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了一宿的红烛(2 / 2)

红烛的光晕在帐上游走,像谁的指尖轻轻拂过。李若溪解开最后一颗盘扣时,红嫁衣落在床沿,露出里面月白色的中衣,领口绣着朵小小的玉兰花——那是她自己绣的,没按规矩用大红,只觉得月白配着他石青色的喜褂,该是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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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看着她鬓边的珠花晃了晃,突然伸手替她摘了下来。珍珠落在托盘里,发出清脆的响,倒比按规矩摆在妆台更添了几分灵动。“老谱说珠花要天亮才摘,”他的指尖擦过她的耳垂,带着点试探的温度,“可我觉得,你不戴这些,更好看。”

李若溪的脸颊泛起薄红,却没像规矩里那样垂眸,反而抬眼望过去。他的睫毛在烛火下投出浅浅的影,锁骨处的印记不知何时淡了些,倒像是被她的目光熨平的。“那你呢?”她伸手去解他腰间的玉带,那带扣是老陈头特意找人打的麒麟纹,按规矩要由新郎自己解开,“规矩说玉带得正襟危坐地解,你也不怕破了忌讳?”

陈默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的心跳比帐外的更急些,却稳得让人安心。“忌讳哪有你重要。”他低头时,发梢扫过她的眉骨,“老谱还说,洞房里要句句依着规矩,可我觉得,看着你的眼睛说话,才是最该守的本分。”

红烛突然“噼啪”爆了个灯花,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着,像幅没描完的画。李若溪想起绣娘说的“帐内须无言”,却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那些被奉为圭臬的规矩,在彼此的目光里,竟轻得像片羽毛。

陈默替她理了理中衣领口,指尖触到她颈后的碎发,突然想起白天拜堂时,她弯腰时露出的那截脖颈,像玉雕的似的。他没按规矩去端桌上的合卺酒,反而牵起她的手,往窗边走。

月光不知何时漫了进来,在地上铺成片银霜。“你看,”他指着窗外的银杏,“老规矩说洞房不能开窗,怕漏了喜气,可这月光进来,倒像是把天上的福气也请来了。”

李若溪望着枝桠间的月亮,突然明白所谓的“不合规矩”,原是两颗心在悄悄商量着:该守的不是那些印在纸上的条条框框,而是此刻眼里的光,掌中的暖,还有往后日子里,愿意为彼此打破成规的那份心意。

帐幔被风掀起一角,烛火趁机跳了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更长些。陈默低头时,闻到她发间的皂角香,比规矩里该用的熏香更清润些。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让月光和烛火一起,落在他们交握的指尖上。

原来最好的规矩,从不在谱上,只在彼此的眼里,心里,和那点愿意为对方“不合规矩”的柔软里。

李若溪望着桌案上的红烛,烛芯明明灭灭,烧了大半宿,竟才下去小半截,蜡油凝成的珠串垂在烛身,像串没穿好的红玛瑙。她往陈默身边靠了靠,指尖点了点烛芯:“你爹这蜡烛是用什么做的?烧得比山里的松树油还慢,按这进度,怕是要烧到天亮。”

陈默顺着她的指尖看去,烛火在她眼里跳动,像两簇小小的暖焰。他想起早上老陈头塞给他蜡烛时,神神秘秘地说“这是用蜜蜡混着松脂熬的,加了点当归和枸杞的药油”,当时只当是寻常祝福,此刻才品出味来——当归是“归心”,枸杞是“长久”,老辈人总爱把话说在物件里,比直白的叮嘱更让人心里发暖。

“我爹说,当年他和我娘洞房,蜡烛烧到五更天就灭了,我奶奶念叨了半辈子,说‘烛短情浅’。”他拿起桌上的剪刀,轻轻剪了剪烛芯,火星子溅起来,又很快落下去,“所以这次特意让药铺的老张头熬了三个月,说要让这烛火比咱俩的日子还长。”

李若溪听得笑起来,肩头轻轻颤着:“哪有这么比的?日子长不长,看的是人,不是蜡烛。”话虽这么说,却忍不住往烛火凑了凑,暖光映得她眼底发亮,“不过这药油味儿倒挺好闻,不像寻常蜡油那么呛。”

“是你爹让人加的艾草。”陈默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他说你打小怕虫,艾草能驱蚊,还能‘安神’——其实是怕咱俩累着,让这味儿提醒咱歇着。”

两人正说着,窗外传来李大山压低的嗓门,像是在跟老陈头争执:“我就说多加两把蜜蜡,你偏说要留着熬药膏!你看现在,烧得这么慢,孩子们该着急了!”老陈头的声音跟着飘进来:“急什么?慢工出细活,日子就得慢慢熬才甜……”

李若溪和陈默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原来这蜡烛烧得慢,是两个老头在背后较劲——一个怕烛短,一个怕熬不透,说到底,都是把心悬在孩子们的日子里。

陈默吹灭了桌上的灯,只留着那支红烛。月光从窗缝钻进来,和烛火缠在一起,在地上织出片温柔的光影。他握住李若溪的手,她的指尖还带着烛火的温度:“其实慢挺好的。”他声音低哑,带着点刚被暖风吹过的软,“能多看看你,多想想往后的日子。”

李若溪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红烛还在安静地燃着,蜡油顺着烛身往下淌,滴在铜盘里,慢慢积成小小的丘,像在攒着什么念想。她忽然明白,老辈人守着那些蜡烛的规矩,不是迷信,是怕孩子们走得太急,忘了日子是要慢慢过的——就像这烛火,烧得慢些,才能把光和暖,一点一点,渗进往后的朝朝暮暮里。

窗外的银杏叶在风里沙沙响,像是在应和着烛火的节奏。两个年轻人依偎在红烛旁,听着彼此的心跳和烛火的噼啪声,忽然觉得,这烧得慢悠悠的蜡烛,倒像是老辈人递过来的接力棒——把他们当年没说够的温情,没守够的日子,都借着这暖光,传给了眼前人。

天亮时,红烛果然还剩小半截,烛芯上结着颗小小的烛花,像颗没绽开的红豆。李若溪看着它,突然笑了:“你看,它在等咱们呢。”

等什么?等日子像这烛火一样,慢慢燃,稳稳暖,把所有的规矩和牵挂,都熬成锅甜滋滋的长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