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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比试

一切准备就绪,鱼都是一直给宝华楼和胜华楼供鱼的卖鱼陈送来,配菜则是两家自带,全部是原料状态,说好了要从头到尾展示,保证大家都能学会。

直播开始,主持人先介绍今天请来的重量级专业评委,昨天晚上的主持人杨裕合在,还有一位胖乎乎的女士,是电视台做菜栏目的主持人乐梅姐,据说港城师奶的菜谱一大半都来自她,另外一个很有气势的男子,岳宁不知道,昨天苏小姐说,这位是港城高档餐厅的主厨。

“这个陆进勇怎么来了?”阿忠在岳宁边上悄悄说。

“这谁啊?”岳宁问。

“去年港澳几家大酒店举办厨艺比拼,他和荣哥杀到决赛,争夺厨王的头衔,荣哥的菊花五蛇羹以味道略胜一筹夺了厨王的头衔,他差那么一点点……”

岳宁打断了阿忠的话:“马上轮到介绍我们了。等下再说。”

“好。”

主持人说:“我们现在有请宝华楼和胜华楼的大厨出场。”

岳宁带着阿忠走了出去,丁胜强身后则是跟了两个学徒,他看见他们只有两个人,微微愣了一下。

主持人介绍了两家的人员,问岳宁:“你确认今天会把宝华楼拆鱼羹的秘诀教给全港的师奶吗?”

“当然。”

丁胜强则是说:“拆鱼羹没什么秘诀,唯有用心做而已。”

“那好!我们开始。”

两家各就各位,岳宁和阿忠,各自从铁皮箱里拿出鱼来,两人各杀各的鱼,岳宁的手法很快,五条鱼杀了三条。胜华楼这里到底是三个人,两个学徒杀鱼,杀一条,丁胜强取下鱼的两边,等岳宁准备片鱼,胜华楼的人已经倒油入锅准备煎鱼了。

这个时候,岳宁让阿忠片鱼,她笃悠悠地在阿忠身边解释,就算是花鲢,为什么也要抽掉两边的筋?还说师奶们要是嫌弃麻烦,就不用抽了。

等他们五条鱼把筋全部抽完,丁胜强已经在煎鱼肉了,他抬头:“宁宁,你这样大家都等着饿肚子吧?宝华楼午市和晚市各出十份拆鱼羹,就算是慢工出细活,也不是你这样慢的吧?拆鱼羹最耗费功夫的是在拆鱼上。”

“强叔说得是。我马上追上来,不会比你慢的。”岳宁拿起一片阿忠片下来的鱼,对阿忠说,“你拿一片鱼,我来教你我爸的独门绝技。”

阿忠也拿了一片鱼,岳宁问他:“做鱼生,要怎么剔刺?”

阿忠反应过来:“中间一条,鱼尾一条。”

岳宁笑:“来吧!”

她一条一条细刺剔出来,对着镜头说:“传统拆鱼羹就是强叔这样的,最最繁琐的一道手续就在于拆。我现在提前把细刺给取出来了,拆的功夫就少了。”

她看向丁胜强问:“强叔,我说过今天是教学相长,这个小妙招你学会了吗?”

丁胜强看着在油锅里冒泡的鱼肉,拆鱼羹难拆就在于,鱼肉进了油锅,煎熟之后,鱼肉和鱼骨粘连在一起,必须一根一根细刺拔掉,再把鱼肉碾碎成鱼茸。他鱼已经煎下去了,他捞起来也没办法用她的方法剔了。

岳宁和阿忠一起把肉剔了细刺,她锅里下油,下了宽油润锅之后,再把油倒出来,只留了少许底油,放了两片鱼肉下去煎:“我爸爸教我,人不可以走捷径,拆鱼羹的鱼肉不可以放油锅里炸,就跟牛排不是炸熟的,而是煎熟的是一个道理,要的是美拉德反应的这股香气。强叔,你这一步上有瑕疵了。我爷爷是教你直接炸的吗?学艺不精。”

岳宁一边煎鱼肉,一边让阿忠配葱姜水。

对过的丁胜强是听都没听过。还有这个步骤?

只见岳宁把煎得金黄的鱼肉,浸泡进葱姜水里。

丁胜强的鱼肉已经一锅出了,两个学徒接手开始拆骨。

丁胜强呵呵一声:“拆鱼羹吃的就是这个香气,你这么泡了鱼肉香气全跑了。”

“慢慢看就知道了。我说了,一定会教会大家,包括你。不要着急。”

岳宁又两片鱼出锅,阿忠已经把头尾给切好了。

岳宁开始跟他说猪油豆油的调配比例,让他起另外一个锅子,岳宁这里鱼肉煎好,立刻过去煎鱼骨鱼头鱼尾,熬鱼汤。

每做一步,她既是跟阿忠讲重点,也是跟电视机前的观众讲重点。

丁胜强也在熬鱼汤,他的鱼汤步骤倒是跟岳宁如出一辙。

岳宁盖上锅盖,转身过来,跟阿忠一起切配菜。

丁胜强的两个徒弟正在认真拆鱼刺,以前在宝华楼的时候,拆鱼羹食材普通价格却很贵,好些食客都是冲着岳宝华的手艺来吃的,一天就卖那么几份,他们轮到拆鱼刺的机会也不多。到了胜华楼更加没机会了,这都是阿旺婶的活儿。

今天是比试,让客人吃出鱼刺,那是输定了。

就这个速度?比丁胜强预想中的要慢了很多,他只能认命地自己去弄配菜。

岳宁不满意阿忠的基本功,让他剥笋壳,去胜瓜皮。她也认命地自己切配菜。

摄像头对准岳宁,案板上刀切得飞快,都有虚影了。主持人拿起一根笋丝,放到一个有宝华楼牌子的白瓷盘里。

主持人又到丁胜强那里,丁胜强刚刚配菜去完皮,开始切笋丝,主持人就等在那里,等他切了笋丝下来,放在胜华楼的白瓷盘里,还问:“岳小姐、丁大厨,你们认为你们俩的刀工谁好?”

“我不敢跟强叔比刀工,他说他进宝华楼学艺十七年,到现在做厨子都快十九年了吧?我还没满十九岁呢!我比他可能强的一点是,我爸爸的天赋要比我爷爷强,我的天赋也很高,所以做菜的手法上要好。但是基本功,那是要靠岁月磨炼出来。”岳宁说道。

丁胜强听她这么说,他说:“我看不到你切得到底怎么样,但是你这个岁数,有这个手法已经了不起了。”

主持人请了专业评委下来,评断两根笋丝,电视里的观众都看得清清楚楚,虽然都很细,但是粗细总归有差别。

杨裕合看向岳宁:“刀工了得。”

“其实我们中国厨师有些过于在刀工上追求极致了。切得再细,没有美感,有什么用。”陆进勇评价。

另外一位专业评委乐梅姐说:“在港城,陆大厨是唯一能做到色香味形俱佳的中餐厨师。”

阿忠见他们走了,撇了撇嘴,偷偷跟岳宁说:“还不是输给荣哥,所以不服气。他就是摆盘花哨吗?”

岳宁已经切完了,放下刀,赏了他一个爆栗:“你说谁花哨?”

阿忠恨不能拍烂自己的嘴,去年荣哥参加比赛,他们可是一期不落地看了。看过岳宁给那群少爷小姐做宴席的摆盘,那陆大厨的摆盘,也就稀松平常吧!

“我错了,我错了!”阿忠连忙认错。

“给我换干净的案板来。”

“要案板做什么?”

“教你宁式拆鱼法。”

“哦!哦!”阿忠换了干净的案板过来。

丁胜强还在努力切配菜,岳宁笑呵呵:“强叔,加油哦!”

岳宁拿出一块浸泡过的鱼,花鲢鱼鱼块大,岳宁把鱼一切为二,她用刀侧面往下一压一捻,鱼肉已经成鱼茸了,她问:“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

“你来压。”

阿忠压了一块,岳宁很满意,让阿忠压鱼茸。

两家都在炖汤,这里又没有抽油烟机,鱼汤的香味飘散开来,观众评委都来不及比较两家厨子谁切的丝更细,头都往这边看来。

岳宁揭开锅盖,白雾带着醇厚的香气蹿了出来。岳宁悠闲地舀起一勺汤。她再次盖上了锅盖,往爷爷那里看去。

岳宝华带着徒子徒孙观摩,阿松他们早就见识过了岳宁的厨艺,知道她肯定藏着绝招,果然吧?

尤其是阿明,他平时最多跟岳宝华搭档烧拆鱼羹,他煎鱼拆鱼,宝华楼数他拆鱼最熟练,现在看丁胜强那两个徒弟拆鱼,看得他不能忍。就算是手工拆鱼刺,也没这么慢吧?

岳宁把换下来的案板洗干净,放边上,拿了抹布擦了案台。

“宁宁,我好了!”阿忠叫。

岳宁过去捻了一下鱼茸,看向胜华楼,那几个人还在努力中。

她拿起炒勺,用混合油润锅,开始炒鱼茸,跟阿忠说:“过滤鱼汤。”

阿松跟岳宝华说:“这一步,跟您的也不一样。”

“那是你志荣哥的诀窍。要求快,就要让煎过的鱼软化,压过的鱼茸香气就会走掉部分,重新炒一下,激发香气。如果是在酒楼做菜,浸泡鱼肉的葱姜水就不要倒掉了,可以用来熬鱼汤。”岳宝华跟阿松说。

鱼汤倒入炒鱼肉的锅里,香气四溢。

岳宁把配菜加进去已经开始调味了,她看向还在拆鱼茸的两个学徒,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慢得多。

岳宁抬头问:“还没拆完呢?就你们这个速度,胜华楼怎么做到无限量供应拆鱼羹的?”

哪家好吃,绝对不是她今天比试的重点。

配菜还没完全切完的丁胜强背上冒汗,又听岳宁说:“如果用我爸爸的办法,这是工艺制程的改进,从原来拆一条鱼四十多分钟,缩短到只要四五分钟。以后宝华楼拆鱼羹可以敞开供应了。你们每天卖多少份拆鱼羹,按照你们现在的速度,胜华楼后厨得有多少人,才能供应得上来?”

岳宁勾芡完成,放下勺子。她说:“学艺不精,是能力问题。但是偷工减料,那就是品德问题了。”

丁胜强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岳宁的套,她磨磨唧唧等他鱼下锅,才开始剔鱼刺,就是埋了坑让他踩。

“你根本不是想跟我比拆鱼羹谁做得好!”丁胜强大吼。

“你说拆鱼羹没有秘诀,唯有用心而已。”岳宁盯着他看,问,“你的心在哪里?”

说完,她打了个响指:“出锅。”

第52章 有始有终

阿忠盛出拆鱼羹,自有电视台安排的人员上菜。

岳宁走到对过,看着气得浑身发抖的丁胜强。

“强叔,你还好吧?”岳宁很关心地问。

“不用你猫哭耗子。”丁胜强额头青筋爆出,抄起手边的炒勺往岳宁扔过来,岳宁只是偏了一下身,炒勺掉到她身后的地上。

岳宁看向丁胜强的两个徒弟:“你们师傅情绪不稳定,带他先回去吧!”

两人下意识地听岳宁的话,走向丁胜强。丁胜强面对岳宁有种无力感,但是对着自己的两个徒弟,师傅的身份摆在那里,赤红着脸问:“你们是我的徒弟,还是她的徒弟?”

两人也迫于他的积威,不敢动了。

岳宁声音淡淡:“先不说你有没有心思做完这个拆鱼羹,就算你做完了,它能证明你店里的拆鱼羹和它是一个东西吗?好好去想想怎么解释这个问题。”

“你陷害我!”丁胜强吼叫。

岳宁无奈地笑一声:“如果你不是打着宝华楼正宗的名义,那你用什么鱼,你用什么鸭子,你用什么肉做菜,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但是你打着宝华楼传承,吸引的是我爷爷的食客,你不知道宝华楼的菜品是什么质素吗?这叫我陷害你?客人不应该有知情权吗?”

现场那么多记者这时一拥而上,全把话筒递到他们俩嘴边。

“丁先生,岳小姐说的确有其事吗?”

“岳小姐,您说胜华楼的菜品原料来源有问题,请问你有证据吗?”

岳宁摆手:“我只是怀疑,所以我提出这个比试,我想从他的制作程序上验证我的猜想。如果他跟我用同样的方法做拆鱼,就不存在问题。可惜他不是?我把疑问给到你们,追求真相是新闻记者的职责所在。”

面对一大堆话筒,丁胜强越发惊慌失措。慌忙推开记者,往外跑去,两个徒弟还在大眼瞪小眼,岳宁说:“你们快跟上,当心好你们师傅。”

岳宝华已经走到了岳宁身边,岳宁转身过去:“强叔今天做的拆鱼羹,为了求快,油炸了鱼块,但是其他步骤没问题,爷爷您接下去做完它,让大家对比一下,您徒弟大致的水平。”

岳宝华微微愣了一下,这些天来他已经习惯了孙女的话,先不要质疑,照做之后再说。他洗了手,鱼汤调最小火,去把剩下的一点鱼给拆了,替丁胜强的拆鱼羹收尾,他舀了小半碗出来,岳宁试了一口:“就是香气上差了一点,鱼汤炖煮的时间略长,鱼汤略微浓稠,其他都挺好。上桌吧!”

主持人过来问:“还要评判吗?”

“来都来了,都尝尝。两份拆鱼羹,风味上还是有区别的。有始有终,好不好?”岳宁说道。

拆鱼羹被端到专业评委和观众评委那里,岳宁对着观众鞠躬:“真的很抱歉,这场比试,我最初的目的,只是因为丁胜强踩着我爷爷的宝华楼,我爷爷怀疑他们的菜品,挂羊头卖狗肉。我就想用比试的办法,去验证我们的猜测。我没想到我一夜之间爆红,客流瞬间变大,宝华楼门前的街道狭小,又是明火,出现踩踏和火灾的话,会是我一生都难以背负的罪孽。只能麻烦大家到大球场,但是今天这样的电视直播,也是为了我们两家的事,占用了公共资源。我在这里向现场的来宾和电视机前的观众道歉。”

说完这一段,岳宁走到专业评委面前,也是先一鞠躬:“胜华楼的这一份虽然最后是我爷爷做的,但是基本上可以代表,丁胜强用心做菜水准。我那一份呢?是我爸爸教的,我爸爸曾被誉为福运楼最有天赋的厨师,作为他的传承人,我尽可能还原他的做法。”

杨裕合笑着抬头看她:“想听意见?”

“嗯!”

“我是你爷爷的老食客,后面这一份拆鱼羹,味道可以,但是它无法代表你爷爷的手艺。就像你说的,鱼肉放油锅里炸就是大错了。加上汤煮得略微时间长了,与其说是浓稠了,不如说该有的香气也走掉了不少。这也是我为什么自从你爷爷去内地找你之后,没去过胜华楼的缘故。”杨裕合笑着说道,“你的这一碗拆鱼羹……我想说华叔后继有人了。而你也不仅是昨晚那个牙尖嘴利,甚至有点圆滑世故的小丫头。能有这个手艺,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功夫。尤其是我今天看到了照片上你的草堂,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还能有这样的手艺,很了不起。”

岳宁弯腰:“谢谢裕合叔。”

许乐梅看向杨裕合:“你都把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我该怎么说呢?明天的节目,我就试着岳宁的办法做拆鱼羹?”

“谢谢乐梅姐!”

“你叫他叔,叫我姐?按照你昨晚节目里的说法,我比他就平白低了一辈?”许乐梅问。

“我叫您乐梅姨可以吗?”岳宁说。

“没问题。”许乐梅欣然。

岳宁挪了两步,保持和陆进勇正对面,用非常尊重,非常谦逊的态度对他:“能请陆大厨给个意见吗?”

“从刀工上,丁胜强就已经跟你有很大的差距了。口味上更不用说了。作为厨师,我很诧异,你有和你的年纪完全不相称的厨艺,我是指无论是刀工、火候和调味都已经到了一定境界。”陆进勇看着她,“但是,我刚才说,现在的中餐厨师,最大的问题就是只追求菜的口味。实际上,我们的饮食文化博大精深。我们总说色香味俱全,但是漏了一个字‘形’,比起精致的法餐,我们的摆盘差太多太多了。而大家在评价美食的时候,侧重点都是放在味道上,不在意菜品美。做菜做到后面是艺术。”陆进勇笑了一声,“我说得有点多了,实在是看到你这么年轻,手艺这么好,不忍这么好的一颗苗子,也把所有的重心放在口味上。”

他终究还是计较被荣叔拿走的厨王头衔,问题是荣叔回来都没提过,可能荣叔根本没放心上吧?

岳宁微笑点头:“受教了!您和我爸爸说得一样呢!他也说起当年的福运楼,做的菜那叫一个精致。然而受限于西北的条件,他能教我的也就那么多。他也希望我出来之后,能多向行内高人学习。希望有机会能像您请教。”

陆进勇很倨傲地笑了一声:“从入门到进阶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平时比较忙,当然我也欢迎有这个想法的年轻人,我找个合适的人带你入门吧?”

岳宁鞠躬:“谢谢陆大厨,我爸爸带我入门了,我还是懂一点摆盘技巧的,可能需要的是进一步的提升。”

陆进勇笑容收敛,大呼气,好似遇到了一个不懂事的晚辈:“你爷爷没告诉过你,大师傅大多心气高傲,年轻时候想要学手艺都得勤奋,谦逊。”

越说越来劲儿了,陆大厨是苏小姐请来的,苏小姐为了今天,不知道昨晚有没有睡?自己拆穿丁胜强,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只是苏小姐为了今天的节目付出了多少?几位评委,这些观众。她得尊重这些人,感谢他们付出,走完所有的流程,这次节目不能算完全圆满,至少不能半途而废吧?

但这位在不了解的情况下,意思上她还没入门。看在苏小姐的份上,岳宁不想跟他多做纠缠,等去他的餐厅吃过了,了解他的水准之后再说。

她点头:“我懂了,多谢陆大厨指教。”

岳宁谢过专业评委,又到观众评委那里:“大家有什么意见也可以跟我说。”

“听你这么说了,胜华楼我是不敢去了。你们宝华楼什么时候重开,你爷爷的拆鱼羹,平时都订不到,你刚才说,这个新方法可以敞开供应了,是真的吗?”

“真的,就是您想吃我爷爷那种老手艺做的,剔刺之后,只要把鱼肉手工掰碎了,也很容易了。肯定会敞开供应。”

“你的也很好吃啊?”

“是吧?我也觉得。”

“……”

主持人依旧请大家进行投票,依旧请专业评委最终打分。

杨裕合代表专业评委发表意见:“刚才岳小姐也说了,她是别又用心,我们还是走完了流程,岳小姐的拆鱼羹以压倒性的票数获胜,但是我们一致觉得,这不是岳宝华先生和岳宁小姐这对祖孙的拆鱼羹更强,作为老食客,我认为两者略有不同,却一脉相承。我看到了传承!”

流程全部走完,今天的活动算是结束了。

节目组联系了胜华楼,让他们也过来把设备装上车。

岳宁和宝华楼的人拿出了准备好的打扫工具和垃圾袋,把现场地的东西都清理干净。

岳宁环视了一周,她说:“阿松叔,你和爷爷跟车回去,准备明天宝华楼开张,其他人留下来,把看台上的垃圾清理了,清理好了,我们一起去鸿安大酒店的南洋餐厅吃饭,那天没吃到咖喱炒蟹,我不开心。”

“烧菜的地方我们都清理干净了。这些大球场有清洁工。”阿忠说。

“哪儿那么多废话,听我的。”

好吧!阿忠拿起垃圾袋去捡观众留在看台上的垃圾。

岳宁让阿明去买了水进来,给宝华楼的人和正在拆布景的工作人员。

她分配了一下,让阿明叔去买了水进来,好几个人一起动手,即便是位子多,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大半个小时,也就走完了。

岳宁跟还在拆布景的工作人员道别,出了大球场,从大球场去鸿安大酒店很近,走路也就十几分钟。

路上,阿忠还对他们去把座位上的垃圾清理了,耿耿于怀。

“你见过明星演唱会后,明星自己下场捡垃圾的吗?”阿忠说。

岳宁停下来,很严肃地看着阿忠:“明星应该引导自己的粉丝把随身的垃圾带走。他是偶像,是榜样。我还没有粉丝,我没有那么大的号召力,我无法要求观众这么做,那么我只能自己做,带着你们做。宝华楼以后要做大,就要从现在开始,从点滴做起,约束自己,未来宝华楼才能成为一家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才能走得远。企业的口碑和美誉都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如果想跟我学手艺,想跟我做,你必须比别人更懂约束自己,我爸爸说,厨子要守规矩,我们做的是吃进嘴里的东西。”

阿忠被她的眼神吓到了,轻声说:“知道了。”

岳宁立马露出雀跃的笑容:“吃饭了,吃饭了!吃咖喱蟹了。”

岳宁带着大家进鸿安大酒店,在旋转门口,碰到了搂着美女腰的蔡致远,想起跑断腿的苏小姐,岳宁翻白眼,翻到一半,察觉自己本末倒置,没有蔡致远,苏小姐也不会为她跑断腿。

岳宁立马换上甜甜的笑容,叫:“致远哥哥……”

蔡致远收回了搭着美女腰的手,忙说:“宁宁啊!哥哥消受不起你的四十五度仰望。”

他记性真好!岳宁都忘记这个了。

蔡致远看着她笑:“苏小姐为了这次的直播应该是熬通宵了,几位专业评委也是她的面子请来的。你亲自做顿饭,我来做东,请苏小姐和陆进勇他们几位专业评委吃一顿?好不好?”

他特地提陆进勇?岳宁从蔡致远的眼神里看到了鸡贼,她嘿嘿笑了一声:“哥,怎么办?我还是想仰望你!”

“这次允许你芋头片装东平鸡饭。”蔡致远还挑了挑眉。

第53章 宝华楼重开

宝华楼的人一起去十六楼的南洋餐厅。

到门口就有侍应生问:“小姐订位了吗?”

岳宁摇了摇头,见里面座无虚席,瞬间遗憾,她跟大家说:“要不我们换一家吧?”

越是没有位子,遗憾就越大,不过还能怎么样?

岳宁刚要带人走,听见一声:“宁宁。”

岳宁回过头,见一位气质高贵的女士看着她。岳宁疑惑,自己还没有机会认识这样的贵妇。这位太太眉眼好像有点熟悉。

这位女士笑:“我是你大妈妈的三姐,是君贤的妈妈。”

“三姨妈。”岳宁叫一声。

乔叶应漪笑着说:“你一句话,这餐厅生意就好到爆了。”

“就是很好吃吗?今天我还想吃。”岳宁有些惋惜,“不过没位子了。”

“有的。”乔叶应漪转头和跟在身边的一个经理模样的人说,“用家里的包间。”

“是,三小姐。”

乔叶应漪笑着说:“去吧!今天有黑胡椒烧魔鬼鱼,味道最正了。”

岳宁听见眼睛都亮了:“姨妈再见。”

“等你忙过了,去家里玩。”乔叶应漪跟她说。

“好的,好的。”

他们被带到了一间包房里,里面花色地砖,雕花家具,浓浓的南洋风情。

窗外是海景,海景什么的,现在还是别看了吧?一大早起床,到现在岳宁饿了。

“这间包房专属于叶家在港的亲眷,不对外。”经理介绍。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想吃饭,岳宁说:“辣螃蟹,咖喱的和黑胡椒的各来一份。”

餐厅经理说:“岳小姐,二少爷和您在这里吃了顿晚饭,生意就成这样了,我们预定的螃蟹不够,午市已经卖空了,现在已经在紧急调货中,如果您要吃,可能要等。”

“等多久?”

“大概要半个小时左右,还要做起来的话?”经理很抱歉地说。

岳宁侧头,她不想等,还得回家呢!家里一堆事呢!没有位子的时候遗憾,有了位子没得吃还是遗憾。

餐厅经理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换咖喱大虾和黑胡椒大虾?”

“好的。”

菜上来,其他几个人可能有些吃不惯,她这种上辈子满世界跑的人,觉得味道特别正,所有的菜的都很好吃。只是,前天晚上来得晚,有什么吃什么也就算了。今天是特地想来吃咖喱炒蟹,结果还是没有。

岳宁突然发现自己很恶劣,乔君贤在北京的时候就说要吃东平鸡饭,他后来特地来给她送资料,又说想吃东平鸡饭,又没吃上。那天宴请,芋头片上那一口,能过瘾吗?人家什么都没说。要不找个机会,请他来吃顿饭吧?他还想吃扬州炒饭,难不成自己真请他吃两碗饭?

还是请乔爷爷全家吃个饭吧?乔君贤不是说,他去西北是走乔爷爷以前的路吗?乔爷爷念念不忘的就是一口洋芋饼饼吗?

*

吉时已到,阿松和阿明一起点燃鞭炮,在噼里啪啦声中,宝华楼重开了。

几个学徒一起给街坊派糖。

兰姐高兴得说:“以后大吉大利,一帆风顺。”

花姐往对过关门打烊的胜华楼:“老天有眼,恶人恶报。”

宝华楼的菜里吃出胶布,宝华楼关门,胜华楼火得不行,这才几天宝华楼重开,换成胜华楼关门了。

宝华楼是被陷害,是假的真不了。胜华楼的问题,在港城记者的深挖下,震惊全港。

记者拿到了鸡鸭禽类老板给两家的供货清单,同样日期,同类产品的进货价格对比德清清楚楚,新闻里播放了家禽老板的一段话:“一分钱一份货啦!买过活禽和冷冻鸭的都知道价格。宝华楼用活禽,午市用的,我前一天下午两点送到,晚市用的我都是在第二天一早送到。十几年都是这样的啦!岳老板会亲自刷脆皮水,能逃得过他的眼睛?胜华楼用的价格便宜一半,你不能说胜华楼的冷冻鸭不好,不好的话,也不能投放到市场。只是东西不一样,冷冻鸭其实很实惠的”

这个?食客们还能接受。然而看到后面的镜头,知道真相的食客,胃都要吐出来了。

鱼是下市之后,收回来的不说了,里面活鱼死鱼都有,这也就算了。

看到阿旺炸鱼的地方,那就更加震惊了,炸鱼的油,是从猪肉摊上收回来的各种废肉,熬出来的猪油,兑上豆油炸的。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阿旺的家里,加工的那个地方,苍蝇在飞,大夏天蛆都在扭动。

镜头在给到阿旺婶,阿旺婶不知道是有鼻炎,还是怎么的,低头拆鱼的时候鼻涕水会滴出来,滴到正在拆的鱼上。

处于这样的风暴中心,作为这家酒楼的第一大股东,张丽丽被阿Sir请去喝茶,张丽丽说她是请了丁胜强来全权管理,丁胜强也进去了。

胜华楼被查封了,什么时候重开,谁也不知道,甚至都不知道两个老板什么时候能出来。

宝华楼关的时候,岳宝华给大家工钱照发,胜华楼关了,他们欠几家供货老板的钱都不少,工钱真是想都别想。

反观宝华楼,现在是红得发紫。

岳宁那天结束后,带着宝华楼的人,把观众遗留在大球场上的垃圾,全部捡掉,打包送到垃圾箱边上,被记者拍下报道之后。

有记者去问岳宁:“知道大球场有清洁工吗?”

岳宁回答:“知道。但是垃圾应该放到垃圾桶边上,清洁工再收才合理。那天球场上垃圾,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宝华楼和胜华楼之争才有的,观众没带走,那我们花点时间捡走了,至少给清洁工少添了麻烦。”

这个回答又收到了一大波的好感。

胜华楼后厨的人,一半都是宝华楼原来的人,其中大部分又是近期过去的,去了大半个月,有的甚至一次工钱都没拿到。

现在见宝华楼重开,就想要回来,有人找到正在派糖的阿忠,知道他现在是小老板身边的红人,让他帮忙说两句,是不是能回去。

阿忠阴阳怪气:“当时,你拉着我去胜华楼,不也是说宝华楼开不了几天了吗?我们等了一个月不到,宝华楼不是翻身了吗?你也可以等啊?”

“宝华楼现在这么好,这么多人等着吃饭,后厨不是缺人吗?我们回去了,也刚好。”这人还在拉着阿忠说。

花姐对着一个三十来岁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着孩子的女人说:“彩玉,宝华楼重新开张,刚刚扫了所有晦气,你来哭算什么意思?”

这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走到岳宝华面前:“师傅,家富跟了您十四年,您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我们刚刚换了楼,还要还按揭的……”

“新买楼了啊!你们结婚的时候买楼,还是你师傅借给你们钱的,这没几年老楼卖了,买新楼了,好有钱啊!”花姐站在岳宝华身边说,“你别说,你家楼家富不知道,他在胜华楼挣的是黑心钱。”

“他过去也没多久,就拿过一回工钱。”

“哦,以为可以一直赚黑心钱?”花姐固然恨丁胜强,也恨楼家富,在宝华路危难之中跑胜华楼去,他不过去,丁胜强敢在华叔离开的时候下黑手,对付老实的阿松吗?

楼家富的老婆彩玉见岳宝华不理她,又被花姐这样冷嘲热讽,这两人水泼不进。

烧腊档口热气腾腾的烧鹅、烧鸭、烧肉挂了出来,原本边排队边看热闹的人,立刻把目光集中在烧腊上。

第一位大婶一开口就要四只玻璃脆皮烧鸭,岳宁出来劝她:“婶儿,千万别买那么多,我的这个烧鸭,只能热的时候,皮脆时候吃,冷了会有腥味。”

“没事,没事!冷了我煲汤。”大婶继续说。

岳宁无奈地说:“不能像我爷爷的那种烧鸭可以烧汤,这个脆皮是用淀粉蛋白浆的,烧汤,汤色会腻。”

“哪有生意来了,往外推的?”大婶说她。

“我这个新方子的烧鸭,确实好吃。任何方子都有优缺点的。大家买的时候理智一点,吃多少买多少。”岳宁劝她,“也让其他人能买到,毕竟我们刚刚重开,人手真的不够。”

彩玉看见岳宁出来,推了推女儿:“快去叫姐姐。”

男人跟她说岳宁才是宝华楼做主的人,只要岳宁定下了,岳宝华都不会说什么。

那个小女孩一路跑过来,抱住岳宁的腿:“姐姐。”

“这是楼家富的女儿。”花姐说。

大人之间的事,没必要牵扯小朋友。虽然这对夫妻把孩子推出来,挺恶心的。

岳宁一把抱起孩子,到阿忠那里拿了一把糖果,塞在这个小女孩手里:“妹妹吃糖。”

这个女人见岳宁这么好说话,心头一宽,她眼里含着泪说:“宁宁,你是个心善的女孩子。你家富叔知道他错了,你也不想看我们一家走进绝路。帮帮我们,好不好?”

岳宁抱着小女孩,摸着她的头发,一派温柔:“婶婶啊!你们远远没到绝路的时候。现在房价在涨,哪怕今天买,明天卖,也不会亏多少钱,炒楼花就是这么炒的。无非就是你们认为房子涨这么快,你们舍不得卖掉大房子。家富叔算是我爷爷的徒弟里手艺好的。只要他不计较钱多钱少,在哪儿找不到一份工?对吧?”

“对啊!那时候楼家富叫我过去,我说,哪怕我去观塘去筲箕湾的工厂踩缝纫机,组装玩具去。我也不会吃师傅的肉,喝师傅的血。”阿明站出来说。

“你今天过来,你们盘算的就是,宝华楼的工钱一直不算低,还有一个是我爷爷有我来接班了,以后宝华楼肯定越来越好。现在回到宝华楼,以后还是宝华楼的元老。指不定哪一天,我们开了分号,他就是分号的主厨,甚至是总经理了。”岳宁看向阿明说,“不好意,这种机会,我得留给阿松叔他们。我算是个好人,但我不是个烂好人。”

她把孩子放下来说:“妹妹,回妈妈哪儿去!”

小女孩仰头看她妈,这个女人抖着下巴,不说话。

岳宁看着她,又看向那些原来是宝华楼的人:“没有人会永远都是顺境,我不求同甘共苦,但我不敢用临阵倒戈的人。”

这时,乔启明挽着一位穿着旗袍的白发老太太,后头跟着见过的乔太和没见过的乔先生,还有乔君慎和乔君贤穿过了服装铺子门前,走了过来。

第54章 黄焖河鳗

岳宁和爷爷一起迎过去,她走到他们面前:“乔爷爷、乔奶奶,姨夫、姨妈、君慎哥哥好!”

乔奶奶转头,即便是说着粤语,依然带着一口苏州话软糯:“君贤啊!看起来今天没你的位置了。”

乔君贤把手里的袋子给岳宁:“给你买了个照相机。”

“谢谢!”

拿人手短,岳宁帮乔君贤解释:“他是我偶像,我今天特地给他做东平鸡饭和扬州炒饭。”

乔君慎在弟弟的耳边说:“给你炒两份饭,当你是饭桶呢!”

“我一个人吃两份饭,你等下别吃。”乔君贤没给他哥好脸色。

乔老太太也把一个礼盒给岳宁:“我做的糕点,给囡囡尝尝味道。”

乔君贤说道:“我奶奶亲手做的点心,整个港城都有名的。”

听乔君贤说,抗战初期,他家大半的船都捐了出去,沉入长江口,为阻止日军沿着长江去南京和武汉尽一份力,原本太爷爷让乔爷爷去港城,是希望两个儿子能有一个逃避战火。

然战事越来越激烈,他爷爷和他的大姨一起在整个东南亚收购老旧卡车,修理后送进内地,进行运输。旧卡车虽然性能不太好,但价格低,被炸也不心疼。

最终他爷爷也没办法在港城享受太平,告别妻儿回内地协调,那些日子,他们家的这些卡车从港城到粤城到武汉,武汉到重庆,再到宝鸡乃至西安,哪里可以运输,他爷爷就跑哪里。

乔家所有的钱都压在这个上面,全靠他奶奶的一双巧手,做的精美可口的苏式糕点,创立了现在作为港派点心的代表品牌月盈糕点,不仅养活了一家人,还赚了不少钱,为以后他们家东山再起,累积了资本。

“谢谢乔奶奶。”岳宁接过,“我们进去吧!”

祖孙俩带着一家子进包房,这次岳宁没有特别花哨的摆盘,干干净净的四个长方形白瓷盘,每个瓷盘里,是两荤一素的三个凉菜。

乔老太太说:“你今天是要做四冷六热四硬?”

“怎么说呢?形式是四冷六热四硬,但是这菜却难以做到复原民国苏帮菜的四冷六热四硬,一来实在是港城和苏州相聚太远,物产不同,我一下子很难找齐这么多的菜品,二来也要照顾其他人的口味。”岳宁说。

这一老一少的对话,让其他人糊涂了。

乔启明跟他们解释:“民国的苏帮菜,讲究四冷六热四硬,四道凉菜,每一道里要两荤夹一素,颜色搭配要好看,口味要相合。看似四道,实际上是十二道凉菜。六道热菜,四道硬菜,一干一湿两点心。我娶你们奶奶的时候,她家送嫁的婚宴就是这样规格的宴席。”

“乔爷爷说得是。”岳宁说,“我毕竟是粤菜厨子,如果做出来的菜,不够地道,还请多包涵。”

“你做的肯定好吃。”老太太说。

一家人落座,祖孙俩回到厨房,也到了午市开张的时刻,港城人特别喜欢跟风,昨天岳宁出了一道古法粤菜,咸酸梅蒸蛏子,今天每桌都要来这道菜。

岳宁都快偷笑了,这道蒸菜做法简单,平时都是蒜蓉配上海鲜和粉丝蒸,把蒜蓉酱换成了潮汕酸梅做的酸梅酱,滋味就变得奇妙起来。学徒们都能做。

“宁宁,七号台点名要你做虾仁滑蛋。”

“客人大约几岁?”

“六十多七十左右的一对夫妻。”

这两天总有食客会拿看似简单,实则考验基本功的菜,点名要她做。

这种感觉,就跟玩游戏一样,他们总想看看她这个NPC还有什么隐藏功能。

岳宁用炒勺舀出小半勺今早活剥的虾仁,调味之后,在沸水里汆烫。

“宁宁,你怎么虾仁用水烫啊?”

“标准自然是用油滑。鸡蛋吸油,高油的对心血管不好,而且一般人年纪大了之后,本身口味也会受身体影响,渐渐地不太喜欢油腻的菜品。虾仁,水用量大,汆烫变色就捞出,也能保持虾仁的鲜嫩。”

岳宁把虾仁倒在漏勺里,接过阿忠敲好鸡蛋,她倒了一点牛奶进去:“滑蛋要加水或者水淀粉,目的是为了鸡蛋更加蓬松,我用牛奶替代水,可以增加些微奶香。”

这好像跟华叔教的又有些不同,但是她说得怎么那么有道理呢?

岳宁热锅冷油润了锅,倒出了油,关了火,虾仁倒进调味好的蛋液里,倒入锅里,用锅子的余温让蛋液略微定型,再开小火,用筷子拨动蛋液。

全世界的人似乎都喜欢将熟未熟的鸡蛋,谁能拒绝这一口滑嫩呢!

虾仁滑蛋装盘,虾仁红润,蛋液看似没有完全凝固,装盘后却也不再流动,点缀上碧绿的葱花。阿松盯着岳宁锅里剩下的一点虾仁滑蛋。

岳宁倒进碗里,其他人拿了小勺子,一人一小口。

阿忠说:“我吃不出油多油少的区别。滑嫩的感觉也没什么区别,其实要不是看见加了牛奶,我也吃不出来。”

“有还是有的。虾仁没有用油炒,跟鸡蛋更加粘合,堆成这样小山形状,也不会滑落,更好做造型。”阿松说。

岳宁问:“阿忠,你河鳗酿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阿忠把河鳗拿过来,“宁宁,就是把糖板油塞河鳗肚子圈里,对吧?”

“对的!就是这样。”岳宁见河鳗的腹圈里已经塞了一小块白色的糖板油。

她这是要做黄焖河鳗,既然要请乔家人吃饭,岳宁就想了解乔家人的喜好。

乔君贤说起奶奶也是满满的骄傲,只是也感慨奶奶的身世,说奶奶的亲妈是个太湖上的船娘,做得一手好船点,被她父亲看上。

其实那个时候纳妾,不仅是因为男人喜欢,纳回家还当成半个佣人,还不用付工钱。

奶奶的妈妈成天困在厨房里,连带奶奶也在厨房里长大,跟个丫头没多大的区别。

乔奶奶第一次出门,已经十一二岁,出落得很漂亮,她第一次被带出门走亲眷,吃宴席,宴席上她吃到了一块鳗鲡,她说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鱼,又肥又嫩又滑,还有股子说不清楚的甜香。

当然,那场宴席上,她也碰上了从上海去苏州作客的乔爷爷,兴许是缘分天注定。上海船运大亨的二公子,特别照顾这个偶然认识的小妹妹,乔奶奶家里也是存了攀上乔家这棵大树的心思,从那个时候起,开始让乔奶奶读书识字,甚至送到上海读女校。

乔奶奶总说那个大师傅做的红烧鳗鲡又香又甜,好吃得不行,她尝试了无数次,都没有办法做出记忆里的味道。

她念叨的时候,儿孙免不了拿老两口打趣,这个甜,明明就是她遇到爷爷,所以甜得不行。

是啊!这份甜蜜,岳宁可不认为自己能复刻出来。毕竟那是乔奶奶人生最大的转折点。

这道菜却是岳宁能确定的,就是苏帮菜里的黄焖河鳗。

这条河鳗是她亲手杀的,河鳗不能开膛破肚,要用筷子塞进河鳗肚子,把河鳗的内脏卷出来,这样一段段河鳗里,才能塞上糖渍板油。

猪板油用白糖腌制,本是用来做苏式糕点常用的原料。姑苏的厨师用它来给这道黄焖河鳗增加风味。

本来乔爷爷和乔奶奶已经这个年纪了,河鳗本来就肉质丰腴,烧它也要猪油和菜油,再加糖猪油,实在不太健康。不过为了试着找回乔奶奶当年的一口甜蜜,岳宁不管了。

岳宁猪油和菜油润了锅,先煎了一大把的大蒜子,葱姜爆香后,取出葱姜,鳗段一块块竖里排在锅底,头尾在四周。

伴随着油煎的滋啦声,鳗鱼腹圈里的糖板油粒变得晶莹剔透起来,带着甜味的猪油,滋润着锅底,除了给鳗鱼增添猪油香之外,还有那一丝丝焦糖的香甜。

“炒个糖色不行吗?”阿忠问她。

“不行。炒糖色就不是黄焖了,是红烧了。”岳宁解释。

阿忠也搞不清楚,不还是要加酱油吗?这个红烧和黄焖到底有什么大的差别,反正她说有差别就有差别吧!

岳宁加了调料和高汤,盖上锅盖,开始焖河鳗。

她利用这个时间,炒了两个菜。

再揭开河鳗锅盖,不知道是猪油还是河鳗本身的脂膏混合了大蒜的香气散开。

“好香。”有点空闲的人,不禁过来看一眼。

“这道是正宗的苏帮菜,浓油赤酱,甜润可口,不过我们这边的人未必吃得惯。你们想尝尝的话,收市后,我做一条给你们吃。”岳宁笑着说。

阿松想起他在北角的一家上海饭店吃过的红烧肉:“那个甜,要甜死人的。”

岳宁把鳗段夹入瓷盘里,排列好,头尾各一端,锅里汁水,捞掉大蒜子和葱姜,略微再收一下,浇在鳗段上。

在姑苏,白露之后才吃黄焖河鳗,这道菜用菊花装饰,浓油赤酱的河鳗撒上丝丝缕缕的菊花瓣,也算是合了一个“黄”字。

岳宁手里拿着菊花正在装饰。边上阿明看着菜说:“你们昨晚有没有看电视啊?那个陆进勇,上次在大球场那么说宁宁,宁宁对他还很客气。他没完没了,昨天又在电视里,展示他做的菜,说做菜要有做艺术品的耐心。他就用酱料抹一下,配菜配了一下也好叫艺术品?那宁宁的摆盘岂不是可以放在大英博物馆当收藏品了。”

“肯定进不了大英博物馆,现在又不是慈禧老佛爷的年代。”岳宁说。

“跟老佛爷有什么关系?”阿明问。

“大英博物馆的中国文物大多是怎么来的?”岳宁停下手,“上菜!”

第55章 菜做得太好了

乔家一家子正在吃饭,凉菜拼盘形式是老苏州的两荤夹一素,里面的菜品,一半是苏式做法,一半是广式做法。

乔老太太对这个熏鱼赞不绝口:“如今的那个熏鱼,单单放在油里炸酥,也好意思叫熏鱼的?”

乔启明也是吃出了老底子的味道。

上辈子岳宁正在上海读书的时候,吃到上海熏鱼,她一直不明白,在油里炸熟的鱼,为什么要叫熏鱼?明明另外一个名称爆鱼更加合适吗?

她查阅资料之后,才得知,一开始熏鱼是真的熏制的,用砻糠,用果木,乃至用茶叶和大米,烟熏之后再炸,再投进酱汁里入味。

刚好大学闺蜜来粤城玩,她就试着用民国的方法,茶叶熏过的草鱼块做熏鱼,闺蜜一吃顿觉惊艳。

这道古法熏鱼后来在上海宁宴推出,也成了招牌。她自己也介绍了还原这道菜的经过,顺带给宁宴再贴一层,创新也不忘本,用心做菜的标签。

不过那时候,已经难觅在民国吃过这道菜的老饕了,到底有没有传承那个风味,岳宁也不知道。

老夫妻俩偏爱这道甜叽叽的熏鱼,他们儿孙还是喜欢那一块表皮松脆,肥肉柔润,瘦肉甘香的烧肉,这块肉里有玫瑰露和酒酿的双重清甜,但是又不像熏鱼甜味那么重。

这时侍应生端着黄焖河鳗进来,菜上桌:“本店宁小厨的古法黄焖河鳗,请慢用。”

乔君贤把菜转到奶奶面前:“奶奶,宁宁说未必能烧出您记忆里的味道,毕竟那是您和爷爷第一次见面,有特殊的味道在里面。她遵循苏帮菜的做法,尽力还原了。”

乔老太太看向老头子,再看乔君贤:“弟啊!你爷爷整天瞎说,你怎么也把这个当真了?”

乔启明不服气,拿起筷子给老妻夹了一块鳗鱼肉:“你吃,你吃。宁宁做得再好吃,有当年的味道吗?”

乔老太太不想跟老头子争辩,筷子接触到鳗鱼段,皮分开,露出雪白的肉,她夹了一块鳗鱼肉蘸了一点酱汁吃进嘴里。

“怎么样?宁宁的手艺算得上厨师里算很好的了,有你以前的味道吗?跟你说,老是不相信。”乔启明笃定地说。

乔老太太伸出筷子给他夹了一块:“你吃,你吃了就晓得了!”

乔启明笑着吃起来,这个河鳗皮炖到起了胶质,鳗鱼肉软嫩如细豆腐,进嘴里,一抿就化开,鳗鱼的味道占领了口腔,蒜香,猪油的丰腴香,还有若有似无的一点焦糖香。黄焖不像熏鱼那般甜,却也在咸鲜中脱不开苏帮菜骨子里的甜。

“就是这个味道呀!就是这个甜又不太甜,甜得有一点点香。我生淑仪的时候,我想吃,你找了上海滩的名厨做,我说是甜香,那个厨子就打翻了糖罐子,真当我们苏州人,可以把糖当饭吃啊?这个菜的主味还是咸,不是甜。但是就是有一股子甜香。”乔老太太带着那种,这道菜总算还我清白的表情,跟儿孙说,“你们吃吃看,浓油赤酱也不是完全甜得吃不下去的。”

乔家和伸出筷子夹了一块,其他人跟进,鳗鱼吃在嘴里,他们家老太太问:“就是很好吃,对吧?”

乔家和看着他亲爸,想来想去还是不能违心:“很好吃。”

“对吧!那时候我才十一岁,不到十二岁,你长得再好看,关我什么事?肯定比不上一块河鳗。那个河鳗,不像现在,我可以随便吃,我吃了一块,就不能吃第二块了。就一直牵念着。”乔老太太跟老男人解释,被儿孙们误解她十一二岁就看上老头子,总归不好吗?

叶应漪见公公略有些尴尬,他们家的男人啊!都喜欢的自己骗自己,老婆先喜欢他。当年自己大学毕业,从美国回到南洋,明明乔家和这个笨蛋,情愿坐三天三夜的船,从港城到新加坡找自己看一场电影,什么都不说就走了。好了,这人婚后还非说,她在美国的时候,就看上他了。

看上他了,她还会听她妈的话去相亲?听见她要去相亲,他火烧屁股赶过来。

想到这里,叶应漪瞥了老公一眼,转头跟老太太说:“妈,这个汤汁拌饭肯定好吃。要不,我们来一小碗米饭,我们娘俩一人一半?”

“好呀!”

“奶奶、妈,你们确定,君贤一个人能吃掉两份炒饭?”乔君慎阻止他妈拌饭,他妈家在南洋,那里各种咖喱酱,她看见什么酱汁浓郁,就想着拌饭。

刚巧这时候,侍应生端着一个煲进来:“武汉鱼杂煲,请慢用。”

乔启明年纪大了,山珍海味吃多了,街边小摊也吃得不少,只是他当年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穿越了大半个中国,他就想着那些年,在鬼子的轰炸中组织协调运输,风餐露宿,在湖北,偶尔吃到的一口烧鱼杂,尤其是那个鱼籽,让他吃掉了三碗糙米饭,还有就是仗着自己是宁波商帮的二公子,到陕北送物资,在寒夜里,一位大嫂给他做的一碗洋芋饼饼,快冻僵的他,吃了这么一碗香辣的洋芋饼饼,瞬间活过来了。

可这两样农家味道的土菜,实在难以找到。一来是港城人基本不吃辣,确实也没饭店做,二来饭店里也做不出来那种农家的味道。

他说这些话,老太太也说他,饿惨了,啃树皮都香。

岳宁再次听乔君贤说乔爷爷当年的事,不禁觉得这个秃顶的老爷子,竟然是如此帅气。

乔君贤把热情腾腾的鱼杂煲转到爷爷面前:“爷爷,我跟宁宁说的……”

乔君慎打断弟弟说话:“傻小子,你真是年轻,年轻就是不懂事,喜欢什么都跟心上人说。宁宁呢!手艺也太好了……”

乔君慎说不下去了,他侧头笑。

“吃饭。”乔启明瞪着大孙子,“自作聪明。”

乔老太太用勺子舀了一勺鱼杂,放在乔启明的碗里:“我去上海读女中的时候,就看上你了呀!要不然,怎么会给你做糕点?就怕你不知道我贤惠,不知道我手巧。”

这下乔启明头上剩下的几根毛终于顺了,他低头吃老妻给他盛的鱼籽,咸辣可口,很家常很下饭。

叶应漪也来了一口鱼杂:“这个辣辣的好吃。”

“你就别想拌饭了。”乔家和跟老婆说。

正想着下饭,侍应生进来,托盘里是一大碗拆鱼羹和浅浅的一小碗白米饭:“宁小厨的拆鱼羹。宁小厨让给乔老先生上半碗白米饭。”

乔启明拿过饭,又舀了两勺鱼杂吃起饭来。

乔家和把拆鱼羹转了过去,他打了一碗拆鱼羹给老婆:“吃拆鱼羹,别想着爸碗里的饭。”

叶应漪接过拆鱼羹:“这不是应该儿子喝第一口吗?”

“没关系!妈,您先吃。”乔君贤说。

乔君贤打了一碗拆鱼羹,总算是再次吃到岳宁的拆鱼羹,正吃着,门再次推开,香气袭来。

侍应生端着一盘炒饭进来。炒饭上层金黄色的丝丝缕缕不知道是什么,中层五彩混合,看上去就材料丰富,最底层是薄薄的一层纯粹的蛋炒饭。

“宁小厨的扬州炒饭。”

炒饭放到桌上,众人看清楚,上层是鸡蛋炸的蛋松。

乔君慎说:“这次让君贤先吃。”

乔君贤也不谦让,一口喝掉碗里拆鱼羹,盛了一碗饭,一口吃下去,他总算知道了,为什么周爷爷跟他形容宁宁做的扬州炒饭眼睛都亮了,像是饿狼看见了烧鸡。

后面是岳宝华的大菜乾坤烧鸭,原本应该用鹅,他们一家子,鹅那么大肯定吃不掉,那就用鸭子吧?乾坤烧鸭肚子里还有鲍鱼海参这些山珍海味,量也不小。

他还蒸了一条乔启明最爱的老鼠斑。

还有两道素菜,哪怕岳宁的炒洋芋饼饼,只是那么一小盘。他们家有不能浪费粮食的规矩,今天他们也不想浪费,一家子把这么一桌菜,全吃完了,结果是全都吃撑了。

岳宁端了一个水果拼盘上楼来,推开门,她有些抱歉地说:“我想来想去,东平鸡饭还是不上了,要不然你们真吃不完了。还有,洋芋饼饼用的是普通的辣椒,不是我们西北的秦椒,辣椒的香气有点不对。也只能请乔爷爷多包涵了。”

“味道很好了。哪儿能完全一模一样?”乔启明笑着说,“我很喜欢。东平鸡饭不急在一时,以后来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