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见到那个人
岳宁和乔君贤陪着岳宝华打了长途电话后,一同出门前往故宫。岳宝华说起港城的事,阿松看着电视台轮番播出宝华楼吃出胶布的新闻,急得都快哭了。
“华叔,我打个电话回去,让他们停播这个新闻。”
“哇哦!”岳宁惊叹道,“一个电话就能让新闻停播?”
这乔君贤放在上辈子,那可是分分钟能压热搜、全网删帖的小说霸总啊!哪像她这个现实里的“霸总”这么Low,最多只能在网上跟那些黑子互喷。
“乔家大姑太太是港城电视报业大亨蔡家的长媳。”岳宝华说,“不过这事还是……”
“挺麻烦的。”岳宁立刻打断爷爷的话,转过头对乔君贤说,“这可真是我瞌睡了你递枕头,不用停播,就让它播。我已经做好铺垫了……”
听到要让岳宝华去指责、砸胜华楼,乔君贤有些担心地看着岳宝华:“华叔做不出来吧?”
岳宁看向爷爷,爷爷的气质确实不像能做这种事的人,她说:“也是哦!那还是我来吧!吵架打架我挺在行的。”
吵架打架在行,这算什么光彩的事吗?
到了故宫门口才发现今天来得不巧,故宫有重要的外事活动,这个时段不对外开放,实在可惜!
他们有些失望地准备往回走,一位过路的大爷热情地说:“要不去后边的景山公园,以前那可是皇帝的御花园,还能看到崇祯皇帝上吊的歪脖子树。到了顶上,整个北京城都能尽收眼底。”
大爷给他们指了方向,岳宁谢过大爷,三人一同前往景山公园。
乔君贤带着照相机,岳宁在歪脖子树下打卡留念。
今天天气不算炎热,景山对岳宁来说一点儿都不高,可岳宝华腿有静脉曲张,爬这点高度也觉得很累人。
岳宁陪着爷爷走一会儿,歇一会儿,总算来到了万春亭。站在这个位置,红墙黄瓦、尽显皇家气派的紫禁城尽收眼底,岳宝华这一身汗也算没白流。
岳宝华确实累坏了,找了张长椅坐下歇歇脚。
“岳宁,过来!”
乔君贤招手,岳宁跑过去,乔君贤指着前面的白塔问:“这个角度,怎么样?”
远处山峦横卧,白塔坐落其间,岳宁称赞道:“漂亮。”
她手里被塞了照相机,她一直以为摄影发烧友会把照相机当成宝贝,不让别人碰,可这个乔君贤是个例外,特别大方,直接把照相机塞给她玩。
刚开始他还会帮她调好参数,现在索性让她自己调试。岳宁调好了,让他看:“这样行吗?”
“可以。”
坐在长椅上的岳宝华,看着凑在一起的两颗脑袋,几次欲言又止。他真的有话想跟宁宁说,不说的话,只怕今晚都睡不着觉了。
乔老板在港城素有广结善缘、礼贤下士的好名声,这可不是虚名,就像这次伸手帮自己,那是尽心尽力。
可细想一下,且不说如今港城的豪门公子们一个个都不愿过早结婚,乔君贤的大哥乔君慎快三十了吧?换了四五任女友,也没见有结婚的迹象。就算乔君贤愿意结婚,与乔家联姻的不是本城豪门,就是南洋富商,他们这种小富之家实在高攀不起。
“爷爷。”岳宁喊道。
岳宝华回过神,岳宁招手说:“我们祖孙俩拍张照片。”
岳宝华走过去,被孙女挽着胳膊,祖孙俩依偎在一起,乔君贤按下了快门。
乔君贤收起相机说:“差不多了,我爷爷下午三点多的火车到,估计也快到宾馆了,我们回去吧?”
“走。”
到了山下,有个小卖部。乔君贤问:“渴了吧?喝汽水?”
岳宁却看上了小饭桌上摆放的一杯杯用玻璃杯装的酸梅汤,大概是为了防止苍蝇盘旋,杯子上盖着一片片四方的玻璃。她说:“有冰镇酸梅汤,喝这个吧。咱们南方喝凉茶消暑,北方就是酸梅汤。”
“好啊!华叔,您呢?”
“我也喝酸梅汤。”
三人各要了一杯酸梅汤。岳宁喝了一口,说道:“好喝。”
“那当然好喝了,酸梅汤可是清宫御用饮品,当年慈禧老佛爷就爱喝酸梅汤,民间也跟着喜欢上了,有‘铜碗声声街里唤,一瓯冰水和梅汤’的说法。景山公园是什么地方,那可是皇宫后苑……”小卖部的售货员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特别能侃。
岳宁一杯酸梅汤下肚,这位大哥还在滔滔不绝地讲古。她放下玻璃杯说:“大哥,我纠正一下,酸梅汤可比慈禧老佛爷出现得早多了。据传满人进关后,依旧爱吃肉,胖子特别多,乾隆皇帝一看这不行,就让人研制出了这么一个方子。乌梅去油解腻,桂花温肺化饮,甘草泻火解毒、润肺祛痰,山楂消食化积、行气散瘀,再加上冰糖一起熬制,就成了您这酸梅汤。您说的那句诗是嘉庆年间的进士郝懿行写的。”
“姑娘,你可真有学问。我这是遇到高人了?”
岳宁笑着说:“就是喜欢吃,也喜欢研究吃而已。大哥,再见!”
“常来啊!”大哥说道。
“有机会还来。”
乔君贤见岳宁回头,说道:“就连那句诗是谁写的都知道?”
乔君贤说出了岳宝华的心声,这孩子怎么懂这么多?
“你知道我以后想干什么吗?”岳宁问乔君贤。
乔君贤仔细想了想,说:“以你对做菜的钻研,而且华叔刚好有酒楼,你肯定是做酒楼老板。”
“对啊!那我会开哪种类型的酒楼呢?”岳宁又问,“是像爷爷这样遵循传统,酒香不怕巷子深,甚至把这条巷子都做出名气的酒楼呢?还是开在高楼大厦里,像咱们住的宾馆里那样的高档餐厅?”
乔君贤认真地说:“以你的年纪和天赋,做高档餐厅没问题。我爷爷本来就建议华叔去铜锣湾开店,你要是真这么想,回港城后可以考虑。这样我以后吃饭就方便了。”
岳宁嘿嘿一笑:“你掉进我二选一的陷阱了!两者都不是。我去了港城,首先要做爷爷的好孙女,帮爷爷一起打理生意。我会把精力放在读书上,我要上大学。我莫伯伯是博士,港城的大学也有博士学位吧?”
她从开酒楼的话题一下子跳到读书上,乔君贤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能顺着她的话说:“大学毕业可以拿学士学位,往上还有硕士,然后是博士。你说的莫伯伯,就是那个教你读书的人?”
“对。他曾下放改造,和我们父女俩住在一起。”岳宁继续问,“港城的人都读博士吗?”
这几天接触下来,乔君贤一直感觉岳宁的思维跟他们这群在海外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没什么区别,可这个问题让他发现,原来她有些方面真的一点概念都没有。
“怎么可能?别说上了年纪那辈人,就是普通人家的年轻一代,大多读到中学就出来打工赚钱养家了。别说是博士,就是副学士都不多见。”
岳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么你们呢?像你们这种有钱人家的孩子,一般读到什么程度?还有,在港城读什么专业赚钱多、地位高?”
“有钱人家的孩子一般都去英美留学,拿个学士学位就差不多了,好一点的,像我就拿个商科硕士。最赚钱的专业?经济商科、法律和医学。”乔君贤回答道。
“如果学了经济,工作好找吗?薪水高吗?未来发展前景好吗?”岳宁一连串地抛出问题。
岳宝华刚才还为孩子要读书而高兴,现在却有些听不懂了。难道说她在与乔君贤的接触中,觉得做厨师配不上乔君贤,所以萌生了读书提高地位的想法?
他问道:“宁宁,你不是想做厨师吗?”
乔君贤却高兴了:“你要是学了经济,就来跟我干呗!我开厂,你帮我管理工厂。薪水给足,年底还有分红。”
“我肯定要做厨师,要做酒楼老板,当然是跟爷爷一起干。我就是问问你,经济商科这类专业毕业的人普遍收入如何?社会地位怎么样?”
乔君贤点头说:“收入高。就算是港城本地大学毕业的,薪水也不差,年底还有分红。普通人月薪一两千,这些人毕业几年,如果做到一定职位,一年能有十几万甚至二十来万。要是能进洋行工作,薪水会更高。港城如今正朝着财经中心方向发展,金融业更是火热,薪水高,地位自然就高。”
岳宁拍手道:“那就行了。我就读经济商科,拿个硕士学位。等我拿到硕士学位,我要找个风景特别好的地方,开一家酒楼。要让大家都知道,酒楼的主厨是个读书人。我开酒楼可不是只为了赚钱,中华饮食文化博大精深,我是以菜会友,和大家一起品鉴美食,这是为了情怀,正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上辈子她确实是为了情怀,毕竟身价几百亿的富豪亲手做菜,难道是为了挣钱?
“你是这么打算的?”乔君贤觉得她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可又好像有些异想天开,“你是为了结交朋友,不是为了赚钱?”
“我当然是为了赚钱,而且啊!等让人有了这种深刻印象之后,我就把胡萝卜、白萝卜、水萝卜、青萝卜切成细丝凉拌,取个‘群英荟萃’的菜名,卖你一百八一盘,你也会觉得一点儿都不贵。”
“什么?”乔君贤倒抽一口气,忍不住笑起来,“群英荟萃。岳宁……你……”
岳宁笑得狡黠:“咱们不挣穷人的钱,专赚有钱人的。”
刚刚收起笑容的乔君贤又被她挤眉弄眼的滑稽表情逗得笑岔了气。他好不容易停下,问道:“你都告诉我了,不怕我拆穿你?”
“大哥,有钱大家一起赚啊!等我读完书,你这几年怎么也赚了不少钱了吧?不给我投资?你就是我的活招牌啊!到时候你把我那儿当成你的饭堂,隔三差五来光顾,让那些财主家的公子少爷小姐觉得不来我这里吃饭,都不好意思说自家有钱。”岳宁用胳膊肘捅了捅乔君贤,给他使了个眼色,“我生意兴隆,年底大家一起分钱。”
乔君贤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站在她的店铺前为她招揽客人的画面,这画面太好笑了,但他不能再笑了。他强压着笑容说:“这听起来是门好生意。”
岳宁伸出手:“来来来,合作伙伴,我们握个手。”
乔君贤憋住笑,伸手与她握住:“那就说定了,我给你投资。”
岳宁豪气地说:“行,萝卜开会我给你打七折。”
“萝卜开会?”
“就是群英荟萃。”
乔君贤憋得都快内伤了,只能侧过身去笑。不行了,再听她说话,他非得疯了不可。
岳宁不理会那个笑得前俯后仰的公子哥儿,对爷爷说:“爷爷,爸爸曾经问我,馄饨摊和高档酒楼哪个更挣钱?”
岳宝华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他说馄饨摊靠走量,高档酒楼靠卖高价。”岳宁眨眨眼,“您知道我怎么说的吗?”
岳宝华摇摇头,岳宁说:“我说,我高价酒楼和馄饨摊都要开。我要让有钱人心甘情愿为我的手艺掏钱,也要让普通人吃得起我的手艺。”
岳宝华笑了一声,暗自笑自己尽想些没用的。宁宁的想法真要做起来很难,但孩子有想法,而且方向没错,尤其是读书,这才是正途。
“我们说个你当前马上会遇到的问题。”乔君贤说。
岳宁看着他:“什么问题?”
“先不说两边教学内容差异巨大,港大的高级程度会考用英文,港中文的入学资格考试用中文,而且是繁体。你怎么办?”
乔君贤问出这句话,忍不住笑了。
岳宁气鼓鼓地问:“乔君贤,你笑什么?你不会是因为我不会英文、不会繁体字,参加不了考试,所以幸灾乐祸吧?”
自己说错话了?岳宁生气了?岳宁怎么一个人走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乔君贤连忙追上去,想解释,却发现自己贸然出口的话,别人理解下来确实容易产生这种误会。
岳宁停在一位站在石桌边练毛笔字的大爷面前:“大爷,能把您的纸笔借我用一下吗?”
大爷写完最后一笔,直起腰。岳宁转头指着追过来的乔君贤说:“我表哥从港城来,他刚才嘲笑我,说老祖宗都是写繁体字的,还说我不会写,就是没文化,我要写给他看。”
“我没有……”乔君贤着急地分辨。
大爷脸色一沉,给她铺了一张纸,让出位子:“你来写。”
岳宁提起笔,笔尖在砚台上蘸了蘸,提笔写下“壹……”
“好字啊!”
大爷刚赞叹出声,却发现岳宁接着写的是“壹隻憂鬱的烏龜”,他疑惑地念道:“一只忧郁的乌龟?这是什么意思?”
岳宁放下笔说:“我跟我表哥说我会写繁体字,他就让我写这几个字。不就是这几个字难写嘛!”
大爷看着乔君贤说:“小伙儿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就是不够大气。”
冤啊……真冤!乔君贤哭笑不得。
“没事,没事。这是文化差异造成的,我们互相尊重、互相理解。大爷,谢谢您了,我们走了。”
岳宁回头喊道:“爷爷,走。”
出了公园大门,乔君贤才说:“岳宁,我什么时候说让你写‘一只忧郁的乌龟’了?我什么时候说繁体字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我只是说你可能不会繁体字,去港城考试会有困难,你要是会,直接跟我说你会不就行了?”
“你也不是我表哥啊?”岳宁对他眨眨眼,“知道我为什么要写这么难的繁体字吗?”
乔君贤反应过来,着急地问:“你不是骂我乌龟吧?”
“瞎想什么呢?你是我的合作伙伴,我怎么会骂你?”岳宁不屑地“切”了一声,“我没钱,只能靠实力合作,当然挑难的字写,让你知道,我装文化人绝对能装像。到时候酒楼展现的就是中华传统文化,书画、园林布置,我要用雨过天青色的盘子装萝卜开会。”
“真的?”乔君贤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岳宁无奈地说:“大哥,虽然你是富豪公子,但我想你现在能动用的资金也不多吧?这几天接触下来,我认准你了,你肯定几年后能凭自己的实力发达起来。我这么相信你,你居然在我展现了实力之后,还不相信我?太让人伤心了。”
他们说的是一回事吗?好像她确实没理由骂他是乌龟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乔君贤转念一想,高兴地问,“你真相信我能靠自己做出一番事业?”
岳宁歪着头看他:“不然呢?”
“也是啊!不然萝卜开会卖给谁去?”乔君贤自我解嘲道,“你怎么想到要写‘一只忧郁的乌龟’?”
岳宁直视着他的眼睛说:“你心里肯定在想:‘我从小学繁体字,怎么都没想到写这几个字?’”
被猜中心中所想,乔君贤不好意思地避开她的目光。
岳宝华不知道孙女怎么能在乔君贤这样一个被精心培养的孩子面前占尽上风的。他心里彻底踏实了,就宁宁这机灵劲儿,肯定吃不了亏。
“你别自卑啊!这么天才的想法,只有我那个天才老爸才想得出来。我小时候特别顽皮,莫伯伯说练毛笔字能锻炼我的耐心,爸爸就逼着我练字。只要我闯了祸,他就让我写这几个字。我一边抹眼泪一边写字,你说惨不惨?”
“好惨。我以为我小时候什么都要学已经够惨了,没想到你比我还惨。”
“更惨的是,我吃不饱,还得学。”岳宁走到爷爷身边,“那时候我就想,要是爷爷在就好了,我让爷爷打我爸爸的屁股。”
这么聪明、活泼又能干的孩子是儿子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培养出来的,岳宝华一点都笑不出来。要是志荣在就好了。
“我懂了,你那时候很忧郁,想变成一只乌龟缩在龟壳里。”说完,乔君贤拔腿就跑。
“乔君贤,你等着!”
乔君贤哪里跑得过岳宁这个牧羊女,没跑几步就被追上,胳膊被一把揪住。
他平时也算经常锻炼,力气不算小,可岳宁力气太大,他挣脱不开。
想起她在小杨沟把一个男人扛起来扔下山的场景,乔君贤真担心她也对自己来这么一下。他连忙喊道:“女侠饶命!”
岳宁松开手,笑着说:“看在咱们是合作伙伴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你。”
“多谢女侠饶命。”
“你跟我详细讲讲港城考大学的规则吧?”
“我读到中三就去美国了,我有个从小玩得很好的兄弟考上了港中文,所以我大概了解一些,但不是特别全面。港城作为殖民地,从开埠起就一直推行英文教育,英文教育有利于殖民统治,就业市场也更青睐英文流利的人。所以英文中学的数量一直多于中文中学,民间资助成立的中文中学始终处于弱势地位。别说是去英美留学,就算在本港,英中的学生也占据很大优势……”
乔君贤一路上跟岳宁细细讲述,岳宁捕捉到了最为关键的一点,问道:“所以自修生也可以参加中学会考和高级程度会考?”
“考试分为两种,分别是针对英中的高级程度会考和针对中中的高等程度会考,两者存在差异。英中是在中七进行考试,中中则是在中六考试,大学学制也有所不同……”
岳宝华跟在两人身后,听他们谈论考试的事情,心想宁宁哪还用得着他操心呢?
一路聊着就到了宾馆入口。乔君贤说得太投入,没留意后面的情况,岳宁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小心!”
乔君贤一下子撞到岳宁身上,而那辆黑色皇冠轿车已经从他们身边驶过,开到了宾馆门口。
轿车副驾驶座上下来一位短发丽人,朝他们这边看过来,挥手喊道:“君贤。”
乔君贤高兴地快步迎上去:“慧仪姐。”
这时,车子后座又下来两个人,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和一位妆容精致的美妇。
岳宁原本还在惊叹短发丽人的超有气质,可看到后面出来的贵妇的瞬间,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她紧攥拳头,暗自咬牙告诉自己,这个人与她毫无关系。
这个女人,她只在照片上见过。即便此刻对方烫着头发,涂着红唇,身着香奈儿套装,岳宁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就是那个为了去港城,宁可抛下年仅两岁的她的女人。
小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有妈妈,自己却没有。她吵着向爸爸要妈妈,爸爸拿出照片给她看,照片里那个女人抱着胖乎乎的她。
她对着照片喊“妈妈”,直到有一天,她在山上看到被野兽啃得残破不堪的婴孩尸体,吓得跑下山,到地里去找爸爸。爸爸拿着铁锹,让她带着上山,把那具小小的尸体埋了。
晚上吃晚饭时,爸爸和莫伯伯说起这件事,聊到了这个在当时全国都存在的陋习,她这才明白妈妈的决定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如果那时爸爸也跟着走了,她这样一个两岁的小女孩,能不能活下来都很难说。幸好爸爸留了下来,历经千难万险也要把她带在身边。
那天,她用笔尖戳穿了照片上女人的脸,爸爸看到后骂了她,她倔强地大喊:“这个坏女人不是我妈妈,她不是我妈妈!永远都不是我妈妈!”
爸爸收走了照片,把她抱在怀里。她在爸爸怀里说:“宁宁有爸爸,还有莫伯伯,还有春梅婶婶,宁宁不要妈妈。”
从那以后,她拼命想要忘记这个女人,可越是想忘,就越是会梦到妈妈把她扔在山坡上、河滩边……
直到她恢复前世的记忆,上辈子她父母双全,却重男轻女,对她的所有培养都是为了让她为弟弟奉献一切。她释然了,这辈子,她能得到爸爸全心全意的爱,已经比上辈子强多了。那个女人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她没必要去恨,也不强求彻底忘记,淡化她的存在就好,她终于从这个梦魇中走了出来。
如今见到真人,没必要激动,就当是个陌生人吧。
第22章 内地的情况
短发丽人目光投向岳宁,饶有兴趣地问道:“这是你女朋友?”
听到这话,原本走路走得有些疲惫的岳宝华,突然加快了脚步向前。短发丽人惊讶地问:“华叔,您怎么也在这儿?”
岳宝华回头看了看站在原地的岳宁,招手喊道:“宁宁,过来!”
岳宁已经调整好了心情,走近时听到乔君贤称呼那个男人“崔世伯”,那个女人“二太”。
岳宁走到岳宝华身边,岳宝华介绍道:“崔老板、崔小姐、二太,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孙女岳宁。宁宁,崔老板一家一直是宝华楼的常客,是我们的老食客了。”
“孙女?”崔老板一下子愣住了,岳宝华一直孤身一人,哪儿来的孙女?
“我儿子和孙女下放到西北,志荣已经去世多年,就留下了这孩子。乔老板帮忙,让二少陪着我去把宁宁接了回来。”
崔老板知道岳宝华一直在盼着国门打开,与儿子团聚,不禁唏嘘一声:“孩子回来了就好。”
岳宝华转头对岳宁说:“宁宁。”
岳宁走到岳宝华身旁,岳宝华对她说:“这是崔老板、崔二小姐和二太。”
二太?上辈子那些富豪富贵之后,三妻四妾,只要钱能摆平,就按数字排。在港城更是明目张胆,所以她是做人家的二奶?
“崔老板好!”
“好!”崔老板回应了岳宁,转头对岳宝华说,“华哥,你孙儿长得真漂亮啊!我服老,咱俩是多年好友,让宁宁叫我一声‘世伯’吧。”
岳宝华笑着说:“那是您看得起我。”
“华叔,您这话就见外了。别人家把方子看得比命还重,大姐想请你们供应辉煌的烧腊,您说烧腊热着吃才好吃,直接就把方子给大姐了。”短发丽人走到岳宁旁边,“你和君贤一样,叫我姐吧。”
这位姐姐性格十分豪爽,岳宁顺势说道:“慧仪姐。”
她又喊了一声:“崔世伯。”
岳宁看向那位崔二太,崔二太正盯着她发呆。岳宝华没让她改口,岳宁便说:“二太好。”
那位二太在发呆,没有立刻回应岳宁,还是崔老板提醒她:“婉媚,宁宁在跟你打招呼呢。”
二太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岳宁脸上:“宁宁……”
这个声音透着些许复杂,岳宁露出疑惑的眼神看着她。二太立马收起那种神情,说道:“你好。”
崔老板一巴掌拍在岳宝华的背上:“华哥,咱别站在门口了,一起进去坐下聊聊。”
岳宝华和崔老板并排走着,乔君贤和崔慧仪并排。乔君贤停下来说:“岳宁,过来。”
岳宁走上前,乔君贤等她跟上,三个人并排后,他才继续和崔慧仪交谈:“慧仪姐,您怎么会来大陆?”
“什么叫怎么会?我都来了快一个月了,去了上海、武汉、成都,这才来这儿和我爸汇合。”崔慧仪说道,“我来内地考察速食面市场,想找工厂合资。结果发现各地的口味差异太大了,我都怀疑能不能打开市场。”
“确实,我也是从粤城到上海,再到北京,又去了西北,每个地方的饮食都局限在当地,出了那个地方,味道就大不一样。日本清仔面能在港城迅速流行起来,也是因为港城的口味和日本比较接近,都是麻油清淡口味。”
“这正是让我头疼的地方。我倒是想针对性地开发产品,可一下子没方向,市场太乱太杂了。”
乔君贤转头对岳宁说:“岳宁,慧仪姐可厉害了,回港后就跟着崔世伯管理家里的食品厂。”
“没办法,外公留下的产业,我不管谁管?”
崔慧仪这话一出口,崔老板回头看了她一眼。崔慧仪索性转头看向旁边的崔二太,用同样的眼神瞪了二太一眼。
一直没吭声的二太,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收到一个厌烦的眼神。
“外公一定很疼慧仪姐。”岳宁从另一个角度说道。
“对啊!外公疼我妈,当然也疼我们姊妹俩。”
到了咖啡厅门口,乔君贤说:“我去问问我爷爷回来了没?你们先去咖啡厅坐会儿。”
“去吧!”
乔君贤一走,崔慧仪自然地走到岳宁身边:“宁宁,你一直在西北吗?”
“我五岁就跟爸爸去了西北,在一个小山沟里长大的。”
崔慧仪仔细打量了她一番:“不太像呢!我这次走了很多地方,说实话,我在上海和北京街头看到的女孩子,绝大多数都没你有气质。”
岳宁伸出手,崔慧仪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岳宁说:“把你的手给我。”
崔慧仪把手搭在岳宁手上,岳宁轻轻摩挲她的手:“是不是感觉像摸在树皮上?”
虽说像摸树皮有点夸张,但岳宁手上有厚厚的老茧,皮肤确实糙得像砂纸。再看她的脸,五官漂亮,可皮肤是小麦色,还显得粗糙,只是那股独特的气质,让人能忽略这些。
几个人一起去底楼的咖啡厅。岳宁坐下后,服务员拿来菜单。崔慧仪接过看了一眼,说:“华叔,这里的碧螺春很不错,您来一杯?爸爸也要一杯?”
“好啊!”
“好。”
她又把菜单递给岳宁:“宁宁,你呢?”
岳宁看着菜单,眼睛一亮,有可乐?算了,她说:“牛奶。”
崔慧仪对服务员说:“我要一罐可乐。”
点完后,她把菜单往崔二太面前一放,连个眼神都没给二太,回头跟岳宁说:“你可真乖,喝牛奶。”
“爷爷说要尽快把我养得白白胖胖的。”岳宁看向岳宝华,心里后悔刚才没点可乐。
这时,崔慧仪才意识到这真是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纯真小妹妹。
“华哥,现在孩子也找到了,那个丁胜强现在闹得挺厉害。他要是只借你的名声,也就算了。可现在他这架势,是有他没你。要是你年轻十岁,要是令公子还在,要是……”崔老板看向岳宁,“是个孙子,那就奉陪到底。可现在这样,你就别折腾了,把宝华楼盘了吧。我知道你闲不住,来辉煌给我做个顾问怎么样?等你家姑娘找了男朋友,结婚了,你也就放心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岳宝华满眼慈爱地看着岳宁,“她爸爸希望她做个好厨子,她也喜欢做菜。孙女和孙子是一样的,她想做,我就带着她。”
“开了酒楼我才知道这行有多累。我有两个女儿,才跟你说真心话。女人一结婚生了孩子,心思自然而然就放在老公和孩子身上了。”崔老板无奈地说,“为什么开辉煌?还不是慧文想开?刚开始经营得好好的,这几年连着生了两个孩子,哪还有精力?”
岳宁见崔慧仪靠在沙发上,听她爸说话,都快翻白眼了。
岳宁抬头,一脸天真地问:“崔世伯,既然经营有问题的是辉煌,为什么不是辉煌盘出去,而是让我爷爷把宝华楼盘出去呢?”
崔慧仪一下子来了精神,这姑娘问得,不知道是直率还是刁钻?她收起二郎腿,坐直了身体。
崔老板心想,自己说这些话,是因为和岳宝华相交多年。当初他大女儿要开酒楼,其他都准备好了,可烧腊师傅试了很多,都不满意。全港论烧腊味道,宝华楼绝对能排前三。他当时给女儿出主意,让酒楼的烧腊从宝华楼订购。
女儿去找岳宝华,岳宝华一听,马上说不行。既然是开在浅水湾的高档酒楼,烧腊从宝华楼进,路上凉了再加热,风味就差了。岳宝华让崔慧文把辉煌的烧腊师傅送到宝华楼去学。
烧腊是宝华楼的招牌之一,岳宝华就这么把方子交出去了,甚至还叮嘱他们的烧腊师傅选材要比宝华楼更考究,毕竟他们价格卖得高嘛。
辉煌也投桃报李,菜单上标明是宝华烧鹅、宝华叉烧,表明叉烧师承岳宝华。普通大众吃不起辉煌的天价菜,还吃不起宝华楼的烧腊吗?一时间,港岛的人不嫌远,跑来排队买烧鹅、烧肉。甚至某位香江才子,也是个老饕,撰文夸赞岳宝华的手艺,称赞辉煌实诚、尊重人,倒也成了一段佳话。
正是有这份交情,崔老板才能说这番掏心掏肺的话。却没想到被岳宝华的孙女这么质问。小姑娘牙尖嘴利是好事,不会吃小亏,可要是不了解前因后果就牙尖嘴利,去了港城只怕要吃大亏。崔老板不想跟小丫头计较,去了港城自有人会教她。可惜岳宝华的好人缘啊!
他还没感慨完,就听到岳宁脆生生、带着娇憨的声音说:“明明是世伯心疼女儿,知道女儿不容易,生育养育重担在身,想在慧文姐姐最艰难的时候,给她找个可靠的帮手。刚好看到现在宝华楼遇到危机,我爷爷年纪也大了,我爸爸又没了,就我这么个孙女,估计没了斗志,所以您才有了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被岳宁夸疼女儿,崔老板心花怒放:“你都能猜到我的心思,有的人却一点都不懂。”
“做女儿这么多年,还能不明白爸爸的心思?嘴上嫌弃,可最见不得从小疼到大的孩子受苦。”服务员端来饮料,岳宁接过牛奶喝了一口,“不过,就算崔世伯父爱如山,我也不能把爷爷让出去。宝华楼是爷爷大半辈子的心血,一直以来,他有个梦想,要给儿子创一份家业,把宝华楼交给儿子。现在,我爸爸不在了,但我爸爸有我,我不能让爷爷的梦落空,那就由我来接过宝华楼,替爸爸尽孝。”
这小姑娘人精啊!才几岁,连拒绝都能说得这么让人舒服。崔老板笑着说:“华哥,福气在后头呢!”
坐在边上椅子上,一直没出声,静静地看着他们的崔慧仪,打开易拉罐,喝了一口可乐,嗤笑一声:“一手开办的酒楼,连续五年生意蒸蒸日上,一到结婚生子,亲爸马上把他小老婆派进去,说是辅助,实际上指手画脚,这可真是父爱如山,压得人……”
“慧仪,这是什么场合?”崔老板敲了敲玻璃茶几。
崔慧仪看向崔二太,又转回头问她爸:“您也知道这是什么场合?这种场合还带她来?厂房脏,食堂脏,菜难吃,卫生间脏,处处嫌弃。”
“你婉姨说的不是事实吗?”
“为了调查大陆市场,我跑遍了好几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写了二十多页的报告,报告里这些没有吗?我打电话跟您解释,您问各种问题,我让您亲自过来看看,和这里的人接触一下,把该解决的问题解决了。”
“那不是你说两家日企都觉得合资方条件太差,后期需要投入太多精力而放弃吗?我才让你好好考虑。我问错了吗?”
“日企不投我们也不投?我们是中国人。我发那么多报告是给您参考,是要和您商量怎么解决问题,不是让您否决。”崔慧仪站起身,大步往外走。
门口,乔启明走进来,看到她问:“慧仪。”
“乔爷爷。”
乔启明笑得和蔼:“发什么脾气呢?”
“我爸爸说国内条件不好,不适合投资。我跟他吵起来了。”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崔慧仪,一脸委屈,好像找到了靠山。
乔启明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起进去吧。”
乔君贤和另一个中年男子跟在他们后面进来。
岳宁跟着爷爷站起来,迎了上去。她终于见到了这位乔老板,清瘦。不知道老人家到底有什么执念,明明已经秃得快光了,还非要留几根残余的白发。
乔启明走到岳宁面前,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转头对岳宝华说:“一眼就能看出是你们家的孩子,就是瘦了点,养胖点就更漂亮了。”
崔慧仪在边上偷笑:“华叔已经开始养孙女了,宁宁乖得只喝牛奶。”
岳宝华高兴地点头:“等回去再养养,就有肉了。”
“爷爷、华叔,你们打算把岳宁当小猪养啊?”乔君贤说。
岳宁佯装生气:“你想说我是猪就直说,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
“宁宁。”岳宝华叫了一声孙女,示意她在乔老板面前收敛点。
“小朋友间斗嘴,随他们去吧。”乔启明对岳宝华说。
乔启明以长辈的姿态看向崔老板,问道:“家昌,怎么父女俩吵起来了?”
“自从上次酒会,她听您和余老板聊内地开放了,就一直心心念念要回来投资。”崔老板说道。
“这没问题啊!我们几个老家伙一直盼着国门打开,这也是她外公的遗愿。”乔启明说道。
“对啊!我也不是说要盲目投资,为了投资我做了充分的调查……”崔慧仪跟乔启明讲述了她走访内地几个城市的见闻,以及她提交了二十多页报告,详细阐述了内地食品销售的情况。
“我不是反对你投资。”崔家昌说,“你的报告里全是问题,这里的食品厂基础差,市场不开放,流通环节问题很大……”
崔家昌一一细数问题:“她让我来看,我昨天过来和她汇合,一起去了那家食品厂,现场情况确实很糟糕。我在路上跟她说,我们可以缓两年,给大陆一点时间改进,等这里基础好点了,我们再来不行吗?”
“我们是中国人,我们要做的是雪中送炭,把外面的经营理念带进来,帮助大陆的企业改进。要是改进好了,中国有十亿人口,日本、欧美的企业不得争着抢着进来?我写这些报告的目的是,我们要清楚未来会面临什么。我不是说不能投资。我愿意在合资后,常驻北京或者上海。”崔慧仪看着她爸,“我请您来,是跟您商量我们投资要准备多少,您能给我多少支持,可您呢?带着小老婆来游山玩水,您小老婆还百般嫌弃。我这个从小在港城长大的人都没嫌弃,她一个从大陆跑出去的,不知道在嫌弃什么?”
坐在边上,除了偶尔看看岳宁,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崔二太,委屈地说:“二小姐,我不知道您为什么针对我。我今天跟你们去参观食品厂,车间有污渍,工人懒散,卫生间进去都熏眼睛,这样的地方您告诉我是食品厂?还有这里的菜确实不好吃,好像厨师离了酱就不会做菜,我只是说出我的看法。”
崔慧仪眼神像刀子一样看向她:“这些我会不知道?要你说?嫌弃这里不好,你不会去巴黎、米兰?”
“你……”崔二太低下头,不再跟这位二小姐理论,这位二小姐根本不讲道理。
崔家昌实在受不了女儿的跋扈:“如果这些都不当回事,那参观还有什么意义?”
“知道我们要从哪里做起,告诉我,缺人、缺设备、缺管理方法、缺钱、缺好的营商环境。从现在到合资审批下来,需要时间吧?那就从这些方面准备。”崔慧仪振振有词。
“你简直一根筋。”崔家昌呵斥道。
崔慧仪眼睛瞪得像铜铃,眼里闪着泪光:“是啊!我是中国人,这一点能改变吗?”
乔启明笑了,伸手揉了揉崔慧仪的短发:“好孩子。”
“大陆不缺人。”岳宁突然插话。
崔慧仪刚收了点情绪,听到岳宁这话,笑了:“傻妹妹,我说的缺人,不是缺干活的人,是缺有本事的人才。”
“我指的也是有本事的人才。”岳宁侧身,“乔君贤,就算是在很偏僻的小杨沟,你能选出一家电器厂的人手吗?”
正在点饮料的乔君贤抬起头,他要了一罐可乐,把菜单递给服务员,转身对崔慧仪说:“慧仪姐,我刚开始也跟你想法一样,去了小杨沟,和岳宁以及当地村民接触后,发现偏远山村的人普遍愚昧落后。就拿这么一个山村来说,撇开岳宁不谈。”
岳宁急了:“为什么要撇开我?我在小杨沟长大,怎么能撇开我?”
“不撇开你?那我觉得你一个人带着一群人都能建一家厂。”乔君贤这话一出口,大家没明白他的意思,却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岳宁帮他盘点道:“我们的大队书记,能读书看报,在村里很有威望,镇得住场面,可以做厂长。我春梅婶和忠义叔,为人老实可靠。阿发那小子别看做事没个定性,好歹也读了高中。还有我阿根叔……”
岳宁数完这些人后说:“销售这块的人选,要么是你,要么是那天见到的那位大哥。”
乔君贤说起他们去五金交电商店遇到的那个火车站职工,岳宁接着补充道:“还有五金交电的那位女营业员,她也适合做销售。她和那个火车站的职工,可以一个做销售主任,一个做销售员。另外,你在小杨沟只看到了一小部分人。你们看到小杨沟小学破破烂烂的,但是你们不知道,就这么一所简陋的小学,让村里的年轻一代基本上都能读个报。这些人去电子厂打螺丝,总归是可以胜任的吧?一个小小的山村都能凑齐一家电器工厂所需的职工,更何况是北京和上海这样的大城市,读书识字的人可多太多了。”
岳宁停顿了一下,看向崔慧仪:“所以说,人才根本不是问题,关键是怎么把合适的人才给挑选出来。合资的时候,不能全让食品厂那边派人,不然他们把七大姑八大姨都塞进来,到时候想赶都赶不走,那可怎么办?所以第一要进行严格筛选,第二要对外招聘。假设现在的食品厂是一潭死水,你们合资就如同注入了一股活水,外招的有能力的人更是新鲜的活水,我想慧仪姐总归是有办法把局面盘活的。”
崔慧仪微微张开嘴巴,看着岳宁,眼神中满是惊讶和赞赏。岳宁还在继续说道:“缺设备、缺钱确实是目前的事实,那也只能靠你们投资了。这里有的是土地和人力。管理方法方面也是如此,反正我们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有所欠缺,所以你们这些从外面来的行家,不管采取什么样的管理方式,我们都支持,全套照搬港城的管理模式不就行了。不过营商环境这一块,我就不太了解了。”
岳宁心里明白不能表现得自己什么都懂,所以特意留了一些话题。
“就是限制太多了啊!这个要审批,那个进不来,还没有调配计划。”崔慧仪说道。
“审批速度慢,调配计划又少吗?”
“是啊!这……真的让人很苦恼。”崔慧仪说,“办事效率太低了。”
“大家都是中国人,只要政策上开一道口子,咱们中国人的积极性就能被调动起来,经济自然就活跃起来了……”
岳宁说着说着,看见乔君贤从服务员手里接过可乐,拉开易拉罐,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不禁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第23章 方便面的调料
所有人都在等岳宁继续说下去,岳宁看着乔君贤,乔君贤察觉到她的目光,问道:“怎么了?”
岳宁带着探究的神情问:“这是什么?”
“可乐。”
“好喝吗?”
“你想尝尝吗?”
岳宁小鸡啄米般点头,逗得大家都笑了。乔君贤转头对服务员说:“服务员,再拿一罐可乐来。”
目的达到,岳宁接着说:“反正你觉得难,别人其实更难。要是没有乔老先生帮忙,我别说来北京了,能到县城就是我去过最远的地方。乔老先生一帮忙,几天时间我就从小杨沟来到了北京。你们是港商,还能接触到上面的资源,可对大多数人来说,只能干等着。这么看,你们是占优势的。”
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服务员拿来可乐,乔君贤接过,岳宁伸手去接,乔君贤却没有直接递给她,而是“啪”的一声打开了易拉罐。岳宁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乔君贤这才把可乐递给她。崔慧仪说:“君贤,你这马屁可拍到马腿上了。”
乔君贤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宁宁想自己开可乐。”崔慧仪说完,转过身偷笑,岳宁那幽怨的表情,实在太好笑了。
其他人没有崔慧仪笑得那么直白,只有乔君贤傻傻地问:“你想自己开?”
“没关系。”岳宁幽幽地说着,却也默认了自己想开易拉罐的想法。这虽只是个小小的遗憾,但一口可乐下肚,已经让她心里得到了慰藉,这该死的、久违的味道。
崔慧仪笑完转回来问:“好喝吗?”
这可不只是口味的问题,岳宁感觉就像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她点头道:“好喝。”
“所以,宁宁的意思是,这些都不是问题?”崔慧仪转回正题。
“姐姐能沉下心来考察,又认可自己是中国人,还想为这个刚刚开放的国家做点事,那就迎难而上呗,解决这些问题只是时间问题。在这些方面,我也就是纸上谈兵。倒是姐姐和乔君贤说担心做出来的东西不合北方人的口味,在做菜方面,我自认为有点天赋,恰巧对南北方的口味都有所了解,兴许能帮上忙。”
所有人都看着岳宁,却有一道目光斜着悄悄看过来,仿佛心事重重,岳宁心里很不舒服,索性迎着那道目光与对方对视。
与她对视后,这位二太太又避开了她的目光。岳宁问道:“二太太,您刚才说吃不惯这里的饭菜,能详细说说您对这里饭菜的感觉吗?”
“我并没有说这里饭菜不好,只是我吃不惯。”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忘了?你说这里的厨师离了酱就不会做菜了。”崔慧仪根本不放过她。
崔老板实在受不了女儿,再次提醒她:“慧仪。”
“酱?”岳宁微笑着看向崔二太太,“我爸爸说,酱是各地菜系的灵魂。如何运用好酱,从清、淡、薄到香浓醇厚,掌握了酱的变化,就等于懂了一半中国菜。”
“我不懂做菜,我只是觉得不合口味。”崔二太太微笑着回应。
“呵!”崔慧仪冷笑一声,转头问她爸,“爸爸,当时您让婉姨进辉煌,不是说她在大陆是名厨的女儿,懂酒楼经营,所以让她进辉煌帮大姐管日常事务吗?怎么又说不懂做菜了?”
“我说我了解酒楼日常经营,但我不会做菜,我们家手艺传男不传女。”崔二太太急忙解释。
“还有这种事儿?”岳宁诧异道。
岳宝华点头:“很多手艺人都不会把手艺传给女儿,生怕外姓人学了手艺抢了生意。”
“女儿还不如徒弟?”岳宁气鼓鼓地撸起袖子,“二太太,哪家名厨这么封建?现在都改革开放了,港城机会多,他们肯定会去港城,咱们可不能要这种人?”
被岳宁这么一问,二太太鼻尖冒出了汗珠。
崔慧仪翻了个白眼说:“兴许根本就没有这么个名厨呢?”
“你别成天把心思放在这些事上,既然要合资,就把心思放在工厂上。”崔老板训斥女儿。
崔慧仪见戳穿了小妈的谎言,她爸却依然训斥自己,抽了抽嘴角说:“宁宁,接着说酱。”
岳宁有些为难:“我一直在说口味,可问题是你们说的速食面到底是什么样的,我都不知道。总不能让我凭空说吧?”
“速食面就是……”
乔君贤正要给岳宁解释,崔慧仪说:“走,我房间里有,我带你去尝尝,你帮我出出主意。”
刚才崔慧仪跟乔君贤说起口味难题时,乔君贤就想到岳宁了,只是没跟岳宁商量,不好先跟崔慧仪提。现在岳宁又是给崔慧仪分析建厂,又是谈口味,摆明了愿意帮忙,他便在一旁附和:“岳宁,走。”
岳宁站起来,看向岳宝华,岳宝华也跟着站起来。
乔启明说:“让孩子们自己去商量,我们几个老兄弟说说话。”
乔老板都这么说了,岳宝华不好再跟着:“宁宁,速食面没什么营养,别多吃。等会儿还要吃晚饭呢!”
乔启明笑了起来:“宝华,宁宁这么有主见的孩子,你还把她当成要追着喂饭的小朋友呢。”
岳宝华也知道自己过于担心了,笑着说:“去吧!”
“嗯!”
岳宁跟着崔慧仪往前走。
乔启明看着小孙子走在岳宝华孙女旁边,不知道在聊什么,笑得很开心。
孙子小时候很顽皮,他们这种家庭,教养之下,孩子慢慢就有了进退有度的风度,却少了孩童时期的那份活泼。倒是和这个岳宁才相处了几天,怎么又变得活泼起来了?
乔启明拿出雪茄盒,给崔老板和岳宝华递烟,三人抽起了烟。
“宝华,宁宁真的是在山沟沟里长大的?”乔启明吐出一口烟问道。
岳宝华被这么一问,一时反应不过来:“那肯定啊!她连县城都没去过几回。”
“要是山沟沟里能养出这么个孩子,咱们还送孩子去国外留学做什么?”乔启明摇头,“不像,真不像。”
*
岳宁进了崔慧仪的房间,和乔君贤在沙发上坐下,听乔君贤说起两家的关系。
乔家和崔慧仪的外公家都是抗战时来到港城的富商。
“乔爷爷先来港城布局,帮助从大陆过去避祸的商人恢复生产,支援国内。在他的帮助下,我爷爷在筲箕湾重开了立德食品厂。小时候,我就听外公讲他摆摊卖糕点,从一副挑担,到有了一个铺子,再开了工厂。有生之年回到故土,是外公的遗愿,他回不来了,立德回来也是一样的。我当然知道,真要赚钱,过两三年,等一切明朗了,风险更小。但这是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的区别,我希望做前者。”崔慧仪从冰箱里拿了可乐过来,问岳宁,“再来一罐?”
岳宁摆摆手:“不喝了,太甜了。”
乔君贤拿起来递给岳宁:“你打开,我来喝。”
“你今天又喝酸梅汤,又喝可乐,甜食吃太多不好,你也别喝了。”
好吧!乔君贤放下可乐。
崔慧仪从卧室出来,拿了几袋方便面放在桌上,她指着一袋袋方便面介绍道:“这是日本的,这是我们家的速食面,这是上海的,这是印尼的。”
这些都是塑料包装,印刷自然比不上岳宁印象中的方便面,但也算精美。只有上海产的这款是纸质包装,图案不够清晰,放在一起显得有些掉档次。
岳宁问:“我能拆开看看吗?”
崔慧仪端了水过来:“先喝水。我让人拿了碗过来,我们把这些都泡了,比较一下味道?”
日本的这袋面,是上辈子港城方便面的代表之一,这包是麻油鸡汤味的面,包装上写着“附加麻油”。岳宁拆开包装,里面有一块面饼、一包调味粉和一包麻油。
崔慧仪跟她介绍这款面条在港城销量有多好,是速食面的代表。岳宁拆开崔家的那一款,里面还多了一包酱油,她仰头看向崔慧仪。
“日本的调味包里味精太多,吃了口干,我们去掉了味精,用生抽增加鲜味。”
好吧,广府人对味精的厌恶简直深入骨髓。
上海的肉蓉面,包装简陋不说,里面只有一块调料,面饼的味道她暂时还不知道。印尼的面条,同样是一包调料。
门铃声响起,崔慧仪去开门,服务员拿来了碗。崔慧仪把面饼放进碗里,拿起调味包准备拆开,岳宁说:“别全放完,给我留一点。”
崔慧仪泡好了面,岳宁去洗了手,手指蘸了点粉包,先尝日本的这一款:“黑胡椒粉、洋葱粉、姜粉、大蒜粉、鸡肉粉,还有粉末酱油?确实味精放多了,这个鸡肉味很浓郁,里面放了什么?”
“鸡油香精。”崔慧仪说。
既然从事餐饮行业,岳宁自然对这些添加剂了如指掌。比如乙基麦芽酚,普遍用于肉类制作中,加一点既能留香持久,又兼具防腐效果。这玩意儿如果在安全用量范围内危害不大,但它能掩盖冻肉的口感,增加风味,缩小与鲜肉的差距。
泡面更是添加剂的“重灾区”,出了名的闻起来香,吃起来没味道。这个年代,方便面的调味还停留在1.0阶段,后续的酱料包、脱水蔬菜包,再到后来真空包装的午餐肉、卤蛋加入,花样百出,群雄逐鹿,没想到添加剂已经走在前面了?
她又尝了尝崔家的调味料,刚才岳宁能准确说出日本调味料的成分,这会儿崔慧仪感觉就像去黄大仙庙找人算卦,找到了大仙一样。
“你家加了紫菜焙干的粉?味精比他们家少了一大半?没有鸡油香精?”岳宁问崔慧仪。
崔慧仪张大了嘴巴,要是同行能猜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厉害了,更别说这么个连速食面都没见过的小姑娘。
“少了味精,想要增加鲜味,就加了这两样。也不是单纯减了味精和香精,我觉得本身的调味还能改进。”崔慧仪说。
“没错,不要单纯用粉末配比,鸡胸肉要先炒制再焙干,还可以加芹菜。芹菜没有香菜气味那么突出,却能增加风味。”
岳宁上辈子研究这种粉末调料,是为了统一某些菜品的调味,尤其是高汤的底味。她经过无数次配比,调制出了鸡汤和猪骨汤两款浓缩高汤粉,称为宁宴一号和宁宴二号。
当时,餐饮行业“科技与狠活”在网络上爆火,添加剂备受诟病。这个时候爆出高端餐饮“宁宴”用调味粉冲调高汤,而非传统熬制,立刻登上热搜第一,成了“科技与狠活”的典型代表。
不管是好是坏,岳宁一直活跃在网络上。这事爆发后,她在几个平台直播“岳宁教你做高汤粉”的视频。视频里,她用菜场最常见的食材,教大家在家做宁宴一号和宁宴二号高汤粉。
她一边往里拼命加盐,一边说:“我们加入氯化钠,这个添加剂有增加咸味和防腐的功效。”
网友们疯狂复刻她的这两款高汤粉,高喊“YYDS”,又给宁宴带来了一波流量。
面条已经泡好了,岳宁拿了一个空碗,用筷子挑起面条。日本的这款面条,即便用开水泡,依然爽滑劲道。上辈子这款面条在日本卖得一般,却在港城占据了速食面的半壁江山,成了方便面的代名词。
再吃一口崔家的面条,调味风格几乎和日本的这款一样,少了味精所以鲜味稍欠,面条更柔软一些,泡着吃有些偏烂,煮的话弹性会好一些,和日本面条各有优劣。
这两款都是麻油香菇炖鸡口味,想在内地打开市场?岳宁想起上辈子疫情期间,超市货架上就剩下香菇炖鸡面,可见这款经典口味的面条在内地并不受欢迎。
上海的这款面条,调味料暂且不说,面条也软烂,同样是用没什么味道的棕榈油炸制,却硬是让岳宁吃出了油腥味。岳宁喝了一口水漱漱口,继续尝下一款印尼的面条。这款面条和港城的差不多,调料带点甜和辣,不过粉包里应该加了虾皮粉,有股海鲜的味道,让她想起了东南亚的酱料马拉盏,调味上多了一丝特色。
岳宁把上海的那一款放在一边,说:“这三款都还行,日本的面条更劲道,印尼的这款调味有差异,你们家这款面条普通,调味没什么特色。而这个肉蓉面连合格都算不上。”
崔慧仪听到这个评价,有些不服气:“这两款在香港卖得可火了,这款印尼的,也是当地最好的速食面。现在茶餐厅都卖我们家的面条,加上午餐肉和煎鸡蛋,就是餐蛋面。”
岳宁靠在沙发上:“然后呢?港城人喜欢喝汤,清淡的鸡汤面,就算你们家的比不上日本的,我猜应该是靠着价格优势,所以能卖得动。但这里是内地,你爸的姨太太说咱们北方口味重,你说你走了上海、武汉、成都,现在到了北京。上海的辣酱面、武汉的热干面、成都的担担面、北京的炸酱面,和这个有什么关系?更不用说地域广阔的西北了,牛肉拉面、油泼扯面、臊子面、拉条子、浆水面。”
崔慧仪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立德食品公司是外公一手创办的,外公去世后,股份在她妈手里。她妈一直做贤妻良母,根本不懂经营,经营只能交给她爸。几年下来,崔家的调味料厂蒸蒸日上,立德食品却半死不活。妈妈因胃癌去世后,公司的股权一半归了爸爸,一半归她们姊妹俩。爸爸以立德经营不善为由,要出售公司。那时姐姐经营着辉煌酒楼,还在谈恋爱,无暇顾及,只有她坚持一定要留下食品厂。为了留下立德,刚从美国回港、毫无经验的她,走进了这家风雨飘摇的食品厂,面对的是十来年没什么变化的饼干和糖果。
她苦苦思索出路,一家一家食品商店去蹲点,观察什么食品销量好。乔君贤回港过暑假,听她说了情况,他妈妈是鸿安集团的董事、港城鸿安超市的总经理,他便从妈妈那里拿到了食品销售数据,发现销售增长最迅猛的是日本的一款速食面。她调查了消费人群后,决定做速食面。
她不肯卖立德食品厂,这想法有些异想天开,现在还要投资扩产?她爸自然强烈反对。倒是姐姐刚怀孕,她爸就以姐姐怀孕要以孩子为重为由,派了他的小老婆进辉煌酒楼。姐姐心里憋着一口气,全力支持她投资扩产,她爸这才妥协。
也是口味对了,时机也巧,再加上有乔太太帮忙,否则她一个新人,怎么可能从广告到销售一路顺利?
从1974年开始,短短五年时间,这款速食面已经紧跟在日本那款面之后,成为全港销量第二的速食面,而且在乔太太的帮助下,还打入了东南亚市场。
这样的成绩,在港城的一众少爷小姐里是数一数二的。她敢这么不给她爸面子,也是因为成绩有目共睹。
自家引以为傲的产品被说得一文不值,崔慧仪对岳宁的好感一下子降了下来。她拿起桌上的肉蓉面:“你看不上的肉蓉面,你们内地人可都排队买呢!”
岳宁抬眼迎着她的目光:“你知道什么是返销粮吗?荒年的时候,连洋芋都不够吃,国家调配返销粮,可这些粮都是库存的陈粮,有些甚至发霉变质,我们都还排队买。”岳宁迎着她的目光,“你觉得我愿意吃发霉的小米吗?不吃会饿啊!你自己都觉得面条不合北方口味,才让我来找问题,我说出了问题,你又生气。你要是想听我吹彩虹屁,你早说啊!我可以说你调料里放了鸡粉、紫菜粉和香菇粉,味道鲜美,你的面条也好,泡过之后保持弹性,柔软不糊烂。可这些能解决你的焦虑吗?你让我来尝尝,不就是希望解决问题吗?”
崔慧仪看着这么一双清澈却又犀利的眼睛,道歉道:“Sorry呀!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哪怕小杨沟再穷,我也受不了别人贬低,那是我实实在在的家乡。刚才那个二太太说食品厂卫生间熏眼睛的时候,我也想骂人。人嘛,总有偏向,我理解。”
岳宁能理解她,崔慧仪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岳宁问:“姐姐,能借这里的炉灶,再帮我买一些食材吗?”
“要干什么?”
“做个高汤粉,顺带熬个酱。趁着咱们在北京,你和乔君贤,或者还能请我爷爷,你们这些港城人,还有这里食品厂的人一起,尝尝这个酱。等我们回了港城,就算港城有北方人,可经过一段时间适应,他们的口味接受度会变高,这样我们就测不出真正的北方人到底喜不喜欢这款酱了。”岳宁说。
崔慧仪点头:“我去打电话。”
“等等,先让我开个单子。”
“来这儿写。”崔慧仪拿了纸笔放在书桌上,拉开椅子。
岳宁过去坐下,开始开材料单:“姜,要是有比较辣的小黄姜更好,没有的话普通老姜也行;大蒜一定要新鲜,辛辣味道得浓;香菜和芹菜没太多要求,新鲜就行;普宁豆酱我估计他们找不到,就用六必居的黄豆酱替代……”
崔慧仪低头看着她开单子,惊叹道:“哇!宁宁,你的字真好看。”
“她的书法很棒。”乔君贤附和道。
岳宁开完单子递给崔慧仪,接着在纸上几笔勾勒出一个小人。见乔君贤愣在一旁,岳宁扯下这张纸,递给他:“我不仅会书法,还会画画。”
崔慧仪打完电话,走过来瞧见乔君贤正捧着那张纸。她凑过去一看,只见纸上寥寥数笔,画了个圆嘟嘟的小人,一眼便能看出画的是乔君贤。崔慧仪叫起来:“哇,好可爱啊!我也要!”
岳宁便画了一个Q版发脾气的崔慧仪。
崔慧仪看着画,心想:瞧瞧,就算画里发脾气,也这么可爱,确实像自己。她喜滋滋地收下画,问道:“宁宁,你怎么会这么多才艺?”
岳宁一脸骄傲地说:“请叫我宝藏女孩。”
“啊?”崔慧仪又听到了一个新词汇。
乔君贤也问道:“什么叫宝藏女孩?”
“就好比是宝藏,深入挖掘,我总能给你们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岳宁得意地说。心里想着,开那种讲究格调的餐馆,没点特别的本事可不行。就说传统的蔬果雕刻,还有把裱花蛋糕的裱花手法、刮刀技巧用在中式糕点上,以瓷盘为纸,刮刀当笔,蔬果泥酱料作颜料,画出江南烟雨、踏雪寻梅等意境。
在崔慧仪听来,岳宁这话没错,可这自夸的劲儿……
电话铃响了,崔慧仪接起电话:“这些你们小食堂都有?随时能用?”
崔慧仪捂住话筒,问岳宁:“宁宁,什么时候去?”
岳宁看了看书桌上的小钟:“现在四点二十,他们这会儿方便吗?咱们要不现在就过去?”
崔慧仪求之不得:“好。”
第24章 做酱料
三人准备出门,打算去咖啡厅跟长辈们说一声。
乔老板还在和岳宝华、崔老板喝茶,那个崔二太太很有耐心,安静又温柔地坐在一旁。
乔启明见三个孩子一同过来,便问道:“试过了?”
崔慧仪站在乔启明背后,手搭在乔启明的沙发靠背上,说道:“乔爷爷,宁宁可厉害了,她尝一尝调味包,就能把配方说得八九不离十,简直是行家!她说趁着我们都在北京,要试一款咱们能吃,北方人也喜欢的酱料。我们现在就去食品厂试试。”
崔老板皱起眉头:“都什么时候了?马上就该吃晚饭了。”
“没关系,你们吃,我们去。”
“正事要紧,要是不试一下,慧仪今晚都睡不着觉了。去吧!”乔启明拍了拍崔慧仪的手,“要不是今晚我要跟第七研究院的专家们吃饭,我都想去看看。”
“谢谢乔爷爷。”
“去吧!”
崔老板本来想和乔启明一起吃饭,听说他晚上有应酬,便说:“那我跟你们一起去。”
“爷爷,您也一起去?刚好能给我提点建议。”岳宁对岳宝华说道。
“好。”
乔君贤说:“爷爷,我也去。”
“你宝如小姨和姨夫昨天到了天津,今天我们一起回来,他们下午去了研究所,你还没见过他们呢。明天上午九点我们就走了,你还想不想见他们了?”乔启明说。
乔君贤这下不敢离开了,对崔慧仪说:“慧仪姐,我不去了。要是我妈知道我能见到小姨却没见面,她肯定骂死我。”
“好啊!”崔慧仪看到食品厂的厂长在大堂里张望,便跟乔家祖孙说,“乔爷爷、君贤,我们走了。”
几个人往外走,崔二太太跟了上来,崔慧仪立刻变了脸色:“你干嘛?”
“我一起去!”崔二太太说。
岳宁似乎能看到崔慧仪额头上冒出火苗来。这种场合下,崔慧仪时不时发脾气,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
这样的情绪,上辈子困扰了岳宁很多年。上辈子,她爸是名噪一时的粤菜大厨,还开了一家粤菜酒楼,生意红火。
他们家有姐弟两人,从小岳宁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学习好,还有她爸的天赋。她从小寒暑假都在酒楼后厨学习,爸爸逢人就夸她得了自己的真传。
她弟弟呢,高中考不上,去澳洲读书,最后也只申请到了一所上课都用中文的大学。
爸妈说得很清楚,家里的酒楼是弟弟的,但她大学毕业必须回家进酒楼。
她考外省大学被骂,读研也被骂,开宁烧腊时,父母一分钱不出不说,依旧骂她。在长期压抑的氛围中,她变得戾气很重,加上嘴皮子利索,怼起父母从不留面子。
到了父母年老,酒楼已经被弟弟败光,她把父母送进了高端养老机构。明明自己已经功成名就,父母也已风烛残年,往日的那些事,本该释然了。可一见面,她妈随便一句话,都能把她点燃。
直到这辈子,虽然穷得衣服都没有一件完整的,还被人骂狗崽子,但她有爸爸,在爸爸眼里她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孩子,她还有莫伯伯,也会把她夸上天。
就算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她不用练书画,不用熏香,那些曾让自己产生厌弃情绪的东西,再也没有困扰过她。田枣花造谣,隔壁村的二流子骚扰,该骂就骂,该打就打。
岳宁正共情崔慧仪,崔慧仪却笑了起来:“婉姨,你这个不会做菜的名厨女儿,想去看名厨孙女做菜?”
这位二太太被如此讽刺,却还是登上了食品厂的面包车。岳宁也佩服她内心的强大。不过,如果她内心不坚定,当初又怎么能抛夫弃女,跑到港城呢?
岳宁和爷爷坐在一起,低声说着自己对几款速食面的看法:“爷爷,我想熬酱料,替代面里的麻油包。作为调料,这样面就可汤可捞了。”
“速食面最引以为傲的,是采用速溶咖啡喷雾干燥技术来生产调料粉末。”
“华叔,我们就是被这个限制住了,以为日本的方法就是最先进的。”崔慧仪转过身来,对岳宝华说,“就凭宁宁尝一下就能知道里面是什么调料,我就信她懂行。”
“宁宁啊!你爷爷刚才说,你回港城后想读书?”
这个声音很突兀,是一直没说话的崔二太发出的。“宁宁”这个称呼也很突兀,他们都没说过几句话,话题也转得突兀,刚才大家还在讲调料,她却说起这个。
岳宁一脸懵地看着她,二太说:“我在想,内地这几年情况不太好,而且内地和港城差距巨大。港城有中文中学和英文中学,听你爷爷说你会繁体字,那就好办。我回港之后,就帮你联系崇真中学,你崔世伯一直资助这家中学,是里面的校董。”
她这一番话,别说岳宁懵了,就连岳宝华也懵了。
刚才他们在楼下聊天,乔启明问他寻回了宁宁有什么打算。他因为听见宁宁和乔君贤在谈论念书、上大学的事,就想着自己先帮宁宁把学校跑好再说。于是略带骄傲地提了一句,得到了乔老板的一阵夸赞,说孩子有志向。这个二太太怎么就突然说这话了呢?
这位二太莫名其妙的热情让岳宝华心生警惕,他对这位二太印象很不好。这位二太刚开始还在宝华楼做过勤杂工,他看她模样不错,就让她去包房服务。服务了没多久,她就跟客人有了不当接触。因为她也是从粤城来的,自己还劝过她几句。好了没几天,她又故态复萌,没多久就离开了宝华楼。再次得知这位的消息,是她靠着给崔老板生了个儿子,成了崔二太。
辉煌现在的问题,根本不是崔老板的大女儿崔慧文生了孩子,没精力管理酒楼,而是这个二太仗着有儿子,步步紧逼,想要参与公司管理。那位大小姐刚好生孩子,生完孩子就借口要带孩子,甩手不干了。
“崇真中学?”崔慧仪讥讽地笑了,“婉姨?你开什么玩笑,那所中学,每年能考上港大和港中文的有几个?一大半人也就申请个副学士。你让宁宁去上这所中学?”
二太太转过身来,温言善语地说:“二小姐,你不知道大陆和港城学校的差距。崇真虽然不是很好,但不是咱们家资助的吗?”
她又看向岳宁:“我知道宁宁聪明,宁宁先进去适应,然后我再安排老师给她补习。一步一步来就好。”
崔慧仪不能替岳宁拒绝,毕竟她去海外留学,对本港的那些学校,也就了解个大概,自然没有这个一路安排儿子升学的小妈熟悉。
“宁宁,你有什么想法就跟我说,千万别客气。”
“二太,宁宁还没回港城,咱们爷孙先回港城,有什么事,到时候再问二太。”岳宝华委婉地说。
“华叔,我是考虑到你们忙,想力所能及地帮忙。宁宁回港城后,事情还多,我刚好在忙慧书升学,了解了不少。”
这个二太是听不懂爷爷的委婉拒绝吗?岳宁笑了笑:“二太,这点小事,我自己能处理。我刚才问过乔君贤了,他虽然在美国读高中和大学,但他有个好友在港城读大学。他告诉我,港城有两种身份可以参加大学入学考试,一个是修完预科的学生,还有一个是自修生。自修生只有年龄限制,我打算以自修生的身份参加考试。”
“自修生虽然能参加考试,但每年能考上的又有几个?那些顶着自修生身份的,实际上是复读生。”
岳宁点头:“复读生多,那就更好了,针对这群人的培训机构肯定也多。我打算找几家口碑好的机构,选其中比较好的老师,进行一对一、有针对性的辅导。不过是多花点钱的事。这样不仅效率高,时间也能灵活安排,至少午市或者晚市之一,我可以跟爷爷在宝华楼学做菜,也能一举两得。”
“那你知道哪家辅导机构好吗?现在外面的辅导机构鱼龙混杂。”二太还试图说服岳宁。
“先找像您这样的家长,了解一下港城中学的排名,然后去排名比较高的中学周围找培训机构,就跟挑酒楼吃饭一样,哪家上座率高,就挑哪家。多试听几堂课就解决了。”岳宁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她,“二太,谢谢你的关心。我们还是别把时间浪费在我个人身上了,言归正传,讨论调味包吧?”
崔慧仪噗呲一声,用粤语说:“没脑子的操心有脑子的未来?”
岳宁转回话题:“喷雾干燥的调味粉和酱料包不冲突,就像麻油包和酱油包的作用。”
崔慧仪看到食品厂的谢厂长听得很认真,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脑子不好使了。如果岳宁的配方真的很好,那岂不是……
在崔慧仪忐忑的心情中,车子到了食品厂。
这个地方在三四十年后,可是寸土寸金的商业区啊!现在呢?一大片灰扑扑的工业厂房。
车子进了大门,停在了办公楼门口。岳宁下车,办公楼上鲜亮的标语“新时期总任务在奋斗”刷在暗旧的墙上。
穿过空荡荡的办公楼,后面的几栋车间也静悄悄的。
“怎么没有工人上班?”岳宁问。
谢厂长愕然说:“五点下班。”
好吧!上辈子自家的工厂是四班三运转,二十四小时灯火通明。岳宁告诉自己,这个时候消费还没起来,每天常日班也就够了。
食堂在车间的最后面,岳宁走在大食堂外的廊檐下,透过玻璃窗往里看。里面昏暗中,墙上贴着画报、宣传标语,还有一排排长条桌和凳子,以及一长条打饭窗口。
但他们就这么穿过了食堂,没进去,而是来到一道铁门前。这道铁门还上着锁,门边的墙上用红漆写着:“本门开放时间上午7:40-8:00,下午5:00-5:20”。
食品厂的一个主任掏出钥匙开了锁,等他们跨过这道门,眼前高大的白杨树下是一排红砖墙的筒子楼。楼前的空地上,架着一块水泥板,充当乒乓球桌,几个少年在打乒乓球。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几个女孩子在跳皮筋,两个穿着汗背心的大爷在下棋。
边上的自来水槽边,挤着几个女同志。
“厂长,港城的客人怎么到我们家属区了?”一位正在洗菜的大姐,举着湿漉漉的手问道。
“别瞎打听,洗你的菜。”
谢厂长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左手边有道围墙,围墙上刷了几个字“招待所”。
隔着围墙,一股饭菜香飘了出来。
走进去,里面是一排两层楼的房子。楼上晾挂的衣服像万国旗在风中飘扬,楼下则挂着牌子“餐厅”。
“这是我们厂的招待所,里面住的都是各地来排队要货的供销社人员。”谢厂长说,“我们去招待所食堂。”
“排队等货?为什么不加班加点供应?”岳宝华脱口而出。
谢厂长苦笑着说:“上头就分配给我们这点计划。”
“谢厂长!”声音从楼上阳台传来,声音的主人已经转身往楼梯跑去。
他这一声像是冲锋号,原本在阳台上乘凉的,在东侧水槽洗衣服的,在餐厅吃饭的,全都放下手里的事情,往他们这里冲过来,生怕慢了半步。
岳宁还没搞清楚状况,这群人已经把谢厂长和刘主任团团围住,他们这群客人硬生生地被挤出了包围圈。
“谢厂长,我都等了半个月了,先让我拉两车回去交差吧?”
“你才半个月,我都快一个月了。”
“谢厂长,你就可怜可怜我,我从成都来的。”
“比远是吧?我从云南来……”
崔老板看着这乱哄哄的一团,皱着眉头,问崔慧仪:“就这样,你也想来?”
崔慧仪看到谢厂长一声声喊:“同志们,同志们听我说……”
她也有些害怕了,自己能顶得住这样的情形吗?
“这样才要来。”岳宁高声说,她刚好在崔慧仪身边,声音让崔慧仪一震。
岳宁转向崔老板:“崔世伯,你看到的是麻烦,我怎么看到的是商机啊?这么多人等着要货,这不都是生意?谢厂长给不出货是因为上头不给计划,你们呢?会缺物资吗?缺什么不能从外头运进来?这些人可都是你们未来的客户,甚至可以说,他们都是你们现在的客户。”
崔慧仪一把抱住岳宁:“到底谁在做生意?你怎么脑子转得比我还快?”
岳宁挺起胸,骄傲地说:“我爷爷既是厨子,也是老板,我是厨子家会做菜又会经营的孙女。”
这话深得崔慧仪的心,崔慧仪的视线落在崔二太太身上,勾起一个轻蔑的笑容。
崔二太太显然没料到岳宁跟着崔慧仪一起刺她,她脸上除了尴尬,还有黯然。
“姐,想个办法和他们交换个联系方式?这群人里只要有几个能人,以后你的食品就有人卖了。”岳宁看着前面那个缠着谢厂长的瘦小男人。
崔慧仪眨了眨眼:“你来我们食品厂,帮我管内地市场?那我就高枕无忧了。”
“乔君贤许我厂长之位。”岳宁往岳宝华身边靠了靠,带着骄傲的表情,“我也是有家业要继承的人,只能忍痛拒绝。”
在崔老板面前,孙女这么说,岳宝华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宝华楼这点家产算什么呢?
崔慧仪笑着看向岳宁:“我觉得我爸要是明智的话,他应该把辉煌的股份低价转让大半给你,这样不仅不用担心倒闭,还能狠狠赚一笔。等以后你真做起来了,哪里还有辉煌的活路?”
“港城那么大,餐馆之间哪至于你死我活?宝华楼和辉煌还是能和平共处的吧?”岳宁说。
谢厂长跟那群人好说歹说,才挤了出来,来到他们这边:“抱歉抱歉,我们进厨房吧!”
他们跟着谢厂长往厨房走,一位胖嘟嘟的大师傅从厨房门口出来。
“张师傅,东西准备好了吗?”谢厂长问。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胖师傅转身带着他们进了厨房。
厨房和餐厅只隔着一个打饭的窗口,一个五十来岁的阿姨正在给那些供销人员打饭,一块饭上盖一勺木须肉、一勺烧茄子。
一个三眼灶台,靠窗那里有一张板桌,胖师傅引他们过去,桌上摆着岳宁要的食材。
岳宁提起桌上一只鸡问:“师傅,这是咱们北京的油鸡吗?”
“嘿!姑娘,你可真识货。拔了毛,还能认出来?”师傅新奇地说。
“清宫的御用鸡,据说慈禧太后非油鸡不吃。”岳宁捏着鸡胸肉,感觉这鸡龄刚刚好。
“慈禧那都多远的事了,新中国成立后,这北京油鸡,可是国宴用鸡。”胖师傅可不能忍有人不知道这鸡在新中国的地位。
“是我见识少了。”
“不知道很正常,你又不是咱北京人。”胖师傅指着一块肥瘦相间的肉说,“这肉也不错吧?肉联厂给我留的。”
“好肉。”岳宁看过去,芹菜也很水灵。
胖师傅拿起一个装了小半碗酱的碗:“你们一定要六必居的酱,我这儿没有,懒得特地去买了,这是我自己酿的酱,尝尝?”
岳宁去水槽边洗了个手,用手指沾了一点酱,尝了一下。这个黄豆酱发酵得刚刚好,酱香浓郁,鲜味突出,她眼睛一亮:“好鲜啊!这个酱好,就要这个酱。”
“是吧?六必居有好酱,但是人家要先出酱油,去掉了头道酱油,那个酱就没这么鲜了。”
“是是!我要六必居的酱,是觉得他们家的酱至少味道有保证,哪知道有您这样的大师傅?这酱是真好。”
厨子这一行,民间有众多高手。就拿她上辈子研制玻璃脆皮烧鸭来说,让她最为惊艳的,不是南京、北京的烤鸭,而是巢湖洗耳池边一个小摊子上的烤鸭。枣红色油润酥脆的鸭皮,鲜嫩中带着甘甜的鸭肉,浇上浓郁的烤鸭汁水,味道绝了。
岳宝华听孙女这么说,连忙去洗手,也来尝尝。
“好酱。”岳宝华自己也酿豆酱,与鱼饭相配的豆酱便是他亲手酿制的。他家的豆酱颜色金黄,口感绵密,味道咸鲜中带着甘甜,堪称宝华楼的一绝。
他的几个徒弟都只是学了点皮毛。就拿丁胜强的胜华楼来说,其他菜品还行,鱼饭做法简单,可搭配的豆酱稍有差异,即便普通食客也能分辨得一清二楚。好多食客在胜华楼吃过鱼饭之后,又回到宝华楼,还会感慨一句:“师傅就是师傅。老虎跟猫学艺,没学全啊!”
南北的黄豆酱工艺不同,这位张师傅的黄豆酱,口感醇厚、味道鲜甜、咸淡适口,颜色呈棕褐色,对着光看还透着光泽,无疑是好酱。
被祖孙俩这般夸赞,崔慧仪也过来尝了尝。她身为食品厂老板,从对业务一窍不通开始打拼,自家的产品都吃到腻了。酱一沾上舌头,她就知道好坏。
“慧仪姐,我说得没错吧?大陆不缺人才,缺的是发掘人才的眼光,咱们食品厂就有张师傅这样的大师傅。”
被岳宁这么一夸,胖师傅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自己油亮的大光头。
“张师傅啊,我慧仪姐担心港城那种淡口的鸡汤面、海鲜面,到了咱们北方,不适合这边的口味。要是真投资生产,不知道能不能卖得出去?”岳宁向张师傅解释道。
还没等张师傅回答,谢厂长抢先说道:“怎么可能卖不出去?外头都是排队等着提货的人呢。”
崔慧仪摇了摇头:“谢厂长,现在物资紧缺,可物资不会一直紧缺下去。我们得做适合北方人口味的速食面。”
岳宁在胖师傅的带领下,查看了准备好的配料,说道:“行,那咱们马上开始?张师傅,能给我一条围裙吗?”
胖师傅正要去拿围裙,刘主任说道:“都这个时候了,要不先吃晚饭吧?我们去对面的饭店。”
“不了,还是先做酱料。”崔慧仪说。来内地之后,一路走来,每到一处,当地商务人员都会招待吃喝。崔慧仪知道这是中国人的传统,在港城也是在饭桌上谈生意,可她还得尝试本地小吃,一路吃过来,实在太累了。
谢厂长看向正在打饭的阿姨,就两个菜,怎么招待港商呢?他有些为难地说:“要……要不,就在咱们餐厅随便吃点?”
崔慧仪爽快地应道:“好啊!”
胖师傅着急起来,把刘主任拉到一旁,低声说:“不行啊!我今天收了三十三张饭票,你知道我都是按人头准备饭菜的。打菜的时候得看着人数,要是有人加进来,就得再炒。今天你打电话说要这些料,这只鸡、这块肉都是我预留的,你现在让我上哪儿再变出东西来?”
岳宁往前看去,一位大妈正在窗口给客人打饭,看这情形,每个人的饭菜都是定量的,确实不会有多余的。
谢厂长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说道:“老刘,你去找大食堂的老黄,从大食堂拿点过来。”
岳宁看着眼前的食材,说道:“谢厂长,别麻烦了。我做酱料用不了这么多鸡和肉。慧仪姐和我爷爷来内地有段时间了,他们肯定都想念港城的饭菜了。剩下的鸡和肉,足够我做一份鸡饭了。”
“你们是客人,这怎么好意思呢?”
岳宁摆了摆手:“我们来试酱料是为了以后合作,合作了就是一家人,谢厂长就别说见外的话了。”
“现在大家都是一家人,都是中国人。”崔慧仪笑着说。
这话正合谢厂长心意,他点头应道:“对对,一家人,一家人!”
“张师傅,有围裙吗?”岳宁问道。
胖师傅拿来围裙,岳宁系在身上,围裙太大了,她只能把带子系到前面。胖师傅摸了摸光头,笑道:“这围裙都能当床单了。”
岳宁看着像长袍一样的围裙,也跟着笑了。她问道:“张师傅,能帮我一起做吗?”
刚才岳宁夸赞他的酱好,张师傅心里喜滋滋的,觉得这小丫头特别讨喜,便说道:“我听你指挥。”
岳宁想了想,说道:“爷爷和张师傅帮我,其他人要是没什么兴趣,就别在厨房待着了,去餐厅等着,等我做好饭,大家一起吃。”
“岳宁,你可真厉害,居然能让港城有名的大厨给你打下手。”崔慧仪半开玩笑地说。
“不仅我爷爷是大厨,咱们张师傅也是民间高手。”岳宁得意地说,“两位大师傅给我打下手,用北京话讲,这叫倍儿有面子。”
“丫头,那咱开始干啦?”张师傅问道。
“干活咯!”
第25章 东平鸡饭
谢厂长招呼大家出去,崔慧仪说:“我留下看看。”
“张师傅,饭应该有多的吧?没有的话就要蒸起来了。”岳宁问张师傅。
“饭有的,我多蒸了些,晚上打剩下的,明天早上用作泡饭。”张师傅带着岳宁过去揭开蒸笼,查看蒸着的米饭。
米饭的清香随着蒸汽飘散出来,岳宁立马猜出这是东北大米,说道:“好香。”
做鸡饭最好用泰国香米或者南方那种不太糯的粳米,这样做出的饭才粒粒分明。不过,谁又能拒绝这香喷喷、不用任何配菜就能吃一大碗的东北米饭呢?
张师傅悄悄说:“咱们是食品厂,米比别人家的要好,都是东北大米,可香了。外头那帮人说是来咱们这儿催货,实际上是冲着咱们这儿香喷喷的米饭来的。要不是我做的菜不是淡就是咸,他们巴不得一天三顿都在食品厂吃。”
“啊?那不要粮票吗?”岳宁问。
“交一样的粮票,他们去服装厂催货试试?天天吃发黄的籼米饭。”张师傅振振有词地说。
“张师傅,你太坏了。”岳宁笑着说。
张师傅的观念她实在难以认同,也只有在这个时代,才能真把客户当成“孙子”,还嫌弃人家来这儿是贪图一口白米饭。
“我分派工作啦?”岳宁说。
“听你的。”
“张师傅,帮我剁点肉,我要一小碗细臊子,其他的切成黄豆大小的肉丁。”她又转向岳宝华,“爷爷,芹菜、大蒜、洋葱……”
她分派好工作,提起鸡走到案板前,正在切肉丁的张师傅问:“丫头,用绞肉机绞可以不?还是要手工剁肉?”
“啊?还有绞肉机?”岳宁问。
张师傅指着长凳上安装的绞肉机说:“你不会没见过吧?”
“没见过。我在西北山沟沟里长大。”
“不是说,你们是港城来的大老板吗?”
岳宁把鸡胸肉片下来,去掉筋膜,说:“哪儿啊?我在粤城出生,两岁的时候,妈妈跑去港城了,加上我爷爷解放前就去了港城,受牵连,爸爸被下放到大西北改造,就把我带到了大西北,所以我是在大西北长大的。”
“那你爸爸呢?”张师傅问。
岳宁拿着一把菜刀,在鸡的骨肉间熟练游走,起肉拆骨,幽幽地叹了一声:“爸爸没了。”
“对不住。”
“没事,这就是事实嘛。”
胖师傅看向正在切芹菜的岳宝华:“老师傅啊!你说你跑什么港城呢?港城再好,能有家里好吗?你跑去港城,害得孩子们受了多大的罪?”
这话戳中了岳宝华的伤心处,他神色黯然。这是他后悔了千万遍的事,如果可以重来,他死也不会去港城。他声音哽咽:“是啊!”
张师傅放下肉,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我怎么就这么不会说话呢?”
“你没说错。”岳宝华轻声说。
岳宁短短几分钟,就把一只鸡的鸡皮、鸡肉、鸡骨、鸡油分得清清楚楚,她拿了两块鸡胸肉给岳宝华:“爷爷,这两块鸡胸肉剁成细蓉。”
她回过头对张师傅说:“我爷爷又不知道后来会这样,他也是没办法,这么多年一直记挂着我爸爸。有钱难买早知道,您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这种事谁能预料到呢?”张师傅绞好肉,问岳宁,“丫头,差不多吧?”
岳宁捏了一下肉馅:“可以了。”
张师傅走到岳宝华面前:“老师傅,您别往心里去,我这人说话不过脑子。”
“没有,没有。”岳宝华还是忍不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见岳宝华依旧神情低落,张师傅说:“您又不是神仙,又不能未卜先知。再说这事儿还不是您那个儿媳妇害的。咱们这儿,也有解放前跑出去的,最多也就是扫个厕所,干些重体力活,被大家骂几声。被下放到大西北,那肯定是有特殊原因的。都是那个女人不好。”
“是啊!怎么会有这样的妈?舍得扔下男人和孩子?”崔慧仪也跟着说。
岳宁拿了鸡骨鸡脚走到灶台前,见厨房门口,崔二太太站在那里,她问:“二太,有事吗?”
“没事,我就是来看看。”崔二太太索性走了进来。
崔慧仪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家传没学会,还想靠偷师学会?”
崔二太太不与崔慧仪正面冲突,没有搭理她,径直走了进来,站到灶台边上。
岳宁见张师傅已经切好了肉丁,便说:“张师傅,帮我生个火呗。中间和外头的两个锅都要生火,中间一个我熬鸡油,外头一个用鸡骨熬汤。”
张师傅打开鼓风机,往灶膛里添了柴。岳宁先把鸡骨炖上,在另一个锅里也添了一点水,把鸡油放进锅里,又往锅里放了葱姜。无论是炼猪油还是鸡油,都要从煮开始。
就那么点水,很快就收干了,油脂开始冒出来。岳宁把姜片和葱结捞了出来,葱姜在锅里时间长了,会影响鸡油本身的香气。岳宁再次赞叹:“张师傅,北京油鸡真是名不虚传,太香了。”
“这鸡在山地里跑,吃得又多,养出的肉又肥又紧致。这油也比普通肥鸡的油香。两个锅都用文火,行不?”张师傅问她。
“刚刚好。”岳宁竖起大拇指,“不愧是能做出好酱的老师傅。”
张师傅也不确定她这夸赞是否真心,笑了一声:“小丫头。”
岳宁把鸡腹油熬出的鸡油舀了出来,金黄透亮,香味纯正。
锅里还留着底油,岳宁放入鸡皮。一只鸡里油最多的地方就是皮,鸡皮带着水,遇到油噼里啪啦地炸了起来。
张师傅和崔二太太站成一排,他问:“你爷爷回来找你了,那个女人呢?没来找你们父女俩?”
岳宁用炒勺翻炒着鸡皮,鸡皮里有胶原蛋白,容易糊锅:“我就是跟你们解释我为什么会去大西北。她的存在,一是生了我,二是导致我们父女俩去了大西北。她走的时候,我才两岁,她对我有什么意义?别提她了。”
岳宁转身去拿岳宝华切好的蒜蓉、姜末、洋葱末,见爷爷已经剁好了鸡蓉,她说:“爷爷,帮我把剩下的鸡肉切成鸡丁,做东平鸡饭用。”
“可你马上要去港城了,要是那个女人上门找你呢?”崔慧仪问她,“你不知道她是谁,她却知道你是谁啊!你爷爷又没改过名字,在港城也很有名,你回去的话,她可能很快就知道了。她一个人跑港城,不敢找你爷爷,但你是她女儿,她肯定想找你。”
“姐,就因为我是她女儿,她就要来找我?那我还是她女儿呢,她不还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我扔下了。她真要找我,我肯定离她八丈远。我爷爷是被迫和爸爸分开,他这么多年一直在等我们。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我是他唯一的血脉,我愿意跟爷爷培养感情。但是,那个人?她是主动选择抛弃我们,当时她还提议把我送人。一个两岁的女孩儿被送人,你知道大概率会是什么结果吗?”
“有可能饿死,就算饿不死,也可能被人当童养媳,那可就成小白菜了……地里黄……”张师傅唱了起来。
岳宁笑着把炸到颜色金黄的鸡皮捞了出来,鸡皮的出油量比鸡腹油多多了。
岳宁先把蒜蓉、洋葱末、姜末放进鸡油里:“她在自己的未来和我的生死之间,选择了她的未来。我尊重每个人的选择,不会指责她的选择。但是从她离开那一刻起,她跟我就没关系了。我爸爸选择了我,所以我是爸爸生命的延续,他的责任就是我的责任,他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现在你说,如果我去了港城,她来找我。我打个比方,你和她对我来说同样是陌生人,站在我面前,你觉得我会选择和谁交往?”
“在你知道她是你妈妈的前提下吗?你们可是母女啊!”
“我会选你。”岳宁打断了她的话。
“选我?”
锅里蒜蓉和洋葱末的香气被鸡油激发出来,浓郁的香气在厨房里弥漫开来,几乎无孔不入。
岳宁说:“当我得知你舍不得你外公的食品厂关掉,再难也要把它撑起来,当我听你说,因为你是中国人,所以愿意在这样的条件下来内地投资。从那一刻起,我就愿意和你交往,把你当成密友了。因为你有情有义,这样的人靠得住。那个她?为了利益可以抛夫弃女,就算她在港城过得不错,她来找我,此刻无论是愧疚还是母爱,可能都是真的,也可能对我很好。但是我相信,以后遇到需要牺牲我的情形,她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我。你觉得这种人,你愿意跟她来往吗?”
崔慧仪不知为何,岳宁说把她当密友的时候,她心里很温暖。
“小岳,你真是个明白人,这种女人可不能跟她有一点点关系。常言说虎毒不食子,她是连亲女儿都能抛弃的人。”张师傅说。
岳宁眼睛的余光扫到崔二太,这位二太红唇衬得皮肤更加白皙,此刻她的皮肤却白得不正常,白得像冬天被冻坏了似的,可现在明明是夏天,而且还在厨房里。岳宁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闽南潮汕做汤、做粿条喜欢用蒜头酥、红葱酱,就是把葱蒜放进油里炸,激发出香气,在清汤里放上一点,就能让一碗汤变得诱人起来。
餐厅和厨房只隔着打饭窗口,这个味道让餐厅里的人坐不住了,有人透过窗口问:“在做什么啊?怎么这么香?”
打饭阿姨也不打饭了,转头往里面看。
香气往上飘,厨房里又没有抽油烟机,味道直冲二楼宿舍,那几个住在宿舍里的供销人员也全都跑了下来,涌到厨房门口:“什么东西这么香?”
陪着崔老板说话的谢厂长走到门口:“是港商在试调味料,跟大家没关系。大家散了吧!”
味道不但没散,反而更加浓烈了,人怎么可能散去?
“到底是什么调料?怎么就这么香?”
“肯定是人家港城的秘制调料?”
“这是蒜头油,我妈做的蒜头油没这么香。”
崔慧仪走到门口,她身材高挑,平日里常年健身,身材挺拔匀称,一头利落的短发,皮肤白皙,五官立体,本就是冷艳美人的长相。年纪轻轻就把一家半死不活的食品厂经营到如今的局面,气势逼人。被她环视一圈,原本不肯走的那些人,纷纷往后退。
崔慧仪一看情况不对,这些可都是她的潜在客户,都走了那还了得,立马换上一副笑脸:“大家不要走啊!”
哎?港商是在叫他们吗?
大家回过头来,崔慧仪从包里拿出名片盒:“大家好,我是港城立德食品的总经理崔慧仪,我这次来内地考察,打算跟咱们食品厂成立合资公司,生产速食面。”
岳宁在里面纠正她:“方便面。”
“对对,方便面。”崔慧仪把一张名片递给刚才催货催得最狠的那个人手里,“先生,这是我的名片。”
在那个怀揣介绍信,靠着介绍信走南闯北的年代,这群常年在外的供销人员,也没见过这种正面是中文、背面是英文的名片,几个人凑上去看。
崔慧仪又一个个派发名片:“我在调查中发现,咱们中国地域宽广,东西南北口味各不相同,我担心港城的方便面配方口味太清淡,可能不适合大陆市场。”
她侧过身往里看:“我们请了港城名厨,宝华楼的老板岳宝华先生和他的孙女,一起来帮我想想如何改进口味,做出适合咱们内地口味的方便面。”
岳宁又往锅里加了香料,味道更上一层楼,她转头说:“崔总说,她希望做出来的方便面一口吃上去既有南方的风味,又适合咱们北方的口味。如果各位愿意帮忙试试,等会儿请赏光,给个评价,也让我们有改进的方向。”
“方……方便面调料?”
“能这么香?”
“那位大哥知道蒜头酥,对吧?”
“我们家的蒜头酥可没这么香。”那位大哥说。
没等岳宁回答,边上的人已经说道:“要是你们家的蒜头酥也这么香,崔总就请你改进调味了。”
岳宁用漏勺捞出鸡油加料版的蒜头酥,再把熬蒜头酥的鸡油也舀了出来:“张师傅,开旺火。”
“好嘞!”
锅里留了底油,五花肉先下锅,岳宁颠勺翻炒几下,五花肉肥瘦相间,油脂被逼出,与炸过蒜头酥的鸡油混合,岳宁赞叹:“好肉啊!”
这肉都能赶得上上辈子她最喜欢用的云南小耳黑猪的肉了。
“那是,咱们厂里的肉,能不好吗?”
这时再放入鸡肉丁,猪油和带蒜香味的鸡油混合,滋润了瘦肉和鸡肉,两种肉丁在锅中不停地翻滚、碰撞,肉香四溢。
张师傅看岳宁才加了一小勺盐,说道:“你们这口可真淡。”
“我们广府人口味清淡,盐放多了就没法调整了,觉得少了可以再加。”
有人喊道:“这就是方便面的调料吗?”
“不是,我们还没吃晚饭。我在做粤西的鸡饭。”岳宁倒入刚才已经炸脆的鸡皮粒,烹入白酒,锅内火苗蹿起,随即出锅。
张师傅抖动着双颊的肉,拿着一双筷子:“让我尝尝?”
“您请。”
他夹起一筷子肉丁塞进嘴里,鸡皮粒酥脆爽口,五花肉粒油润带筋,富有嚼劲,鸡肉粒软嫩,这三种口感层次分明的颗粒被蒜香、葱香还有些许的香菜香包裹,竟让人有种难以言喻的美妙滋味。
岳宁挖了一汤匙张师傅做的黄豆酱进碗里:“张师傅,怎么样,是不是太淡了?”
刚才还嫌弃她盐放少了,现在吃起来却觉得似乎刚刚好。张师傅刚好对着前面正在打饭菜的盘子,想起木须肉里的肉,跟这块五花肉是同一块肉,被他加了那么多盐和酱油,烧得很咸,他心头涌起一股罪恶感,觉得自己浪费了一块好肉。
“不淡,刚刚好。”张师傅看向也在尝肉丁的岳宝华说,“丫头,你都有这本事,那你爷爷得厉害成什么样儿?”
正在细品肉丁的岳宝华,他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东平鸡饭是粤西一带渔民为了方便吃饭而流传的一种做法。它不像煲仔饭,也不像海南的鸡油饭,或者东南亚的海南鸡饭那么广为人知,他会做,但没有仔细琢磨过,做不出岳宁这样的味道。
“我的手艺是我爸爸教的,爷爷是我爸爸的爸爸。”岳宁在鸡汤里调入了黄豆酱,再加了一勺蒜头油熬过的鸡油,“我这边好了,饭打好了没有?”
“打好了,打好了!”打饭阿姨说。
岳宁把鸡蓉放进去,问:“张师傅,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要!”
“还有鸡汤也打出来。”岳宁拿了托盘,把两种鸡油和她勾兑好的调味料放进托盘里,“爷爷,你端鸡丁。”
岳宁叫正在跟那群供销人员说话的崔慧仪:“慧仪姐,我们先吃饭,吃过饭,我还要炒调料和酱料呢!”
“来了!来了!”崔慧仪应了一声,又跟大家说,“大家来自五湖四海,那再好不过了,等会儿帮我们试试味道。”
“我现在就想试试那个鸡饭的味道。”
这让崔慧仪很为难:“这……”
“各位大哥,我们省着点分,先分完我们几个人的,剩下的不能让大家一人一碗,一人尝一口,先到先得。”岳宁说。
听见这话,一群人争先恐后进了餐厅,生怕自己去晚了尝不到味道。后面的人往前挤,岳宁说:“找位子坐下呀!”
“饭上的鸡油,大家自己选,我做了原味鸡油、蒜香鸡油和加了黄豆酱和鸡汤的调味汁三种。”岳宁跟他们这一桌的人说,“对不住了,我年轻,见大家都赏脸,忍不住就想露一手……只能咱们少吃点了。”
崔老板自诩为老饕,依照传统,仅加了纯正的鸡油,又舀了一勺鸡丁盖在饭上,撒上些许葱花,便开始搅拌。
岳宝华只加了少许鸡油,拌了碗中一角的饭,尝了一口,这便是鸡油拌饭原本的味道。接着,他换上蒜头鸡油,宁宁在其中除了放蒜头,还加了姜、香菜、芹菜和洋葱,香气扑鼻,真的很香!他又加了一勺调味汁,搅拌均匀,黄豆酱经鸡汤稀释后,其鲜咸与鸡汤的鲜味融合在一起,十分美味!再盖上鸡丁,开始享用起来。
大家都很克制,舀的鸡丁并不多。岳宁给自己碗里添了些鸡丁后,去打了一大盆饭,将剩下的鸡丁和调味汁都倒入盆中,用饭勺上下翻搅均匀,让阿姨给大家分一分。
她自己坐下准备吃饭,已经吃了两口的崔慧仪对岳宝华说:“华叔,宁宁回港城后,宝华楼要是立刻推出这鸡饭,肯定会大受欢迎。”
岳宁摇了摇头:“不不不,我回港城要主推烧腊,尤其是烧鸭,要把我做的烧鸭和爷爷的传统烧鸭放在一起售卖。”
崔慧仪惊讶地问道:“你要和你爷爷比拼烧腊?你爷爷的烧腊在港城那可是响当当的招牌。不然辉煌也不会找你爷爷合作了。”
“不是比拼一模一样的烧腊,我做的是不同口味的烧鸭,和爷爷的传统烧鸭一同售卖。卖点就是祖孙俩口味的差异。”
“你已经想好怎么推广了?”崔慧仪问。
岳宁凑近她,悄声说:“不仅想好怎么推广,我还想给爷爷出出气。你知道吗?就昨天,有客人在宝华楼的菜里吃到了胶布,还打了我爷爷的徒弟,把我气得恨不得马上冲过去,往那人锅里倒洗脚水。”
倒洗脚水?崔慧仪放下筷子,捏了捏岳宁气得像河豚一样的脸,说道:“别气了,其他事姐姐可能办不到,但要是你真想倒洗脚水,姐姐给你端水。”
岳宁:……
此时,边上传来嘈杂的声音:
“还有吗?就这么一小口,还没尝出味道就没了。”
“没有了,这还是他们省下来给咱们的。”
“这下好了,今晚我梦里都会惦记这味道。”
“就不能让我也吃一大碗吗?那样我就能坐下来慢慢品尝了。”
这情形,简直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岳宁侧过头说:“大哥们,等会儿帮我们试试方便面的口味?碗先别收。”
“那肯定行。可要是我尝着好吃,以后去哪儿买呢?”
崔慧仪说:“等会儿各位给我留个联系方式,等我想好在内地怎么销售了,给大家发信函通知。”
一提到发信函,大家都不吭声了。
毕竟那个敏感的年代刚过去不久,大家都在顾虑到底能不能私自与港商联系。
谢厂长皱着眉说:“崔总,这事恐怕得经过商委吧?”
“谢谢提醒,我先去和商委商议一下。”
崔老板见岳宝华加了调味汁,自己也忍不住加了一勺。
之前听岳宁说话,他只觉得她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见识。自己身为老饕,深知厨艺即便有天赋,也得经过十几二十年的钻研,才能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这鸡饭却彻底改变了他的看法,越是这种看似平常的市井美食,越能体现厨艺的功力。可一个小姑娘,是从哪儿学来这般顶级厨艺的呢?
崔老板问道:“宁宁,你的厨艺真的是你爸爸教的?”
“小杨沟村没人会做粤菜,只有爸爸能教我。鸡饭可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偶尔有了鸡,熬了蒜头油,爸爸就让我每天挖一点拌在洋芋粑粑里。”岳宁刚要低头吃饭,却瞧见崔二太太正痴痴地看着她。
自己说得还不够明白吗?若不是不想让爷爷知晓,那个害得他儿子和孙女吃苦,致使他儿子客死他乡的女人,此刻就好好地活在爷爷眼皮底下,爷爷每天看到她就会想起冤死的爸爸,没法过上安稳日子,自己现在就会拆穿她的真面目。
岳宁匆匆扒拉了几口饭,站起身说:“你们慢慢吃,我去炒调料。”
第26章 莫伯伯
决定来内地之后,崔慧仪给两家合作候选厂寄了几箱立德的圆仔方便面。
刘主任拿了一箱方便面过来,岳宁请张师傅帮忙先煮了五包面,就用方便面自带的调料,也做个口味调研。
一大盆麻油鸡面端到了窗口,打饭的阿姨给每个人都盛上一些。
“这是我们家卖得最好的圆仔麻油鸡面,我担心它可能不太符合北方的口味。你们先尝尝。”崔慧仪对大家说道。
“崔总,你们这个面已经很好吃了。比我们这儿的方便面好吃多了,北京和上海的方便面都有一股油腥味。”
谢厂长说:“我们之前用的是鸭油,味道更重,现在也改用棕榈油了,我们的棕榈油是国产的,炼油设备比不上国外,所以棕榈油有点异味。”
崔慧仪点了点头:“我们用的是马来西亚精炼棕榈油,面饼没有杂味。”
“面也很劲道,他们的面一泡就软塌塌的。”
谢厂长无奈地说:“我们的设备是国产的,你们问问崔总的设备是哪儿的?”
“我们引进的是全套日本的方便面生产线。”
“老祖宗都做了几千年的面条,生产线还要靠日本?”说话的人回味了一下嘴里的味道,“不过说实话,这面确实好吃很多,小鬼子还是有两下子的。”
“崔总,你要求可真高,我们觉得这个方便面已经很好吃了。”
“对,对!很好吃了。”
“这种方便面肯定会被抢购。”
“对了,崔总,你们什么时候跟谢厂长这里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