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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意昭昭 虞渡 7676 字 10天前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说再多不妥又如何,行队之中也只有裴听寒能在这密雪蔽天的时候找着前路。

卢弘止非尽仁之辈,知道现下并无他法,闻言只望了黑沉沉的天幕,叹息道,“可怜他一身本领好肝胆,竟是落到这个地步……”

卢二郎去岁中举,凭大都督的极力举荐,如今正承幽州州牧史一职,座下参事六人,尤是裴听寒最为得力。

裴九郎昔日盛名谁人不知?

一人愤愤道,“长安吏治不良,容不下咱们参事这般孤洁的好儿郎,你们瞧这回往平县,那姓傅的特使多少目中无人,就该晓得他表哥永宁侯世子恶名并非空穴来风,他做出这种事儿,吾竟觉着毫无意外!”

一人附和道,“是啊,你说咱们参事理那人做什么?到底是年少桀骜,一点经不得别人的激将法。”

他们感慨,“白白耽搁了大好前程……”

正说着呢,白雾茫茫之中一张青影愈发近了,说话人忙闭了嘴,定睛一瞧,果然是裴参事踏马而归。

裴听寒比离开长安时更加清瘦,狐裘大氅搭在肩背,那狂风吹过,显一副空荡荡的棱棱瘦骨,几分病态的干红遮在覆面之后,全身上下或唯有一双星眸依旧澄澈。

“回来了?”卢弘止忙按住毡帘喊车驾停下,另一手向内招着,喊他,“明也,快到车里头来。”

裴听寒“嗯”了声,不急不缓翻身下马,拍净了月影鬃毛上的凝霜,才将缰绳递送给下属,一面踩上车去。

帘儿一落,暖意烘上来,尚在冰冻中的肺腑哪里受得住这个,惊心的痛痒随腥甜上涌,裴听寒一手按住披氅,侧过头重咳了两声。

卢弘止不忍再提他的伤势,待动静停住了,悠悠然笑了声,说道,“你与月影亲密无间,谁瞧了不觉得它是个好脾性的,记得初来时候人人想上去摸一摸这神驹,却没一个不吃了它的威风气。”他好奇似的,“它从前就这样,还是不喜幽州冷寒的缘故?”

说起爱驹,裴听寒面色稍霁,卷了披氅往一旁放了,说道,“它跟我许多年,从来如此。”

脾性这般不好,哪里能选到世家子手里头去,卢弘止还待要问,裴听寒却不想多谈,侧身向他,略笑笑,“弘止醒来,一句不问前头的事儿?专琢磨了月影?”

卢弘止也笑,“你这犟脾气,若不是前路已明,哪里能回转到这儿与吾闲谈?”他将温好的茶递他,言语中更带几分郑重,“明也虑事周密,细微处仍著实,吾能有你在身侧,实是人生大幸。”

裴听寒风轻云淡“嗯”了声,“你我之间,何必见外。”

卢弘止笑,意有所指道,“你也晓得咱两个投缘,吾看真做了弟兄,才好不与你见外。”

裴听寒敛住神色,再也不理会他了。

一提到这一茬便是万般推拒,至于为什么裴听寒会如此,卢弘止门儿清。

他瞥一眼裴听寒腕上悬着的一串孤零零的红穗子——前月里此人外出巡灾偶遇流民围堵,阵乱之中遗失了这不值一钱的穗儿,还要冒着风雪回去寻。

雪下了一夜,哪里还有什么踪迹,哪个不劝他一句,可想来此物与那位卫国夫人有关,他竟一句听不进去,掘地三尺给它寻回来,照样要带在身侧。

别人不晓得,卢弘止还能不晓得么,当日大都督府宴请卢氏女郎,他亲妹卢语蓉一切都看眼里了。

照这么说,永宁侯世子要对付他岂能是师出无名呢。

咳咳,想远了,卢弘止收回思绪,又操心起城里的大事。

上边笃信佛教,卢龙城铸造陀罗尼经幢是今岁重中之重,卢弘止初初上任,不敢轻视半分,想了又想,问裴听寒道,“经幢一事,也有你一份功劳,吾想着若平县再没有什么变故,一月半的大朝会,明也便与吾同往罢?”

大朝会,裴听寒垂眸,“不必了,长安路遥,某不愿辛苦。”

“究竟是不愿辛苦,还是长安城有你想见而不能见的人?”卢弘止是卢氏一族这一辈中最争气的一位,在扬州之时便善持威胜,对于挫败,哪能避而相让?

裴听寒淡淡瞥他一眼,“如今已是岁末,往长安二十余日雪中赶马,弘止是觉得吾死得过于爽快?”

“……”卢弘止抚掌,“这倒也是个问题。”

他不怀好意地笑笑,“明也晓得的,吾非贪功之人,若你不肯去,那吾只好请那公子弦同往了,说起来这好似是他被贬咸州之后第一回奉令特遣,想是也很久没回长安了罢?如此,他当是欣然接受了。”

卢弦止恍然似的,自言自语:“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傅家博个人情,指不定哪日正能用得上呢,你说是不是?”

裴听寒撑额在案,侧眼冷冷地望他。

元月十五,长安城。

但凡这时候来了长安城,只怕没有人会错过元宵节灯会,大朝会散后,卢弘止拽了裴听寒追魂似的往朱雀大街赶。

一面喘气,一面忍不住说,“你说怪不怪,这阵子没见着那位倒罢了,他竟连大朝会也敢不来,白让官家给他这许多的赏赐。”

来长安三日了,除却往大都督去了一趟,其余时候游顽长安城,可一眼没见着裴听寒的“心结”。

裴听寒没什么表情,“飞翎事忙,见不着他并不稀奇。”

这和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卢弘止大笑,“吾还没说是谁呢。”

“……”

半晌没听着回应,一回首,便见得裴听寒一身僵如败松,他目光一转不转地望向某处,喉间一滚,眸底很快就漫上一层欲落的水光。

不必说了,想是“心结”未了,纵万人蜂拥也能一眼重逢。

好呀,他倒要瞧瞧,这卫国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卢弘止顺了他的目光看向那座月桥。

风雪未歇,晶莹剔透的冰霜自盏盏明灯旁染上华彩,再不必问哪一位才是卫国夫人,月光万顷,独照皎皎,那红衣的女郎举灯穿流,四周一切其他的人都沦作了虚幻的影,只她云鬓之上一只蛱蝶步摇金辉如水,一波一澜,漾漾荡进人心里边去。

谁谓月辉皎洁,分明她眉间泠泠泫比清露,其容姿堪与月上仙子相较。

“……看够了?”裴听寒冷声道。

卢弘止迟钝“啊”了声,一挠额角,十分惭愧移开视线,“不敢、不敢,实在冒昧。”说完这句,又理直气壮直起腰,“那你看够了没?明也,不是吾不向着你,实在是你念的这事儿罢,它说起来有伤风化啊。”

他进一步,低语,“你不晓得杂律之中,咳咳,那个’罪责十分之重啊。”

裴听寒扯笑,“你以为吾在看什么?”

目光未自桥上移开,他低声说了一句,“有贩口子盯上了他们,弘止去寻两个巡游的金吾卫过来抓人罢。”

卢弘止一惊,再看之时,才发现跟在卫国夫人后边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儿。

桥下几名粗布汉子显是冲着他们去的,布了围剿之势,慢慢将永宁侯府的奴婢们都挤开了些距离。

孩儿们急着看灯,才不在乎身旁的婆子们有没有跟来,一股脑往前边钻,很快就走到桥下巷间。

裴听寒眉头紧皱,拨开人群要往对边去,“你快些去寻人过来。”

被挡开的人没好气骂两句,愤愤然一回首,那年轻的儿郎神色阴沉如地狱修罗,周身凶戾如刃劲射,惊得人连退几步,再不敢出声。

到底是人潮汹涌,分明只一步之遥,却要眼睁睁看着左右各一个布袋自上而下套向鹤知与蝉衣,一转眼工夫拽进巷中,消失在了未知的昏暗之中。

“阿盈!”

李辞盈猛一顿足,身后一道巨力揽过来,带着刺鼻气味的布帕擦着脸过去,她一吃惊,连连退后,终于抵住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第154章 “此夜不绝。”

元宵灯会有贩口子浑水摸鱼不是稀奇事,长安城再繁华,暗里底下也有人干那要钱不要命的勾当,只是李辞盈万是想不到有人胆敢把主意打到永宁侯府头上来。

萧应问年前往慈州查案未归是不错,然这回外出除却仆妇和侍女,侯府几名凶神恶煞的长卫也跟在后边,贩口子岂能没有这个眼界,要往老虎头上拔毛?

事儿怕没那么简单,可李辞盈来不及细想。电光石火之间,两个孩儿已被拖走,自个是被人拽了一把才没着道。

那要拿药帕害她的人择路要跑,当即被两名赶来的长卫按在地上,未来得及问什么,那人脑袋一歪,口鼻皆冒出黑血,竟是顷刻毙命。

人群静默一刻,惊喊声似潮水漫过了长街。

“夫人!”

忽逢惊变,纵李辞盈脑中如何教自己冷静,也止不住手脚发软,往旁人的手臂上借了力,尽力踮足给长卫指明方向,颤声说道,“此处无虞,俱往巷间追寻郎君与二娘子踪迹,务必将他们全须全尾地找回来。”

贩口子尤其善于藏匿,溜进坊内,再要找人可就不容易了,平日在府上两个孩儿有多得世子与夫人疼爱众人怎不是看在眼里?长卫们这一刻只觉乌云罩顶,镇定心神齐声道了“是”,走两步,又怕有人调虎离山要对李辞盈不利,复回首多嘱咐了一句,“此处鱼龙混杂,烦请裴参事先送夫人回府。”

刻不容缓,长卫史话毕一声令下,儿郎们往巷间奔涌。

这时李辞盈才恍然感知到后边扶住她的并非府上侍卫或仆妇,而是——她下意识撤手退开。

“九哥。”

相比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裴听寒如今沉郁似一方陈墨,或是为着伤病缠身的缘故,他眉上抑悒始终不散,一言不发望着前头的巷子,两排长睫微压,将眸底所有情绪都藏于暗处。

不是叙旧的时刻,当然他俩个的旧情也没法子再叙,裴听寒“嗯”一声,卢弘止带着几名金吾也很快赶来了。

裴听寒并没有多看她,掠眼打量了过来增援的几人,沉静吩咐,“歹人手段毒辣不似寻常的贩子,吾恐事有隐情,还是与冯七等人一同过去查看为妙。”

他对卢弘止说道,“请卢使君送卫国夫人回侯府。”一顿,又补充,“多带着人,务必小心行事。”

李辞盈求之不得,裴听寒的本事她是知道的,就算体弱,一颗脑子总比那些莽夫要灵光得多,这会子乌泱泱一堆人拥得这里水泄不通,要将她一个大活人掳走,除非凭空长出双翅膀来。

卢弘止却觉不妥,“敢劫永宁侯府的人,又出动了死士,想他们是没有打算留后路的,明也你去拦人无非就将自个置于险地,还是让——”

“不必多言。”裴听寒并非与他商量,道声“得罪”,取了身侧一金吾的刀在手中,举步往那巷子追过去了。

他猜得不错,歹人有备而来,众长卫围堵坊间却并未见着人影,元宵之夜九门畅通,只怕他们今夜就要出城。

萧应问不在城里,好是长安城防备仍在他属下徐邢手中,传去一句侯府有人走失,即刻就能加强防范。

裴听寒决心不再在坊间打转,安排人手再往九门查看防备,不想人刚走到延平门,却听闻就在片刻之前有一僧侣的马车拔足离城。

他觉得蹊跷,立即问道,“他们可带着孩儿?!”

那城卫惊道,“马车上是躺着几个小沙弥,和尚说他们是在灯市走得累了,此刻早早歇下的。参事恕罪,其为首者披金光袈裟,又持法华寺戒牒,卑职等不好得罪,竟是让他们钻了这个空子。”

放行在前,传话戒严在后,裴听寒如何怪罪,只恨是自个手脚太慢,夺了城卫一匹红枣马儿,单手持住缰绳,顷身拍马,如箭一般冲出城门。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众人没反应过来,那尘烟中的人影就只剩下一个黑点,长卫羞愧,不说什么也跟上去了。

此夜月白,官道之上车驾畅通无阻,追至九华山下终见着了一架木轮车,奋蹄声打草惊蛇,那行队听得了,骤然提速飞奔。

或这世上再无任何人的御马之术能比得上洛阳裴家,裴听寒狠抽数鞭,那枣马痛嘶狂奔要甩他下去,可他仍稳稳在坐。

歹人想不到他们这样快追来,计划被打乱不要紧,上边要给痛训,必要时候推两个孩儿坠下去,一样能让卫国夫人生不如死。

车驾到底是累赘,不消片刻,两方同辔,骋足并进,裴听寒锐眼凌厉,扬声警告,“此刻停下或留性命,再负隅顽抗,上边必定追责尔等父母亲族,法之轻重在尔一念之间,何不深谋慎行!?”?

那人恍惚一瞬,而后又很快回神,不屑“啐”了声,并不言语。

裴听寒飞快打量他,兀自冷笑,“车内二个孩童贵为萧氏子弟,因一分仇恨照样被你抓在手中,等哪日因果循环,你的孩儿也遭逢此难,妄称照料终生之人还能顾忌你九泉之下区区一条无主的鬼魂么?!”

行至山下,道旁多横枯树枝桠,木轮滚快磨损得厉害,一个颠簸,把里边两个孩儿也震醒了。

他俩个听得裴听寒声音,心里头惊恐似再藏不住,大声哭喊起来。

而那歹人呢,其实并非是以贩口为生的,甚至家中也有孩儿,听得哭声,心乱发麻,忍不住回首一瞧——

好是这样瞧了一眼,原那灰头土脸的孩儿很快弄清状况,一个在车后假装哀嚎,另一个镇定自若,已摸到他背后,想扑他下去。

蝉衣见他面色,已知事无回转之余地,便不迟疑一个猛扑过去,歹人一仰面,半边身子落了空,可他反应极快,回手胡乱一攥,死死拉住了蝉衣的手臂。

两脚磨在地上飞踏,比干脆摔下去还要折磨。可那歹人心里恨得厉害,一定要拉他们垫背不可。

“放手!!”鹤知狠狠一口咬在那人手背,胡乱伸手去摸他腰上的短刀,毫无犹豫弹开刀鞘,直身猛地一扎,那人痛呼松手,眸下却闪狠光,以最后气力反推萧鹤知,鹤知毕竟只是未长成的孩童,一击之下重心失稳,眼看与那歹人一前一后跌向道中。

“面儿!”蝉衣大惊,忙拉住空悬的缰绳,向后探看。

正是此时,那并辔之人飞身腾跃而至,衣袂风中犹烈烈,萧鹤知所意料的脑浆并裂并未到来,他撞入密不透风的佑护,在地上滚了不知多少圈才停住。

裴听寒见他无恙才脱力松手,五脏六腑似都被撞错了位,万千苦痛由内而外蔓延开来,他竭力想站立,却不由自主地撑手蜷住背脊,一声重咳,喉间乌血如潮翻涌,就此昏死过去。

*

他是在一片嘈杂之中转醒,人声如沸入耳,隐有几声莺啭如泣,是阿盈么?他眼皮怕千斤之重,连睁了两下也没掀开,有只冰帕搁在额上,沁来几分凉意。

伸手想拿开,微一挪动,周身被车驾碾过似的痛,他沉气蓄了两口气,猛睁眼睛,当头一道云纹帘帐轻悬,风和日暄,暖色日光正落窗棂,案上颈瓶傲立红梅一支,幽香轻盈。

原来他仍活着,可这是哪儿?

“陆暇。”他吃力喊了一声,外头的动静倏尔沉寂,紧接着几人脚步急促赶到内间,屋子里乌泱泱闯来一堆人。

“参事!”

“阿叔!”

“明也!”

鹤知与蝉衣是最先扑到床边,红着眼既惊又喜地望着他,“您终于醒了!”

陆暇与卢弘止也在,裴听寒“嗯”一声,脑中嗡鸣声不绝,下意识越了他们望外头瞧,那女郎著了件素青的长襦,黛眉飞鬓,杏眸轻眨,微有泪意。

没能细看,当先一人侧身挡开了他的目光,裴听寒微微移目,才见到她身旁的萧应问。

可他不觉索然。

一想到阿盈仍会为他伤心,那点子深藏在心的卑劣蠢蠢欲动,她心里是有他的……

他收回视线,嘴角却轻勾,和蔼道,“某睡了多久?这是哪儿?”

误会,全然是误会,他昏迷这是第三日,萧应问听闻出事方回转京城,方才李辞盈正与他讲述那日惊心动魄之事,一想到鹤知险些毙命她心有余悸,再一听周边人多番安慰,泪水就止不住地流。

卢弘止递了茶给裴听寒,也难得肃了脸色,“你舍命救人,侯府感念大恩,正是留你在侯府的客院诊疗……”

想到某事,忍不住叹声,“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他起这个头,裴听寒不解,两个孩儿却是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来。

鹤知说道,“那日阿叔受伤颇重,浑身都是伤口,呕出的乌血把衣裳都打得湿透,鹤知惊惧不已,想带您回去诊治,可与蝉衣两个又难拖动您,还好长卫们及时赶来,才教送到披霞楼。”

蝉衣点头,“长街掳掠孩童一事传到官家与大都督耳中,纷纷震怒,好是您及时为皇城挽尊,上头专门儿遣了御医过来。”

“您猜怎么着?!”鹤知半个关子卖不了,大声道,“姚医官诊治过后,便道从前瘀在您肺中的难以发散的那一口血就在这危难时刻颠出来了!现下所受乃是外伤,只待时日便可康复!”

蝉衣大笑,“您快试试聚气!!”

气沉丹田,一年多竭流的泉溪此刻汹涌,裴听寒想不到自个还有这般际遇,一时既惊又诧,可体内气颈顺畅,是丝毫不能作假的。

“好人有好报。”前几日的凶险不必再提,卢弘止心绪定下,没好气说了句,“还是上天有眼!”

众人围绕,裴听寒不愿躺着,将将要起身,鹤知忙按住他,“阿叔,姚医官嘱咐,您现在还不能动弹!”

蝉衣说,“您腿上绑着板儿,要过阵子才能拆呢。”

鹤知连连点头,“您就安心在披霞楼养着!”他回头问萧应问,“阿耶,这样也方便姚医官时常过来,是不是?”

“当然。”萧应问点头。

如此这般,裴听寒便在永宁侯府住了半年有余,顺带也将元宵夜掠掳案的始末摸清楚了。

那几人便是宋长山的旧部,从前在暗场做事,前者被李辞盈误打误撞捉回长安之后,他几个也潜伏过来,撺掇七王子要人未果,反而收到宋长山暴毙狱中的消息,前仇旧恨,只待时日。

令是七王子下的,暗狱十日,人赃并获,至于处置,亟待魏、蕃双方商定。

而裴听寒在侯府住得久了呢,有人实在忍受不了——谁人呢,李湛。

紫宸殿。

李湛忍无可忍,拍了案几气得跳起来,“梁州郡守诈称国舅,借吾与贵妃之名做尽了恶事,梁州百姓不得安宁,背地肯定不少咒骂,这些时日吾总打喷嚏,想就是这个缘故!表哥,你给句准话,能不能帮吾出了这口气!?”

萧应问扶额,“是可忍孰不可忍,吾即刻让梁术亲往,瞒着台府的人,先把‘国舅’绑到紫宸殿来让你出气。”

李湛脸一黑,痛心疾首,“爱卿都偷惰懈怠,我魏朝基业荡覆,破国亡家就在眼前了!”

萧应问哼笑,“官家慎言。”

李湛也知自己话语不妥,觑一眼萧应问,“表哥果真就这般投鼠忌器?”

为着裴听寒于二子有大恩,萧应问不忍拂孩儿的好意将人赶出府,当然,他也绝不容许自个出去办这无所谓的差事,独让裴听寒与李昭昭同留在府上。

“也差不多好全了。”萧应问叹道。

*

当夜,东篱斋。

飞翎廨差事多,萧应问有时带些文书回来处理,正好李辞盈爱好夜读,便自案侧多增一张小榻,他办公事,她读闲书,好为陪伴。

这些时日的憋屈就不说了,孩儿们往雁山读书,千叮万嘱让姑母与李昭昭多看顾裴听寒一二,那厮时好时坏,分明气劲渐深,又常常起热,李昭昭看过两回,足够让萧应问觉得不畅意了。

他停笔凝眉,侧过身看向李辞盈。

她是一点儿不畅快都见不到,拿了那些个志怪话本子,爱不释手地捧读,到了关键处,怕得厉害,捂了眼睛从指缝窥看,读完一章,大舒一口气,摇一摇并不酸疼的颈子,打哈欠,又问今日宵夜吃什么。

有时干脆就如现下般在榻上睡过去,毛茸茸的脑袋抵在枕上,夜里安静,耳畔便只有她轻轻的呼吸声,连带一点儿幽香,慢慢绕到他这儿来。

这时候他反而没法子静心,阖目忍了又忍,正快冷静了,那女郎手中书籍“啪”一声落在地上,自个惊一跳爬起来,茫茫然望他一眼。

萧应问可再忍不了,丢了书牍起身,双手箍了她在怀里,将就在那小榻挤下了。

“累了。”

他埋在她的颈间咕哝,李辞盈闭着眼,答道,“那咱们回去歇息。”

他依旧抱着她不肯放,脑袋使劲儿拱到她怀中,一连串湿漉漉的吻探进襟口,他咬开她的绳扣,低低吞咽一口,“就在这儿歇。”

烛影轻荡,香帐斜遮,这一夜春浓低诉,此生每一刻情意似长溪不绝、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