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平的指尖在笔记上顿住,那一页的字迹被泪水洇得发皱,仿佛能透过纸背看见当年的血与火。“先父能活下来,不是侥幸。”他的声音低沉得像埋在土里的石头,“是三十七个风水师、十二个道人,用命把他从火海里推出来的。”
他指着笔记里的地形图,指尖划过一条蜿蜒的虚线:“他们知道守不住了,就拼着最后一口气催动‘地脉遁法’——让福海的暗流改道,冲开了一条通往园外的密道。那十二个道人站在密道口,用自己的精血布了个‘替身阵’,把洋人的注意力全引到自己身上;剩下的风水师守着密道两侧的机关,只要有洋人靠近,就拉动千斤闸,连人带石一起砸下去。”
苏惊鸿的声音发颤:“他们……都死了?”
“一个没剩。”梁平点头,喉结滚动得厉害,“先父说,他在密道里听见外面的惨叫声、枪声、还有道人们念咒的声音,混在一起像刀子割心。等他从出口爬出来时,回头看见园子上空的火光照红了半边天,那三十七个人守着的方向,已经炸成了一片焦土——他们是故意把自己当成靶子,好让他带着东西逃出去。”
晓冉拿起那几片龟甲,指尖微微发抖:“所以八爷才把这些看得比命重……这上面沾着多少人的血啊。”
“你再看这里。”梁平翻到下一页,上面画着圆明园的整体俯瞰图,旁边写着几行触目惊心的字,“八国联军烧园,根本不是为了抢东西。他们的随军画师早就画下了园子的全貌,那些将领看着图纸说:‘这园子的布局合天地阴阳,聚山川气脉,若是留着,迟早会让这片土地再兴起来。’”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寒意:“他们怕的是这园子的‘气’。你以为烧的是亭台楼阁?不,他们是想烧断这地方的龙脉,毁了这方水土的根基。那些士兵不仅放火,还拿着镐头挖地,把能找到的石碑、石雕全砸碎,连湖底的青铜板都想撬走——就因为这园子的布局是世界独一份的奇观,是咱们老祖宗留下的‘气脉图腾’,他们容不下。”
林薇看着图上标注的“九州清晏”“碧桐书院”,那些曾经的胜景如今只剩灰烬:“难怪烧了三天三夜……他们是想连一点气脉的余温都不留。”
“更残忍的是。”梁平的声音压得更低,“他们把抓来的宫女、太监赶到火场里,逼着他们喊‘这园子该烧’,谁不喊就往谁身上浇煤油。先父躲在远处的芦苇荡里,看着火海里那些挣扎的人影,听着那些被逼出来的哭喊,说那是他这辈子见过最黑的天。”
笔记的最后画着一只手,紧紧攥着半片龟甲,旁边写着:“他们烧得掉木头石头,烧不掉这地底下的气脉;砸得碎石碑石雕,砸不碎人心底的念想。我姜山活着出去,就为了等一天——让这气脉重续,让这念想开花。”
屋里彻底静了,连窗外的风声都停了。苏惊鸿把脸埋在梁平肩上,肩膀微微发抖;晓冉背过身去,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林薇攥着地图的手,指节泛白。
梁平缓缓合上笔记,胸口的龟甲仿佛在发烫,烫得他眼眶发酸。他忽然明白,那些人用命送姜山出去,不是让他藏着秘密苟活,是让他带着这口气脉的火种,等一个能让山河重光的日子。
“找子木盒。”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不只是为了八爷的嘱托,是为了那些在火里站成丰碑的人——让他们知道,这园子的气脉,有人接着;这山河的念想,有人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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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摊开的地图上,照亮了“圆明园”三个字。那三个字的笔画里,仿佛还藏着未熄的火,和未冷的血。
梁平翻开笔记中夹着的那叠工笔界画,泛黄的宣纸上,圆明园的亭台楼阁被画得纤毫毕现,旁边密密麻麻注满了小字,全是姜山对建筑细节的注解。
“你看这‘正大光明殿’的梁柱。”他指着画中殿宇的立柱,“柱身是云南运来的金丝楠木,却不是直接用的原木——工匠们先将木料泡在玉泉山的活水潭里三年,让水流带走木性里的‘燥气’;再用桐油反复涂刷四十九遍,每遍都要等前一层渗入木缝才能刷下一层,最后木柱摸上去像玉一样温润,既防蛀虫又能聚‘正气’。最绝的是柱础,是整块青白石镂空雕成的‘海水江崖’,石缝里嵌着细小的铜珠,殿里有人走动时,铜珠随震动发出的声响,正好能中和‘穿堂风’带来的‘煞气’,这是风水师和工匠对着《考工记》琢磨了整整半年才定下的法子。”
苏惊鸿凑近看那柱础的纹路,果然见细小的铜珠嵌在浪花纹里,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连柱础都这么讲究?”
“这才只是入门。”梁平又指向“水木明瑟”殿的窗棂,“这殿的窗是‘活的’——工匠用黄杨木做窗格,每根木条的截面都是六边形,六条边上各刻着一道半毫米深的槽,槽里嵌着极薄的云母片。晴天时,阳光透过云母片照进来,会在地上映出‘乾、坤、震、巽’四卦的影子;阴雨天,湿气让木格微微膨胀,云母片贴合得更紧,又能挡住‘湿邪’侵入。风水师说,这叫‘窗随天变,气与宅合’,单是调试窗格的角度,工匠们就守在殿里看了三百个日出日落。”
晓冉指着画中一处曲桥:“这桥看着普通,怎么也标注了这么多字?”
“这‘九曲紫带桥’,是整个园子的‘气口’。”梁平的指尖划过桥身的弧度,“桥身九曲,对应‘九宫’;每道弯的角度都是二十七度,不多一分不少一分,正好能让晨雾顺着桥身盘旋而上,聚在桥心的‘望柱’下。那望柱是汉白玉雕的,柱顶刻着只衔珠的朱雀,珠子是南海来的夜明珠,夜里能吸月华。风水师说,这桥能把园子里的‘灵气’拧成一股绳,再顺着望柱送进地底的龙脉——为了找这二十七度的精准角度,老工匠带着徒弟用绳子量、用铅垂线吊,整整算了三个月,光废稿就堆了半间屋。”
林薇拿起一张画着喷泉的图纸,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齿轮和水管:“这西洋楼的喷泉,怎么也掺了风水讲究?”
“你看这喷水的时辰。”梁平指着图纸角落的注解,“十二兽首每隔两小时轮流喷水,正好对应‘十二时辰’;正午十二点一起喷水,水柱高度分毫不差,落进池子里的声音能传到三里外,这是工匠们用‘水钟’原理调试了一百多次才成的。但风水师加了关键一笔——池底铺的不是石头,是一层磨碎的‘磁石粉’,混在砂浆里,能让水流过的时候带上‘磁性’,既防池水污染,又能‘镇住’西洋器物的‘火气’。你说神不神?洋人的机械术,硬是被咱们的风水理给融成了一体。”
苏惊鸿一张张翻看着界画,从屋檐的翘角弧度到地砖的铺设走向,甚至连台阶的级数、栏杆的间距,都标着“合八卦”“应星宿”的注解,旁边还记着工匠们的名字和调试的次数。
“原来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藏着这么多心思。”她轻声感叹,“这不只是建筑,是工匠们的手艺和风水师的智慧,在一块儿长出来的活物。”
梁平合上界画,指尖还残留着宣纸的粗糙感:“先父说,圆明园的每一处细节,都不是凭空造的——是工匠们把手里的凿子磨出了包浆,风水师把眼里的星辰看进了图纸,两代人接力,才让这园子从土里长出来,既有筋骨,又有气脉。”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桌上的龟甲上,那些细密的纹路在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像极了界画上那些被精心打磨的建筑线条。原来真正的奇观,从不在宏大的轮廓里,而在每一处被匠心焐热、被智慧浸润的细节里——那是工匠们的掌心温度,是风水师们的眼底星辰,合在一起,才成了独步天下的气脉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