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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61章

姜采盈被他压在温泉池边,氤氲的水汽将他眼眸中的欲气晕染,卫衡的手掌顺着她湿透的衣衫滑入。

她崩直身体,握住他下移的手,“去床榻上。”

背脊触上光滑的被衾,高大的身影随之笼罩下来。卫衡炽热的掌心按住她,劲腰一沉。

他倏然仰首,喉结滚动间,眸色化作翻涌的情潮。

滚烫的汗水顺着紧绷的肌理滑落,卫衡扣住她的手腕,动作又凶又急。

情动时,她一只手撑在他的胸膛处,另一只手不自觉地再次抚上小腹。

感受到她微妙的变化,他动作骤然停住。

“怎么了?”他声音沙哑,带着未褪的情欲,眼神却已锐利如刀。姜采盈心跳漏了一拍,别过头去,“没什么”

她试图移开手,却被卫衡一把扣住手腕。

“这里?”卫衡的拇指轻轻摩挲她护住的位置,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疼?"

汗滴从他发梢滴落,悬在唇边。姜采盈看着那滴水珠,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如果,卫衡知道她有了身孕

不,她不能让孩子在仇恨中降生。

“不疼,”姜采盈猛地抬头,她双手攀上他的肩膀,随后吻落在他喉结上,炽烈的肌肤触碰,让两个人都浑身一震。

姜采盈趁机挣脱他的钳制,反客为主将他压在身下。丝滑的衣衫半褪,露出如玉的肩颈。

身下的躯体紧绷,炙热。

她听到卫衡喉间溢出的闷哼,随后俯身在他耳边轻语,“今天让我来”

姜采盈的长发如海藻般散开,缠绕在两人之间。她的唇一路向下,在他锁骨处啃咬着,毫无章法,反而越来越乱。

卫衡的手插入她发间,狠狠吻住她的唇。而后一个翻身,将她重新压在身下。他攻势凶猛,姜采盈仰起脖颈承受,几乎喘不过气来。

月光透过纱幔,将交缠的身影投射在朦胧的夜色里。指甲陷入他结实的背肌,姜采盈闭着眼,眼角却再次滑落一滴泪

进入之前,腹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悸动——仿佛有只小手在拼命撕扯她的血肉,疼得她眼前发黑。

“不”她手一抖,用力撑在卫衡胸膛之上。

卫衡的动作停住。

腹中的挣扎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弱的、绵长的脉动,像在哀求。姜采盈颤抖着抚上小腹,眼眶中续起水雾。

卫衡双臂撑在她身侧,将她牢牢禁锢在方寸之间,目光如刃,一寸寸掠过她潮红未消的脸颊,“昌宁,你有事瞒我?”

眸光犀利,冷峻。

姜采盈紧张地全身不自觉缩了一下,卫衡的脸色立即变沉,周身气氛开始骤冷。

卫衡捏住她下巴,眼波流转间,他的眸色化作浓墨,漆黑地骇人,手轻轻抵上她的小腹,然后手掌握成拳,试探性地加重力道。

姜采盈本能地护住小腹,用戒备的视线盯他,慢慢后退。

卫衡捏住她后颈,凌厉的视线压过来,一字一顿,“你怀孕了,是不是?”

眼眶中积聚的水雾,此刻如潮水般汹涌,顺着脸颊滚落,烫得他指尖微微一颤。

喜悦,震撼和不可置信,交织在一起。

卫衡下意识伸手想触碰她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他们血脉相连的骨肉

可手却在半空中停住,卫衡忽然想起什么,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原来如此…”

卫衡的手指缓缓收回,攥成拳,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声。失望和恨意如潮水般涌上来,淹没了最初的喜悦。

“你刚才,是想杀了我们的孩子?”他盯着她,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刺穿。

姜采盈的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胸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连心跳都变得艰涩。

“你就这么恨我?”卫衡低笑出声,握住她的双肩,赤红的眼底翻涌着怒和痛,“恨到连自己的骨肉都要作践?”

“不是”双肩剧烈抖动着,姜采盈下意识反驳。

倏地,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在她锁骨上。姜采盈浑身一僵,连呼吸都停滞住。

卫衡,竟然哭了。那个她以为,就算是被刀斧加身,万箭穿心都不会皱眉的男人,此刻正赤红着眼。

晶莹的泪珠顺着下颌线滚落,在烛光下折射出破碎的光。连带着她整颗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卫衡微微晃动着头,又挤出一抹笑,只不过笑得很难看,“昌宁,你方才停下来是因为你也不忍心,是不是?”

他明知答案,却仍固执地问着,像在亲手掐灭最后一丝希望。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姜采盈一定会用高傲决绝的目光,直直地盯住他,然后语气淡漠地说:“没错,卫衡,本公主怎么可能会生下与你的孩子?你不配成为它的父亲”

这时,姜采盈嘴唇轻轻颤抖,在卫衡逐渐灰暗的目光中,终于轻声吐出一个字:“是。”

“果然”卫衡的手缓缓松开,指节泛着青白。他眼底翻涌的阴霾浓得化不开,像暴风雨前最沉郁的天色。

可下一秒,她的声音又轻轻响起:“我骗不了自己了”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我下不了手,卫衡。这个孩子还有你,都在我心里”

原本绝望失神的眸子,此刻愣怔地颤动,“你说什么?”他连指尖都在发颤,却不敢碰姜采盈,生怕这只是他绝望时产生的幻想。

泪水在她的脸颊斑驳成一道一道的痕迹,姜采盈胸腔起伏着,心跳动的频率很快,“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在玉溪山上你的适时出现,也许是从断崖边你的深情相拥,又或者,是从你日复一日对我从未犹疑过的爱开始”

“那夜,我捅破了关于我们之间仇恨的窗纱纸,我本以为我们之间就该就此结束”姜采盈轻轻叹息,“可没想到,那些被恨意裹挟着的爱,也随之倾泻。”

她垂眸看着自己颤抖的指尖,“我一直在自欺欺人,可我的心却”

话音未落,她的脸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卫衡的胸膛剧烈起伏,双臂箍得她生疼,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

“昌宁,什么都不必说了”

他俯下身,额头和她的额头轻轻碰着,眸子的光还不可置信地抖着,“只要你只要你心里有我”

什么,都不是问题。

姜采盈的心止不住颤着,手指不停地摩挲着指腹,“卫衡,关于我的父皇害死了你父母”她哽咽着,有些语无伦次,“即使我知道一句‘抱歉’难以抵消你的痛可我还是要替父皇”

卫衡看着着姜采盈,眼神颤动,随后他摇了摇头,“昌宁,也许我们都想错了。先帝,并没杀死我的父亲。”

姜采盈神情微愣,随之而来的是激动,“你说什么?”

卫衡的目光看向窗柩上那一小格一小格的月光,喉咙滚了滚,他声音沙哑,“还记得,此处汝城事变后入京述职的锦州刺史周子龙吗,他是我母亲的远方表亲,他约我见了一面,交予了我一个母亲的遗物。”

“是什么?”姜采盈抓住卫衡的手,胸腔里涌动着从未有过的紧张与急切。

“是一个我娘随身携带的长命锁,锁内有一小暗格,只有我娘才能打开。只是,娘小时候常为我唱一首童谣,那童谣的谜语便是解开暗格的钥匙。”

“前不久,我将这暗格打开,竟发现里面有一封信。信中写道,我父亲之死乃是死于官员派系斗争才惨死于狱中。”

卫衡的双拳在袖中微微蜷着,“他的死,比乌桐官案事发灭口只早了一日。事后统计时,只是误算入了其中。”

“真的!”姜采盈胸中情绪起伏,“信呢,我想看看。”

卫衡转换了一下阴沉的眸光,随即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没带在身上,改日给你看。”

“我现在就要。”

卫衡抬眼看了看外面,“现在天色太晚,你得休息了。”

“好吧。”姜采盈不再强求,只是依偎在他怀中,感受着卫衡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你既然知道这件事,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害我平白担心了这么久。”

卫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透着一丝坏,“你都铁了心要与我和离了,我当然不能让你好过。”

“你!”姜采盈咬牙,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嗔视他,却在对上他目光的瞬间怔住了。

卫衡在笑。

不是往日那种带着讥诮的冷笑,也不是朝堂上虚与委蛇的假笑,而是真真切切、畅快淋漓的笑。他眼角微微弯起,笑声清朗悦耳。

姜采盈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卫衡这般,连眉梢眼角都染着鲜活气息的模样。

“怎么?”见她发愣,卫衡抬手轻刮了下她的鼻尖,眼神宠溺,“被为夫的俊容给迷住了?”

“说什么浑话?”姜采盈拿手肘去碰他的腰腹,手却被他牢牢握住。卫衡似想起什么,恨得牙痒痒,“是本王好看,还是安礼弘好看?”

姜采盈:“”

卫衡不依不饶,“说话。”

他出声威胁,“不说的话,明日我便派人在朝上参他一本,让他做不成这鸿胪寺卿。”

“好好好,你好看,行了吧。”

姜采盈有些无奈,头转向一边。

卫衡忽然扣住她的下巴,薄唇贴近她泛红的耳垂,嗓音低哑带笑:“我不光比他好看”他强势地握住她的手腕,沿着锁骨一路向下,“还比他好摸。”

掌心下的肌理紧实滚烫,随着呼吸起伏,块垒分明的腹肌在她指尖下微微绷紧。

姜采盈指尖发颤,收回手时,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卫衡俯身过来,幽幽地问,“怎么样?”

姜采盈眼观鼻鼻观心,淡淡道:“不知道,没摸过安少卿的。”话音未落,卫衡脸色阴沉,难看地厉害,“你还想摸他的?”

“是你自己要问的,我没摸过,自然”余下的话,被卫衡狂热的吻给堵住,灼热的气息渐渐在室内弥散。

身上的衣衫一褪,她下意识地去抓,“不行我还怀着孕。”

卫衡口里含糊着,“那就用手。”

姜采盈喘着气,“你行么?”

闻言,卫衡手中的动作一顿,他低笑着,须臾之后才回过神来。

他乐于伺候着她

第62章 第62章

起初,卫衡还有些生涩,可越往后两人越渐入佳境。情欲攀上高峰,泻下后,她的胸腔剧烈起伏,口干舌燥。

“水”

卫衡起身,亵裤的衣料在暗夜里发出微响。来回一次,温凉液体如甘泉,汩汩地从喉间吞咽下去。

洗过后,卫衡又将她轻轻抱上床榻。屋外天光见明,姜采盈困得不像话。

这一晚过得似乎很长,又很短。

卫衡从背后将她拢入怀中,温热的体温透过寝衣传来,“昌宁,往后永远不要再离开我了。”

姜采盈迷糊之中翻了个身,她眼眸半睁着,与卫衡对上。她伸手摸着卫衡的脸,“恐怕不行”

##

卫衡呼吸一滞。

窗外泛起鱼肚白,几缕晨光透过纱帐照在姜采盈脸上,她的神色渐渐清明,嘴唇轻轻动着。

“不行。”卫衡眉头紧皱,“说来说去,你还是要与我和离?”

姜采盈纠正他,“是假和离。”

“假的也不行。”卫衡烦躁地翻过身去,语气闷闷的,“谁知道以后你会不会翻脸”

“转过来。”

姜采盈轻声命令,含着怒。

须臾后,卫衡才不情不愿地转身,眉眼间愁郁之色化不开。姜采盈伸出手指,轻轻地为他抚平褶皱,“卫衡,我知道你在谋划什么。夜秦的军情,不能被延误。想要引出他们,就不得不这么做。”

“我比你更懂军情。”

卫衡摇摇头,似在自说自话,“昌宁,再等我一段时日,相信我。”

“你有什么办法?”

卫衡眸光深远,他拉过姜采盈的手,“办法是有的,只不过需取你一点血。”

姜采盈猛然回神,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你还是要开承瑄姐姐的棺?”大云朝最重礼法,逝者为尊,掘墓开棺这等大逆之举,轻则折损阳寿,重则祸及子孙。更何况那是皇室陵寝,动一抔土都是欺君之罪。

晨风穿过窗棂,将她未束的青丝吹得纷乱。

卫衡伸手为她拂开脸颊上散落的碎发,宽慰道:“放心,我已命人安排好了一切。明日,我便动身前往皇陵一趟。”

姜采盈眼皮有些狂跳,“一定要亲自去么?”

“兹事体大,交给别人去,我不放心。”姜采盈咬牙,她知道他是不想让他的部下去做这种可能折损阳寿的事。

“我和你一起去。”

她为皇室中人,承瑄姐姐若是在天有灵,应该会宽恕她的吧。卫衡粗粝的手掌轻轻地放在她的小腹上,“你还怀着身孕呢。”

“没关系。”

“不行。”卫衡的语气强势,“听话。”

姜采盈也不甘示弱,“谁听谁的话?”

卫衡最终还是半妥协,“好,我们听大夫的。若大夫说你的胎稳,我便让你同行,如何?”

姜采盈嘴唇欲动,可转眸看向卫衡,他的态度同样同样强硬。她只能咬牙,应承下来,心里祈祷身体安康并无大碍。

#

揽月和乔生分别伺候他们梳洗,用过早膳后,府中的大夫应召而来,只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老大夫捋着花白的胡须,语重心长道:“府君,夫人体质本就虚弱,如今胎儿尚未足月,需得万分谨慎才是。”他顿了顿,略显尴尬地压低声音:“这房事上头,更要把握分寸,切莫”

后半句话,说得姜采盈脸颊上浮上红晕。卫衡一把揽过她,圈在怀里,欣赏着她的神态。

“听到了么,夫人?”他在姜采盈脸上轻啄了一口,语气不容置喙,“安心在府中等我回来。”

姜采盈抬眸望他,深知不可能扭转卫衡的心意,于是轻叹,“去多久?”

卫衡收起笑容,眸色沉沉地望着她。

该怎么形容呢?被深爱的人惦记的感觉。

他像踩在了云端。

“十日,最多半个月。”

“好,我等你。”

晚上,他们二人又好好温存了一番。不过一二回,卫衡的指法已经如火纯青,她羞得通红,偏偏卫衡还不饶她。

药浴过后,两人相拥而眠。

这些日子,她的身体好了许多,已经感受不到骨子里透出来的沁骨的寒意。这会儿被卫衡这样抱着,她竟还觉得身体微微发汗。

“你放开些。”姜采盈试着挪动了一些身子,可他的手臂环在她腰间,手掌微微摩挲着,“不放。”

“昌宁,这…当真不是梦罢?”卫衡语声低徊,似问非问。

姜采盈辗转相向,与他四目相对。月华流转,给卫衡的眸子映上点点细碎清辉。

她捧起他的脸,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一碰,“如此,可还觉是梦?”哪知他眸光微闪,透着更大的委屈,点了点头,“是。”

姜采盈复又俯身,这回吻得重了些,唇齿间“啧”地一声清响,在静夜里分外明晰。

卫衡半支起身,手指挑起她下巴,气息灼热交缠。这个吻渐渐加深,直至许久方休。

他恋恋不舍地凝视着她,“昌宁,我只是…不敢信你会突然倾心。”

“何来突然?”姜采盈轻抚心口,平复着紊乱的气息,“少时你我本即交好,后来…”她顿了顿,“我误入养心殿听得父皇密谋,一时无法接受方才与你刻意疏远。”

她分明感到卫衡身形微滞,多年疑问在这一刻消逝。

年少的他并不清楚,为何昨日还与他亲密无间的公主,转眼之间就把尊卑贵贱放在嘴边,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我自私地守着这个秘密,日久年深,我愈不敢直面你。之后你开始总揽朝纲,我更害怕你知晓真相后会做出不利陛下、有损大云之事…”

再抬眼时她的眸光很坚定,“如今误会解开,且我心已决。这情意,从来不是骤然而起。只是,卫衡,我如今还有一事,想要问你。”

“你说。”

姜采盈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定定望入他眼底:“卫衡你可曾想过,登上那九五之位?”

话音方落,满室骤寂。

卫衡静默不语。

姜采盈纤睫微颤,指尖无意识地攥紧锦衾,一颗心悬在喉间,仿佛他唇齿间将吐露的只言片语,便能定她生死。

许久之后,他才轻叹道:“想过。”

姜采盈心中失落片刻,又听他道:“在陛下为你和李漠赐婚的时候。”忆起那时,卫衡的眼眸中的阴郁浮上不少,“他怎么敢肖想”

姜采盈握住他的手,眸光灼灼,“我只问现在,你可还存此心?”

卫衡指腹轻抚她脸颊,轻叹一声,“若争那至尊之位的代价,是再度与失去你昌宁,我宁可不要。”

“当真?”她黛眉轻蹙,“卫衡,你何至于为我至此?”

卫衡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眼底情意缱绻,“还能是什么?无非是情之所钟,不能自已。”

姜采盈眼波微动,“可我至今不解,你这份深情从何而起?自少时初见,你便待我格外不同,这情根究竟深种何时?”

闻言,卫衡的眼波微动。姜采盈心绪被他的神情牵动,继续追问,“卫衡,我只要你的真话,莫要再骗我。”

卫衡的眼底深沉,静默须臾,方低声道:“我说了,你可不许恼。”

姜采盈的手放在他劲腰上,表情严肃,“纵使你要说的话会惹我生气,我也定要听个明白。”

卫衡眸色渐深,低声道:“说来玄妙昔年在锦州时,我便常做一个梦。”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衣袖,”梦中的女子面容朦胧,偏生心底总有个声音在对我说,她是我此生至爱。"

“我原只当是荒唐梦一场,谁知蓟州兵变后,我被押解入京,那年武安坛初见”卫衡目光灼灼望进她眼底,“那梦中人的容貌忽然清晰,竟与你分毫不差。”

姜采盈闻言脸色骤沉,一把推开他,“卫衡,你如今还用这等虚言来哄我?”

“如有半句虚言,叫我遭五雷轰顶,万箭穿心。”

姜采盈定定地看着,卫衡眸色认真,半点不似虚言。她却更加惊异,“梦是现世的映照,你在见到我之前,又怎会先在梦中见过我的模样?”

卫衡没解释,“所以自那日之后我便对你格外留心,甚至想尽办法让陛下选我为特使,掌皇城安全。”

姜采盈眯着眼,“如此说来,我不过是梦中那女子的替身,只因为我们长着相似的脸。”

卫衡却很确定地摇头,“不,昌宁,我很确定那就是你。只是”他指尖轻抚她眉梢,“神韵之间,有些细微的不同。”

“昌宁,我曾经在古书典籍中读到,若人死后执念未消,灵魂便可能脱离□□踏出重生之旅我宁愿相信,那是前世的我们在冥冥中指引,要我今生务必寻到你。”

闻言,姜采盈身子猛地一颤,半晌无言。卫衡见她呆滞,自嘲一笑,“不过这般荒诞之言,连我自己都不信”

“我信。”

她突然打断,眼中噙着泪光,字字铿锵。这转世重生之说,于她而言,本是亲身经历。

夜渐渐深,姜采盈拥住他,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心安

翌日。

晨雾未散,府门前的灯笼还凝着一层薄露。

姜采盈披着件杏色外衣,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簪子,素净简单。她抬手为他正了正衣襟,“路上当心。”

卫衡握住她的手,体温交缠着。他忽然想起数月前率军驰援甘州的情景。也是在这样的晨雾中,他频频回望府门,却只有他的影子孤零零地映在青石板上。

他翻身上马,马蹄声在空荡的长街上显得格外空灵刺耳。

今夕不同于往日,卫衡与她执手,在府门前依依缱绻。直到时候不早,“大人,该启程了。”吴悬牵着马在不远处催促。

“去吧。”姜采盈放开他。

卫衡翻身上马,扬鞭踏马前,还是依依不舍地拥过她,在她眉心落下一个吻。

姜采盈仰着头,闭眼被他揽住后颈,直到脖子有些酸。卫衡放开她,“等我回来。”

他的目光扫过一旁,“郭钦,我不在京城,府中一切便都交给你了。”

郭钦微躬身,“是。”

话毕,他夹紧马肚,马蹄声踏开清晨的浓雾。姜采盈站在原地,目送着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她才缓缓抬手,碰了碰尚有余温的眉心。

她回身欲进府,却见郭钦在一旁,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公主,恭祝您和主上重修旧好。”

姜采盈向他点点头,迈开步子。

经过他身边时,她隐隐地听到郭钦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在彻底放下什么。

##

卫衡不在京的日子里,陵都城里并不太平。

姜采盈听着揽月的汇报,说安礼弘联合礼部,户部和吏部一众上书弹劾卫衡,控告他把持朝政,礼法难容,要求陛下立即将收回卫衡官印,彻查他经手之漕运练兵之事。

陛下为难,御史台则撞柱死谏,故技重施。被一众官员拦下之后,陆执安和太傅丁仪又引经据典,恳切谏言良久,陛下才“迫不得已”应承下来,想必诏令很快就会传到府中。

姜采盈从贵妃椅上坐起,背脊挺直,“礼部户部便算了,那吏部的顾翀不是卫衡的人么,怎么如今帮着他们说话?”

揽月急道:“公主,如今还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如今陛下有令,府君却不在京城,恐怕事情对他不利啊。”

“是啊。”

姜采盈眉心紧蹙,“说起来,我已经有好几日没收到他的回信了。”

正这么说着,庭院外脚步匆匆,人影攒动。姜采盈眼皮跳动着,心中浮起不安。

乔生被门槛绊了一下,几乎是跪趴着在地上,他惊惶不已,还没开口便已经开始高声恸哭起来。

“不好了,公主!府君他……”

第63章 第63章

##

乔生的恸哭声还未落下,府外已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与甲胄碰撞的声响。姜采盈指尖掐进掌心,抬眼便见安礼弘身着紫袍玉带,手持明黄诏书踏入庭院。

他身后跟着一队禁军,刀鞘上的寒光刺得人眼眶生疼。府中仆从,皆战战兢兢地向后,唯有姜采盈一人迎面而上。

“安大人,你这是何意?”她挡在正厅阶前,月华裙在风中纹丝不动。

安礼弘在五步外站定,目光扫过她发间微微颤动的步摇,向她行礼。礼毕之后,他将诏书向前一递,府中众人皆仓皇下跪接旨。

“回禀公主,我奉陛下旨意彻查大司马五年来经手的漕运练兵一切事宜,不知大司马如今是否在府上,可否请他出来接旨?”

“请人接旨,便要带着持剑的禁军么?”姜采盈的目光并不和善,“安礼弘,你这是硬闯。”

不用想也知道,如今淮西李氏倒台,京中势力一家独大。

各世家新贵迎合陛下心意,才在朝上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御史撞柱,忠臣劝谏的感人场面。

安家身为世家之首,必然参与其中。

陛下顺水推舟,皆大欢喜。

感受到她的敌意,安礼弘嘴唇抿着,语气尽力淡漠,“这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姜采盈的目光如炬,“那你去问问陛下,三年前漕运改道是谁替朝廷省下百万两白银?去岁冀州大旱又是谁开仓放粮?”

安礼弘语气淡漠,言语之中隐有不齿之意,“漕运改道,开仓放粮都是基于他与淮西李氏争权做给天下人看的,有何可值得人称道?”

“我只知道,凡是论迹不论心。他既做了这样有利于民生的事情,那么不管他初衷如何,都不至于遭人贬低至此。”

她意有所指看着他,安礼弘眸色一变,“可是公主此话,是你自己三年前随太傅在博林讲坛说的,难道你忘了么?”

姜采盈心中一滞,回忆渐渐涌进脑海。

好像,是有那么个事儿。

三年前,她还迷恋着淮西李氏的英姿,而对于积怨已久又是李氏威胁最大的对手的卫衡没有半分好感。

于是,在众学子殷切期盼中,她饱含个人情感地痛斥了卫衡之举。

姜采盈有些语塞,“我”

没想到三年前她说的话,竟然还有人记得。难道那场博林宴会他也在场?

她一点印象也无了。

见她语塞,安礼弘叹了一口气,转而道:“既然大司马不在府中,那么就请公主殿下代为移交他的官印。”

“倘若本公主不呢?”

安礼弘神色严肃,眼神扫过身后身负寒铁的禁军,“公主,请不要为难下官。”

言语之中不卑不亢,隐隐还有威胁之意。

可姜采盈也不是好惹的,“既然是要人接出印信,那便该寻个他在府的日子。今日,安大人还是请回吧。”

安礼弘咬牙,再次强调,“公主,臣是奉陛下旨意。”

“你少拿陛下压本公主。”

姜采盈脸色阴沉,“你身为礼部侍郎,当知即便是有陛下圣旨,你今日带兵无端闯入朝廷重臣府邸的行为,仍是逾矩。若陛下想查封,收缴卫府任何一物,那便请拿出证据来,并由刑部下发盖印的抓捕文书,方可施行。”

闻言,安礼弘不语。

他今日前来,其实是有私心的,前几日卫衡在盛怒之中从他家中带走她,他很是担心。

收缴官印一事,本不是安礼弘的职权范围。可他软磨硬泡,才以正礼为名向陛下争取到了这个差事,为的就是能够名正言顺地来看看她。

他来得急,并未完全按照章程办事。

只是他没想到,拦住他质疑他的人,并不是卫衡,而是姜采盈。

安礼弘默了默,向她作揖行礼,“是下官冒犯了,请公主恕罪,可今日,卫府的官印我一定要带走。”

他说毕,眼神示意身后的禁军。玄铁甲胄发出铮铮声响,寒气如刃,他们兵分几路,已经迈开了步伐。

“我看谁敢动?”姜采盈大呵着,胸中一口气郁结,揽月连忙过来给她拍背顺气。

安礼弘的脚尖微微朝着她,脚步止于三步之内,他微微倾身,流露出关切与担忧,却被姜采盈随之抬眸的冷漠给浇灭。

她凝视着她,说:“安大人,若你心中还有忠义正直可言,便不该任由陛下如此任意妄为,失了为臣的劝诫本分。”

闻言,安礼弘面色愠怒,“任意妄为?公主,难道您看不清楚究竟是谁为了一己私利,置国家社稷于不顾?大云朝有今日,皆是拜他等权臣专权弄政所赐,如今陛下大权旁落,我朝国祚不兴,百姓怨声载道。若再不革除此人奸臣,则社稷危矣。”

“砰”地一声,一盏茶砸碎在安礼弘脚前,姜采盈有些心虚,“放肆,大云朝之国运,岂容你如此唱衰?”

瓷片飞溅中,安礼弘的官靴下意识后退半步。他攥紧衣袍袖子一角,神色之间被刺痛,语气不卑不亢,“即便是在陛下面前,臣此话也不会改动分毫。”

“你”

姜采盈气急,“你敢说你全然没有私心?”

闻言,安礼弘目光有些滞住。须臾之后才缓缓开口,“不错,我确有私心。”

姜采盈似松了口气,她正欲开口辩护,却见安礼弘目光灼灼望向她,“公主,我”

那种殷切中含着爱意的眼神,丝毫不加掩饰。姜采盈头皮有些发麻,“安大人可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本公主。”

“不错。”

闻言,姜采盈身形一顿。???

安礼弘的目光变得悠长,少年国子监时期,他本性格孤僻,不爱同人来往,所以朋友不多。

他才华凛然优于皇子,又得丁太傅多次声誉。父亲整日忧心,屡屡诫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让他在学堂低调处事,他因此变得更加孤僻。

直至公主的出现。

她笑闹时掷来的纸团,促狭间藏起的书卷,于他看来并非戏弄,反是照进他孤僻内心里的一缕暖阳。

那一年,上元夜的绫罗街灯火如昼,人潮涌动如沸。先帝政令推行,引发了民间一些教众不满,于是在上元夜策划了一场刺杀。

流弹击中了平民,箭矢齐发,人群霎时尖叫四散。

当时,安礼弘耳畔“嗖”的一声锐响,整个人立于原地动弹不得。正当他以为自己会命丧于这慌乱的人流中时,眼前却倏然出现了一抹鹅黄色的纤柔身影。

彼时的公主身材娇小,却毫不犹豫地向他张开双臂,那支流箭就这样,“咻”地擦过她飞扬的衣袖。

然后,两个人齐齐倒在了地上。

姜采盈跌在糖人摊前,掌心蹭满糖渣。事后,他惊恐地爬起来,想要去拉她。

她却自己爬起身来,漫不经心地拍打着裙摆上沾的灰,安慰道:“安世子,没事了。”

“公主”他的手就这样悬在了半空中。后来,宫中的侍卫将她从他身边带走而安礼弘却在原地站了很久。

看着那支本该贯穿自己咽喉的箭尾死死地钉在身后的木板,从此他心底仿佛也扎进一根拔不出的刺

“原来如此”

姜采盈喃喃道,重活一世后,很多记忆重叠错乱,她反倒对于很多事情开始模糊。

安礼弘稍稍从回忆中抽身,“公主,自从八年前上元夜起,我便我便对你倾心不已,只是那时候的我不敢”

他表情有些痛苦,“后来,年初探春宴上你说要与我契约结婚,我那时的心情便如踩在云端,只是那一次,大司马不知与我父亲说了什么”安礼弘咬咬牙,“我再次失去了机会”

“南下治水后,我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深感情缘不易。公主,这一次,我不会再错过你。”

安礼弘向前一步,言辞有些激动,“公主,大司马权倾朝野多年,陛下深恶痛绝。如今陛下羽翼渐丰,正有除去他之意,可你为陛下胞姐,只要你与他和离,陛下必然不会牵连与你。”

“臣已经得了陛下首肯,若你们和离”

“安大人,慎言。”姜采盈完全回过神来,厉声打断他,“莫说本公主还未与卫衡和离,即便是我与他已为陌路,你又凭什么认为本公主就会倾心于你?”

“公主,我绝非让你倾心于我,只是”

“没有只是”姜采盈眼神清澈,冷静,“当年本公主并非救你,不过是失足跌倒罢。”

闻言,安礼弘呼吸一滞,“什么?”

姜采盈那年十五岁,她正踮脚去够摊上的一盏兔子灯,想要送给当时奉命在京过年的李漠。人群涌动,她与侍卫走散。

忽地后背被人猛推了一把,姜采盈才踉跄着往前扑去。爬起来之后,她见安礼弘袖口被箭锋撕裂,只死死盯着她,脸色煞白,她才出言安慰。

事后,他们交集并不多。

姜采盈甚至从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从未想过,竟有人将这样的乌龙事件记了整整八年。

“你我之间仅有年少同窗之谊,并无其他。”姜采盈后退半步,玉簪上的珍珠穗子纹丝不动,“还望安大人,莫再执迷。”

“不”

安礼弘身形踉跄着,后退几步。

姜采盈看着他,厉色道:“本公主还未说清楚么?你从未有过机会,我不喜欢你,从来都是。”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出的卫府,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丢下禁军,丢下圣命,仓皇离去的。

“不”

安礼弘身形一晃,后退几步。他踉跄后退时,腰间鱼袋撞在石栏上,金线绣的云纹顿时散了线头。

姜采盈立在廊下,“安大人还未听明白么?你从未有过机会。”她每个字都像淬了冰,“本公主对你,从来都是——绝无可能。”

安礼弘脸色惨白,突然感到一种残忍。那支八年前擦过她衣袖的箭,此刻仿佛终于扎穿了他的咽喉。

他转身时,连乌纱帽歪了都未察觉。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站在长街的喧嚣里,身后的禁军面面相觑

待他走后,姜采盈才深呼一口气。

府中奴仆皆噤声不敢言语,毕竟那可是圣旨诏令啊

“公主,这样会不会不妥?”揽月面露忧色,光是一个抗旨不遵就足以将卫府置于风口浪尖。

陛下盛怒之下追查下来,不仅会让全府遭殃,府君不在京城的消息也会被走漏。若是他们知道,府君此行是为了开棺

揽月打了个寒颤。

姜采盈目光如刃,看着远处,“本公主就是要将此事闹大”她眉心忧虑浓稠地像一团化不开的云,“只有这样,他才有活路”

第64章 第64章

十月初,陵都城下了一场暴雨,彻底浇灭了夏日的暑气。

据灵泽传来的奏报,卫衡是在开棺取走夜秦军机图时遭到了夜秦的埋伏,至今他已经失踪了十日。

当晚子时时分,有一人全身染血,犹如鬼魅般扣开了府门,也带来了卫衡的消息。

火把,喧叫声隐隐地从府门前厅传来,还未等揽月脚步焦急地叩开她的房门,姜采盈已经穿戴好衣物。

又或者说,她还未睡下。

“公主,申青回来了!!”

姜采盈心中大喜,“卫衡呢?”

作为卫衡的暗卫,申青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与卫衡形影不离的,他能够安然无恙地回来,那卫衡肯定也无大碍。

揽月有些不敢看公主的眼睛,于是低下头。

见状,姜采盈眼眸中的光亮渐渐暗下去,袖中双拳紧紧握住,她尽力稳住心神。

“走吧,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夜晚月光清冷,星辉如针,刺得姜采盈眼底发涩。她说不清这突如其来的心悸从何而来,只是不由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后厅的卧房内灯火通明,一踏入门槛,浓重的血腥味儿便扑面而来。

姜采盈心中不由地一沉,郭钦向她行过礼,为她拨开人群。

申青伤得很重。

他脸上血污结成大片血诟,发丝凌乱地糊在半张脸上,只留一双眼睛警惕着,眼珠深深地陷进眼眶血窟里。

胸膛之上,两支带钩子的玄铁箭箭尾狰狞地插在他的左胸和右下肋骨。

他整个人奄奄一息,陵都城方圆几十里的一场大雨,将他身上的伤口泡发腐烂,显得触目惊心。

见到姜采盈,他心中防备减下去几分,极其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封染血的书信,是申青拼死保住的夜秦军机图。

姜采盈心口一紧,一股不安涌上心头,“卫衡呢”

闻言,申青的面目突然一变,他嘴里呜咽着,神色也变得激动紧张,最终牵动伤口,开始血流不止。

大夫额上大汗淋漓,“快,按住他。”

…….

汹涌忙乱的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姜采盈怔怔地往后退…最终,申青晕死过去,什么也没说。

##

翌日,议事堂内。

议事堂内,姜采盈将手中奏报放下,脸色沉得难看。

郭钦在旁奏报,拿在手中细细端详着,若有所思。

前几日,姜采盈与安礼弘这么一闹,京中消息已然传开。

百姓对于卫衡莫不痛骂,大多数见风使舵的朝臣更是不遗余力地对他进行口诛笔伐。

卫衡若再不出现,陵都城中的局面即将失控。可申青还昏迷不醒,所有人都只能干等着,焦躁不安。

夜秦人是如何知道卫衡前往灵泽县的行踪的?又是如何知道承瑄姐姐的陵寝中藏着夜秦军机图?

除却吴悬和陈林外,卫衡手底下的人大多都留在了京城。很明显,府中出了叛徒。

她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堂下的这些幕僚,众人皆忧心忡忡不敢言语,同时感受到一股锐利的视线压迫。

卫衡不在,姜采盈自然而然成了他们的主心骨。

姜采盈袖中双拳攥紧,强迫自己冷静,“你们先退下吧。郭钦,贺阶留下。”

众人互看一眼,各怀心事。

他们纷纷领命,向她行礼退下。

门一关,姜采盈的情绪便彻底有些绷不住,“郭钦,你们可有怀疑的人选”

她一只手搭在案桌边缘,指甲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夫人切莫动怒,小心腹中胎儿。”郭钦拱手关切,一旁的贺阶也附和着,他与郭钦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盘算。

“回禀夫人,这几日我们命人暗中观察过府中动向,仅有两人有过擅自出府之举,嫌疑最大。”

“谁?”

贺阶眼观鼻鼻观心,语气淡淡,“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揽月,还有”

“不可能。”姜采盈立即打断贺阶的话,“揽月与本公主知根知底,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

贺阶心中轻斥几声,面上无波。姜采盈见状,脸色骤黑。郭钦连忙也在一旁打圆场,“夫人身边人的品性,夫人自然最清楚。我看揽月那姑娘,平日里都遵规守矩的,人也机灵护主,想来并不会做出这等事。”

贺阶的语调有些上扬,“那就只有那位辛夫人了。”

“什么”

闻言,姜采盈头皮有些发麻。

贺阶补充,“这几日,那位辛夫人借着替公主置办婴儿之物名义,偷溜出府。为了不引人耳目,又多次趁府中守卫换勤时归来。”

贺阶面色不悦,“上一次主上心慈才饶过她一命,不曾想她竟恩将仇报”

“贺阶!”

郭钦摇头制止,“没有证据的事情,休得胡说。”

贺阶看在他的面子上收敛了些,可心中不忿止不住嘀咕着,“本来就是。”

姜采盈见状被气得有些发笑,她胸腔起伏连连,当即拍案而起,“贺阶,你身为卫衡的幕僚,不想着为卫衡分忧却日日龟缩于府上,对于本公主后院之事,倒是观察地仔细。”

此话一出,连郭钦脸色也变了三分。他立即用眼神示意贺阶要注意措辞。贺阶才敛住心性,颇有些不情愿地给她道歉。

“不必。”姜采盈丝毫不承情,脸色和语气里都像淬了冰一样冷,“本公主算是看出来了,从始至终你们就没有信任过本公主往后搭救卫衡之事,本公主不会再管。”

“反正,我与卫衡不过一纸契约,和离是迟早的事情。”

郭钦这时劝道:“夫人,您消消气,莫说气话啊。”

“什么气话?”姜采盈冷笑一声,似乎被气得不轻。她抄起案桌上的茶盏,重重地便往那门口处砸去。

滚烫的茶汤四溅,惊得那房外的人影一闪,匆匆而去。

姜采盈与剩下二人迅速交换一个眼神,“郭钦,贺阶,此事就交给你们了。”

“嗯。”贺阶朝她深深一揖,“夫人,方才属下多有冒昧”

姜采盈却摆摆手,“不必说这些,如今揪出叛徒救下卫衡才是最重要的。”

“属下定不辱使命。”贺阶抱拳,方才门一关,他便注意到了门外的人影。

为了不让叛徒疑心他们是在演戏,姜采盈随即出了房门。

##

晚膳过后,郭钦与贺阶避开耳目,进了姜采盈的后院。

见他们踯躅于院中不进来,姜采盈叹了口气,“非常时刻,二位不必拘泥于此。”

他二人相视一眼,也没多矫情。

虽是如此,揽月还是在姜采盈和他二人之间设下一道屏风,郭钦与贺阶心中也松下口气安然落座,揽月则为他们看茶。

屏风那头,姜采盈端坐于首,身姿影影绰绰,略显单薄。她正色道:“你们可有查到那人的来历?”

贺阶:“此人名为顾蕴,是吏部尚书顾翀的侄子,当年他进卫府也是顾翀极力推荐。”

姜采盈眉心紧皱,暗感不妙。“顾翀为何倒戈?”

“目前暂时不知。”

如今朝中,世家与新贵对卫衡已经成围剿之势;朝堂之外,边境各敌又虎视眈眈。

倘若卫衡失势,大云朝便岌岌可危。

偏偏陛下不知,朝中各臣也陷于对卫衡的口诛笔伐之中,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见姜采盈脸色难看,郭钦出言安慰,“夫人也不必太过忧心。既然揪出了叛徒,我们只需在暗处盯住他,敌人总会露出破绽的。”

姜采盈心中烦躁,手指搅成一团,“可如今已经过去十日,卫衡现在究竟在哪儿,他是生是死?”

闻言,屏风外两人呼吸也一滞,表情有些凝重。须臾之后,郭钦抚着白须,缓缓道:“在属下看来,主上未必没觉察出叛徒。”

“郭钦,此话怎讲?”姜采盈指尖微微收紧。

郭钦从怀中取出一封奏报,双手奉上:“夫人请看这印鉴。前几封皆端正清晰,唯独这最后一封”他的手指轻点左下角,“此处墨迹虽晕染,细看却是刻意为之。”

姜采盈凝神细看,忽见那团墨渍中隐约透出几道极细的划痕。她心头一跳,立即命人取来清水,以笔尖轻蘸,沿着痕迹描摹——竟渐渐显出一朵多瓣莲。

“这是”她声音发颤。

郭钦与贺阶对视一眼,低声道:“这墨渍看似污迹,实则是以特殊药材所书,遇水方显。”

“可他这莲花又是何意?”

姜采盈指尖轻抚过纸上的墨莲,凑近时,一缕幽香自宣纸渗出。她眉心骤紧,这香气…

南海香皮纸,以沉香木内皮制成,可驱虫防霉但用料极贵,一般为贵族所专用。

“卫衡,会不会去了南海赤姬国?”

这念头如惊雷劈落,她猛地攥紧宣纸,指节泛白。前世卫衡染血的战袍、赤姬国漫天的烽火…霎时间印入脑海。

“公主,您怎么了?”揽月情急地扶住她。

她霍然起身,案上茶盏被衣袖带翻,碎瓷溅开一地,碰撞出激烈的响声…

“郭钦,卫衡在南海赤姬国有一劫难,你们必须即刻前往赤姬国与他策应,否则”

姜采盈胸口骤然绞痛,突然窗外夜鸦厉啼,只见黑沉沉的天幕上,星子竟一颗接一颗地……

熄灭了。

第65章 第65章

十月中旬,边关的奏报终于抵达陵都城。

夜秦人因旧怨而卷土重来,在我朝边境与百姓起了冲突。夜秦趁机发动战争,堰城郡守弃城而逃,堰城失守。

祸不单行。

与此同时,北方燕狄之乱起。拓跋王室率十万大军越过黄楚河,隐隐有开战之势。

一时之间,大云朝四面楚歌。

陵都城的局势也瞬间紧张起来。

前些日子还在痛骂卫衡欺天灭祖,实乃衣冠禽兽的百姓们,这会儿又纷纷祈祷着拥有他的庇护。

毕竟,除却淮西李氏外,如今大云朝中能够骁勇杀敌,指挥千军的大将就只有他一个。

朝堂之上,卫衡的旧部一雪前耻,好似扬眉吐气了一般。前些日子对卫衡批斗讨伐者,此刻也纷纷垂下头去。

谁能想到,朝中局势变换如此之快。

龙椅之上,姜叡的脸色有些阴沉。

他好不容易才将卫衡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可一场风波,他的风评已然全面扭转。

但是他已经没有闲暇去算计那些。当务之急是要排兵布阵,应对夜秦之法。

淮西李氏伏法后,他手底下拥兵数万大部分被重新收编到各个州县,零散不堪。京城的主力军,大部分在卫衡手中。

剩下的,便是京城的禁军和巡防营的散兵。兵力尚且不论,这出征的将领又有谁能胜任呢?

姜叡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群臣,大臣们众说纷纭,却都纷纷避开他视线。

就连几个武将,察觉到他的视线后都下意识后退半步,仿佛生怕被点名。

“怎么?”姜叡冷笑一声,指尖轻轻敲击御座扶手,“夜秦人不过是一群流寇,朕的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应战?”

殿内静得可怕。

夜秦虽为癣芥,可却能让伤了大云朝如今最善战的辅国大将军。可见,夜秦实力已经今非昔比。

原户部尚书朱渊擦了擦额角的汗,低声道:“陛下,近年国库吃紧,大家也是怕若贸然开战,会让百姓们都处于水深火热中”

“是啊是啊”

众人找到一个由头,纷纷点头为他们的懦弱和自私开脱。姜叡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片寒凉。

这些平日里高谈阔论、自诩忠勇的臣子,到了关键时刻却只知道明哲保身此番心性与格局,倒还真是不如不如亚父。

自他登基以来,姜叡叫了卫衡数年的亚父。可每喊一声,他的胸中就多了一份憎与怨。

摆脱卫衡,处置权臣,从此还大云朝清平安乐,本是他为政一生的夙愿。可如今看来,即便卫衡欺君罔上,妄图一手遮天。但在国家危难之际,他至少没想着退缩。

在一片躲闪的目光中,兵部白玉栖站出来,“陛下,臣愿率军前往夜秦。”

自从上次贪墨一案出后,白家在陵都城中的风评被害,在世家面前也隐隐有不能抬头之势。

白玉栖正想趁着这次机会,为家族一雪前耻。

可陛下却想也不想拒绝了,“白侍郎的忠正之心,朕心领了。只是带兵打仗是武将的事,你为文官,并不通兵事。”

战场残酷,并非儿戏。

“陛下!”一向木讷的白玉栖,此刻却再次恳切,“陛下,臣虽为文官,却自小熟读兵书,对排兵布阵之事颇有研究。且此次南下夜秦,有大司马带头冲锋,我也只是起到一个增援兵力的作用,想必不会贻误军情。”

白玉栖此话,也算是在理。

姜叡想了想,似乎也没有更好的人选。

“好,驰援大司马之事,就交给白卿了。”

“多谢陛下。”白玉栖行礼谢恩。

姜叡的目光越过他,威严又稍显无奈的声音回荡在大殿,“诸位爱卿,可有谁还愿北上,阻挡北梁拓跋大军入境?”

殿内空余回响,许久之后,才有一位年近耄耋的老将站出来,“启禀陛下,老臣愿往!”

他的身后,有人轻声惊呼,“爹!”

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

姜叡循着声音望过去,忠肃侯府的何冉着红色官服,头发须白,精神抖擞地立于中央。

“何老”姜叡心中动容,却又有些担心,“北方快要进入冬天,您如今年事已高,恐怕身体吃不消啊。”

何冉高声道:“陛下,臣虽年老,可从前铁马铮铮之岁月,午夜梦回时仍历历在目。臣为武将戎马半生,早已经习惯各种恶劣战况。况且如今国家有难,身为大云子民,又岂有怯懦不战之理?”

此话刚出,满殿臣子皆红着脸,不敢再说话。少帝沉默了半天,实在不忍。

另一方面也有担忧。

北梁的拓跋王室,近几年出了一位年轻的军事大才拓跋涣,他擅长用奇兵,以快速战消耗敌人。不到三年,就已经取代拓跋氏原来病死的王储,成为了北梁燕狄人的主心骨。

何老虽戎马半生,作战经验丰富,但他行军布阵难免陷于陈年经验之中,恐怕在拓跋涣那里讨不到好。

见姜叡有所犹豫,何冉再次开口,“陛下,臣如今虽少理朝政,可对军政要务却一直留意观察。拓跋涣刚刚统一了北梁内部的族群之战,元气大伤,短期内是不会轻易发动一次大战的。”

“燕狄人此番盘踞在我朝边境,也不过只是在试探我们大云的底线。倘若我们迅速整兵,在人数上压倒他们,他们也会投鼠忌器。”

见何老对战事颇有一番见地,姜叡稍稍放心,最终应允他挂帅出征。

而对于何冉所说,要在人数上压倒拓跋王室大军,姜叡即刻发布了征兵诏令,号召举朝军民踊跃参军。

一时间,陵都城内热议纷纷。虽有人畏惧战场生死,可毕竟事关国家,在一些文士名家的号召之下,征兵取得了不小的成效。

##

卫府。

正午过后,姜采盈从午憩中醒来,大汗淋漓。

揽月穿过廊庭,步履匆匆地推开了房门,“公主,陛下已经应允忠肃侯府的何老挂帅出征。朝廷的征兵令也已经发下去了。”

见姜采盈脸色微微苍白,她拿出帕子,小心地给她拭汗。

姜采盈此时内心有些乱。

何老挂帅出征,卫衡南海遇袭,似乎与前世一一对上。

为什么会这样?

她原本以为,李慕一死,朝中局势大变,前世之沉痛也会消散。难道在一些重大的时间节点上,他们的劫数不会改变么?

亦或者说,淮西李慕根本就没死?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乔生的声音,“夫人,申青醒了,他说想见您。”

“好的,我知道了。”

姜采盈即刻起身,不愿再耽误片刻。灵泽县卫衡与夜秦之人交手的经过,只有申青最清楚。

揽月扶着她,小心翼翼,“公主,您还怀着孕,慢着些啊。”姜采盈却顾不得太多,“没事,太医说如今胎像很稳。”

等到后厅的卧房时,贺阶也等候在身边。申青也从床上坐起来,他们正欲行礼,却被她摆手免掉。

姜采盈直入主题,“申青,灵泽县的状况究竟为何?卫衡他是否安好?”

申青闻言,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缄默不语。

姜采盈立即会意,将人都遣散,“你们都先下去。”

申青的视线又放在了贺阶的身上,后者有些惊诧,“申青,连我听不得?”

他没说话,算是默然。

“好好好,我去给你们望风,别叫这府中的叛徒听了去。”说起这个,姜采盈又顺嘴问了一句,“贺阶,上次那个顾蕴可还有什么动静?”

贺阶正色回答:“回禀夫人,尚且没有。”

“继续盯着。”

“是。”

“对了,”姜采盈灵光一闪,“你去查一下顾翀,他和匡沉瑾之间有没有来往,还有雪姬娘子。”

自惜春坊关停之后,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过雪姬娘子的下落。按照前世走向,雪姬娘子会被淮西李氏策反。

如今,虽然李慕已死,但难保他的余党不会在京中孤注一掷惹出什么祸端来。贺阶领命下去,将门也从外面关上。

等室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姜采盈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向申青,“说吧,你要同我说什么?”

她尽量表现地平静,可藏在袖中的手指却无意识地绞紧衣料。

“公主,主上让我跟您说,他一切无恙,请您不必担心。”

“什么”

她此刻的心情就像一块烧红的炭,猛不丁被浸入水中,滋滋地冒着气儿她没想到申青张口第一句是跟她报平安。

连日来的担忧、恐惧、在这一刻仿佛有了宣泄口,她眼眶中微湿,止不住背过身去。

须臾过后,姜采盈调整好心态,这才又转过来,“既然他无事为何不回京,而是遣你回来报信?”

而且,还只能跟她说。

申青回忆起卫衡的神态,如实说道:“主上已经预料到了府中可能有人泄密,于是准备将计就计。”

“我们去灵泽县的行踪,也是主上故意透露出来的。实际上,自从灵台山上一个月前我们遭遇夜秦刺客伏击,主上就一直在准备。灵泽一战,主上故意败逃。只有这样,夜秦才会忍不住动手。”

姜采盈有些怒。

“这就是卫衡说的办法”

想起分别前,卫衡信誓旦旦地说,即便不与她和离也能引得夜秦人动手原来他就是要这样,以身试险。

“那他现在到底在哪儿?”

“南海,赤姬国。”

听及此,姜采盈心神一晃身形微晃,眼前一阵发黑。难道前世之事还是不可避免?

“他”姜采盈停顿了片刻,声音微抖,“去南海所为何事?”

申青见她面色苍白如纸,宽慰道:“夫人不必担心。主上去南海是为了联合赤姬国,永除夜秦后患。”

“永除后患?”姜采盈眼中含怒,“他拿性命作赌注?申青,那晚你当着众人的面将夜秦军情图交给我,难道夜秦人不知道他们已然暴露?”

“卫衡就那么有把握,能够脱身?”

“夫人息怒。”申青躬身道:“那图不过是数年前夜秦的旧布防,如今已无用处。取图之举,只为迷惑对方。”

旧布防?姜采盈只觉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

卫衡从一开始就知道,承瑄姐姐陵寝之中的图无用,但卫衡还是利用这一点娶了自己。

从前总总,她尚且可以不追究。

可成婚之后呢?

那一夜,他们相拥而眠,卫衡可曾想过要将他的计划透露给她半点?将人蒙在鼓里,如今又遣人来报个平安,便算了?

“好一个卫衡”她冷笑出声,“他既如此防备本公主,他的死活也与我无关了。”

申青瞧着姜采盈的神情,有些错愕。夫人的表情,怎么与主上预料的有些不一样?

他额角已沁出细汗,连忙道:“夫人,主上此行还有一个缘由”

“闭嘴,本公主不想听。”姜采盈打断申青的话,转身欲走。窗外烈阳正浓,可她此刻情绪却如阴天晦暗。

申青硬着头皮在后面开口,“夫人,主上是去为您寻南海雪莲!”

第66章 第66章

秋深十月,陵都城早晨渐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