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坯屋子、夯土墙、泥土地中央一条碎石甬路。
不过倒是挺有农家味儿,西院墙那边搭了一溜晒禾架,上面搭着一捆捆谷子、稻子,旁边挂着一棒棒金灿灿的……玉米?
这就是玉米?
刘知府不禁瞪大了眼睛,快步上前欣赏:细长的棒子,上面挤满了金黄色的玉米粒,棒子末端还有白色的皮相连,然后皮和皮扭一扭编起来,如此就是一挂挂的玉米辫子,挂在晒禾架上分外喜人。
“二郎,这个玉米亩产量比小麦和谷子如何?口感?一餐吃多少方可吃饱?”
刘知府发出一连串地询问。
裴长青一一作答,“除了这些最饱满的用来留种,那些不好留种的就能食用,待会儿咱们做几样玉米吃食请大人们品尝一二。”
刘知府忙摆手,谦虚道:“不可,玉米难得,二郎留着招待钦差大人。”
裴长青笑道:“足够的。”
能留种的玉米只有不到三分之一,大部分还是可以吃掉的。
磨面粉做玉米糊糊,磨碎颗粒熬糁子粥,还可以和面粉一起发馒头吃,当然也可以贴玉米饼子。
不过玉米饼子只能吃个新鲜,这时候的玉米品种很一般,不掺麦粉的玉米饼子硬邦邦的能砸昏头。
他们来得晚,自然也没嫩玉米煮给他们尝尝了。
刘知府又看到墙边一排手臂粗的黑色棍子,有的还带着一个笸箩大的圆盘,看着甚是新奇,他惊讶道:“这是……传说中的葵花杆子?”
裴长青笑道:“刘大人说得对,正是。葵花除了种子,其他的也能做来尝尝,不管炒着吃还是榨油都是极好的。”
正说吃的刘知府等人就闻到一股极其特别的香气。
这香气别致、霸道,还带着些许奇怪的……臭味儿?
几人一时间都没说话,而是细细分辨这丰富而奇特的味道。
他们都知道沈老板擅长做吃食,尤其会做别人家没有的吃食,什么变蛋、麻酱鸡蛋、福气面、素鸡之类的,每一样都好吃。
工作之余他们也会期待一下沈老板作坊又推出什么新吃食了。
在他们的脑海里沈老板和美食是画等号的,所以闻到臭味儿的第一念头是:沈老板又做好吃的!
绝对不会怀疑是沈老板家什么东西臭了。
那个变蛋闻着也有奇怪的味道,吃起来却香滑无比。
这个臭味儿是不是也代表着其他美食?
沈宁听着众人进了院子,提裙摆在屋门内行了礼,“民妇锅里炸着吃食,不方便见礼,众位大人莫见怪。”
刘知府摆摆手,十分和气道:“沈娘子只管忙。”
沈宁也不客气,又缩身回去做吃的了。
刘知府那句什么吃食如此奇特的味道也就咽了回去,他不好意思问,显得自己多馋呢,曾知县和府衙随从官吏们也不好意思问,所以都看陆裕。
陆裕:“……”
我要说是发霉变臭的豆腐,你们敢信?
不过,沈宁在做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复杂奇怪的香味儿?
刘知府默默地吞掉口水,继续参观玉米秸、葵花籽,了解更多用途。
裴长青瞅着众人悄悄吞口水,心里暗笑,面上正经道:“这些葵花杆子有大用,中间是空心的,晒干以后可以播种细小的种子,譬如小麦、菜籽、谷子、芝麻那些。”
这些植株间距密集,不需要点种,可以采取条播的方式。
小麦有专门用来播种的木耧,也可以播种菜籽、谷子、芝麻等,只是做一架木耧的本钱不低,差不多要两吊钱,大部分农人拿不出这笔钱,再者他们觉得这农具一年只用一茬儿,不如辛苦一点用手播。
但凡手动,总是更加辛苦的,播种一亩麦子腰、肩、手臂、手腕、手指无一不疼,几天下来好人也要废掉。
小鹤年发现这个是中空的,就想除了烧火还能不能开发其他用途。
然后他就想到播种,他亲自带着二蛋等孩子试验过,发现用这个播种起码不用弯腰伸手那么辛苦,而且比手更均匀。
这就跟木耧差不多吧,不同的是只有一条腿而已。
于是他就带着孩子们把葵花杆贴着根部割下来,放在墙根晒干,回头分发给农户们用。
裴长青把这些一一告诉众位大人。
他和沈宁见缝插针跟县衙府衙宣传这些孩子们,让大家对孩子们的能干有更全面的认识。
这样等孩子们大一些就能更加顺利地进入地方官衙谋差事。
刘知府已经听曾知县和陆典史讲过不少裴家的情况,自然也知道俩孩子的奇异之处。
他忍不住问俩孩子在哪里,叫来见一见。
裴长青笑道:“回禀大人,孩子们跟着唐师傅去练功加收庄稼了。”
实际这几天他们红蓝队打比赛呢,比赛内容包括跑步、游泳、拳脚功夫、站桩、爬树、估算粮食产量、计算豆腐村户数人口田亩粮食产量赋税等数据。
小鹤年把跟裴长青学的统计学知识教一些给学习班,让他们活学活用。
当然他们也会一起收庄稼。
裴长青和沈宁也不知道他们这会儿在谁家地里,跟前儿也没个孩子去送信,所以只能等他们回来。
刘知府听得很是惊异,“裴二郎,你们是如此教导孩子的?”
裴长青立刻撇清,“我们是跟京里萧先生学的,具体是唐师父带领的。”
他和沈宁够扎眼了,可不敢再给两人加码。
刘知府听闻裴鹤年如此优秀,就生了爱才之心,问道:“令郎虚八岁?可去学堂启蒙了?”
裴长青就解释了一番。
今年春天裴长青和沈宁原本想送阿年去谢家学堂的,只是阿年没同意。
谢恒不在小谢庄,且家里多了许多书,有谢恒送的,也有谢掌柜自己送的,还有蔺家以及别家送的,亦有皇帝赏赐的,有这许多书,阿年就跟小老鼠掉进了米缸里,觉得比去学堂好。
其他孩子即便有书也未必有用,可他是个爱学习的,主动背书、看书,自己启蒙背书比去学堂学得快。
他也有计划,打算跟爹和陈琦一样在家背两年书,等背得书多了,再跟着先生学释义、做文章等等。
裴长青和沈宁向来是尊重孩子的,从不逼着孩子学习,反而觉得阿年学太多太累,想让他放松,自然也没坚持送他去学堂。
刘知府微微颔首,笑道:“此子有才有志,将来必是国之栋梁。”
他也不是随口乱说,毕竟有这样的家庭环境,有这样的父母,孩子又聪慧,又有不少助力,想不成才都难的。
当然,这种孩子、这种条件也是极难遇的。
他们一边介绍一边参观,说着话就到了房门前。
“嗯~”众人不约而同深吸一口气,真奇特的香气!
好霸道!
沈宁悦耳的笑声从堂屋传来,她用蓝布帕子包着头发,系着深色围裙,和裴母捧着托盘出来请大家试吃。
裴长青又搬了一张方桌出来,把各色调料、碗碟、竹签等摆上,才不肯让他媳妇儿端着招待人呢。
刘知府先亲切地跟裴母、沈宁交谈两句,夸她们贤惠能干。
裴母虽然还免不了紧张,可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了,皇帝跟前的公公、嬷嬷都招待过,眼前这也不过是知府,小意思了。
她应对得体,说话也不颤抖,更不结结巴巴了。
聊了几句,刘知府又问什么美食,竟有如此奇特的味道。
沈宁笑道:“大人莫怪,我们作坊以豆腐发家,很多吃食都从豆腐上来,这个也不例外。这是霉豆腐,也叫臭豆腐,油炸后蘸料吃,口味独特,大人们可以略尝尝,若是不喜此口味千万不要勉强。”
望着托盘中青黑色的臭豆腐块,众人心里不由得泛起嘀咕:这……会好吃吗?
陆典史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可记得那豆腐长白毛的样子,还泛着一股刺鼻的臭味儿呢。
可是,为什么闻着……这么香?
刘知府和曾知县心里也犯嘀咕,有些抗拒,可到底是进士出身,见识胆气自然超过旁人。
即便他们惜命怕死,可理智告诉他们沈老板是个生意人,以做别人没有的美食见长,断然不会特意做个什么吃食来害他们。
那……这一定好吃!
刘知府面不改色地捻起一串,啧啧,瞧瞧,怪讲究的呢,直接用竹签插着,一串串的,逛庙会吃起来倒是方便。
曾知县已经习惯这种串串。
县城常老板、张老板几家饭馆推出卤味串串、烧烤串串、烫菜串串以后,迅速风靡全城和码头,又传到淮州和桃源。
作为喜欢体察民情的知县,曾知县自然是没少吃的。
当然,这是夏天沈宁去县城跟诸位老板们碰头推广新产品顺带给的建议。
众位老板们把每一次和沈宁的见面会都当成美食交流会,绝对不会错过。
刘知府就没吃过了,毕竟作为知府他没机会吃路边摊儿,也不会去小饭馆,而串串不符合酒楼高档菜的形象也不符合富贵人的吃法,他自然没吃过。
这会儿他也捏着一根竹签慢慢细品起来。
嗯,就这么站在院子里。
这是吃臭豆腐的最佳姿势,臭豆腐就得一边逛街一边吃,若是正儿八经坐在餐桌前吃起来没感觉。
詹通判等注重仪表的就有些为难。
为了让他们吃的方便点,裴母还是帮着将臭豆腐倒在小碗里,浇上各自喜欢的料汁,用竹签插着吃。
刘知府起初小口品尝,等炸得外酥里嫩一包水的臭豆腐在口腔里爆浆以后,他立刻就品味到吃臭豆腐的快感。
那种臭与香结合散发出的独特香气。
那种吃到嗨时的微醺感。
他体会到了!
“嗯,不错!”他虽然比去年消瘦可依然肉嘟嘟的脸随着咀嚼一颤一颤的,“外酥里嫩,别有风味儿!”
曾知县已经大快朵颐起来。
詹通判以及另外两个府衙随行书吏也吃得赞不绝口。
陆典史看得直吞口水,想试试,但是脑海里长着飘逸白毛的豆腐形象挥之不去。
曾知县:“陆裕,怎么不吃?”
陆裕笑道:“我怕沈老板只是试做,不够吃的。”
给大人们留着,我多敬重上官啊。
曾知县毫不客气,“你不吃呀?那这碗也给我吧,沈老板不愧庖厨天才,总能做出这等初看骇人品尝惊艳的吃食。”
刘知府也频频颔首,一边吃,还走到旁边木桌前去加不同的料汁、蘸料。
他发现臭豆腐是一样的,但是加上不同的料汁和蘸料就是不同的味道!
他要每一样都吃吃看。
沈宁忙劝道:“诸位大人略尝尝即可,过食无益,咱们还要吃晚饭呢。”
曾知县觉得这夫妻俩就是神奇,若是知县和知府联袂到访,一般人早吓得不行了,即便没吓跪也得战战兢兢小心陪同,试探他们的来意,可他们每次都这样轻松,不问他们来干嘛,也不巴结更不试探,就展示自家新事物,捧上好吃的吃食。
就,很松弛。
刘知府吃了个半饱,意犹未尽地放下碗和竹签,又喝了碗清口的菊花茶,便提议去看看后面新盖的作坊。
裴长青有些不解了,他猜着知府和知县是奔着玉米瓜子来的,怎么还要看他家新盖的作坊?
没好呢。
就是普通砖瓦房,没什么好看的吧?
陆裕给他一个“放心,是好事儿”的眼神。
裴长青就把心放回肚子里,给几位大人领路去看新屋了。
这一次盖房子相当顺利,起初打地基有充足的人手,后面拌石灰、砌墙、处理梁檩等事项张瓦匠也全听他的。
陶家房子盖起来以后,王木匠、王大、裴大柱等人也调回来,进度就很快。
如今已经进入最后的结顶阶段,五间正房正在盖瓦片,另外有人在砌院墙。
高里正早就跑过去跟张瓦匠等人知会,说有贵人来参观,让他们不必紧张,只管做自己的活儿就行。
而且刘知府和曾知县等人并没有穿官服,至于陆典史,他来的次数多了,又从未发作过谁,大家也就不怕。
不过即便如此,张大等人还是紧张得不行。
和泥铲泥的小工都同手同脚了,在诸位大人的目光中僵着身子拎着泥桶同手同脚地往前走,待走到墙壁后面才大喘一口气,仿佛魂儿活过来一样。
娘哎,吓死他了啊。
裴二郎和沈娘子见天跟当官的打交道,一点都不害怕,真是厉害!
刘知府懂一点营造知识,毕竟是上年纪的四品官员,且一度摆烂咸鱼,除了吃喝也研究过营造陈设,想装潢一下知府后衙的。
现在他看裴长青家盖房子居然还有正儿八经的脚手架,且这脚手架绑得很牢固,几个大汉在上面健步如飞都不受影响。
再联系看到的成阳县县衙,修得确实不错,据说今年没再漏雨,地面也没再返水。
不怪曾知县一个劲儿地夸他。
想到方才在裴家院子里站的那一会儿,他心有所动,别说,就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农家小院儿却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房前那片空地的排水、防潮做的相当不错,即便雨水多的季节也没有返水,而是清清爽爽,甚至没有生青苔。
要知道即便府衙多雨的夏季也会在墙根、地砖中间长满绿色的青苔。
还有他们院子那个地面,虽然肉眼不明显,可刘知府断定裴长青做了坡度,排水及时,院子里没有一点积水,西南角的茅房做得也非常讲究,他们居然没有闻到一点臭味儿。
这简直不可思议,即便净房只放一个马桶,都会有尿骚味儿呢。
刘知府不由得思维发散,打算点点曾知县,以后巡视河道带上裴长青,试试他的本领,看看能不能给出治河固堤的更优建议。
他不由得好奇这个裴二郎到底哪里来的本事,居然很懂营造。
很多手艺人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裴二郎应该没吧,他比他父辈都厉害。
裴长青正在给刘知府和曾知县等人介绍新作坊的功能分区,这里做什么,那里做什么。
刘知府忍不住好奇道:“二郎,这是砖瓦房,为何你们不搬过来住?”
砖瓦房总比土坯房住得宽敞亮堂吧?
他们夫妻竟然放着砖瓦房不住,宁愿住在土坯屋里?
若说作坊是合伙儿的,可想必别人不会在意他们住吧?
反正若是他跟这样有本事的人合作,就会主动让他们住进新盖的砖瓦房里。
裴长青笑道:“大人,别看草民的房子是土坯的,可其实冬暖夏凉,住得相当舒服。”
他和阿宁穿来的第一套房子,花费了他们太多的精力和心血,对他们有不一样的意义。
更何况那座小院儿除了不是砖瓦房,其他的相当不错。
夏天屋里没有任何发潮发霉的味道,也没有虫子蚂蚁,更没有老鼠打洞。
火炕热乎、保暖,烟道通常,即便刮风下雨都不倒烟。
虽然是土坯屋子,可他窗户开得大,所以亮堂得很。
阿宁隔两天就要夸一句“这屋子住得真舒服”,裴长青可得意呢。
阿宁也说不搬,这是对他建造水平最大的肯定!
看他自豪的神情,刘知府居然半点不怀疑,都被感染地也想住住试试了。
他忍不住笑道:“二郎,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衙门?”
裴长青一怔,衙门?什么衙门?
刘知府这才笑呵呵地扔出重磅炸/弹,“二郎,陛下决定任命你为育种司司正,颁旨钦差不日将至,届时你就是从七品的官员了。”
听闻知府和知县大人来了豆腐村,附近几个村子的里正匆忙赶来,想着能不能跟裴家拉拉关系,得脸上前磕个头回两句话。
他们不敢贸然上前,来了就在角落避着。
这会儿听闻裴长青一跃成了从七品官员,几位里正、村老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意外,实在是意外啊。
知道裴二郎能耐,可这也忒能耐了吧?
裴长青比他们还惊讶呢,头会儿刘知府说朝廷成立了育种司,裴长青压根儿没多想,只盘算怎么给刘知府介绍玉米才能扩大种植面积,还想让曾知县多找几块试验田。
他压根儿没想到朝廷会任命他做育种司司正。
难道是萧先生为他谋的福利,皇帝表彰他和阿年种玉米种得不错?
嗯,有个官身倒是也不错,就是在村里盖衙门?
类似后世的种子站?
等等,不会让他一辈子当育种司司正吧?
说实话农业可不是他的领域,他只会照搬前世的知识,至于实践都是阿年带人做的。
阿年更适合这个司正。
但是朝廷不会让个八岁孩子当司正的,所以他这个父亲代劳?
想想裴长青还觉得有些可乐,他沾儿子光要当官了?
从七品?
正儿八经的知县才是正七品!
陆典史都没品?
哎呀呀,他下意识转首看一边的陆典史。
陆裕:“……”
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皇帝跟前凑,也混不上个一官半职,裴二郎就闷声捞个从七品!
关键他离皇帝千里远!
皇帝也没见过他!
萧先生能量如此巨大?
想起当初萧先生在县城逗留的时候自己两次拜访都没见着人,登时觉得万分遗憾。
以后得更加交好裴二郎和沈宁才行。
刘知府看裴长青一副很惊讶却还沉稳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这裴二郎真能沉得住气,知道自己凭空得了个从七品的官职竟然半点不激动。
给一般平头百姓不激动得昏过去才怪呢。
他笑眯眯的,“所以,朝廷让州府为你建造一座育种司衙门。想要什么样的衙门,你可以自己设想一下,由官府给你盖。”
不只是裴长青有点懵,高里正都要昏过去了。
哈哈,他可太佩服自己了。
老高呀,你眼光真特娘的好!
他已经打定主意献出两亩地给育种司盖衙门了。
有了这个育种司,那二郎和阿宁跟豆腐村捆绑不就更深了吗?
瞅瞅,这才一年多啊,不只是他家,全村乃至周边村子都跟着夫妻俩受益。
受益良多啊。
刘知府又慢悠悠地说出陛下要划拨三千亩地做试验田的意思,这三千亩地不只是官田,自然也包括私田。
试验田只需要交一定数额的好种子,而不需要交其他税收,还会免除一部分农户的徭役。
这三千亩地归育种司分配使用。
裴长青还在衡量试验田的利弊,高里正激动得双膝一软,“扑通”就跪下了,大喊道:“陛下圣明,万岁!”
他这么一喊,其他人都跟着跪地“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起身后,刘知府拂了拂膝盖的泥土,瞥了那边儿的高里正一眼。
这是他第一次把高里正看到眼里,之前裴长青介绍他也只是点头,并没有看进去。
现在刘知府心里浮起一个想法:这老儿跟陛下跟前的张公公有的一拼。
刘知府对裴长青等人道:“详情待钦差来了与你细说,我等只负责盖衙门。”
他收到的旨意很简单,只知道朝廷成立育种司,任命裴长青为司正,着令淮州府衙筹措盖育种司衙门。
其他什么试验田等等,那都是他花钱打探的,自不好说太多。
至于盖育种司衙门,自然不需要知府亲自监督,刘知府只是来重新认识一下裴长青夫妻的。
这俩人一步步的竟然就成了皇帝眼中的红人儿,着实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这在他看来是不可能的事儿,毕竟这夫妻俩不认识皇帝,也不是善于钻营之辈,顶多认识个萧先生。
即便萧先生举荐,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只能说明他俩有大本事!
他寻思交好裴二郎夫妻俩,自己是不是也能在晚年再升一升?
所以他特意跑这一趟,交代曾知县务必将这件事办好。
至于育种司培育玉米种子还是其他什么,他其实并没有多少感觉。
种地是平头百姓的事儿,他读书科举为的是做官,而不是种地。
农民种小麦还是玉米,他觉得都没什么差别的。
府衙出钱,成阳县办差,曾知县自然乐意。
他和刘知府想法不尽相同,他非常看重玉米试验田,若是玉米产量超过谷子小麦,那老百姓多种玉米自然更好。
而朝廷愿意把育种司放在成阳县,这是他的福气,也是成阳县百姓的福气。
他预感这个育种司会给成阳县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很期待!
第157章 农书 指导学问
刘知府虽然住不惯乡下粗陋的房屋,可他为了交好裴长青却还是决定在此逗留两日,仔细观察一番这夫妻俩。
沈宁和裴长青招待贵客也有经验了,伺候过太后的嬷嬷都能跟他们睡一炕,皇帝跟前的公公也能在炕上休息,其他人也没什么……怕怠慢的?
裴父裴母把他们的房间腾出来给刘知府住,他们俩去苏婆子那边儿对付一下。
孩子们就跟着沈宁裴长青一炕。
至于知府大人的随从那就打地铺或者唐钜那边对付一下。
嗯,知府大人留宿,知县大人也要陪同。
这些人好办,连同詹通判等人都去村里投宿。
詹通判和曾知县就住到高里正家去,他家屋子多,一个官儿住上一个单间儿。
其他书吏、随从、差役等就在村民家投宿,诸如裴大伯、三叔、荷花嫂子家。
正经官儿都是守规矩的,断然不会占老百姓便宜,投宿会给食宿钱。
这也能让村民们练习一下招待客人,见见世面,以后也好招待更多。
不是裴长青和沈宁说大话,育种司能说明皇帝是个干实事的,只要他们做出成绩,以后豆腐村就会越来越热闹。
沈宁之前想开客栈的计划估计都能提上日程,盖一座村招待所还是挺有必要的。
到时候可以让村民们共同出资,盖好以后安排村里伶俐勤快、手脚干净的人在里面服务,赚了钱村里人按股份分红即可。
沈宁如今在村里有地位有声望,她又熟悉各家情况,干脆利索地一通安排,给众人安排得妥妥当当。
只是这么一大群人不去镇上客栈住,客栈老板估计要懊恼,不但做不成生意,还失去一个巴结大人们的机会呢。
要知道每次大人们出行,下榻就是别人趁虚而入的最好机会。
沈宁也只是心里暗暗腹诽一下,既然刘知府非要住她家,那就住吧。
谭秀悄悄找过来,问沈宁晚饭如何安排,她留下给打下手,晚上也不回镇上,直接带着闺女在四婶家借宿一宿。
高里正也抓了鸡鸭送来,还送来一篓子鸡蛋,又问要不要杀猪。
沈宁小声道:“不杀。”
张公公来都没杀猪,一个知府杀什么猪?
人家在府城什么好东西吃不到,还用来他们乡下品尝?
杀鸡杀鸭的就行了。
再说了刘知府胖嘟嘟的也该吃吃忆苦思甜饭,给他搞一锅大碴子粥刮刮油就挺好,毕竟玉米现在可是稀罕物呢。
沈宁还把一些小的不能做种的瓜子炒了给他们做小食。
当地八月的菜园依然郁郁葱葱的,不像北方已经出现颓势蔬菜渐次退出饭桌,茄子、黄瓜、瓠子、青菜、白菜什么的都好吃,扁豆、豇豆也都正当时。
再加上去年冬天留的粉条,有菜有肉有蛋有粉条,也不算怠慢知府了。
拿定主意以后,沈宁就跟裴母谭秀说了,让她俩带着四婶三婶做饭。
除了陈玉箫,张氏的闺女翠莲也领着妹妹过来帮忙抱草烧火。
张氏带了大丫二丫、铁头虎头几个去县里做生意,时不时还去淮州府、四海府交货,俩月也不回家一次,家里如今就是翠莲带着妹妹帮赵氏做饭了。
农家孩子,甭管男孩子女孩子,六七岁上就能顶用的。
太阳落山的时候小珍珠带着双方队员排成两列纵队跑步回来,在村口列队稍息,又让唐师父讲了几句话,然后解散各自回家吃饭。
虽然已经八月,孩子们依然穿着短袖短裤,今儿一场比赛下来也是满身泥土,得赶紧回家洗洗。
若是正午,他们就去河里洗了,这会儿傍晚日头没了,风凉,唐钜不许他们下水。
大伯娘搁路口喊着他们,让几个孩子来自家洗漱,又告诉他们大官儿在他们家呢,不好埋埋汰汰地回去。
孩子们下午就知道家里来了人,原本想回家凑热闹,但是唐钜是个有原则的人,比赛得有始有终,不能随意中断。
小珍珠对小鹤年几个道:“我好像看着刘知府和詹通判了,快,赶紧洗澡家去,说不定有见面礼呢。”
就算刘知府不给大金镯子,给个小金疙瘩或者金豆子也行呀。
她已经习惯来家里的老板、官儿之类的讲人情,会给他们这些孩子见面礼了。
她要攒钱自己买匹马的,不只是买马,还得喂养呢,那可是一大笔钱。
陈琦累得小脸发白,两条腿直打晃。
他原本是个娇气且爱干净的孩子,现在被小珍珠训练得也不矫情了,累得往地上一瘫,恨不得化成泥,舒舒服服地躺着,管他知府还是谁的,能有王爷官儿大?
小鹤年虽然从小干活儿,这两天都觉得运动量和劳动量有些大,有点累,不想说话。
宝儿是年纪还小没有全程参与,却也累得脚步发沉。
小珍珠却精力十足,虽然也有点累,但是想到有见面礼又精神抖擞,想快点回家。
她飞奔去洗澡洗头换衣服。
等见到刘知府、詹通判、曾知县的时候,几个孩子都规规矩矩的。
小珍珠分外热情有礼貌,发挥自己班长兼体育委员的特长,给刘知府几个哄得乐呵呵的。
果然,刘知府几个也是有备而来,都给孩子备了礼物。
不过人家不了解小珍珠的爱好,自然不会准备金镏子啥的。
给男孩子的就是笔墨、书本,给女孩子就是时兴花纹的绸缎、头花等。
小珍珠有点失望,她一点都不喜欢头花啥的,有一盒子就够了,出门足够她换的,在家里谁戴这个啊?
不过她也没露出失望的神色,高兴地道谢,说了一圈蜜甜的话,给刘知府乐得合不拢嘴。
小珍珠原本也不是很嘴甜的孩子,都是小鹤年一句句教的,后来爹娘态度转变,更爱他们,又分了家过上好日子,家境越发宽裕,她就掉进蜜罐一样被宠着长大,加之沈宁嘴甜,不但哄裴长青,还哄公婆和俩孩子,小珍珠有样学样,自然而然也成了嘴甜的。
她天真纯粹,生得又甜美,态度还真诚,嘴甜得就让人心花怒放,半点不觉得她是耍小聪明、有所图。
毕竟她虽然想要见面礼,可人家不给,或者给的不可心,她也很高兴。
她还有个本事,被她灌迷魂汤的长辈们没有一个觉得她这样不妥,要规矩、要淑女、要文静,觉得她这样活泼、好动、习武什么的也极好。
刘知府一把年纪,也到了喜欢享受天伦之乐的阶段,他跟小珍珠、宝儿说笑几句,心情愉悦,又关心小鹤年读书情况。
他发现裴二郎和沈氏很会养孩子,女孩子天真烂漫,性情纯粹,男孩子稳重沉静,小小年纪一派读书人的文雅气质。
若是读书的男孩子见到外人还那般嘴甜卖乖,就会给人轻浮、不够稳重的感觉,眼前的男孩子就极好。
聪明却又气质沉凝,极好。
刘知府又喜欢上了,问小鹤年现在读什么书。
小鹤年:“回大人,小子把四书读完了。”
其实春秋左传他也背完了,字不多,很好背的。
刘知府有些愕然,“四书都读完了?”
小鹤年点头,浅浅地笑,“小子记性好一些。”
他虽然没有谢恒那么过目不忘,但是也不差的,加上跟爹娘学了许多背诵、记忆的窍门,一本书通读一遍,再认真精读,一页页背下来,最后通读通背,几遍下来就记住了。
以后定期复习,加深记忆,基本就不会忘了。
他年纪小,理解力没有裴长青好,但是记性却是好一些的。
当然,裴长青理解力好,加上有前世读书以及工作阅历打底,背书也是很快的,四书也是背完了的。
刘知府忍不住把四书里随口起两篇抽查小鹤年的背诵情况。
小鹤年都背出来了,一字不差。
不只是刘知府高兴,詹通判和曾知县也都频频颔首。
确实是个聪慧的孩子。
刘知府当场就指点裴长青和小鹤年学问。
父子俩认真听着,虚心受教。
刘知府虽然曾经摆烂过,却也是正儿八经进士出身的,学问自然是很好的。
现在别说进士,只要是凭自己本事考的,秀才的学问也是很好的,举人进士更不必说。
刘知府、詹通判、曾知县几个要指点裴长青父子学问,那自然是他们的机缘。
裴长青趁机请教了几处学问。
萧先生他们给了他不少书,也有不少精品文章,裴长青在沈宁的帮助下虽然多半能理解,可毕竟是文言文且他们不是古代逻辑,有些知识似是而非,理解得就大相径庭。
需要名师指导。
刘知府试了试裴长青,发现这人也却有本事的,惜乎少时被耽误了没捞着读书,若是能早点启蒙读书,现在说不得又是另一番造化呢。
刘知府几个在东间炕上指点裴长青和小鹤年学问,沈宁在堂屋听着都获益匪浅,解决了不少疑惑。
她瞅瞅外面的陈琦,这孩子平时文静又听话,这会儿却有点执拗。
让他跟珍珠阿年进去,他却不肯,估计是不想抢风头。
其实哪有什么抢风头呢?
这几个孩子各有特点,客人们也不会那种眼皮子浅的会拿孩子比较。
刘知府虽然公务繁忙,可他还是在豆腐村逗留了三天。
他除了指点裴长青学问,还定下了盖育种司衙门的章程,在附近骑马溜达溜达划定了一块贫瘠的官田,一共五亩。
除了衙门,还要盖客舍、马厩等。
至于盖衙门,这就不是刘知府的事儿了,府衙拨款成阳县工房负责规划,到时候安排工匠建造即可。
这就是裴长青的老本行了,到时候由崔典吏带着秦书吏、谢炜几个负责,裴长青可以从旁指导。
裴长青和沈宁也跟刘知府、曾知县他们聊了后续发展,其实就是给几位官员画饼,让他们相信育种司未来定有价值。
育种司不但能培育良种,还会不断改造农具,顺便撰写浅显易懂的农书帮农人提高种地效率和粮食产量。
小鹤年适时献上他整理的农书手札,里面不但有小麦、大豆、谷子、稻子、高粱等常见作物的生长阶段、病虫害、护理要点,还有玉米、瓜子这两种新作物的相关信息。
刘知府等人看得大为惊奇,这里面有些跟传统农书重合,但是却比那些农书写得更加翔实可行。
尤其关于作物什么虫害缺什么肥料会有什么症状要如何解决等,这是第一次见!
刘知府拿着手札,看着小鹤年的眼神都有些狂热,恨不能这是自己家孩子,“神童,真是个神童啊!”
小鹤年却很谦虚,他十分赞同爹娘的观点:人外有人,不立天才人设。
他笑道:“大人,这不是小子独创的,是小子根据里正爷爷、我大爷爷还有我爹娘他们种地遇到的问题总结的。”
刘知府略一沉吟,对詹通判和曾知县等人道:“这本手札当刊印,以助各县农耕。”
知府、知县都有劝课农桑之职,裴二郎和其子编纂的这本书就是劝农桑的一部分。
大善!
他们又商量府衙出资刊印还是交付书铺届时各地自行购买。
小鹤年举手示意。
刘知府和蔼道:“阿年,你说。”
小鹤年:“大人,小子有个建议,我们学堂一直教人拼音识字,我们可以刊印拼音版农书,届时只要会拼音的农人甚至孩子都能看懂。”
刘知府等人对拼音识字法有耳闻,也有一些了解,毕竟蔺承君的人在府城开办了拼音识字班,短短时间就培养一批识字的小厮和丫头,甚至江南商户都派人来学。
他们了解以后觉得这方法于正经读书人无益,所以也就没多加重视。
这会儿听小鹤年如此说,几人登时一怔,随即意识到那上不得台面的拼音识字法,考科举是不行的,但是给农人们读读告示、看看种地窍门岂不是正好?
试想他们把病虫害、判断庄稼缺什么肥料那页标注拼音誊抄出来,发放到各村各里,让他们每日学习,岂不善哉?
如此也能多认识几个字,以后府衙、县衙有什么告示,也能让各里正来抄了回去张贴。
众人纷纷盯住小鹤年,越发觉得这孩子不寻常!
小小年纪就如此聪慧,长大了还了得?
众人不禁期待他长大会如何了。
原本还觉得裴二郎一把年纪才读四书,已经晚了,怕是四十也考不中秀才,现在看他书背得不错,儿子又如此聪慧,又觉得或许三五年的可以试试。
待刘知府等人走后,崔典吏、谢炜就带了几个手艺好的工匠下乡来筹备盖衙门,顺便在乡下招募干活儿的瓦匠。
一时间十里八乡都动了。
县城靳老板、麦掌柜等人知道以后特意抽空带着厚礼下乡恭贺,龙庙镇宋家、禚家等富户以及周边柳家、孙家等大户也都前来祝贺,顺便打探消息。
再有十里八乡的瓦匠听说以后纷纷自备口粮和铺盖卷过来找活儿。
豆腐村和附近村子的老百姓们又如过年一样,纷纷跑到牌坊旁边赶集,顺便凑热闹、说八卦。
豆腐村嫁出去的闺女也回娘家走动走动。
豆腐村的媳妇娘家嫂子也挎着篮子来走亲戚。
如今四外村不只是羡慕豆腐村,连周边村子都羡慕起来。
“你们挨着他们村,真是沾光了。”
“可不咋滴,福气娘子天天收鲜鸡蛋鲜鸭蛋呢,给的钱也公道,这钱就够家里买盐买糖的。”
“这会儿又要盖什么种子站了,咱也能沾光!”
那边儿崔典吏跟裴长青商量着盖衙门,小鹤年则带着二蛋跑去镇上找谢掌柜商量出拼音版农书。
家里五间新瓦房也盖好了,里面再刷上灰浆晾几天就能搬进去。
转眼八月十五,沈宁说今儿放假不干活儿,大家就张罗着把作坊搬回来。
然后冯彬和王永骑快马飞奔而至,带来一个好消息:钦差明日将至。
第158章 中秋 一个敢教,一个敢听
虽然冯彬、王永对其他小太监倨傲压榨,可他们在裴家住的那段时日对裴母裴父等人自然是尊重有加的,所以裴母对他们也一视同仁。
都是宫里来的,甭管在外咋样,来家里都是客呢。
裴母热情地招呼两人,“大热的晌午你俩跑一身汗,快进屋擦擦,别吹风着凉了。”
正是晌午短袖早晚小棉袄的阶段,一个不留意就容易伤风。
两人接过手巾,笑着道谢,先擦把脸再喝一通温开水,把钦差的事儿跟沈宁、裴长青汇报了。
冯彬和王永一直在桃源那边没捞着回京,他俩自然不知道是陈琦给张公公上眼药使得他俩遭嫌弃,又受张公公耍手段误导以为是乐公公使坏——乐公公另外安排了两个小太监去太子跟前献殷勤了。
他们回不得京,这一年和裴家打交道多,如今王永又成了育种司副司正,冯彬也要继续在桃源负责皇家采买事务,他俩对裴家自然是没意见且还要更敬重几分的。
冯彬:“钦差是国子监卫司正,副钦差是工部屯田司严主事,谢公子宫嬷嬷同行。小公子先打发人坐快船送信给我们,让我们提前来知会一声。”
听闻谢恒宫嬷嬷同行,裴母高兴地连连拍手,“我得去告诉阿年和珍珠他们。”
有沈宁和裴长青招待,裴母抬脚就小跑出去了。
沈宁和裴长青则细细打听来的钦差性情喜好如何,要如何招待等等。
王永笑道:“司正和掌司不必紧张,能来乡下宣旨的都是和善不摆谱儿的,不会挑剔的。”
沈宁:“?”
裴长青也对掌司这职务有些陌生,不明就里。
王永笑着解释一番,“恭喜娘子,贵作坊的针织衣物很受陛下娘娘喜爱,特提拔娘子为针工局驻外掌司,负责传授技艺。学习技艺的宫女太监跟着宫嬷嬷明日随钦差一起抵达。”
沈宁有些惊讶,和裴长青对视一眼,她原想进贡袜子什么的给帝后,想着请帝国最有权势的帝后做活广告,那么以后针织品就能推广开。
没想到皇帝如此大方,竟然也给她一个官儿?
虽然不是朝廷的官儿,只是负责针线方面,但是也很意外了。
不过,皇帝不会给她一个芝麻绿豆小官儿,就想让她当免费牛马吧?
可惜王永和冯彬只知道她和裴长青被任命官职,却不知道具体内容。
王永也说了他是副司正,以后配合裴长青管理育种司,冯彬还是跑外勤的,桃源、豆腐村两地跑。
即便很想回宫,可暂时回不去,他们也没办法。
好歹太子殿下重情义,还记着他们呢,这副司正的差事就是殿下为他们争取的呢。
裴长青对王永做副司正也没意见,很多地方重要衙门都会有太监坐镇,比如市舶司、织造局、冶炼局等。
皇帝用太监监督地方、敛财、制衡其他官员,不过育种司不是重要衙门,裴长青觉得王永应该不是为了监督自己。
管他什么职责和目的,他是太子的人,府衙、各县就得给几分薄面,那育种司的麻烦就会少点。
只要他用好了王永,即便以后自己离开,以后的司正也别想把试验田变成自己的私田。
既然王永和冯彬有了差事,裴长青也不再当他们是来学手艺的小厮了,自然要给与该有的尊重。
见裴长青对自己比从前多了两分大人间的平等敬重,王永和冯彬心里也舒服。
他们不是良善之辈,原本以太子跟前的红人自居,结果出来一趟就被“流放”,这一年可没少受白眼,心里自然也是憋着无名火儿的。
沈宁和裴长青发现他们对钦差的事儿知道得也不算多,也就不再多问,转而关心他们在桃源县的生活、赶路辛苦等。
沈宁笑道:“作坊那边正搬家呢,乱糟糟的没什么看的,你们先去洗漱吧。”
她让裴长青带两人去东院儿烧水沐浴,晚上就安顿在那边儿。
东屋三间,去年裴父带着裴大伯等人给盘了窄炕,今年夏天盖新作坊的空里裴父又和裴大伯、三叔四叔几个张罗一下,把三间屋都给盘了通铺火炕。
苏婆子睡西间,唐钜睡东间,中间待客。
若是客人多,东西间也是可以安排人的,反正一盘火炕能睡六七个人呢。
沈宁继续做饭。
今儿中秋节,谭秀三人没来,毕竟陈家也要过节的。
裴云和宋福瑞昨儿从县里回来,在这边吃了饭,顺便把宝儿带回家过节。
沈宁家也自己过节,她原本正和裴母准备晚上的饭菜呢,寻思中午先简单吃一顿晚上在做几个硬菜过节。
不过王永和冯彬两人到了,就得准备桌像样的饭菜。
又想着明儿就能见到谢恒和宫嬷嬷,沈宁也很高兴,寻思等搬完作坊让裴父下午去镇上多订几个猪蹄子。
谢恒爱吃她炖的猪蹄,明儿炖上一锅红乳猪蹄等他来吃。
没一会儿裴母带着小珍珠小鹤年回来。
知道谢恒同来,小鹤年分外高兴,脸上绽放大大的笑容,瞅着和小珍珠就很像了。
小珍珠满脸期待,“等阿恒来了,我可得跟他比比。”
小鹤年:“珍珠,师兄在宫里被太子欺负,来家里你可让让他。”
小鹤年日常担心谢恒在宫里被太子欺负,晚上睡觉都梦到好几次呢,写信也委婉地旁敲侧击过,虽然谢恒回信表示很好,自己未曾被人欺负,可他却不信,觉得师兄是报喜不报忧。
现在师兄终于要回来了,小鹤年就非常激动,小胸脯一鼓一鼓的,平日里的淡定沉稳好像都飞了。
沈宁捏了捏阿年今儿也鼓起来的脸蛋,笑道:“这样才是孩子呢,小孩子就得高高兴兴的,不要总是一副老成样子。”
裴母帮沈宁做饭,小珍珠和小鹤年主动帮忙烧火,俩锅一起做得快。
晌午吃饭时候,裴大伯几家又来给沈宁送菜。
逢年过节的这都是习惯了。
以前大家都缺,沈宁做好吃的给他们送,后来大家不缺沈宁就说不用送了,他们却不肯,仍喜欢送菜。
沈宁也就收了,自家没做特殊的也就不给他们送,做特殊的再送。
自己做的加上他们送的,也是满当当一大桌子。
裴父裴母上座,裴长青也捧了一小坛子好酒,让王永冯彬陪裴父喝两杯。
他不想总让儿子担心,所以在考上之前决定不喝酒,免得喝酒伤脑神经,影响他背书。
果然,收获了阿年欣慰的眼神儿。
吃过饭裴长青带两人去衙门工地参观一下,沈宁给裴父一块碎银子加一串钱,让他带着钱去曾家买猪蹄子,今儿若有就买几个,没有就订了明儿或者后天去拿也可以。
尽量多订几个。
镇上就这个消费力,曾家也不可能两天杀那么多猪,估计还得从别家匀几个。
价格高些无所谓,现在不差钱儿。
今儿中秋节,县里众老板前几天就打发人送了节礼来,镇上几家也都送了,肉鱼布料都有,却没有猪蹄子。
他们给沈宁送节礼,除了本家和亲朋,沈宁大部分不用回礼。
毕竟很多都是生意往来嘛,沈宁日常给他们分享食谱什么的,他们就借着节日送礼回人情。
小珍珠和小鹤年也要跟着爷爷去镇上,顺便跟谢掌柜说说阿恒要回来的事儿,再看看雕版师傅的进度。
他想早点印出来,到时候可以送给师兄和萧先生。
到了镇上他们先去曾家肉铺,这个时辰来果然没了猪蹄子。
今儿中秋这两天杀猪多,后面几天杀猪就少,猪蹄子也少,不过曾屠户明儿能给凑十二个。
裴父都订了。
订好猪蹄子,他们又去聚文书肆。
谢掌柜不在,二掌柜在。
小鹤年高兴地问他有没有收到信儿,师兄要回来了,明儿就到镇上,让他们赶紧去把院子和房间再仔细打扫一下,被褥也都晒晒熏熏。
若是去年小鹤年会亲自跑去给师兄收拾屋子的。
现在他知道不行,人家有专门伺候的人,他去收拾就是抢人活儿。
二掌柜也很高兴,“莫担心,我们掌柜住在那里,每天都让人洒扫呢,被褥也时常晾晒的,等会儿我再去叮嘱一下,这两天再收拾一下。”
小鹤年又问雕版进度如何,二掌柜请他去看。
雕版师傅是老手,雕刻多了自己也认识不少字,所以错误少进度也不慢。
小鹤年挺满意的。
看完雕版,他又去看有没有新书,不管什么类别的新书,他现在都想借去看看。
小珍珠则跑去找抄书的庄景林聊写话本。
庄景林是她和小鹤年当初在路边摆摊儿遇到的穷书生,家贫,靠寡母给人浆洗缝补赚钱供他读书,他读得委实艰难。
为了糊口他苦练书法,从去年开始来书肆抄书,既能免费看书,又能攒拜师的花费。
小鹤年跟着谢恒读书以后认出他来,受他激励,也越发要好好读书,所以在书肆跟着谢恒看了很多书,也特意买过庄景林抄的书,让他多赚些钱。
庄景林冬天为了取暖,还跟小珍珠阿鹏跑过步,就为了热身不冷,抄书手不发抖。
小珍珠跟他相熟以后央他写话本,可惜庄景林自小家贫,也没什么阅历,见识也不够,日常读的是圣贤书,要写话本就缺乏那么点想象力。
去看看市面上的话本,不是才子佳人就是香艳猎奇故事,根本不适合小孩子看。
而让他自己编小孩子爱看的故事,他一时间也想不出。
今年小珍珠正式跟唐钜拜师以后,听唐钜讲了不少干巴巴的故事,再加上自己的想象,就跑来找庄景林写话本。
她讲,他执笔润色,把故事写下来。
如果谢掌柜觉得有前途,就去印,没钱途她就买走自己看。
原本她是想让阿年给写的,可惜阿年不肯浪费时间,而二蛋等人又没那个文采。
庄景林就合适。
可惜他们写了两个故事,谢掌柜觉得没钱途,没印。
小珍珠就找沈宁帮忙指点,沈宁一直忙也没空指点。
其实不是没空,她宁愿给闺女讲,却不能教庄景林写话本。
不想太打眼。
闺女听了再给庄景林讲她是不管的,如果他能写出来赚钱那也挺好。
只可惜要想写适合小孩子看的非才子佳人、非香艳猎奇童话故事对庄景林来说比写文章还难。
他没入门,还没抓到精髓。
而才子佳人、香艳猎奇故事已经泛滥,不缺他写,所以他至今也没靠写话本赚上多少钱。
小鹤年看完雕版师傅干活儿,又看完了一本薄薄的新书,又借了两本,看时间差不多就跟裴父说回家。
他去找小珍珠,就听见她和庄景林在那里嘀嘀咕咕要如何如何写文章。
庄景林是个温柔且有点迂腐的书生,对小珍珠个小女孩子也没有半点轻视,反而认真听取她的意见,点头说是。
小鹤年:“……”
小珍珠不喜欢读书。
小珍珠也不会写文章,可她喜欢指点别人写文章。
庄景林也是敢听。
小珍珠:“好啦,你先把孙悟空大闹天宫写写吧。我娘讲的可比茶楼讲的好听一百倍。”
小鹤年看过《大唐三藏取经诗话》,讲的是唐玄奘带着徒弟孙悟空取经的故事,只有不到两万字,剧情自然不丰富。
娘空的时候会给他们讲《白蛇传》、《西游记》等故事,小鹤年也觉得比书上写的好听很多。
娘讲的是白话,小珍珠转述的也是白话,但是庄景林习惯把一个生动丰富的白话故事浓缩成精炼的书面语言。
这就不够有趣儿了。
毕竟大家看话本,听故事就图个乐呵,你拽文堆词儿的,普通人哪里听得懂?
他到底小孩子,再稳重也忍不住,出口指点:“你不能用我们写文章的方式来写故事,你得用咱们说话的方式来写,越简单月越通俗才好。”
普通人谁耐烦你一个字代表一句话?
庄景林眨眨他老实的双眼,“这、这、不合规矩呀。”
作文都是有格式的,写文也都是有规矩的。
小鹤年:“庄兄,你写给普罗大众看,不是写给先生批阅的。”他指了指小珍珠:“你写复杂了,珍珠能看懂吗?爱看吗?”
珍珠猛摇头:“不爱看!就照我说的来!”
喜欢的故事她可以听人家讲无数遍,怎么听都不厌倦。
可惜人家讲的要讲烦啦,娘就不肯讲第三遍,只有奶会不厌其烦给她讲。
可是讲多了,奶会偷工减料啦,故事就缩水了。
所以还是写下来自己看看,她可以看很多很多遍也不烦。
没想到庄哥哥写出来也缩水,比奶还会偷工减料呢,故事看着都不是那个味儿了!
还是阿年会写,一下子就说中庄哥哥的问题啦。
快改!
庄景林:“我……试试?”
小珍珠:“对,你就这样写‘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下分为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南赡部洲、北俱芦洲……’不要之乎者也啥啥啥的,看得我头晕眼花!”
庄景林:“……”
三人掰扯半天,庄景林终于有点开窍了,试着写了两句半文不白的。
小鹤年又给他讲了讲。
庄景林差点话都不会说了,说话写文是习惯,但是用说话的方式写文章他就得先脑内翻译一下。
小鹤年没再管他,且让他自己习惯一下吧。
时候不早了,他们得回家。
望着三人的背影,一个小谢庄来的伙计忍不住撇嘴,“小公子回来,当然是先去小谢庄啊,咱们姓谢的才是一家子。”
小公子不过是教了他几天书,就真当自己是小公子的兄弟了?
文墨瞥了他一眼,小谢庄的人很有意思,总一厢情愿以为小公子跟他们感情最好,可其实呢?
小公子定期给小鹤年写信,间或也会给掌柜写两封,多半是托他给小鹤年父子俩找书的。
小公子过来,第一时间肯定是去裴家,不信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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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作坊也不干活儿,沈宁领着裴母、张氏做月饼,一边聊些家常儿。
这一次盖房子她让裴长青顺便帮她在院子西墙根儿砌了一个烤炉,青砖黄泥,分上下两层,可以用来烤鸡鸭肉、点心等。
自打砌好,小珍珠见天地让奶和谭姨给她烤点心了,肉倒是没烤多少,今儿中秋节沈宁就烤上三只鸡三只鸭。
张氏这一次也带着大丫二丫以及铁头虎头回来过节,留了香蒲在那里管事儿,裴金子、高进升、裴铁梁等人没回来,县丞作坊只有过年停工,其他时间都不停。
张氏在城里待久了,穿衣打扮、说话神情等都和以前大不相同。
虽然肤色还是略深,却细腻有光泽起来,头发、眼珠都乌黑,人也越发干练,原本的乡村土气也少了许多,不见乡下人常见的粗俗举止,更像城里人了。
不意外的她跟乡下妯娌赵氏越发说不到一起了。
她有些烦赵氏开口就是“大嫂,你在城里可享福了,不像我们在家里这样”、“大嫂,你这料子是不是和给我的不一样啊”、“大嫂,你头上那个簪子贵不贵呀,我都没有……”
诸如此类。
她还是喜欢找沈宁说话。
虽然进城有日子了,可她觉得随时能跟沈宁学到新东西。
她也不明白阿宁一直在乡下,怎么就和赵氏她们不一样?
她喜欢出去跑,就不是喜欢斤斤计较的,但是也不代表在外面就享福、没有难处。
五冬六夏的,她领着孩子们摆摊儿、送货,难道是轻省的?
这得亏有阿宁和二郎的名声护着,有成家和诸位老板的面子,否则他们的生意又岂能那么顺顺利利?
他们的生意都是依附阿宁和二郎来的,赵氏却眼皮子浅,总想撺掇她和爹娘单干,说什么爹娘有手艺她有门路的。
张氏真的要被蠢妯娌气死。
幸亏爹娘拎得清,不但不受赵氏撺掇,娘还狠狠骂了她,说再挑唆就让二柱把她送回娘家。
赵氏这才老实点儿。
当然,这些话是不好跟阿宁说的。
张氏和沈宁聊一会儿生意经,又请教几个问题,然后又聊起四婶家石榴的亲事,“四外村和镇上没有合适的吗?突然跟我打听县城认不认识差不离的。”
沈宁笑了笑:“咱的差不离和她的差不离不是一个标准。”
四婶儿的亲闺女石榴今年十七了,自前年就相看婆家。
前年四婶寻思找个差不离的人家,婆婆和善不磋磨媳妇儿,青年老实肯干不打媳妇不偷懒耍滑就行,去年又觉得找个小有家底的最好,家里起码得有二十来亩田一头牲口吧?
随着沈宁和裴长青名声越来越大,作坊生意越来越好,四房也跟着赚钱,要求也逐渐提高,觉得找个里正家儿子才般配。
四外村的里正以及大户,甚至柳大爷家,只要家里有适龄青年的,冲着沈宁和裴长青也乐意结这门亲。
四叔和四婶就是普通人,不多有见识,却也不贪得无厌,觉得差不离就行。
他俩自觉没眼光,自然是要问沈宁和裴长青的意见的。
沈宁和裴长青的意思也是门当户对就行,家里小有产业不至于让堂妹过去受苦,小家小业的公婆也好相处,不至于规矩太大。
原本夏天时候就给她看好了几个,一个柳大爷本家的青年,一个附近里正家的孩子,还有陶族长家侄子。
原本陶族长还想给陶启明提,不过想想有点差辈儿,石榴是裴长青的堂妹,陶启明却是自己孙子呢,所以就提一个未婚的侄子。
沈宁让四叔四婶和石榴自己看,家境都不错,家长也宽厚,和自家有关系对石榴都不会差。
四叔四婶觉得都不错,端看石榴相中哪个青年了。
结果石榴一直也没说相中谁,听四婶那意思她谁也不满意,还想再看看。
再看就是镇上、县里的。
镇上、县里跟她和裴长青熟的商户人家各有考量,自己儿子早有联姻对象,不会跟裴长青一个不算近的本家族妹结亲。
在他们眼里裴四叔家底还是差了一些。
沈宁就不管了。
张氏:“其实去县城找也不是不行,那些小门小户的也想少出些彩礼娶媳妇儿呢,就看四叔四婶肯不肯。”
裴母:“肯的,只要石榴找个好婆家,她爹娘不会多要彩礼,男方给的都愿意给陪送过去的。”
搁以前也没什么好陪送的,现在不是一家子都在作坊赚钱么,有钱既能给石榴置办嫁妆也能给金子攒娶媳妇的彩礼。
如今跟作坊沾光,豆腐村的青年娶媳妇儿是不愁的,当然,别太挑剔,真要想普通农家小子娶个城里姑娘或者读书闺女、富商闺女也难。
张氏看沈宁对石榴的事儿不热情,就知道估计是出力不讨好,她也就不想管。
谁知说曹操曹操到。
石榴拎着一篮子菜过来,跟她们笑着问好,又对沈宁道:“二嫂,听说你家来客人,我从菜园摘了谢茄子瓠子扁豆啥的。”
沈宁笑着招呼她,让她屋里坐,“等会儿吃点心。”
石榴坐下,往屋里看看,又往外面看看,听见东院儿有动静,脸忍不住红了。
她笑道:“是县里来人啦?”
沈宁端着点心要去烤,“不是,西边儿来的。”
石榴抿唇,“我还以为是陆大人来了呢。”
端着点心的沈宁脚步一顿,瞥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出去烤月饼了。
张氏也蹙眉,“石榴,你什么时候和陆大人说上话了?”
石榴咬了咬唇,“就闲聊了两句,上一次他陪着知府和知县大人过来,在咱家住了呢。”
裴母现在也算见多识广了,立刻就明白石榴的意思。
若是没那个意思,一个待嫁姑娘不可能冷不丁提起一个成年男人。
裴母:“陆大人平时可忙呢,每日要上衙,还得管着街面儿上,下衙就回家陪媳妇儿孩子,他媳妇儿之前给他生了俩儿子,今年又给他生了一个小闺女,他稀罕着呢。”
石榴偏了偏头,还想说什么,到底是大姑娘害臊,胡乱找个借口从侧门跑了。
沈宁烤上点心,回来对裴母道:“娘,过完节你跟四婶聊聊。”
沈宁对陆裕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不是说相信他不好色,而是知道这人懂分寸,分轻重。
但凡有点事业心的男人都知道不能随便沾同僚、生意伙伴家的女眷,尤其已婚男,更何况他好歹是朝廷命官,要脸、守礼。
上一次她也没安排陆裕住四叔家,因为谭秀带着陈玉箫住过去的,陆裕是去高里正家的,不过后来他和唐钜挤了两天。
关键钦差要来,陆裕肯定会陪着曾知县过来,她可不想横生枝节。
裴母:“我晓得呢。哎,真是女大不中留。”
傍晚等裴父领着小珍珠和小鹤年回来,月饼和鸡鸭都烤好了。
沈宁又让他们去给大伯、三叔四叔以及高里正家送烤鸡烤鸭,再每家送几个月饼,又让大伯他们不要给自家送菜,晚上做得多,吃不完。
高里正给沈宁家送了一道炖肘子,一整个肘子,烀得酥烂。
天凉了,吃不完明儿再吃也不坏。
虽然钦差还没到,家里也算三喜临门了。
谢恒要回来对他们算一喜。
裴长青和沈宁各有了官身又是两喜。
大大的喜!
他俩是穿越者,感觉还有些不真实,其他人的感受却十分扎实。
从七品啊!
他们曾知县才是七品,县丞是八品,主簿是从八品,典史就九品。
反正即便钦差还没到,裴父和裴大伯他们已经悄悄去祭过祖了。
王永和冯彬八面玲珑,席间很是恭维裴长青和裴父,没少说喝酒。
唐钜是个安静不多话的人,也为裴家高兴,又为自己找了个好东家欣慰。
自己也没什么大志,在这里当个武师傅养老也罢。
如今豆腐村运输队越来越大,那些汉子也轮流跟着他学拳脚棍棒功夫,沈宁把工钱给涨到三两。
为了应景裴母特意在头上插了一根金簪,戴上俩金镯子,两个金戒指,在灯光里金灿灿的,在月光下都亮闪闪的呢。
她心里美得呀,一直笑,也跟男人们喝了两杯。
因为有王永和冯彬在,裴父虽然喝了两杯酒,却也没吹牛说大话。天黑那会儿他已经跟大伯他们去祖坟跟祖宗们说爽了,这会儿喝了酒就上炕歪着去,绝不乱说一句。
小珍珠和小鹤年自回家就开始品尝月饼,豆沙馅、枣泥馅、蛋黄咸肉、五仁的,又吃小饼卷烤鸭、烤鸡的,不等正餐就吃饱了。
这会儿一人揣上两把稀罕的瓜子去新作坊和孩子们聚堆儿玩儿去了。
三更天,明月当空。
大家睡得正沉,小鹤年突然睁开眼,蹭得爬起来,“奶,我师兄来了!”
裴母喝了酒,睡得也沉,翻了个身没醒。
小鹤年隐约听见马蹄声,他摸黑飞快地穿衣下地。
第159章 美丈夫 钦差
待他开门到了院中,那马蹄声就越发清晰了。
东院儿的唐钜也听到声音,披衣出了屋。
小鹤年压着激动,跑去打开墙门,低声道:“师父,肯定是我师兄和阿鹏来了。”
唐钜大手在他肩上捏了捏,试试他衣服的厚度,“走,陪你去看看。”
月华如水,骏马四蹄生风,谢恒心情激荡。
这明明是异乡,他却有归家的冲动。
他与阿年一家的感情让他很自然地脱离钦差队伍,提前快马赶来,没有半夜上门会打扰人的不好意思。
因为他知道,他回来,他们只会高兴。
阿鹏的声音也透着轻快:“阿恒,再坚持一下,就快到了。”
他们路过龙庙镇并没有停下来休息,而是一气疾驰而过。
为了方便赶夜路,谢恒还让阿鹏把他绑在马上,免得颠簸下去。
疾驰一天,也只傍晚吃饭休息了两刻钟,阿鹏无碍,谢恒一个少年小公子却吃不消的。
谢恒声音透着疲累,精神却亢奋,“无事。”
两人骑得都是上等宝马,不但善跑、耐力强,记性也好。
到了路口,它们自动减速拐弯,并不会错过豆腐村。
月光下牌坊影影绰绰,像一座大门守在路口,让人莫名有一种安全感。
右前方黑影里,有暖黄的灯光在移动,随即他听见了阿年欢喜的声音。
“师兄——”
谢恒:“阿年——”
唐钜手里提着一盏自家糊的红纸灯笼,快步上前勒住马,顺便将谢恒解开放下来。
谢恒双腿一软,立刻被小鹤年抱住了。
俩孩子“师兄阿年”的叫着,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阿鹏从容下马,跟唐钜见礼,又和小鹤年打招呼。
小鹤年跟谢恒互相挽着膀子,也高兴地跟阿鹏打招呼,“阿鹏哥哥好久不见,我们都可想你们啦。”
阿鹏笑道:“我和阿恒也是呢。”
小鹤年挽着谢恒回家,两个素日里都要稳重,看起来都有点清冷的小少年这会儿就跟其他孩子一样热乎,你一言我一语,说不完的热络话,不见一点隔阂疏离。
唐钜和阿鹏一起溜溜马,给它们简单擦洗一下,再去饮水喂上精饲料。
此时家里人也都醒了,纷纷点灯出屋。
裴母第一件事先生火,要给谢恒和阿鹏做饭吃。
苏婆子也过来帮忙烧火。
小鹤年跟谢恒手挽着手刚进侧门,“哈!”黑影里蹦出一个小珍珠来。
小孩子躲在暗处互相吓唬是常规操作了。
小鹤年早就习以为常,并不会被吓到,谢恒虽然离开一段时间,但是本能反应也没吓着。
不过,他还是装作吓一跳,“呀,珍珠,吓我一跳。”
小珍珠哈哈笑起来,上前一把抱住谢恒,“阿恒,欢迎你回来,我们可想你啦。”
谢恒也回抱了一下她,分开后他嘶了一声,“珍珠,你力气又大了。”
这一下可真用力,勒得他生疼,可见她力气多大。
小珍珠嘿嘿很是得意,“你好好吃饭休息,明儿咱们比试比试。”
好让你看看我跟着师父又长本事了!
她欢迎了谢恒,又惦记阿鹏师兄,蹬蹬跑去迎接,“师兄,师兄,我可想你啦——”
唐钜把马匹栓到牲口棚里,现在正秋收呢,自家骡子又去忙拉庄稼了,晚上住在裴大伯家和牛一起有人伺候,自己牲口棚就空着,正好给两匹马用。
小珍珠和阿鹏见面就不是拥抱了,两人先过一番拳脚。
一刻钟后,小珍珠酣畅淋漓地躺在地上,学着故事里的豪客那么喊:“痛快!”
学习班的孩子都打不过她,她但凡用上七分力气他们家长就会悄悄央她手下留情,看给孩子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她跟师父练,师父是个守规矩的,不跟她女孩子纠缠,只喂招不打架,哎呀不过瘾。
还是阿鹏师兄过瘾,嘿嘿。
工具人阿鹏顺手将小珍珠拎起来,往肩头一扛,“嚯,人不大,真沉!”
小珍珠长得特别结实,看起来不胖,也不多壮,但是分量足,比同龄孩子都重。
当然,她饭量也大。
沈宁也没拿晚上的剩菜给他们吃,煮了一锅方便面,磕了几个鸡蛋进去,又切了一大盘卤肉,再烫一大盘小菠菜。
裴母:“我再给他们摊俩煎饼果子。”
谢恒忙道:“奶,有面就够了,煎饼明早再吃。”
小珍珠:“呀,我也饿了。”
她消化快,晚上吃得早,这会儿看人家吃她也馋。
裴母笑道:“没事,我多做几个,你们都吃。”
王永和冯彬昨儿半夜就起来赶路,到裴家也是累得狠,这会儿也起来陪着。
裴长青让他们自去休息,他们也不肯。
谢恒现在是太子伴读,他们自然想交好关系。
最后一群人又围着桌子一起吃宵夜,热闹得很。
吃完饭又一起去院子里说话、溜达消食儿。
谢恒这个赶路的没吃撑,小珍珠和小鹤年一高兴吃撑了。
大晚上的,小鹤年跟小珍珠举着灯笼又领着谢恒看了晒禾架上的玉米、留种的瓜子,还去后面新作坊转一圈。
新作坊有五间正房,都带着北炕。
东西围墙都有廊子,石磨、压粉器等都安置在这些位置。
小珍珠:“阿恒,你要不要睡新房?娘说钦差来了可以安置在这里。”
谢恒自然不肯睡新房,他要和他们一起住。
虽然分别许久,可双方一直有书信往来,彼此很了解对方的生活。
谢恒:“这个院子也不够使的吧?”
他知道沈宁的作坊越来越大,人多、活儿多,这样一个作坊肯定放不下。
小鹤年笑道:“是呢,不过素鸡也都教给村民和其他豆腐坊了,火锅料、酱料也是靳老板那里做,咱家主要做腐乳、腌蛋、米粉这些。屋子不用很多,晾晒的可以放在外面,腌制的大缸也都放在外面就行,屋子主要囤货。”
每天都在出货,屋子里的货也就是中转一下,不会囤太久。
其实新作坊院子主要做米粉,腌蛋、腐乳这些还是在东院儿做,那边儿院子大,还有几个草棚子。
参观完,孩子们也算叙完别情,也消食了,重又回来睡觉。
阿鹏去找唐钜,谢恒自然跟着裴母他们。
谢恒虽然很累,但是兴奋劲儿上来困劲儿就被压下去,躺进被窝的时候还有些睡不着。
结果小珍珠秒睡,旁边小鹤年的呼吸也均匀绵长的时候他脑子一沉就陷入了黑甜乡。
第二日沈宁和裴母原本想让谢恒多睡会儿的,但是乡下这地界儿人多牲口多,又是秋收大忙的时节,一早公鸡卖力地喊叫,大鹅也嘎嘎叫,人们起早下地、做饭、孩子吵闹,那是没法睡懒觉的。
谢恒睁开眼看到不大的窗户,窗户上的花布窗帘,四边儿贴的剪纸窗花,并不是东宫的菱花窗,他就觉得浑身放松,脑子也晕陶陶的。
有一种平静又安全的感觉。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心不受控制,他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他转动脑袋,看看右边儿的裴母,又看看左边儿的阿年。
小鹤年朝他露出一个笑脸,“师兄,你醒啦?”
谢恒也笑,伸懒腰打了个哈欠:“睡得好香。”
他居然一夜无梦。
小珍珠“蹭”爬起来,顾不得穿外衣,穿着短裤短袖就飞奔出去。
昨晚夜宵吃多了,还喝了一大碗面汤。
裴母:“珍珠,外面冷,穿衣服!”
她早就醒了,为了让谢恒多睡会儿才一直躺着的,现在也起身穿衣。
唐钜已经在外面敲锣了,晨练时间到,晚了要罚跑。
裴长青起来也晚点儿,慌不迭拢了拢头发就去集合。
小鹤年也催谢恒,“师兄,快快快!”
昨晚上他还奢望师父看在师兄和阿鹏的份儿上,今儿会免了晨练呢。
想多了。
谢恒也不躲懒,穿上裴母给他找的阿年的单衣单裤一起去晨练了。
晨练又是跑步又是打拳的,一会儿就出汗,不能穿厚了。
王永和冯彬也没逃掉,跟着阿鹏一起去集合了。
二蛋、锁头、蒜苗几个陪练弟子是必要到场的,其他孩子如果急着下地就去下地,不急的也来晨练。
还有运输队轮休的几个青年也都乐意抽时间来练练。
他们现在都想通了,运输队比他们种地赚钱,宁愿赚钱雇人种地也要跟着唐师父学几招拳脚棍棒功夫,这样就能更安全、更好的运货,这是必须的。
见到谢恒,孩子们又是一阵热闹,纷纷给他行礼问好。
他们不敢随意跟他开玩笑、打闹,极为尊重他,奉为小先生。
谢恒笑着回礼,“我给你们带了礼物,不过要等等,在后面马车上。”
孩子们纷纷说小少爷来了就好,他们不图礼物。
现在他们家也能吃肉吃糖啦,没那么馋了。
小珍珠:“晨练完给你们发糖。”
“嗷嗷嗷,谢珍珠!”
那还是馋的。
大人们下地也特意拐过来跟谢恒问个好,表示欢迎小少爷。
谢恒也都记得他们,一一问好,聊两句家常。
村民们惊讶又惊喜,纷纷道:“谢小公子竟然还记得我嘞,我可真有脸。”
晨练完,小珍珠果不食言,给大家分糖。
二丫也大方地拿她的糖给珍珠一起分。
她们这一次回来住几天,然后还要去县里。
乡下起得早,晨练完还不到早饭时间,裴长青是照旧要晨读的,小鹤年、二蛋、蒜苗等孩子也跟着读,各背各的书。
裴长青、小鹤年跟谢恒是能背到一起去的,这俩孩子会背的书比裴长青还多。
他也不觉得跟小孩子请教掉价儿,就和谢恒请教做文章。
谢恒在东宫陪读,除了背书、听先生讲书,也看了很多文章。
虽然先生没要求他写文章,可他已经会,自然能给裴长青提供指导。
裴长青有之前萧先生和谢恒给整理的书籍、文章,加上刘知府、詹通判以及曾知县的指点,他也算入了门,现在能对着格式写文章。
八股文就是戴着镣铐跳舞,用固定的格式,按要求写文章,内容既要歌功颂德还得言之有物、引经据典,而且必须有新意。
要求很高,所以能取中生员的就算水平不错,能取中举人就相当不错。
当朝举人都能做官的。
那进士自然更加了不得,说几千里挑一也不为过,个个四书五经烂熟于心,做得一手锦绣文章,写得一手漂亮小楷。
裴长青自认距离进士的要求何止千里,只怕不沉下心扎扎实实读个十年书是不成的。
好在……他是应试教育出来的,不求出彩,只求考试过关还是很会的。
阿宁给他出谋划策,已经找到破题的窍门儿了呢。
再说他也没非要考进士,先取个生员资格再说。
至于自己这个从七品的育种司司正?
裴长青觉得应该是暂时的,只要玉米种子普及开来,那他这个育种司就没啥用。
主要他对种地兴趣不大,宁愿帮朝廷培养几个有此兴趣的人才,到时候让他们研究怎么培育更优良的种子。
他和阿宁只负责把现代那些生物知识找机会露给他们,给他们打个基础。
谢恒试了试裴长青的底,见他背书非常流利,破题也有了窍门儿,很为他高兴。
“裴叔,你真是读书的人才,进步飞速。”
今年裴叔的学识就比去年精进很多,简直判若两人。
裴长青谦虚道:“这都得益于你们的帮助。”
他又问谢恒今儿去不去镇上,用不用给小谢庄送信等。
谢恒:“不急,先迎接钦差,其他的过几日再说。”
小珍珠:“阿鹏师兄,你和我一起去接宝儿呀。”
宝儿知道阿恒哥哥回来,肯定会第一时间过来的。
谢恒也挺想他的呢。
目送珍珠和阿鹏出去,小鹤年道:“原本以为先生会是钦差呢。”
他寻思萧先生对种子的事儿非常上心,送种子的时候对他们也诸多叮嘱,说不定会以钦差的身份过来呢。
萧先生如今也认可了他弟子的身份,他非常憧憬能跟先生一起读书。
没想到皇帝派了另外一个国子监司正,不派萧先生。
谢恒嘴唇动了动,很想告诉他,却又忍住了。
虽然知道阿年不会乱说,但是有些事儿不想人家议论就最好不要透露,免得招祸。
原本皇帝是想派萧先生来宣旨的,让他下来看看,结果太子又作妖!
太子听说萧先生要下乡,他竟然恐吓小太监假扮他,他则打扮成下乡学艺的小太监混在钦差队伍里。
谢恒跟萧先生对太子无比了解,第一时间就给他“揪”出来。
太子就耍赖,说萧先生和谢恒走的话红蓝队就散架了,不许谢恒走。
萧先生便主动跟陛下进言他留下主持东宫读书,由国子监卫司正做钦差,又让谢恒随行。
他留下,太子就无话可说。
太子虽然聪明,但是无论他们出什么招数,总要被萧先生和谢恒识破,不能偷偷跟随出宫下乡。
谢恒出发的时候太子还气得吱哇叫呢。
他道:“东宫功课紧,先生一时走不脱。不过先生非常挂念裴叔和阿年的功课,特意托了卫先生来指点。届时裴叔不用紧张,有什么要请教的只管问就是,卫先生是个很和气的人。”
裴长青虽然没进学,跟其他读书人接触也少,可他知道国子监司正的分量。
若是给别人听见不知道得多羡慕呢。
这年头良师起至关重要的作用,书读得再好,要想写好策论、懂得安邦治国的理论却需要良师指导,不是自己能悟出来的。
他感激得很,少不得心中又发狠必得尽快中个秀才,否则对不起这么多顶级资源啊。
裴长青带着孩子们学习,沈宁先去作坊转一圈。
作坊今儿继续上工,照旧发货,依然人来车往得很忙碌。
如今大伯娘、三婶儿、四婶儿、荷花嫂子、黑壮嫂子、张老三等人各司其职,领着自己小组按部就班地上工,不需要沈宁多操心。
发货也有清晰的账目对接,不只是二蛋等孩子能识字记账,运输队的小队长、作坊的组长、管事也都认识工作常用字,也能记账。
即便识字不够多的,也能用拼音记明白。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认知:可以写得丑,绝对不能记错。
丑可以练,不会可以学,马虎可不行。
从作坊出来,沈宁顺便去地窨子看看。
地窨子做活儿的基本都是五十以上的人,他们计件儿赚钱,压根儿不用人管,一个个都埋头干活儿。
沈宁是去让他们注意休息,劳逸结合的,若是不注意休息,整天蹲坐、低头的,做不两年身体就该废了。
尤其几个残疾人,以前形同废人,不能下地也不可能打工赚钱,吃白饭遭嫌弃。
现在编席赚钱,东家不克扣工钱,还给肉汤喝,逢年过节还发节礼,家里人对他们也尊重起来,嘘寒问暖,吃饱穿暖的,一家子又和和气气的,他们又拼命想给家里多赚些钱。
有的想给自己娶个媳妇,有个想给儿子去媳妇儿,有的想给儿孙攒钱,各有各的动力。
“过个时辰要上来活动活动,喝喝水、上上厕所、晒晒太阳呀,咱要长长久久地赚钱,不是就赚两三年拉倒。”
众人纷纷笑道:“东家放心吧,俺们可注意呢。”
腿脚不好的男人双臂撑地,登时就来了几个别样俯卧撑,笑道:“东家瞧,俺也跟唐师父学了两招,且练着呢。”
其他人也纷纷练两招给沈宁看,让她放心。
沈宁笑道:“你们注意就行,今儿傍晚估计钦差会来,你们到时候也可以磕个头再走。”
众人连声说好,不会给东家丢脸。
他们以前半点见识也无,自打来了作坊那见识可嗖嗖涨。
宫里来人、知府、知县、锦衣卫的,啥没见过呀。
别的不会,磕头能不会么?
刘知府问话,他们都能答两句呢,好不好不知道,反正裴老爹说没丢人,知府大人挺高兴。
钦差来了也照办。
沈宁叮嘱一圈,然后回去琢磨菜单子。
小珍珠和阿鹏去接宝儿,顺便会把猪蹄子拿回来。
家里再杀一只大鹅?
听见外面嘎嘎的声音,沈宁寻思算了,别杀自家这些看门的功臣了。
正盘算呢,高里正和高二郎推着鸡公车过来,一车鸡鸭和蛋,一车米面油。
高里正:“阿宁,钦差来,咱得杀猪吧?现在杀,来了正好吃席。”
沈宁想了想,也行,“再去柳家洼买两头羊。”
京里贵人讲究,牛羊肉是好肉,猪肉次一等。
高二郎主动道:“我这就去买。买回来和猪一堆儿杀,到时候直接抬过来,免得把这里弄上味儿。”
高二郎如今也信服了爹的话,紧跟沈宁和裴二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自己那点产业算啥?
跟着沈宁和裴长青,家业不但越来越多,还会更牢靠呢。
现在他也不再跟大哥大嫂计较那点儿,大哥在城里张罗,三弟负责发货进货,他负责在家处理村中事务。
沈宁这里有事儿,他也主动张罗。
钱记账,回头从应酬费里出。
应酬费是沈宁跟高里正商量好的,他们在城里跟官府、商家应酬,她这里跟客商的应酬,都可以报账。
按说钦差是自家的事儿,不用作坊报账。
可高里正觉得钦差这么长脸的事儿,哪能不算作坊的事儿?依着他要算全村的事儿,因为全村跟着长脸得好处啊。
这种无形的好处摸不着,却能看得见。
你村里来了钦差,县里都高看,四外村都尊重,村里交税、说亲、办事都顺利。
哪哪儿都沾光!
晌午裴母做个丝瓜鸡蛋虾仁汤,再摊煎饼给大家伙儿简单吃一顿,等着晚上吃席。
周边村子很快从豆腐村得了信儿,知道要来钦差队伍,立刻拔菜的、捉鸡的、要么抱上织的布匹、挑上编织的篓子筐子,又来牌坊这里赶集了。
豆腐村的妇女孩子们也趁机过来看看有没有自己急需的。
而周边大户打上次刘知府过来就知道钦差的事儿,全都算着日子呢,今儿也纷纷上门送米面油、各种肉鱼菜品。
柳大爷也打发管事说会送几个厨子带着炊具食材什么的来帮忙。
沈宁推辞不过,便让人把留下的人和食材等都记账,以后还人情。
原本她寻思像刘知府他们那么多人,村里就招待了,可一想这一次钦差和宫嬷嬷他们还带了来学艺的小太监和宫女,那就说不好多少人了。
也确实需要外援。
正忙着,东边儿烟尘滚滚,来了好大一些人。
牌坊下小集市上的人远远瞅着立刻飞奔去告诉沈宁:“沈娘子,东边儿县里来了好些人,估摸着是来你家的。”
沈宁寻思应该是陆裕和曾知县他们来迎接钦差的,便叫上裴长青一起出去。
小鹤年和谢恒几个也跟着出去了。
沈宁和裴长青去了路边等候,一看,哦豁,真是来了好些人。
他们骑快马的、骑骡子骑驴的,还有坐车的、步行的。
为首的是县衙开路的差役,后面是陆裕陪着曾知县,同行的有……看样子是县学的教谕以及学生。
沈宁跟士绅、县学没什么来往,裴长青修县衙的时候也去修过县学,加上他营造、算学很好,县学教谕还特意跟他聊过。
谢恒跟县学就很熟了,他还带着小鹤年、小珍珠他们逛过县学。
他们还跟县学的程先生讨论过算术、珠算等。
谢恒拉着小鹤年:“走,看看程先生来了没?”
很快陆裕和曾知县到了跟前,下马。
沈宁和裴长青等人立刻上前拜见。
曾知县笑道:“钦差估计快到龙庙镇了,二郎和沈娘子与我们一同迎迎?”
沈宁哪有不说好的?
裴长青说他回去套车,俩有眼力见儿的差役已经将马让了出来。
这马也不是县衙的,是士绅借的。
沈宁和裴长青也看到后面靳老板等人了。
县中不少士绅跟着来了,还有靳老板、麦掌柜、陈老爷、霍老爷子等大商户,倒是没见谭秀三人。
他们竟然赶了一个车队,拉着好些搭棚子的物事,以及一车车木柴,一篓子一篓子的食材等等。
没时间寒暄,只匆匆打个招呼。
靳老板等人摆手笑道:“沈老板、裴二郎,你们只管去迎接钦差大人,我们在牌坊这里支锅灶摆酒席,帮你们摆酒招待钦差大人。”
靳老板原本想自家帮沈宁办这酒席,可哪里瞒得过麦掌柜呢,很快其他饭馆也参与进来,纷纷表示要一起出力。
豆腐村偏僻,路远,不好办酒席,那他们就去帮沈老板办啊。
还能亏待了钦差不成?
他们就来了。
他们决定帮沈老板和裴二郎在家里摆酒席招待钦差等贵客,再在家门口摆美食摊儿招待其他人。
顺便打打成阳县酒楼饭馆的名声。
沈宁等一行人就往西去迎钦差,以示尊重。
谢恒问小鹤年:“你想去吗?”
小鹤年:“师兄用不用去?”
谢恒笑道:“我跟钦差请示过先行一步,他同意的。”
小鹤年:“人多又乱,那咱还是在家等吧。”
那么多人,钦差自然顾不得他们,有爹娘去就好啦。
谢恒:“珍珠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小鹤年非常淡定道:“八成和宋家兄弟打起来了。”
谢恒:“?”
想了想,是珍珠能干的事儿。
她可不惯着谁,也不讲究什么亲戚,若是惹到她跟前她先揍一顿再说的。
谢肃都挨揍,更不用说宋家兄弟了。
反正珍珠吃不了亏,谢恒和小鹤年也不担心,顾自回家看书了。
他俩一见面总有说不完的话,恨不得找个安静没人的地方去聊天看书才好呢。
沈宁和裴长青一行人刚到镇上就看到一大群人等在那里,其中有柳大爷、禚老板、宋母等人,禚元杰也在后面蹦高高跟他们打招呼,没看到宋福瑞一家和珍珠阿鹏。
因为有知县在,他们也不敢贸然上前,只在路边行礼见过大人。
曾知县摆摆手,让众人免礼,简单训示几句,又道:“钦差路过此地尔等不必惊慌,更不要围观堵路,都不要耽误营生,各自忙去吧。”
话虽如此,大家伙儿却不肯就散了,而是加入了迎接队伍。
沈宁还想找找珍珠他们,却也没看着,按理说闺女接了宝儿就该回家的。
很快听见锣鼓开道的声音,钦差到了!
沈宁也就收敛心神专心迎接钦差了,闺女有阿鹏呢,自然不会有事儿。
顶多就是别人有事儿,那……回头再说。
钦差一行人自不是一路上吹吹打打的,也是进了龙庙镇听闻差役探报知县等人前来迎接才摆起仪仗。
原本依着卫司正,想快到豆腐村再摆仪仗的。
这一次依然是顾千里、韩方带队护送,桃源许知县也带着他的人随行,而钦差队伍浩浩荡荡看着得有数十人。
沈宁看得两眼一黑,这么多人?
他们村可招待不下啊。
幸亏有靳老板等人来帮忙,否则自家真是要麻爪呢。
就不知道他们呆几天,这些学徒有没有餐补。
顾千里看到裴长青和沈宁二人,朝他们举起马鞭示意,笑了笑,回转马头告知钦差一声。
卫司正是个地地道道的文人,世代簪缨,到了他这一代虽然官运不畅,可在文坛依然拥有一席之地。
皇帝就钦点他为国子监司正。
这一趟能出来纯粹是萧先生举荐,拜托他试试裴长青,再帮他看看裴鹤年,多给孩子一些鼓励和指导云云。
萧先生是个洒脱却又靠谱的人,他不会随便拜托人,而他看上的人必然有独到之处。
卫司正就动了心。
他寻思萧先生都有一个好弟子,又为太子师,若是这个裴鹤年真当聪慧绝伦,倒不如……自己收为弟子?
这世上良师固然难得,可心的弟子也不常有啊。
听闻顾千里的话,他也不摆谱儿,直接就让停车,撩起车帘下车跟众人见见。
成阳县的学子们激动得已经没法保持安静,下意识就往前凑,都想跟他请教学问,请他指点一二。
尤其那些处于瓶颈的,若是得名师指点,很可能就突破瓶颈直接再上一个台阶!
“卫先生,卫先生!”众学生们激动地呼喊着。
曾知县早就下马迎上去,闻言皱眉。
陆裕立刻摆手,低喝:“肃静,不得喧哗!”
陆裕以典史文职执掌县衙治安缉盗等职责,却没有读书人的文气,反而自带冷肃气势,立刻就镇住那帮学子,场面瞬间安静。
曾知县就示意裴长青、沈宁一起上前见过钦差。
众人只见卫先生相貌儒雅俊秀,留着漂亮的胡须,看不出具体年纪,活脱脱就是正经书里走出来的美男子。
镇上围观的百姓纷纷夸道:
“钦差好相貌!”
“美丈夫!”
虽然曾知县、陆裕都仪表堂堂,可跟卫先生的气质不能比。
裴长青虽然生得俊朗,但是他至今没留胡须,又不做士绅派头,顶多就是俊朗后生,还不足以被人追捧美丈夫。
时人以卫先生、萧先生这种为美。
卫先生已经习惯被人夸好样貌了,他有能与之匹配的才华和身份,自然也不怕人家夸他美姿容什么的。
我确实美嘛,他们夸得没错。
卫先生心说。
他与曾知县寒暄两句就没太大兴趣,而是扭头看裴长青和沈宁。
曾知县也知道他的脾性,并不生气,主动引荐夫妻二人。
卫先生看着裴长青:“听闻你去年才识字启蒙,如今已经背完四书?”
裴长青拱手见礼,“回大人,是。”
卫先生:“那拼音识字法果真如此好用?”
裴长青笑道:“先生,我们村中小儿老人靠此识字法也能认识些许字,还能记账呢。”
卫先生也不回车上,就和他们一并缓行,一时没忍住考了考裴长青的背书情况。
裴长青对答如流。
卫先生摸了摸自己漂亮的须髯,从启蒙到背书,这才短短一年?
裴二郎居然就能将四书背熟,确实不简单。
他又低头去找,“那位小阿年可在?”
谢恒常夸他师弟比自己还聪慧还会读书,卫先生一直很好奇,心痒痒得厉害。
裴长青简单解释,迎接的人多,孩子怕跟着添乱,便留在家里了。
卫先生嘟囔:“该来的不来。”
不该来的乌泱泱一大群,瞅着他眼疼。
曾知县:“先生,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安顿下来?”
他看这些人,也想安排在镇上,原本去县衙最好,可这里离县里远,来去不方便,不如就地安置。
卫先生却又不在乎这个,他急着去豆腐村看看。
他想看看小鹤年以及那个以前从未见过的乡村学堂。
第160章 露脸 这家子个个不普通
卫先生想去豆腐村,严主事作为副钦差自然不反对,他也想第一时间去豆腐村看看。
作为工部屯田司主事,他除了做副钦差还肩负着其他任务,户部以及工部主官让他就近仔细勘察一下豆腐村试验田,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把玉米种出高产的,竟然比皇庄良田种出来的更好。
皇庄不但有良田,而且靠着京城也容易掏粪积肥,试验田的肥料还是足的。
虽然名义上是太子和谢恒负责试验田,可实际还有皇庄的庄头呢,那也是老庄稼把式,很会种地的。
可他们居然种不过一个普通农户,还让裴长青把育种司以及主官的位置给占了去。
原本朝廷成立育种司,也该是他们工部的,一个司正一到两个副司正,再加上四五个小吏,这又能安排七八个人呢。
更何况司正从七品,他是官儿,不是吏!
即便皇帝说育种司衙门是暂时的,也没有什么实权,可严主事的上司们还是觉得有些不大爽快。
所以他必得瞪起眼睛,竖起耳朵,仔细看仔细听才行。
裴长青一个没有读过书的农夫,单纯靠跟着自己小儿子学识字启蒙就背完了四书,这也震惊了严主事。
他有些不敢置信,总觉得不真实,其中有什么猫腻儿。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曾知县,怀疑是曾知县的伎俩,这是怕没有什么建树,考核中等无法升职所以造出这么一个“人才”?
我且再观察观察。
同来的还有桃源许知县,他得知消息以后带人亲去驿站迎了钦差,又陪同一起过来。
之前他陪着张公公来过,裴长青和沈宁也认识他了。
许知县早就羡慕曾知县运气好,辖区竟然出现这样俩能人,且不说裴长青,单说沈宁她的产品就帮曾知县提高了不少商税,连带着桃源也受益。
桃源几个大商户现在和沈宁也有合作,各色腐乳、米粉、牛油锅福气面、叉烧酱等秘制酱、各种腌蛋,如今也是桃源畅销品。
甚至桃源的销量比成阳县还要大。
毕竟桃源地处要塞,靠着运河,虽然没有徐州那么四通八达,却也是勾通南北连接东西的一座县城,又有水路两用的驿站,南来北往的客商也会在这里歇脚,散货装货。
许知县也受益匪浅,恨不能把沈宁这尊财神爷给请回去。
可惜人家虽然低调,却有粗壮的大腿,以前有皇帝跟前的红人做靠山,后来皇帝也喜欢她的产品,还御笔钦点福气娘子,成为最低调的皇商,那谁还敢动她?
许知县觉得自己还好,起码也沾光了,另外几个县就只有羡慕嫉妒的份儿了。
虽然他们县内大商户也来运货,也有合作,可毕竟路远不方便嘛。
卫先生也上了马,有许知县陪着跟裴长青、沈宁一起骑马缓行,往豆腐村去。
钦差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往豆腐村去,镇上不少有闲暇的人便跟着去看热闹。
钦差啊!
看一次能吹一辈子!
谁能忍住不去看?
不少没有雇工的小铺子都直接关了门去看呢。
宋家、柳家、禚家等龙庙镇大户自然不需要如此,家家都有雇工,他们当家人不只是想凑热闹,还想要更多。
谁能给钦差大人磕个头,送上礼物,那可是天大的脸面,以后在镇上都格外长脸。
不敢贸然往钦差跟前凑,他们就想走陆裕和曾知县的门路。
曾知县没立刻跟去豆腐村,他得安排一下钦差一行人的住宿问题。
在成阳县这些天人吃马嚼的,都得县衙负责。
他命陆裕带人跟镇上客栈说一声,把最大最好的几个院子包下来给钦差一行人落脚。
豆腐村可安置不下如此多的人。
即便卫先生可能会留在豆腐村,其他人也得另外安排住处。
再者听卫先生的意思他们不是张公公那般颁完旨就走,而是要逗留些日子。
宋父病了,宋大在府城,宋二不在家,家里依然是宋母主事。
她很想主动献宅子给钦差等人住,可又不敢造次。
眼前的是知县,最讲究尊卑,她一介女流不被瞧在眼里,若是强出头又怕惹知县不喜。
看来以后得让老三……跟这些场面人走动起来。
老三与裴家关系密切,让他管起来对宋家也好。
禚老板、柳大爷几个就上前奉承,纷纷表示镇上有宅子可以空出来,洒扫一新。
这些人家的宅子自然比客栈住得舒服,曾知县也没拒绝,让陆裕看着办。
而沈宁这边儿,他们陪着卫先生、严主事、许知县几个到了豆腐村。
天近傍晚,绚烂的红霞似锦缎一般瑰丽,沿途却挤满了看热闹沾喜气的百姓。
百姓对此天色习以为常,卫先生却看得心下一动,当即就文思泉涌,诗兴大发。
严主事却用心观察一路民情,是真实的百姓还是地方官特意安排的“良民”,他这种常与匠户、农户们打交道的官员还是看得清的。
他发现豆腐村的百姓不管衣着、精神比其他村都要好不少呢。
他们从京城一路南下,不是走水路就是走陆路,途径驿站歇息,他也会悄悄出去观察一番。
一般来说,靠近驿路的村子多少的都有点外快,即便如此有些村子的百姓也是面黄肌瘦、衣着破旧,有些则是刁滑小民含量超标。
豆腐村的百姓穿的也都是麻布、普通棉布,却衣能蔽体,洗得干净。
这些百姓脸上也不是骨头包着一层皮,面色都有光泽,皮下有肉,不管男女老少一个个咧着嘴笑得非常开怀。
他们居然不害臊、不畏惧?
这可是头一次见!
严主事很感兴趣。
很快他看到几个衣着整洁的半大孩子列队过来,其中一个孩子声音大点,在那里数:“一对、两对……这么些人,咱们村估计住不下,好房子不够。”
另外一个孩子则数马多少,“咱村的草料怕是不够,得让四外村送,快去通知。”
严主事看卫先生有裴长青陪着,他就故意放慢马速,越发要听孩子们说什么。
不听还好,越听越惊奇:这些小孩子算学竟如此好吗?
他听着他们喊了数随口就算出答案,有些两三位数的加减法甚至乘除法,他都得算算呢。
有个孩子拿着一个本子,捏着根棍儿在那里写写画画,做纪录。
再看那些大人,怎么都是老掉牙的老头子老太太?
哦,壮劳力应该都在地里秋收。
严主事微微颔首,这村子是办事的,不像有些村子但凡有热闹丢下地里的庄稼也要去凑。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村道和官道交叉路口处的高大牌坊,牌坊下面路边儿不少村人在那里摆摊儿,多半是手工品和蔬菜、鸡、蛋什么的。
而靳老板等商家的食摊棚子、锅灶也都搭了起来。
这一次不是各家单打独斗,而是几家合伙,一共搭了三个棚子,支了四口大锅,四口小锅。
红白案齐备,大锅炖、蒸、煮,小锅炒炸煎。
酒楼本身就带了熟菜来的,炖得酥烂的蹄髈、卤得喷香的烧鸡、烧鹅都是现成的,务必帮豆腐娘子招待好钦差等人。
虽然天色未黑,草棚子探出去的杆子上也挂了几盏灯笼,里面都是儿臂粗的蜡烛。
有裴长青和沈宁接待钦差,高里正也不上前出风头,领着裴大伯几个在家里帮忙。
他把自家结实的桌椅都抬过来,晚上和明儿午饭肯定都得在这边儿吃酒席。
他还让陶氏把家里备的红布拿出来,让谭秀领着针线组的巧手妇女、小子们赶紧扎大红花,把沈宁家装扮得跟结婚一样。
红布他是常备的,用完即买,遇到喜事立刻拿出来热闹。
谭秀是坐车跟着陈老爷等人一起来的,陈玉箫和陈琦自然也来了。
都在帮忙张灯结彩。
见钦差队伍一到村附近,锣鼓班子就敲打起来。
锣鼓班子是童大舅攒的。
陶族长、童大舅以及周边几个村子的里正都带人来了,不说钦差到了,就是知县大人来他们做里正的也想露个脸。
也都不空手,虽然没有县里老板以及镇上大户们的家底,也是要表示一下的。
陶族长自然是送大鹅、鸭子,其他有拉柴火来的,有送牲口精饲料豆饼高粱来的,也有送菜蔬和村里自己侍弄的瓜果的。
一时间沈宁家院子里、东院儿各种食材堆成小山。
众人进了院子。
卫先生和严主事一路上听谢恒和宫嬷嬷讲过不少裴家的事,对裴家朴素的农家小院儿也早有准备。
如今意见,名不虚传,果然简朴。
卫先生打量这被粮食和各种菜蔬堆得有点满的农家小院儿,又想作画,回头献给陛下。
若天下百姓如此,必然人人安居乐业。
裴长青:“卫先生,一路长途跋涉,先稍作歇息,喝杯粗茶解解渴。”
曾知县也已经赶上来,他都安排停当,只是没想到豆腐村村民动作如此快,食摊儿搭起来,大红花扎起来,吹打班子都热闹起来,他都忍不住心生羡慕。
谁人能指挥百姓如臂使指?
看那些百姓兴高采烈的样子,分明是自愿的。
这自然不是里正的功劳,毕竟没有裴二郎夫妻的时候里正也只是一个里正。
所以这都是裴二郎夫妻的本事。
一介草民,居然能被邻里爱戴至此。
实在是……让人惊讶且羡慕。
沈宁家不算宽敞,高里正已经带人把饭橱、案桌、水缸抬出去,又把自家两张黑漆八仙桌摆在一起,再放上一圈配套的靠背椅。
即便这里不宽敞,钦差们也没想过要去别地儿,就奔着这里来的。
卫先生精神亢奋,不累,却渴,从善如流进堂屋落主座。
严主事左边下手坐,然后曾知县、许知县再坐。
顾千里和宫嬷嬷不把自己当客人。
尤其宫嬷嬷,一路上瞅着严肃冷漠,对那些宫女太监更没笑模样,见着裴母却跟见了亲姊妹般。
不用沈宁介绍,宫嬷嬷就把裴父裴母向钦差介绍了。
顾千里则带着韩方去安顿一下随行的宫女、太监,让高里正给他们安排吃食。
屋里裴母和谭秀早就泡了茶,还有熬好的银耳汤。
卫先生先喝了一碗茶,又喝了一小碗银耳羹,解渴又垫了肚子便说要见俩孩子。
沈宁转身问守在门口的二蛋几个:“阿年和阿恒呢?”
二蛋小声道:“阿年说人多忒乱,他和小公子去僻静地方看书了。”
沈宁笑道:“这会儿又把自己当孩子了,快去给他们喊回来。”
她和裴长青把种玉米瓜子、研究白糖的重担交给阿年,阿年完成得很好,自然会引起朝廷重视。
钦差也是冲着他来的呢。
阿年聪慧又勤奋好学,再有名声,以后科举、仕途之路就会顺当很多。
沈宁和裴长青志不在做官,可小鹤年有那样的志向,做父母的自然是要托举的。
她又请唐钜去迎迎珍珠和阿鹏,即便在宋家有点小事儿,也该回来了。
她原本以为他们走小路呢。
很快小鹤年和谢恒一起回来,院子里已经挂满了灯笼,屋里更是挂了好几盏蜡烛灯笼,照得屋子犹如白昼。
不只是小鹤年感慨,谢恒心中都感叹,沈姨家从来舍不得这样点灯的。
俩孩子一进屋,卫先生和严主事立刻把视线落在小鹤年身上。
一个普通农家的小子,小小年纪就知道跟着大伯读书识字,还能给亲爹启蒙,还能办个乡村学堂领着满村孩子学识字。
为了爹娘识字方便快速,他还和谢恒一起琢磨拼音识字法,还跟谢恒一起琢磨珠算,后来又带着孩子种玉米、研究白糖做法。
这样一个孩子,不可能不引人好奇。
卫先生和严主事都是读书无数,博闻强识的,也看过不少记载能人异士的文章。
卫先生心里猜测这孩子兴许有什么神异之处?
他是信服萧先生的,萧先生不可能弄虚作假。
严主事是有所怀疑的,真不是曾知县特意造出来的人才?
一家子出一个天才,那是可能的,出俩、出仨?爹娘儿女都天才?
总觉得不可信。
即便谢相爷一门三进士,儿孙也善读书、有出息,可这也是数百年丰厚的根基积累,孩子再聪慧好学,便厚积薄发。
裴家呢?
这么看裴家比谢家还要厉害。
突破常理的厉害。
严主事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很可疑,但是跟这一家子聊下来他又觉得这一家子很……正常,没有什么可疑的。
虽然说话做事有些不拘小节,不那么遵从礼法规矩,但是乡下人底子薄,规矩少,学习快但是理解不深,这是很正常的。
甚至不只是夫妻俩和小子独特,这裴父裴母也让严主事觉得不普通。
俩老人家也识字,也会算数!
不仅如此,老爷子竟然还能画格子设计红席的花样,还能算需要多少篾片,编多少行。
这、这简直不可思议啊!
就是很多管钱粮的吏员,他也算不出的!
那老太太也不一般,她也识字会算数,她会织袜子和手套,一看他的手腕就知道要起多少扣,如果线加粗减几扣,线细的话加几扣,要织多少圈等等。
她如数家珍,而且一边说一边掐指头算!
管他们可不可疑,严主事恨不得将他们都抢回去!
卫先生虽然对算学不感兴趣,也不精通,但是日常算数还是会的。
可他听不懂裴父裴母的算数,一头雾水,两眼震惊。
严主事自然要问。
裴父说专业知识还行,让他说别的他就嘴巴不够利索,索性闭嘴不吭声,让老婆子说,老婆子要是不会那不还有儿子儿媳以及孙儿嘛。
裴母已经历练出来了,这会儿也不再紧张得磕巴,她起身行礼,待卫先生让她只管坐她又坐会凳子上。
宫嬷嬷握握她的手,让她不必紧张。
看裴母变得如此厉害,宫嬷嬷与有荣焉。
她见过裴母以前的样子,会害羞,也自卑,怕给儿子儿媳丢人,怕给孙子拖后腿就努力学拼音识字。
今日再见,这老太太脱胎换骨一样,真提劲!
裴母笑道:“回大人,这算法简单得很,不是我们厉害,是阿年教了我们简便方法,记住那个方法回回往上套就行啦。”
小鹤年不管学什么都喜欢总结规律,加上跟着沈宁和裴长青又学了统计学、统筹学等的一些知识,他自学起来如虎添翼,总结规律那叫一个顺手。
卫先生和严主事又盯住了小鹤年,越发觉得他神异得很。
不一般!
严主事不怀疑是曾知县造人才了,因为这些东西曾知县肯定也不会。
裴长青和沈宁学习时间不久,启蒙还是谢恒和儿子帮衬的,自然也不会。
这个小鹤年,真是个生而知之的天才呀。
在场的几位读经史的官员心头不约而同地浮现这么个想法。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
这个孩子就是生而知之者。
卫先生越看越喜欢,越发觉得萧先生挑到谢恒这样的弟子,那他选小鹤年也极好。
他忍不住试试小鹤年背书的情况,抽查的结果自然是对答如流。
他又试试小鹤年对经书的了解,考考释义。
小鹤年依然对答如流。
谢恒帮他们弄了不少书,除了让谢掌柜送的,他从京城也或买或抄或从家里顺,也让萧先生帮忙,还跟皇帝求过,总之弄了不少书和文章。
裴长青没看完,小鹤年记性好且现在没有科举压力,就看了很多。
他虽然不是生而知之,但是有裴长青和沈宁启发,确实理解力非常强。
很多时候他读原文基本就能理解大概的意思,再看看名家释义,记忆就很深刻,根本不需要特意背诵。
这点他和谢恒很像。
卫先生考小鹤年的四书、释义,严主事也心痒痒,忍不住试试小鹤年的算术水平。
比如考个九章算术,出个鸡兔同笼之类的题目。
这哪里能难倒小鹤年?
鸡兔同笼的题目,压根儿不用裴长青讲,小鹤年自己就琢磨出了答案。
抬腿儿问题,对他来说就好像脑筋急转弯。
严主事又考他计算土方、种子以及清算田亩数的问题。
这就涉及体积、重量、面积等内容。
这哪里能难倒小鹤年?
他对数理化感兴趣,自打跟裴长青开始学科学以后时不时就要裴长青给他出难题,没有难题他就自己琢磨自己出题。
这方面他极有天赋,不是严主事能考倒的。
严主事心里突然浮出一个词:智多近妖。
不不不,这孩子不妖,他很端庄、正派,眉眼清明,神清气爽,没有一点妖异。
他欣赏的同时又有些担心智多不寿的问题,忍不住患得患失。
但是看小鹤年唇红齿白,皮肤白皙透着红润,头发乌黑,眼瞳湛湛清亮,肾气十足的样子,定然不是那种体弱多病之相。
好,好!
这孩子以后要是当主管,下面那些小吏谁都甭想糊弄他。
严主事不禁想到自己刚当主事被下面文吏糊弄的惨痛经历来,恨不得凭空让这孩子长上五六岁,这样就能下场考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