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往灶里添了把柴,火苗“噼啪”响着:“他们家老人都知道这孩子是王虎的,上回王大爷来赶集,特意给虎子买了个拨浪鼓,攥着孩子的手说‘跟爷爷回家吃饺子’。你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坎儿?他们一家都没把这当回事,就你自己揣着块石头过日子。”
她转身往灶房外走,临出门时回头瞅了招弟一眼,嘴角勾着笑:“王哥现在是身家过亿的企业家,可你看他对虎子那亲劲,比亲爹都上心。他媳妇明事理,家里老人也通透,你还琢磨啥?总不能让孩子一直没个正经名分吧?”
招弟望着院门口王哥正把虎子架在脖子上的身影,那孩子咯咯的笑声像串银铃,撞得她心口一阵发酸。灶膛里的火映着她的脸,一半亮,一半暗,像藏着一肚子说不出的滋味。
招弟搓着衣角,声音发颤,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那咋整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跟赵小雅还有俩娃呢,一家四口凑一块儿,那才叫真格的圆满。上回我去镇上,碰见他们带孩子买糖葫芦,赵小雅一手牵一个,他在旁边拎着大包小包,阳光照在脸上,暖得晃眼——那样的日子,我咋能去插一脚?”
她抹了把眼角,声音更哑了:“赵小雅待我是真亲,知道我跟王虎那点过去,知道虎子是他的娃,愣是没说过一句重话。上回还给我送了块花布,说‘姐你做件新衣裳吧,别总穿旧的’,逢年过节就让王虎送些肉啊面的过来,比亲姐妹还热乎。我要是跟他旧情复燃,那不成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招弟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可虎子天天追着问‘爹啥时候来’,那天看见王虎家的小闺女骑在他脖子上,回来就哭,说‘我也想让爹扛着’。我这心啊,跟被针扎似的……总不能真不让孩子见爹,可真要常见,又怕搅得他们家不安生。你说,这日子咋就这么难?”
灶膛里的火渐渐小了,只剩下些暗红的炭火,映着招弟佝偻的背影,像株被霜打了的向日葵,蔫得没了精神。
招弟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着灶膛里飘出的灰,蹭得颧骨上一道黑印。她望着灶里渐渐冷下去的炭火,声音闷得像堵着团棉花:“谁说不是呢。当年从农学院毕业,揣着本毕业证回来,心里头烧得慌,总想着凭本事把日子过亮堂了,让爹妈跟着沾光。可你看现在——”
她扯了扯身上洗得发白的布衫,嘴角扯出个苦笑:“活着活着,倒活出了团乱麻。想让孩子有爹疼,又怕搅了人家的安稳;想跟赵小雅处得像亲姐妹,又总在心里揣着份亏欠;就连见王虎一面,都得先在门后徘徊半宿,琢磨这话该咋说,步子该咋迈。”
灶台上的铁锅“咔哒”响了一声,是残留的水汽在作祟。招弟望着那圈氤氲的白汽,忽然低低地叹了口气:“有时候夜里睡不着,就瞅着墙上那张国际大奖的奖状,觉得真是讽刺。能把地里的苗侍弄得服服帖帖,咋就理不清自个儿这堆事儿呢?”
二姐忽然往前凑了凑,眼睛眯成条缝,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股子促狭劲儿:“我说大姐,你也别总拿孩子当挡箭牌。你这年纪,正是如狼似虎的时候——”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瞅着招弟泛红的耳根,“虎哥那身板,你也不是不知道,壮得跟头牛似的。你们俩……现在是不是也偷偷摸摸……”
“死丫头片子!”招弟猛地抬起头,抓起炕边的布掸子就往二姐身上抽,脸上红得能滴出血来,“嘴里没个把门的!再胡咧咧,我撕烂你的嘴!”
二姐笑着往灶房外躲,一边跑一边喊:“哎哎哎,恼羞成怒了不是?我猜中了吧?”布掸子带着风扫过她的衣角,她顺势往门槛上一坐,拍着大腿笑:“小时候抢我糖吃的劲儿呢?现在倒害臊了——”
话没说完,招弟扔过来的抹布正砸在她脑门上,带着股淡淡的皂角香。二姐捡起抹布,看着招弟转身时耳根红得像熟透的樱桃,笑得更欢了:“脸红啥?这有啥不好意思的?都是过来人——”
“滚!”招弟抓起扫帚要追,却被灶台上的水壶绊了一下,踉跄着扶住灶台,自己先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灶房里的炭火明明灭灭,映着姐妹俩打闹的影子,倒把那些纠缠的愁绪,暂时烘得暖了些。
招弟看着二姐笑闹着跑出院门,方才被搅乱的心绪慢慢沉下来。手里的布掸子还攥着,指尖却冰凉。
她这当大姐的,这辈子总想着把难处自己扛,可有些事,不是硬扛就能过去的。二姐只当她是脸皮薄,哪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她和王虎之间,隔着的哪止是赵小雅和两个孩子?是她这当妈的,不想让虎子活在流言蜚语里;是赵小雅待她如亲姐妹的情分,让她狠不下心去争;更是王虎看向她时,那眼神里藏着的愧疚与克制——他们都清楚,有些界限碰不得。
他来看看孩子,帮衬些农活,她递杯热水,说句家常,就够了。多一分,都是对另一个女人的辜负,是对两个家庭的搅扰。
招弟走到炕边坐下,摸了摸虎子枕过的小枕头,眼眶又热了。当大姐的,在外人面前总得撑着体面,可夜深人静时,抱着孩子看着窗外的月亮,心里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比黄连还苦。
这日子啊,就像地里的杂草,看着乱,其实根根都连着筋,哪能说拔就拔得干净?她长长吁了口气,把布掸子挂回墙上,仿佛也把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一并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