办公室,等着街道的同志叫他们单位的领导来处理。
福运楼的张经理很快来了。老婆子只知道阿珍的师傅是福运楼派出去的,以为范秀琴也是被派出去的,便跟张经理一个劲儿地说他们师徒俩如何欺负李家人,逼着张经理一定要开除他们师徒。
老太太这么说,张经理倒也不好计较,但街道的同志却开口了:“何运邦在春交会期间扰乱治安,范秀琴在这个时候闹事,性质非常严重。”张经理听了,心里很不舒服。
尤其是范秀琴,她毫不示弱地说道:“论严重,不是你岳母更严重吗?新中国不兴包办婚姻了,她去抓阿珍姐,那肯定是不对的。而且她到我师傅家门口骂人,骂得多难听,也没见你们街道出面。我师傅阻止他们抢人,阻止包办婚姻,甚至可以说,他在阻止拐卖妇女。怎么就错了?难道你和人贩子是一伙儿的?拉偏架也不要拉得太难看,好吧?”
张经理见范秀琴在街道里挺好,他放心了,对李家老婆子说:“你们说要把这两人除名,这个事,我不能做主,要请示领导。”
范秀琴连忙点头:“对,我听领导的。”
送走了张经理,范秀琴就在街道办公室坐着。她下午唱大鼓唱得口干舌燥,这会儿又觉得口渴了。
这时,街道同志问她:“你知道问题有多严重吗?”
范秀琴摇了摇头,坦然说道:“我是听老板的话,老板让干啥就干啥。这会有多大的问题吗?”她走到墙角,拿起热水壶往茶缸里倒水。
倒好水后,她捧着茶缸说道:“同志啊!我觉得吧,我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你。说实话,我见的大领导可多了,大领导态度都很好的,就您这种,手里没什么权,还要威胁别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别吹牛了,你还能见大领导?”
“那当然!”范秀琴得意地说道,“大领导喜欢我这个小丫头做的炸酱面。”
她正说着,见张经理又回来了,身后还带了两个人……
第227章 范秀琴的师傅
李家的大女婿比范秀琴先站起来,这个大女婿走过去:“葛副区长,您……”
“我来调查一下,从港城宝华楼来福运楼支援的厨师被街道留下的情况。”葛副区长沉着一张脸,“这是市里的胡主任,朱副市长派他来处理这件事。”
听到这里,李家的这个大女婿额头上已经冒出黄豆大小的汗珠。
张经理很客气地说:“方主任啊,你让我开掉何运邦,还有这个小范。何运邦在港城学习,这个小范是港城宝华楼的职工,涉及到与港商之间的关系。我没办法擅自决定,就去请示了领导。领导会来调查处理这件事。”
大女婿的汗珠汇聚成了溪流,往下挂,他拿出手帕擦汗,声音有些发抖:“领导,那个何运邦在春交会期间,打人闹事,造成不良影响;这个范秀琴也是在春交会期间闹事。”
“你岳母天天去我师傅家门口骂人,你怎么不把她带回街道?你岳父和小舅子去我师傅家强行拉着阿珍姐,逼着她嫁给岳母的侄子。你岳父母先包办婚姻领阿珍姐做童养媳,后让阿珍姐下乡换取你小舅子的工作。等阿珍姐回城,又将她赶出门。现在又要把她强行给人做填房。这一次次,违法违纪,你是睁眼瞎还是包庇亲属?”范秀琴冷笑一声,“你完全就是借着春交会以权谋私,做恶人的大棒,欺压良善。”
“小范啊,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张经理提醒范秀琴。
范秀琴一看,倒抽一口气:“哎呦,晚市已经开了。我师傅回了吗?”
“已经回了。”
张经理跟两位领导说:“胡主任、葛副区长,福运楼现在接待压力大,我带小范回去了。”
“好的。”
范秀琴拎着桶,把茶缸马扎放进桶里,对着两位领导说:“领导同志,要抓出干部队伍里的害群之马。”
“小同志,你的觉悟非常高。我们会考虑你的建议。”
“那我先走了。”范秀琴满脸堆笑着走了出去。
刚刚走出街道,看见李家老婆子过来,范秀琴高兴地说:“大妈,你好女婿把我给放出来了。我们领导亲自来接我的呢!”
老婆子看见她,立马快步往里走,扯开嗓子喊道:“不是说好吗?福运楼不开了那两个,就不放他们出来吗?”
范秀琴一脸看好戏的样子,还想回去看。
张经理提醒她:“小姑奶奶,你晚市迟到要扣工钱的。”
要命了!范秀琴连奔带跑往福运楼冲。
她一口气跑回福运楼,已经四点十二分了,先去厨房跟宝华楼带队的张骏明说:“阿明哥,今天是宁宁让我去骂人的。你不能扣我工钱。”
张骏明没好气地说:“我还得给你加班费,是吧?”
“那也行。”她看见何运邦已经在了,“师傅,在派出所里,没受罪吧?”
何运邦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换衣服去,做菜了。”
“知道了。”
看着徒弟的背影,何运邦无奈地笑,又觉得心头暖暖的。
范秀琴又站在何运邦身边做菜,一边做菜一边跟何运邦说,她怎么去唱大鼓,怎么去闹李家。
“哎呀!两位领导一来呀,那谁吓得直冒汗,我还……”范秀琴回头倒菜,她看见厨房门口进来的人,讷讷地叫一声,“师傅……”
“叫我干嘛?”何运邦转头过去,却见范秀琴看向正在往里走的那群人。
那群人里有个清瘦严肃的中年男子看着范秀琴,范秀琴放下锅子,挪动着脚步往前走去,走到那个男子面前,叫一声:“师傅。”
清瘦男子上上下下看她:“嗯。”
她又看向边上那个脸略微圆润,和蔼可亲的男子:“董二叔。你们怎么来了?”
这位董二叔脸上带着微笑说:“你育德哥带队在粤城宾馆支援,我和你师傅来粤城指导工作。刚好碰上岳老板,来福运楼看看。岳老板说你这些日子学了很多炒菜手艺?”
范秀琴转头看向何运邦:“对啊!我跟我师傅……我跟我阿邦师傅学了很多。”
严肃的男子看着她:“都是师傅。”
范秀琴笑了起来,扯着严肃男子的胳膊:“师傅,跟我来,我给您介绍我的新师傅。”
何运邦走过去,范秀琴跟严肃男子说:“师傅,这是我的新师傅,福运楼炒菜顶顶厉害的何运邦大厨,等下我让他给你炒合菜。”
“混账,难道不是你炒给我吃?”
“我炒得火候还够。”范秀琴又跑到何运邦身边,“师傅,这是我旧师傅,国家级粤菜大厨,陆家菜的掌门人,陆永定大厨。”
何运邦以前带范秀琴没觉得什么,这个时候一见秀琴之前的师傅,那个气度,一下子自惭形秽起来。他说:“您好!”
“这丫头上蹿下跳,跟只猢狲似得。何大厨您多费心了。”陆大厨说道。
何运邦看着范秀琴:“秀琴底子很好,一点就透,我能教她的也有限。”
“您谦虚了。”陆大厨说完,跟范秀琴说,“等下你自己给我炒合菜,知道不?”
“我师傅炒合菜,我炒牛河,好不好?”
陆大厨点头:“也行。”
岳宁伸手请他们几位出厨房,马耀星看着几个人的背影问:“那位就是阿德的二叔?”
“是啊!”范秀琴说。
“国厨就是不一样,太有气势了。”马耀星不无羡慕地说,“我什么时候能有那个气势?”
范秀琴摇头:“我师傅确实有气势,人也不错,就是守着旧观念,想着我一个女同志,把面食做好了,有份稳定的工作,以后在家带孩子就好了。”
她推了推何运邦:“不像阿邦师傅,他手里有什么,都会教你。”
正走回来的陆永定听见了这话,何运邦先看见,说:“秀琴,你师傅找你。”
范秀琴转身,看见陆大厨,脑袋缩得像鹌鹑:“师傅。”
“明天上午有空的话来粤城宾馆,我们爷俩说说话。”陆永定说道。
范秀琴点头:“哦!”
陆永定转身往外走,心里满是秀琴丫头的话。
当年他收秀琴那丫头,只因她出身特别好,还有就是妇女能顶半边天的说法,他也得响应。
可自古以来,大厨都是男人,他们陆家也基本上是传男不传女。他自认为给这孩子找了条好路,让这个孩子专攻面食。女孩子嘛,只要有一门手艺,在单位里凭着这个手艺有饭吃,又不累,不刚刚好吗?
丫头到了年纪,看她这么跳脱,相亲找对象又不是一下子就能找到的,他催着她找,不也是为她好。
这丫头闹着要去港城,他特地拍了电报给侄子,侄子承诺一定会照顾好这丫头,他才放了她去。
谁想到侄子不亲自带这个丫头,另外给她找了新师傅。
他一直以为侄子稳重靠得住,谁想到会乱来?他回来想找秀琴,想约她明天早上问问情况,没想到听见丫头这么说。
自己不也是为她好吗?看着她对着她那个新师傅这般亲近,他心里憋得慌。
“老陆。”
听见老董叫他,陆永定快步走过去。岳宁和宋自强一起请两位大厨入座。
岳宁刚才去粤城宾馆,跟罗部长聊了港城情况,尤其说到如今港城的移民潮。
罗部长对岳宁的红树林,固沙的说法很赞同。只是这次他行程繁忙,不能多留她说话。
岳宁跟罗部长汇报之后,下楼的时候碰上宋自强。
宋自强一见她,就说实在是巧,北京的两位国厨也在,要介绍他们认识。
岳宁在宋自强的引荐下,见到了陆培德的二叔,还有一个她心里清楚,那是锦莹姐的同母异父的二哥。
本来宋自强就想请两位国厨来福运楼指导工作,碰上岳宁那不是巧了吗?
宋自强跟两位大厨说:“别看小岳年纪小,她做生意可是有一套,在港城接连开了好几家店了,马上宁宴第二家也要开了吧?”
“七月份。这次我没让陆哥过来,就是因为宁宴陆府正在装修,陆哥需要和苏菲姐一起协调这个酒楼的装修和其他细节。”岳宁招来了服务员,“这两天福运楼太忙了,没办法做复杂的菜,咱们也吃一个四人餐。”
董大厨说:“岳老板安排就好。”
她抬头跟服务员说:“牛河让小范师傅炒,加一份春饼卷合菜,让阿邦师傅炒合菜。”
岳宁站起来给他们倒水:“陆哥和秀琴姐,都叫我‘宁宁’,宋局长和陈主任他们叫我‘小岳’,两位伯伯都是行业里的前辈,就别跟我见外了。”
“对啊!两位大厨,我们都叫她‘小岳’。”宋自强说道。
陆永定笑着说:“我就不客气了,想问问小岳,培德这孩子最近怎么样?这孩子来信,说他很好,我也不知道他是真好还是报喜不报忧。”
“陆哥刚开始的时候,确实很难。他不会粤语,在港城可以说是寸步难行。去各家酒楼应聘厨师,都认为他一个连粤语都不会说的人,怎么可能会做粤菜。从港城到澳城,是一位开粉面馆的老爷子收留了他。老爷子人特别好……”岳宁跟他们说起陆培德在港城遇到的难处,“转机是在他参加了《港澳厨王大赛》。”
这时候烧腊和卤水拼盘上来了,岳宁说:“两位伯伯,这是我们的特色脆皮玻璃烧鸭,这个皮是我参考了北京焖炉烤鸭的方法做的。”
陆永定夹了一片烧鸭皮进嘴里,酥脆到了极致,当牙齿轻触的瞬间,鸭皮立刻碎裂,油脂溢出,清甜的鸭香瞬间弥漫口腔,却丝毫不觉油腻。他又夹了一片连皮带肉的,鸭肉不用蘸料,已经有咸鲜味。
这烧鸭不能说可以跟国宴上的鸭子比,但放到北京城里,那也是数得上号了。
他说:“这个烧鸭好。”
“这个烧鸭算不得好,要是去他们港城的宁宴吃,那烧鸭才叫美呢!”宋自强说道。
陆永定再问:“培德参加了比赛后呢?”
“他第一次出场就以绝对的优势淘汰了我爷爷的三徒弟,爆了个大冷门。”岳宁继续说陆培德的事,听得两位的心都跟着吊了起来。
董大厨闻到一股子香气,一盘炒合菜被端上了桌。
“这是我们何大厨的炒合菜,尝尝味道。”
董大厨揭了一张饼皮,卷上一筷合菜,塞进嘴里,韭菜的辛辣,豆芽的脆嫩,酱香浓郁的粉条,滑嫩的肉丝,还有一股子粤菜炒菜特有的烟火气。
他咽下这口春饼卷合菜,跟陆大厨说:“这火候功夫,可真够厉害的。秀琴丫头的师傅,有本事。”
“陆哥也跟阿邦叔学炒菜。”岳宁继续说她怎么配合陆培德参加大赛,最后陆培德赢得了厨王头衔后进入宝华楼。
她看向陆永定说:“所以宁宴新店是以陆家菜为特色,叫‘宁宴陆府’,开业后陆哥就是这家店的总厨,而且他有这家店的股份。”
“你给他股份?”
“是。”岳宁点头,“他带着手艺和名气加入宁宴,自然得有股份,否则他哪里来的积极性?”
陆家在解放前经营陆家菜一百多年了。陆永定当然知道股份意味着什么。
“我和他商量,陆家菜是陆家公中的牌子,我们要用陆家菜的名头,但是不能占了他,所以用了‘陆府’这个招牌。”
陆永定心里也清楚,岳宁这话说给他听,是免得他们家里打侄子的这些股份的主意。他说:“阿德凭着手艺得到你的肯定,这是他的本事。”
短短的相处时间,岳宁差不多了解了这位陆大厨为人正派,不过观念有些守旧。
岳宁说:“陆哥除了要忙宁宴陆府的事,还有一件事,是他要带刚从台湾来的鲁菜大厨,让她尽快适应宝华楼,学宝华楼的基础菜。”
董大厨看着岳宁问:“台湾来的鲁菜大厨姓陈?”
第228章 董家三兄弟
岳宁点头:“对啊!说来锦莹姐姐跟董伯伯您应该有渊源,她的爸爸陈德祥大厨是您师傅黄炳刚大厨的师兄。”
董大厨的心微微一荡:“这位鲁菜大厨是女的?是我师伯的哪位千金?”
“锦莹姐姐排行第五吧?”岳宁说道。
董大厨强压内心的激动,这个小妹妹一直是他们兄弟三个心里的牵挂。
当年他们的爸爸去世了,一家子的顶梁柱没了。他妈一个女人,三个儿子最大的八岁,最小的三岁。
兵荒马乱的年代,母子四个怎么活命?老三还小,记不得事儿,他妈想把老三送人,可真要送了,他们母子四个哭成一团。
大哥求他妈,要不就送了他吧!至少还记得事儿,能回来看他们。自己跪下求妈,送了自己,大哥没两年就能去拜师学艺了,就能挑起这个家了,少了自己能省口粮食。
妈看看哪个都舍不得。这时候,他爸的老板,也是师傅找上门了,不知道跟他妈说了什么。他妈看着他们三个,想了两天两夜,去他们爹的坟上跪了又跪。
他们一家四口终于能吃上饭了,很快也有风言风语传了过来,他们被胡同里的其他孩子骂,说他们妈不要脸。自己气得跟人打架,被大哥拉回了家。
他才知道,他妈为了养活他们,答应给那个陈德祥生儿子,只要生了儿子,他妈就能给陈德祥做小,陈德祥愿意养活他们弟兄三个。
大哥眼里含着泪说:“妈舍不得咱们三个,那就只能舍了她自己。”
那种憋屈又无可奈何的感觉,他们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啊!
后来妈终于怀上了,他们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陈德祥一个劲儿地送吃的给他们妈,那几个月,他们三个顺带也吃了不少,猛长个儿。他们妈终于要生了,妈妈难产,他们听她叫了一天一夜,孩子终于生了出来。陈德祥听见是个女儿,脸色立马就变了,也不管他妈大出血。
大哥去求陈德祥救救他们妈,陈德祥才找了个大夫来,可惜太晚了。妈已经只剩下一口气,她说对不住陈德祥,没能生个儿子,求他好好待这个女儿,也求他能给他们三兄弟一口饭吃。
陈德祥口头答应,等妈咽气,连个丧葬费都出得不情不愿,把妹妹抱走,根本没想过要管他们弟兄三个。
倒是陈德祥的师弟看不过去,见大哥已经是个快十岁的小子了。师傅决定收了大哥做徒弟,给他们弟兄三个一口饭吃。
师傅没有自己的店铺,只是一个鲁菜大师傅,家里也有几个小子丫头,家境远远不如陈德祥,再养他们兄弟三个,也很吃力,好在很快解放了。
只是陈德祥带着一大家子去了台湾,他们的小妹妹也被带去了台湾。
大哥一直担心着小妹妹,这陈德祥极其重男轻女,不知道小妹妹在台湾过得怎么样?
妹妹成大厨?他忍不住露出惊喜的表情:“是吗?”
“是啊!锦莹姐很厉害的,她得了陈大厨的真传。”
这简直不敢相信,陈德祥居然全力培养女儿。
小妹从出生到现在,他们兄妹都没见过面,大哥念念叨叨的,也不过是想知道妹妹好不好。小妹现在到了港城,想来是跟爱人一起来港城的吧?也凭着自己的本事进了宝华楼,这样他们兄弟三个就放心了。就不要去打扰妹妹现在的生活,让她知道还有这么三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没什么意义。
这是他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接下去一道鳗鱼红烧肉,岳宁请两位大厨品尝:“为了出菜快,每天套餐里的大菜,都是用的大锅炖烧的菜,中午是神仙豉油鸡,就是豉油鸡烧猪蹄。这晚上呢?太湖白鳝焖红烧肉。一大锅烧好了,来了只要转进砂锅里收个汁就行了。”
董大厨夹了一块鳗鱼放在碗里,这鳗鱼煎出了虎皮纹,挂上了红烧肉的酱汁,夹开来,里面还是雪白的鱼肉,吃一口鳗鱼肉里带着花雕的酒香。
“这鳗鱼是用花雕酒腌制过的?”董大厨问。
“用绍兴花雕酒腌制大半天,先煎后炸再文火慢煨,配的五花肉选的是湘西黑猪肋条,肥瘦比例四六开,与鳗鱼同煨才能渗出胶质,才有这样丰腴的口感。”岳宁说道。
陆大厨已经吃了半块鳗鱼说道:“七分鳗香三分酱,这收汁的火候,就是老钱来了,也要夸一夸。”
“老陆说的老钱,是淮扬菜的钱大厨。”董大厨说道。
岳宁连忙说:“能得这样的夸赞,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
“两位大厨,这鳗鱼红烧肉还不是小岳的招牌,那道濑布鳝,在港城多少人要预约?”宋自强不遗余力地向两位大厨介绍宁宴的厉害之处。
董大厨环视了一周,看边上的几桌也都上了这道菜,他说:“老陆啊!来福运楼吃了这么一顿,我觉得咱们做事没用脑子。咱们的人在粤城宾馆支援,想过推套餐吗?想过做这样的大锅菜吗?这可省下了多少时间?鲁菜和你们的陆家菜,那都是以焖烧见长,最适合做大锅菜了。”
陆大厨大笑道:“所以啊!今天咱们不是来指导的,是来取经的。”
岳宁让人拿来五天一轮回的套餐菜单给两位大厨看:“这个套餐五天一个轮换,午市和晚市不同,又分成偏中式和偏西式口味两种……”
岳宁和他们边吃边解释。
两位了解清楚了岳宁的思路,陆大厨说道:“春交会还有半个多月呢!等育德他们晚市结束,我们和他们好好聊聊,也整个菜单出来?让孩子们也轻松些。”
“这菜单,我们就拿走了。”董大厨说道。
“好啊!”
一盘干炒牛河端了上来,岳宁看向服务员,服务员说:“小范师傅炒的。”
“陆大厨,尝尝秀琴姐炒的干炒牛河。”岳宁请陆大厨先尝。
陆永定夹了一筷子干炒牛河塞进嘴里,自然没有炒合菜的火候掌控精妙,不过也是有模有样了。
董大厨说:“跟我那几个小徒弟的炒功,已经差不多了。秀琴过来也没多久啊!这丫头就是聪明,学什么都好。”
“那也得师傅肯教。何大厨在她身上花了不少心思。”
陆永定心里难受,论名望和实力,自己远在那个何大厨之上,但是对秀琴来说,真的把她当徒弟,真心实意教她手艺的才是师傅。自己这个师傅做得不称职啊!
吃过晚饭,岳宁让服务员叫了范秀琴出来送两位大厨。
陆永定看着十六岁就跟他的徒弟,伸手揉了揉丫头的脑袋:“好好跟你师傅学手艺,还有你师哥也在,也跟他学,知道吗?别每天蹦蹦跳跳的……”
“哎呀,师傅明天早上我不是还得去您那儿吗?想要叨叨我,明天再说。”范秀琴推着师傅上车。
“明天早上来粤城宾馆吃早饭。”陆永定在车上说。
“知道了知道了!”范秀琴跟师傅挥手。
宋自强送了两位大厨回粤城宾馆。
两人一起去后厨,后厨里一片繁忙,陆家的粤菜和黄家的鲁菜,各有所长,互补短板,这次两家一起派人过来。
陆永定看着在后厨指挥的儿子,这是儿子第一次带队参加粤城交易会,已经很有模有样了。
改革开放前一年,来北京的外国领导人就多了,他深深地感到自己靠着祖传的手艺,以及和老同事们的交流已经不够了。
尤其是七九年年头他去过一趟港城后,越发觉得内地和外头之间差距很大,包括菜品上,他们有传统手艺,但是见识太少了。
陆家下一代两个小子都很出色,他想让儿子去港城闯闯,学一些新的东西回去。
儿子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他要把陆家传给侄子。
自己当时跟儿子长谈,他确实想把自己的位子传给侄子。不仅仅因为培德是陆家的长孙,更是因为陆家能太太平平,他能成国厨,是他大哥在解放后,分析他们的处境,他们陆家不像其他大厨,都是在那些酒楼饭庄做大厨。
他们陆家一直是自家开饭庄,开了一百多年了,而且客人都是名流权贵。
新中国成立后是人民当家做主,他们这样的人家一定要转变观念,记得自己是为人民服务。
没多久朝鲜战争爆发,中国决定抗美援朝,大哥毅然决然地报名参军,去了朝鲜战场。
大哥从战场上回来,少了一条腿,身上有大大小小七个伤疤,回来没十来年就没了。正是大哥的功绩,在那几年,陆家丝毫没有受到冲击。
大哥用命换来了陆家的平安,他的位子给侄子也是天经地义,否则他们一家子根本不知道会吃多大的苦。
自己把心都掏出来跟儿子说,儿子和老婆却说他偏心侄子,说陆家有祖训,谁有本事谁传承。老婆背着他去找侄子和大嫂,说为了给培德让位,他决定赶育德去港城。
第二天,侄子就找到他,说他愿意去港城。
听到这话,气得他跟老婆儿子吵了一架。越是吵架,老婆儿子越是说,看看吧!好事怎么就舍不得侄子出去了?
他不想让侄子去港城,是因为大嫂母子俩都是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人,他怕侄子遇到困难,都不会跟他说。后来侄子来信说让秀琴也去港城,他才算是放心下来。毕竟侄子要是没有好的去处,也不会叫秀琴过去。
然而刚才听小岳说起刚到粤城受的苦,培德还是报喜不报忧啊!好在侄子能遇难成祥,又有贵人相助,现在成了宝华楼的大厨,而且小岳说把宁宴第二家店交给他。他总算是放心了。
陆永定走到儿子身边:“育德。”
“爸,您回来了?福运楼怎么样?”陆育德笑着问,“听粤城宾馆的同志说了很多他们的事,还有和他们合资的那个宝华楼。”
“我跟你董二叔去看了,他们的做法值得我们学习。你和阿盛晚市结束,先别回招待所了,来我们房间,我们商量一下怎么改。”
“改?”
“他们的想法很好。”董大厨说,他又去跟自己的徒弟嘱咐了一句,让他也别回招待所了。
老哥俩一起上楼,陆永定知道董大厨心里记挂的事,他说:“听见妹妹很好的消息,是不是放心了?”
“是啊!记挂了三十多年了,总算可以跟我妈说一声,妹妹很好了。”
这个时候房间紧张,老哥俩住一间房,进了房间董大厨就要打电话回北京,陆永定笑话他:“这都几十年了,明天打也不急,你这个时候打电话回去,你哥都睡了吧?还让他跑电话亭?”
“没事儿。”董大厨拨电话过去。
五六分钟后,董家大哥接电话,董大厨激动地说:“哥,咱妹妹在港城呢!在一家港城的酒楼当大厨。”
“真的啊!”
“真的。”
“妹妹咋样?她岁数也不小了,咱们的外甥外甥女都大了吧?妹夫呢?妹夫做什么的?”董家大哥一激动,问了一串问题。
这下可把董大厨给问倒了,他说:“咱不是说好的吗?只要知道妹妹境况就好,如果她不想认咱,咱也不要去打扰她。我跟她老板第一次见面,问多了怕别人起疑心。”
陆永定听他这么说,走过来:“明天问秀琴那个丫头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就她那个包打听,咱们院里的哪只猫产了几个崽都知道。”
董大厨高兴:“对,大哥,我明天问老陆的徒弟,那丫头跟妹妹在一个单位,问好了再告诉你。”
“行,我等你电话。”董家大哥说,“我得去跟老三说一声。”
第229章 街边小店
岳宁大清早跑了一圈回来,见何家门口又围了人。李家老婆子和她大女儿蹲在何家门口哭哭啼啼,范秀琴冷着一张脸正在赶人。
李家大女儿放声大哭:“我们家全靠他,家里还有三个孩子、三个老人要养,他爷爷已经八十多了,瘫痪在床……”
范秀琴翻了个白眼:“哎呦!轮到自己头上了就着急了?你们把我和师傅抓进去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要让我们丢饭碗,怎么就没想过,我师傅的爸妈也年纪大了,还有个残疾的哥哥。我师傅三十四了还没成家,一家子有多难?但凡你替别人想想,也不会听你妈的话,让你男人来整我们师徒俩。你们是自作自受,还来哭,有什么好哭的?”
岳宁走上前,李家大女儿看见岳宁,抖抖索索叫了一声:“岳老板。”
“你们昨晚也来过了,我说过了,你爱人是违法乱纪,有单位处理。我一个港商能力有限,干涉不了政府内部事务。再说咱们之间也没交情,我也没必要替你去讲情面。”岳宁对她说,“小范说得也有道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不害人,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同志,我们实在跟她们母女俩讲不清楚。我们家住着港城宝华楼的五个同事,包括我们老板也住在这儿,他们每天早市到晚市很累的,还要被她们这样吵闹。”何运邦带着街道和居委会的人走过来。
“李大妹,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居委会主任走过来拉住李大妹,这李大妹就在居委会工作。
街道里的同志看向李大妹:“你男人的事,上面还在查证,看要怎么处理,你这是想再给你男人多加点问题?”
“领导同志,你说得真对。她男人可是借着派出所和街道的名头,逼福运楼开除我们师徒俩,想来平时没少做狐假虎威的事,要不彻查一下?”范秀琴走到街道同志身边。
岳宁笑着说:“你快去粤城宾馆,别让你师傅等久了。”
何运邦推着自行车出来:“快上来。”
范秀琴跳上后座。
虽然粤城宾馆离这里不远,但范秀琴不是本地人,根本不认得路,只能让师傅送她过来。
何运邦把范秀琴送到粤城宾馆门口,范秀琴跳下车,看见陆大厨正在宾馆门口抽烟。
都见到了,何运邦也不好掉头就走,推着车走过去。
陆大厨见他送秀琴过来,连忙迎了出来:“何大厨,你送这丫头过来?”
“秀琴不知道路,我送她过来。”何运邦转头问范秀琴,“现在你知道怎么回福运楼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我等下自己走过去。”范秀琴说。
“陆大厨,我走了。”何运邦说道。
“何大厨,一起吃早饭,都是同行,一起聊聊。”陆永定邀请他。
“师傅,你反正也没吃早饭,等下把我带回去,省得我还要走。一起啊!”
“把车停了,一起来嘛!”陆永定再次邀请,他想多跟这个何运邦接触,看看这个人到底怎么样。
陆大厨这般热情相邀,何运邦一想自己是地主,他们是客人,怎么能让客人请客呢?
“陆大厨,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们一起出去吃肠粉?”何运邦提议。
范秀琴立刻叫起来:“哦!就是你带我们去过的那家小店,对吧?”
“对。”
范秀琴开心地对陆永定说:“师傅,我吃过,很好吃的。”
“还有你董二叔,育德和丁盛呢!不好让你师傅破费的。”陆大厨补充道。
“没关系,没关系。他们在哪儿,我去叫。”范秀琴转身要走。
陆永定拿她没办法:“302,昨晚你两位哥哥都住这里。”
“哦!”范秀琴听见是三楼,直接弃电梯跑楼梯去了。
看着她连蹦带跑的样子,陆永定笑了笑:“怎么还是这么孩子气?”
“秀琴就活泼了些,做事很有分寸。”何运邦习惯了自己偶尔训秀琴两句,听不得别人说自己小徒弟。说出口才想起眼前这位可是带秀琴入门的师傅,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
陆永定笑:“这丫头顽皮,但是大家都喜欢她。”
“是啊!”何运邦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了一支烟给陆永定,两人点了烟。
陆永定抽着烟说:“昨天小岳说你带过我家培德。”
“阿德是拿了厨王的大奖进宝华楼,进来就是宁宁亲自带的。只是陆家菜不追求炒功,宝华楼做传统粤菜,传统粤菜炒功又很讲究,所以宁宁让我教阿德炒菜。严格来说,不能算是我带他。秀琴这丫头,原本是阿德打算亲自带的,结果她吃了我炒的干炒牛河,跑来我这里学。”
何运邦记得秀琴非跟着他回来不可,陆培德之前就说过,要是碰上他二叔,知道不是自己亲自带她,非得挨骂不可。
“这丫头!”陆永定笑着抽了一口烟,“听说我家培德在港城吃了不少苦,刚开始连工作都找不到?”
“语言不通、工作难找都不算什么,港城这样的大陆仔多了去了。最可怕的是遇到不择手段的人,逼着他跳火坑啊!”何运邦叹了口气,“我和阿德住隔壁宿舍,相处久了,都是内地人在港城,遇到烦恼就坐一起发牢骚。”
何运邦之前搞不明白,陆培德一个派系的传承人,放着国家金饭碗不要,冒然来港城是多想不开。陆培德纵然不想说家里的破事儿,对着真交心的哥们,也会说两句自己受的委屈。
“什么逼着跳火坑?”陆永定问,昨天小岳只说培德吃了苦,可没说跳火坑。
“《厨王大赛》阿德第一次出场就爆冷,赢了华叔的三徒弟,一下子出名了。结果被一个老板看上了,那个老板不是东西,阿德不想跟他牵扯,拒绝了他。您知道人家怎么做吗?”
“怎么做?”
“找了帮派的人跟踪阿德,逼他放弃比赛,去他们店里当大厨……”何运邦把陆培德遇险的事告诉陆永定,“港城鱼龙混杂,就阿德这样有本事又没背景的人,要不是遇到宁宁,真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宁宁背后有蔡家和乔家撑腰,而且她交了很多朋友,能护住她想护住的人。”
陆永定越发觉得自己当时的决定草率,要是侄子真出了事,他怎么跟大哥交代?
何运邦见范秀琴带着人过来,对陆永定说:“秀琴这丫头,在旺角已经是横着走了。”
“说我什么坏话呢?”范秀琴瞪了何运邦一眼。
“说你能耐。”何运邦笑着看向董大厨,伸手,“董大厨您好。”
董大厨握住他的手:“何大厨,你好。”
陆永定回过神来,介绍道:“这是我儿子陆育德,这是董大厨的徒弟丁盛。他们俩这次来支援粤城宾馆。”
互相认识后,何运邦带着他们出了粤城宾馆,边走边说:“就走十来分钟。这是一个以前跟我一起在福运楼当厨子的朋友,他后来下放去了广西,去年年底回来。福运楼没名额,落实不了岗位。我年底回来交流,刚好碰上他,听他说了难处。他又跟宁宁的爸爸认识,就想让我帮帮他。我就带着宁宁去他家吃了顿饭。宁宁一看夫妻俩都没工作,觉得他手艺不错,就问他想不想回福运楼,她想办法。不过她还有一条路,就是让夫妻俩开个小店,这样两人都有活干。我兄弟刚开始还犹豫,宁宁去找了二商局的宋局长,跟宋局长商量整个二商局下属单位待业青年的安置工作,说让我这个兄弟带个头……”
“小岳还关心这些?”董大厨饶有兴致地问。
“大陆跑港城的人太多了,港城现在大陆新移民已经成了问题。宁宁一直呼吁港商回内地投资,大陆发展了,人们就不会一个劲儿往港城跑了。她自己也回来合资,她对象也在鹏城开工厂。除了外商投资,自力更生也很重要啊!”何运邦感慨道,“所以我这兄弟的小餐馆开业,报纸还来采访了。”
说话间已到小餐馆门口。这条街道冷清,一路上都没什么门面,就这一家小店,门口也没挂招牌,小小的店堂十分简陋,门口一个大炉子,上头一口大铁锅,隔着高高的锅盖都能闻到香气。
里头有六张桌子,都坐满了人。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正在忙碌。
何运邦问:“江哥,还有位子吗?我们六个人。”
“去天井里吧,一桌人刚走,你芳姐在收拾。”
何运邦带着他们穿过前厅往天井走,刚好碰上一个胖乎乎的大姐。
“阿邦来了。”
“带朋友来尝尝,烧鹅汁肠粉、叉烧糯米饭拼一起,每人一份,排骨、凤爪,有什么就上什么都给我上一份。”何运邦用粤语说道。
“你们先去坐。”
六个人坐在天井里,范秀琴熟门熟路拿了茶壶倒热水,给大家倒了茶。
茶水刚倒好,胖大姐端着一个搪瓷盘过来,盘子里放着小碟子,虾饺、肉丸、凤爪、排骨一件件摆上桌。
“肠粉稍微等一下,现做的。”胖大姐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
范秀琴指着豉汁凤爪:“师傅,您试试这个凤爪,特别好吃。”
陆永定尝了一口,皮肉酥软得几乎要从骨头上滑脱。
董大厨夹起虾饺,澄面皮薄得能透出内里粉红的虾仁,咬破瞬间,鲜甜的汁水混着笋丁的脆嫩,口感恰到好处。
“好吃,比粤城宾馆做的还好吃。”董大厨的徒弟丁盛忍不住赞叹。
这些都是粤城宾馆早餐的常规菜品,两位大厨本以为粤城宾馆做得不算差,但这家小店的出品让他们意识到,粤城宾馆的早餐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陆永定和董大厨轮番问范秀琴港城的状况。
何运邦看着岳宁从宝华楼到宁宴再到宁小厨,一步步快速扩张,徒弟说不清楚的地方,他就补充。
听师徒俩细数宁宴的经营方式、菜品特色,陆永定和董大厨听得入神。
听到大厨月薪最少六七千港币,多的上万,陆育德问:“那我哥一个月能拿多少?”
“一万二三吧?”范秀琴说道,“师哥不仅是主厨,还是宁宴陆府的合伙人。总厨还有奖金,奖金是按照每个月店铺盈利给的,我们算过,不算年底分红,连带奖励,等宁宴陆府开了,师哥两三万一个月是有的。”
“这么多啊!这钱也太好赚了吧?”丁盛羡慕地叫了起来。
“师哥是宁宁的心腹,在宁宴是独一份的。而且港城人认他是陆家传人的名头。所以第二家宁宴叫‘宁宴陆府’,其他人可没这么好的待遇。”
董大厨看向徒弟:“外头钱多,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挣这么多。培德不仅是手艺好,他是你们这一辈里能挑大梁的人。”
胖大姐端来肠粉和糯米饭双拼。
范秀琴说:“趁热吃。”
董大厨低头看,糯米饭粒粒分明,叉烧厚薄适中,肥肉泛着油光,瘦肉浸着酱油的深褐,另一边肠粉的米皮颤巍巍晃动。他尝了一口糯米饭,软糯香甜,叉烧咸甜适口,风味地道。
“秀琴,我想问问你们那里新来的陈大厨的事。”董大厨说。
范秀琴噗嗤一笑:“就知道你会问,锦莹姐派徒弟来港城找宁宁求救的时候,我就跟宁宁说,这是我董家三位叔叔的亲妹妹。大家都知道锦莹姐是你们的妹妹。”
“求救?”董大厨一口糯米饭噎住,打起嗝来。
第230章 陆大厨气病
董大厨打着嗝儿说:“秀琴……怎么……”
“您先喝水。我慢慢跟您说。”范秀琴递茶杯给董大厨,开始讲述陈锦莹的事情。
董大厨打嗝住了,可胸口的石头却越压越重。小妹这些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让她做菜,名声上却是给陈德祥的儿子。凭什么!
后面的事更是气人,锦莹的养母病重,老头子为了让儿子能够出名,竟然不让锦莹去陪弥留之际的养母?
他们弟兄三个,这些年一直牵挂着妹妹,就怕她跟着陈德祥过得不好。
昨晚听说妹妹成大厨了,他还替妹妹高兴。真的高兴得太早了,就知道这个老东西真不是东西。
“董二叔,吃啊!”范秀琴招呼董大厨。
董大厨哪里还吃得下?
“您也不要太难受了,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但再难受也改变不了什么。宁宁已经把事情摆平了。”范秀琴说。
“他还拿道上的人威胁锦莹?让锦莹没地方混。”董大厨的手在抖,“知道老畜生不是东西,可怎么能这么不是东西?锦莹好歹是他的亲骨肉,他拿锦莹当自家姑娘看了吗?”
“他从来没把自家姑娘当人。锦莹姐说,她的四个姐姐婚事都是老头子安排的,其中两个姐夫,婚前就是花花公子。她就是不想让老头子随随便便把她嫁了,她才跟老头子说自己不想结婚。”
“等等,锦莹到现在都没成家?她都几岁了?”这下董大厨更着急了。
“老董,你别急啊!现在锦莹不是已经出来了吗?”陆永定劝董大厨。
“对啊!我只是说她之前过得不好,现在大家都喜欢锦莹姐。宁宁安排了师兄教锦莹姐粤菜,而且宁宁还说锦莹姐有经营饭店的经验,所以让锦莹姐跟在师兄身边,熟悉宁宴新店的开设流程。”范秀琴说了一些好事儿给董二叔听。
“咱们弟兄三个都成家立业了。孩子都不小了,小妹还孤身一个人,漂泊在外。大哥和老三,听见了,不得……”董大厨垂着头。
何运邦想了想说:“董大厨,陈大厨算不得孤身一人。她身边有徒弟,那个徒弟对她忠心耿耿。如果不是有这个徒弟,她一个人来港城,肯定很难。”
“徒弟终究是徒弟,唉!”董大厨唉声叹气。
“徒弟是徒弟,可哪个徒弟,师傅说一声,就愿意替她打前站,都没考虑过自己,直接跑过来?”何运邦拿了一碟烧麦给董大厨,“董大厨,吃两口。”
“锦莹姐离开台湾没多久,那里的食客就知道,锦莹姐才是德祥大饭店背后的大厨。”范秀琴劝董大厨。
陆大厨看手表说:“不早了,你们都要回去准备的,我们回吧!”
范秀琴见董二叔不吃,她把烧麦递给丁盛:“你吃了。”
丁盛把一碟烧麦扫进嘴里,边吃边拉着范秀琴:“秀琴,问一句,你工资多少?”
这个年代,到了月底发工资的时候,都是排队领的,你多少,他多少,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七八千港币。”
“你都这么多?”丁盛倒抽一口气。
范秀琴急了说:“什么叫我都这么多?我们那儿能拿多少都是凭着手艺来的。”
何运邦去结了账,走了过来:“秀琴的面食在港城很有名的,很多人专门盯着她的班次来吃。”
“真的啊!”
“那当然,我还因为做面食做得好,结交了很多朋友。”范秀琴沾沾自喜。
几个人一起到了粤城宾馆,自行车棚在后厨边,他们几个也顺道,一起过去。
何运邦骑车带范秀琴离开,看着师徒俩骑车离开,董大厨站在原地。
陆永定拍着董大厨的肩膀:“老董啊!这就是命。你难受也没用,那时候你们兄弟三个,自己都活不下去,你们也不可能把妹妹带在身边。要不是遇到老爷子,要不是新中国,你们弟兄三个,未必都能活下来。反正现在也知道了妹妹的去处……”
“听听都知道小妹吃了多少苦。”董大厨心里憋得慌。
“你看,我也刚刚知道我家培德险些出事。这还是我自以为是出的主意呢!还好孩子没事,要是有什么,别说是大哥了,就是陆家的祖宗,我都没法儿交代。”陆永定长叹一声道。
陆育德看着他爸,问:“爸,您够了没有?”
陆永定一下子愣了,看着儿子。
“您是不是到现在还在怨我,你让我去港城,我没去?”陆育德问他爸。
陆永定懊悔的是,自己去年年头走了一趟港城,看到港城酒楼的情况,就想让孩子来港城,根本没想到港城这么乱,也没想过孩子去港城会遇到这么多事,差点进火坑。儿子和侄子都是他的心头肉。要是让他回过头来看,两个孩子,哪个都舍不得出来。他怎么会怨儿子呢?
“你胡说什么?”
陆育德苦笑一声,他们堂兄弟俩,年纪不过相差半岁,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学手艺,陆育德自认自己丝毫不比堂哥差。就因为大伯上了战场,所以他爸就要他什么都让着堂哥。
“你想让我去港城,我并没有说我不想去,是陆家祖训,能者居之,没本事的就不能占‘陆家菜’这个金字招牌。凭什么比都没比,就要拱手让给堂哥?”陆育德质问他爸,“我妈去找大妈说,我们娘俩的意思,不是说我不去港城,就公平比试吗?我要是比我哥差,那我心服口服,那我去啊!堂哥呢?他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非要他去港城。他去了港城,您就一直牵挂,他来信一直说自己很好。您不信,成天说他肯定报喜不报忧。”
陆永定气得脸涨得通红:“你堂哥随你大妈,都是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你大伯……”
陆育德是铁了心要说清楚:“大伯一是为国,二是为家,这一点我从不否认。堂哥报喜不报忧,那就藏到底啊!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来您面前说堂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您怎么不想想,堂哥现在一个月就有一万多港币,更不要说以后还有股份。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谁能一帆风顺?半年的时间,就能这样,还不够好吗?非要让您愧疚?与其愧疚这些,不如想想,您一辈子有他一年挣的钱多吗?”
“育德,你怎么跟你爸说话的?”董大厨自问算是陆育德的长辈,呵斥了一声。
陆育德仰头无语:“我说的是心里话,无论我怎么努力,在你们眼里,都是他懂事,他能干。就是因为他会做人吗?嘴上不说,实际上借着别人的嘴全说了。我讨厌他!”
陆永定不知道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冲过来给了儿子一巴掌:“你说的是人话吗?”
陆育德还要跟老子争,却见他老子整个人软了下来,他这才惊慌失措:“爸,您别吓我。”
*
岳宁今天依旧来流花展馆,昨天福运楼的竹蔗马蹄茅根水很受欢迎,今天福运楼给农产品展馆的每一个摊位都送了一大桶,又专门派了一个职工过来,联系补充饮品和替换干净的玻璃杯。
今天农产品展馆这边,每一家都多加了椅子。
展会还没开始,各家农产品进出口公司都在跟工作人员再三强调,不管来的是不是他们对口的嘉宾,都要礼貌接待,让宾客多待一会儿,就能多介绍一下咱们的产品。
昨天那两个背后悄悄说她的工作人员,今天都没来,换了两个年轻姑娘。
周文婷跟岳宁说,昨天领导回去就发了脾气,把那两个换了下来。
宾客进场,岳宁帮着一起介绍各家的产品。
岳宁把三位客人送走,见丝绸公司的工作人员站在边上,她问:“找我吗?”
“有两位外宾,想要了解蜀锦和云锦的工艺差异,您能帮忙介绍一下吗?”
岳宁跟农产品这里的领导打了个招呼,她跟着丝绸公司的人去了。
岳宁到他们的摊位,来的是两位意大利客人,他们有翻译,蜀锦和云锦这种古老工艺,对只会英语日常交流的人来说,真的很难讲清楚。
她走过去看他们手里的蜀锦,刚要开口,岳宁就见一位外宾盯着她身上的这件薄荷绿的宝相花斜襟马甲看,说她的这件马甲好漂亮,好别致,花纹好看外,上面的盘扣也极其精致。
岳宁把这件小马甲脱下:“那就一起说了,我这件马甲是一块宋锦,宋锦、蜀锦和云锦,都是中国传统锦缎……”
岳宁不用丝绸公司的人帮忙,她对这些丝绸工艺如数家珍,介绍起来头头是道。
“我对你今天的搭配好意外,原来这么华贵的面料,也可以这样休闲,也可以这样年轻,这样时尚。”那位意大利客人说。
这位客人是一个时装设计师,他来东方这个神秘的国度寻找灵感。
脱下这件马甲的岳宁,上身一件宽松的白T恤,下面一条浅蓝色牛仔裤,脚上一双小白鞋。
“这种面料也可以很日常。”岳宁接过她的小马甲穿上,“我还有很多类似面料的衣服。”
岳宁拿来纸笔,又拿来两块布料,用线条勾勒,纸上出现了一条连衣裙,上下身不同。
“你也是服装设计师吗?”
岳宁笑:“我是厨师。非常有名的厨师。”
今天她就不谦虚了。这位惊讶地说:“厨师在跟我介绍面料?”
“厨师除了做菜,也可以有别的爱好。我喜欢传统丝绸制品,它不应该进博物馆,或者只跟传统服装联系起来。”
岳宁正在,见周文婷过来,想来是农产品那里需要她,她也就不闲聊了,走过去。
“福运楼的小范来电话找你,说是她医院了。”
岳宁咯噔一下,难道说阿邦叔太忙了,出事故了?
周文婷说后半句:“她去医院了,她想让你她的师哥,叫陆培德的,最好让陆培德马上来粤城。”
哦!是陆大厨。岳宁放心又不放心,问:“在哪家医院?”
“省人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