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40(1 / 2)

渡浮生 丹青允 21164 字 10天前

第32章 传闻,城中有鬼夜行……

神木印记跃离掌心,光芒暴涨瞬间淹没少女身影。

菩提木承载的力量突破鬼域结界,助她套咯。

【宿主已经被抓住一次了,这一回不告而别,若是鬼王又追上来怎么办?】陪伴系统忧心忡忡。

“从浮屠塔出来后,我已经计划很久了。”

浮屠塔中残存的意念告诉祝之渔,菩提木继承了娲皇的上古神力,强大的力量完全能够助她这具身体重返人间。

“你瞧,这不就突破了行宫的结界?”

鬼域辽阔的疆域尽在眼底,祝之渔被鬼王勾得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了下来。

“命簿说,人界与鬼域界限严苛。鬼域更是立下铁律,除却中元夜,擅自越界者,一旦进入阳间便会修为尽失,魂飞魄散。”

祝之渔思忖:“既然如此,只要我能踏过边界线进入人间,鬼王便无法再越界追寻我的踪迹。”

【可是,还有一宿中元鬼夜……】陪伴系统给她敲响警钟。

“无碍,我顶着祝黎的名号,寂临渊又不知晓我的真实身份。既然祝黎让我替她背锅,那么礼尚往来,我闯的祸便通通算天镜宗头上。”

祝之渔想了想,给自己吃一颗定心丸:“就那么一宿的功夫,鬼王寻上天镜宗搅个天翻地覆时候便差不多了,哪里来得及再去寻我。”

【听起来似乎有几分道理。】陪伴系统也觉得看见了希望。

“但愿吧。”祝之渔忐忑不安,倚着菩提木翻身躺下,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去回忆掉落的原身记忆碎片。

她不想遵从高级系统的任务,做个为主角牺牲的炮灰女配了。

流光飞速划过鬼域上空,眼看着便要越出鬼门关,光芒却在这时黯淡下来。

身底倚着的木头骤然缩小,比手指还要纤细。

“怎么回事!”

光晕间突然显现出少女的身影,她自高空疾速坠落。

“怎么会这样……”

祝之渔落入忘川水底。

忘川河面冷光粼粼。

菩提木化作一叶小舟,载着浑身湿透的少女晃晃悠悠漂向河岸。

【宿主,宿主,还记得自己是谁吗】陪伴系统小心翼翼试探。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白净的脸上,祝之渔拨开遮挡视野的长发,从小舟上慢慢爬下来。

“放心,没摔傻。”

菩提木瞬间缩小,收敛神光重又融入少女掌心,化为一枚印记。

她趴在岸上,迷茫地问:“我们回到人间了吗?这是什么地方?”

【很遗憾,这里仍处鬼域地界。】

【忘川渡口。】

“什么?!”

祝之渔猛地清醒过来,低眸望着掌心黯淡的印记:“不是说好创世神的力量足以将我送回人间吗?怎么掉这儿来了……”

传闻中继承上古神力的菩提木,此刻像块焦黑的煤炭,五彩神光收敛,只偶尔冒出一两点奄奄一息的微光。

【叮————】识海里机械音震得她头脑嗡嗡。

【查询书中世界架构资料得知,宿主根基浅薄,法术低微,无法驾驭神木突破鬼域结界。】

前功尽弃。

“我不活了!”

祝之渔望着对岸模糊的人界景象,哇一声灰心丧气躺倒在地,失去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临到跟前,卡在忘川河渡算怎么回事啊……”

机械音停顿片刻:【私以为……宿主还可以再挣扎一下。】

“挣扎?”

祝之渔吊起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希望:“怎么挣扎?”

【娲皇创世造人,心怀悲悯,故而养菩提木以承载四海八荒夙愿。倘若宿主能收集到足够强烈的意念力,便能重新激活神木。】

“短时间内,我去哪儿找那么多强烈的意念力?”

祝之渔一筹莫展,霎时泄了气。

还挣扎什么,不消片刻,寂临渊回过神便会飘过来捉她问罪,上刑伺候了。

想起满殿各种情态的画像,祝之渔懊丧地垂下头。

耳畔哗哗水声倏然凝滞。

“姑娘……”一道沧桑的声音轻轻唤她。

祝之渔抬起头,疑惑地寻声望过去。

忘川沿岸青雾中浮出片片昏黄光晕。破旧的纸灯笼晃过水面,老妇人半身泡在忘川里,裙裾拖出蜿蜒水痕。

“姑娘……可是要去往人间?"

渐渐的,越来越多亡魂从浓雾中显现。红衣女子浮出水面,将士沉重的甲胄污血斑斑,白发老翁怀抱着焦黑的牌位,万千魂灵涉过忘川水,层层叠叠挤在河滩前沿……

“方才那道光芒我们都瞧见了!”女子提起裙裾淌过河水,突然扑上祝之渔身前,发间凤冠撞出细碎裂响。

“我心结难解,魂灵不得轮回往生,求姑娘带我回阳间了却夙愿,夫君还在等我的合卺酒……"

祝之渔被她突然的动作惊得踉跄后退,心脏砰砰直跳。

“你……你们这是……”

女子凤冠之上倏然绽开微光,像一颗星星飘向菩提木。

掌心神木的印记倏然亮了一下。

【宿主!有办法了!】陪伴系统激动,【检测到强烈意念波动,集齐亡魂的意念,帮助他们了却夙愿,便可充分激活神木的力量了。】

“原来如此。”祝之渔冷静下来,重新打起精神。

她抬眼望向忘川:“诸位若有未尽心愿,不妨说与我,待我回到人间定为诸位了却夙念。”

河面骤然卷起漩涡,老妇人白发之上升起光亮:“老身唯有一人放心不下,不知火烧山村之时藏在地窖里的小孙女……是否躲过一劫……”

点点光芒飘向神木,黯淡的表面浮光闪烁。

【宿主,菩提木慢慢复苏了!】陪伴系统欢呼。

青年跪坐在礁石间,小心翼翼擦拭怀中瓷瓶,釉面于水波间流转:“他们放火烧窑,不知那尊白瓷能否幸免于难……”

菩提木感应到什么,突然抽枝发芽,枝条卷住瓷瓶的瞬间,祝之渔眼前炸开灼热火浪。

火浪中映着一幕画面,青年蜷缩在坍塌的窑洞间,背脊烧得焦黑,怀中白瓷却莹润如初。雪白瓷面从他指缝间露出,俄而,被鲜血覆盖。

祝之渔捧起菩提木,将一段段生平记述入心。

“你呢?”

她望向那从始至终沉默的琴师。

察觉到她的目光,琴师拨动残存的琴弦,裂弦声响惊飞树上的夜枭。

“见谅,”他惭愧地遮住手腕疤痕,低声道:“百年前幽州城中秋夜,本想为她刻一把琴做嫁妆,可惜……刻刀偏了方向,以血浇琴……”

究竟是失手还是成全,只有他心里清楚。

越来越多光芒浮现,如漫天璀璨繁星缓缓上升。

光流浸润菩提木,枯竭黯淡的木纹逐渐焕发生机。

祝之渔闭上眼睛。

人世间万千夙念涌入五感,她望见了战火纷飞的古战场,听见了一声声啼哭,恍惚间喉咙里泛起血腥味,双手似能触到扎入将军甲胄的冰冷箭镞。

【宿主!还差最后一点!】陪伴系统提醒她。

可是,可是……

祝之渔睁开眼睛,望着茫茫人海。

已经没有再需要传递夙愿的亡灵了。

菩提木光华流转。

差一点,只差最后一点。

前功尽弃。

祝之渔无能为力。

魂灵间传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接着,有人垂头丧气,有人开始忍不住哭泣。

漆黑的夜空忽然划过一束光亮。

祝之渔仰起脸,伸出双手。

一封婚书悠悠飘至,落上她掌心。

“合婚庚帖,寄与姑苏季氏。”她轻声念道。

流光源源不断汇入神木。

刹那间,菩提木爆发出灼目华彩,五彩神光如天河倒卷,淹没少女的身体。

传说中,人故去后会化作天上繁星一颗,祝之渔在强光中最后看到的,是万千亡灵的执念化作漫天璀璨星海涌向她,凝聚而成的光芒竟比夏夜星空还要明亮。

群星闪耀,与神并存的世界里,人类的力量并不渺小。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忘川中的魂灵渐渐远去,祝之渔潸然泪下,听见了人间的挽歌。

承载万千夙愿的星流自鬼域消失的那个瞬间,神界枯萎千年的娲皇树,奇迹般枯荣转生。

***

神界。

“司命说,娲皇树复苏了。”

“这便是女娲选中的人类?”

“弱小,胆怯,无能,无知,甚至不在命簿运转的终局中。”

“选中她?呵,没想到上古神袛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也许有她的道理,待吾入凡尘去会一会。”

***

满目漆黑,一片沉寂。

许久之后……

“咣当——”响亮的铜锣声突然在耳畔炸开。

敲得祝之渔一激灵,瞬间精神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咣————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梆子乍起,铜锣余韵在街巷间拖出颤巍巍尾音,惊落檐角枝条簌簌抖动。

祝之渔睁着清亮的眼睛,像初生的小兽好奇而仔细地观察这个陌生世界。

【宿主,这里是人间。】陪伴系统的电子音在识海里响起。

更夫佝偻的影子被灯笼光晕揉皱,掠过斑驳砖墙。更声渐远,漆黑夜色被打更声敲出细细裂纹,漏出微光,雾气里晕开涟漪般的回音。

“我来到这里,是因为这座城池中,有人等待我送去一颗星星吗?”

掌心菩提木的印记倏然亮起,一缕光芒释出神木,指引祝之渔往城中走去。

在她背后,男鬼苍白的面容自阴影中缓缓浮现,深邃眼眸窥探着少女的一举一动。

“等一下。”

祝之渔突然脚步一顿,警惕地转过身打量四周。

视野黑漆漆的,深夜里长街寂静。

半分异样的身影也无。

【宿主,发生了什么事情?】陪伴系统疑惑。

少女警觉:“你有没有觉得,身后有什么跟着我?”

冷风扑面袭来,祝之渔紧了紧衣襟,身子在风中轻轻颤动。

陪伴系统扫描一番,给出答复:【并未发觉异样。】

心脏在寂静的长夜中扑通扑通狂跳。

祝之渔疑神疑鬼,始终惴惴不安。

她想,也许是被寂临渊窥视惯了,离开鬼域仍会觉得有一道阴恻恻的目光总在暗中盯住她。

【宿主,星星动了。】陪伴系统提醒她,【朝东北方向飞走了,宿主快跟上。】

“来了来了。”祝之渔缓慢转回身,抬脚追了过去。

槐树笼罩的阴影里逐渐显现出一道颀长轮廓,若是再往下望去,便发觉下端的影子酷似蛇类硕大的尾巴。

男子的身影落在青石砖上,祝之渔不经意间抬脚踩上。

那道影子便顺势缠着少女的脚踝,迫不及待爬上她的素色裙角。

如同蛇尾,将少女紧紧缠绕、包裹、吞食。

祝之渔不知道,她踩中的每片阴影,都在贪恋地舔舐她的体温。

她依然处于男鬼视线范围之内。

***

灯火阑珊,梆子声早过了三巡,整条长街寂静得能听见她擂鼓般的心跳,祝之渔惶惶不安,快步穿行过街巷。

倏然一阵阴风卷起满地碎叶,沉重鬼气自黑夜里涌出。

祝之渔应激反应,背后瞬间冒出冷汗。

佩戴青面獠牙面具的鬼将军骑着骷髅战马破雾而出。马蹄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铁甲碰撞的声响混合其中。

这是阴兵过境。

祝之渔紧紧捂住嘴,踉跄后退,后背蓦地撞上什么冷硬的东西,熟悉的触感惊得她猛一回头看——

还好,只是石壁。

不是寂临渊的胸膛。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鬼将军引领军队,踏破黑夜的寂静。

祝之渔僵在原地。

不能出声,千万不能出声惊扰亡魂,否则极有可能引起他们躁动,发动攻击。

她在识海中问:“怎么会这样,鬼魂不该入黄泉,渡忘川吗?为什么这队鬼将仍能留在世间。”

陪伴系统查找资料,回答她:【也许是怨念过于深重吧,有一种说法,鬼魂可以弥留阳界七七四十九日,代价是白日受烈火焚烧之痛,在第五十日的黎明魂飞魄散。】

“嘶,这代价也太痛了。”冷风嗖嗖,祝之渔身子直打颤。

她总觉得浓重鬼气缭绕着自己的身体,也许来自前方这群鬼将,也许不是。

祝之渔浑身上下不舒服,低声催促:“统子,你觉得,这只军队多久才会离开呀。”

【也许一会儿,也许一宿……宿主!不好!他们过来了!尽快远离他们的视野!】陪伴系统尖叫。

祝之渔心弦一紧,自墙角悄悄探出头,只见鬼魂军队浩浩荡荡直冲她的方位而来,杀气冲天。

“完蛋了……”祝之渔转身便跑,不管不顾在黑夜里狂奔,穿过每条大街小巷。

不知跑了多久,她钻入一道深巷,累得扶着墙,上气不接下气。

漆黑的夜幕破开一丝光亮。

黎明终于到来,鬼将逐渐散去。

祝之渔心有余悸,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突然自背后响起:“小姑娘,怎么孤身一人待在外头呀。”

“啊啊啊啊啊啊——”

祝之渔霎时吓得魂都飞了。

“哦呦,聒耳朵的嘞。”

老妇人捂住耳朵,望着吓哭的女孩,耐心安慰道:“不好意思喔小姑娘,吓到你了。”

祝之渔腿软倚着墙,边哭边礼貌询问:“您……是人吗?”

这话有些不中听。

老妇人叹了一口气,把她扶起来:“摸一摸,手掌心热乎的,婆婆我啊,还没埋地底呢。”

“孩子吓坏了吧?咱们这座城池近来可不太平,一入夜,便有鬼魂游行,怕死了。哪有你这样大胆的娃娃,天黑后还敢出门在外。”

祝之渔抹一把眼泪:“我是新来的,并不知晓本地的事情。”

老妇人点点头:“我猜也是,人生地不熟险些丢了小命。天快亮了,来,孩子,洗把手,再洗洗脸蛋,瞧你,一路风尘仆仆的。”

祝之渔谢着接过她一瓢水。

少女惊魂未定,自然不曾留心注意,水流诡异地在她指尖缠绕,恍若根根手指用力挤入她指缝,一寸寸推入指根,占有欲强得惊人,十指紧密相扣不留一丝缝隙。

也不曾看到水面倒影中,苍白的手指扣住了她后颈,如情人挑逗般轻轻剐蹭。

指尖的水流轻柔地滑过少女手腕骨,抚摸同心缕消失的痕迹,骤然暴怒收紧。

“啊!”

祝之渔惊叫一声,只觉手腕被什么扎了一下。

她抬起头,借着熹微晨光望见了门匾。

这是一家小饭馆。

“婆婆,”祝之渔揉了揉手腕,试探着问,“您这儿缺帮手吗?我可以给您帮工。”

初来人间,她身上一枚钱也没有,想要帮助亡魂了结夙愿,想要寻找原身的踪迹,实在太难了。

“成啊,包你吃住,这年头日子不好过,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老妇人很直爽,探头朝门外喊了一嗓子:“越桃,新来个姑娘,你带她做事。”

“哎,来啦!”

少女鲜亮的身影闪入门中,一条麻花辫斜搭在肩头,发尾用细绳扎紧,点缀几朵清晨路边顺手新采的花骨朵儿,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灵气。

“你好,我叫越桃,日常便是帮婆婆收拾小菜园,拔些新鲜菜赶在饭馆开门前送过来,另一些带到集市去卖,帮着饭馆记账,偶尔小店忙不过来也会帮着跑腿。”

越桃是个鲜活的姑娘,很有个性,带点儿娇蛮与泼辣,干活干净利落,将袖子一挽,大大咧咧地挽住祝之渔,快步跨过门槛:“走吧,我带你去小菜园看看。”

祝之渔被她拽得一踉跄,脚还没抬起来便绊到了高高的门槛上,摔了一跤。

一道无形的力量环住她腰身,稳住了脚步。

“嗯……?”

衣物摩*擦,产生的粗糙触感与蛇尾交缠十分相似。祝之渔缓缓低下头,怀疑地盯着自己的腰肢。

“走啦!”

没等她缓过神,越桃快成一阵风,兴高采烈地将人一把拽走。

背后。

男鬼修长的指骨反复搓捻,回味方才落入手掌的柔软。

***

小饭馆看着普普通通,实在生意红火,远超估量。

越桃精力极其旺盛,从早到晚一整日,饭馆里都是她银铃般乐呵呵的笑声。拨上去算盘最后一枚子,她合上账簿往柜台上一拍,呼唤祝之渔:“收工啦!”

“收—工—了——”

祝之渔摆好最后一张凳子,有气无力地趴在桌面上哼哼。

她的腰啊……

“收工……嗯?”咸鱼小祝翻了个面,忽然望见窗外夕阳余晖:“这才刚过酉时,太阳还没落山便要关起门来了?”

越桃走过来,拉住她神神秘秘地道:“你是外乡人,不懂咱们这儿的规矩。天黑后,千万不能出来!家家户户都要关门闭窗,街巷里都空荡荡的,可恐怖啦。”

祝之渔想起来了:“鬼魂游街是吧?”

“嗯嗯,”越桃用力点头,“他们眼睛瞪得像铜铃,冒出精光,长着一张血盆大口,见人吃人。”

“啊……”祝之渔回想昨夜鬼将军被玄铁面具完整覆盖住的脸,问:“小桃姑娘也见过那群鬼魂?”

“这倒是没见过,听人说特别特别恐怖。”越桃拉着她上楼,搬来烧好的热水倒进木桶:“房间收拾好了,今后你就住这儿吧,我在隔壁,有什么事儿,叫一声‘越桃’就好啦。”

祝之渔道一声谢,同越桃分别后便合上门扉关紧窗扇,准备褪衣沐浴。

她解开一根束带,薄纱倏的滑落肩头,搭在雪白的手臂上,揉得微微发皱。

祝之渔手指下移,正要再褪去一件时,冷不丁心尖一颤。

第六感作祟。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身后。

空无一人,墙壁上只有烛火摇曳的影子。

夜深人静,厢房里,祝之渔急促的呼吸声被紧绷的情绪无限放大。

她轻轻按住自己无缘无故慌乱跳动的心脏。

“不要这么疑神疑鬼,放松些,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祝之渔深吸一口气,准备去解襟前系带。

指尖刚搭上去,那纤细的绳子被什么勾了一下,倏然松松滑落。

祝之渔呼吸一窒,迅速捂住衣裳,快步走到窗前查看。

窗间洇出水雾,并无什么异样。

只是,若是自外往内看,便会幻视她被一双无形的手抵在窗前,窗面与人影重叠,其上凝结的水滴沿着脖颈滑进祝之渔衣襟深处,像蛇信舔舐的痕迹。

万籁俱寂。

祝之渔强制自己镇定下来,缓慢走近木桶,犹豫片刻,褪去衣裳。里衣松垮地悬在身前,露出锁骨下那道清晰的咬痕。

祝之渔迅速没入水中。

她掬起一捧水,浇上肩头。流水如指尖划过寸寸肌肤,停顿在肋骨处,继而缓慢滑入腰窝逗留。

氛围越来越危险。

桶中水流随那无形的指尖游走,震颤不休。

祝之渔越洗越觉冷汗涔涔,不敢再随意耽搁,简单洗去疲乏,捞起衣裳便滚进了床榻。

春夜不算寒凉,老妇人给她准备的被衾也很有分量。

但祝之渔总觉得冷意阴森森的,直往她骨子里钻。

来到人间的第一个夜晚,她可能要失眠了。

祝之渔想到了住在隔壁的越桃。

她很想去找越桃。

但……大家都挺累,还是不要打扰别人了。

窗外又响起了更夫的梆子声,铜锣余韵在街巷间拖出颤巍巍尾音。

祝之渔攥紧被子,慢慢闭上了眼睛。

急促的呼吸被睡眠舒缓,渐渐趋于平稳。

夜深人静。

床前倏然显现出男鬼高大的身影。

寂临渊定定盯着熟睡的少女,俯下身凑近她,仔细感受她的气息。

冰冷的指节突然扼住她下颌,指尖抚过她颈间淡青色血管,寂临渊盯着这张极具欺骗性的面容,皱起眉:

“小骗子。”

轻柔的触摸与突然的粗暴逼出了祝之渔一身冷汗。

少女蹙紧眉头,睡梦中迷迷糊糊抱着被子翻了个身。

突然暴露在眼底的,是她入浴时,腰后压出的蜿蜒蛇形红痕。

第33章 ^v^应要求修改提要

寒夜将尽,晨光熹微。

清早,“笃笃笃”的敲门声将人唤醒。

“小渔,小渔。”

越桃在门外唤她:“快起来收拾收拾,婆婆让我们去小菜园薅些春菜回来做饼吃。”

祝之渔应声好,一转身,咕咚一声从床榻间滚了下来。

越桃刚要转身离开,被那声闷响震得脚步一停。

“小渔?”她折返回来,“你怎么了?”

静默片刻,厢房内传来少女的声音。

“我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肌肉痉挛,祝之渔用手捶着麻木的双腿,活络血脉。

奇怪,腿怎么突然抽筋了,难道她缺钙了?

祝之渔坐在地上懵了一会儿,扒着桌子缓慢爬起身。

昨夜褪下的衣裳松松垮垮搭在床头,她伸手捞过来,从里到外拣出几件,蓦地一怔。

心衣不见了。

祝之渔又翻了两回,连影子也没见着。

不对劲。

一股寒意窜上脊背,她登时警觉起来。

祝之渔将被衾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一无所获。

见鬼了,贴身小衣怎么能平白无故消失呢。

“见……鬼?”

心脏扑通扑通开始狂跳,祝之渔匆忙披了件衣裳,起身过去翻找桌案,连床底犄角旮旯都没放过。

心衣的确不见了。

她慌了。

“系统系统,我怎么感觉有人进过我房间……”

话音一顿,目光倏地被木桶吸引。

她望见了浸在水底皱巴巴的一团布。

虚惊一场。

总算找到了,祝之渔松了一口气,将湿透了的布料捞上来。

兴许是昨夜沐浴完毕,出来时一不留神将衣裳弄掉了。

***

城池笼罩在乳白色的晨雾里,时辰尚早,万籁俱寂。

祝之渔端着铜盆穿过小饭馆后院,开始一天的工作。

“越桃姑娘,昨夜里……”她攥着抹布的手指微微发白,到底还是起了疑心,试探着问道:“可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正在擦拭柜台的小桃歪着头想了想:“没有呀。”

祝之渔点点头,悬着的心稍稍安定。

是她疑神疑鬼了,莫须有的事,吓唬自己做什么。

“我似乎出现幻觉了,总觉得有一些奇怪的动静。”

“昨夜当真无事?”沉睡时被蛇尾缠绕过的脚踝传来幻痛,祝之渔犹不放心,多问了一声。

后颈突然拂过一丝凉气,窗棂的阴影里,半片玄色衣角如蛇鳞般滑过,暗处似有竖曈闪烁幽幽光芒盯住她的一举一动。

越桃“哎呀”一声将抹布扔到柜台上,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散:“昨儿夜里的确起了事端!”

祝之渔一颗心重又高高悬起。

莫非那不是她的错觉!

她呼吸一窒,紧张询问:“发……发生了什么?”

越桃气不打一处来:“张屠户家的狸花猫又爬树翻墙溜进来偷了我晾在院里的腊肠!”

她比划着手指,痛心疾首:“足足四节!我追到巷子口,那贪嘴的肥猫叼着腊肠窜上房梁的模样活像个偷袈裟的黑熊精!”

祝之渔没忍住,被越桃逗笑了。

她晃了晃脑袋,轻轻舒一口气。

原来是狸花猫翻墙上梁时闹出来的窸窣动静,搞得她疑神疑鬼的。

说话间桌面已擦拭干净,亮得反光,祝之渔松开抹布,俯身换了一盆清水正要端起。

腰间突然系带松动,鹅黄罗裙顺着她的腰线滑下半寸。

祝之渔一惊,踉跄着扶住桌沿,不曾注意到靛青门帘掀起一角,玄色衣摆如蛇尾般倏忽消失。

一阵风吹过,了然无痕。

一切恍惚只是错觉。

祝之渔攥住滑落的罗裙,惊觉系带断口处留着细密的齿痕,似是被什么尖锐之物缓缓磨断了。

“衣裳松了?”越桃见状,凑过来帮她系衣带,“尺寸不太合身,等开春后新料子下来了,我带你去裁缝铺子量身做几件新的。”

祝之渔轻轻嗯了一声,心绪不宁。

前厅传来碗碟声响,老妇人的声音越过屏风,招呼她们:“过来搭把手,时候不早了,准备开门迎客了。”

小饭馆生意红火,半日的功夫大堂里已坐满了食客。

邻桌穿靛蓝短打的汉子敲着桌子慷慨激昂:“城东荀货郎家出事了!今早开门就见院里横着具干尸,跟被恶鬼吸走了精气似的……”

恶鬼……

祝之渔心弦一紧,不由想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天镜宗数千名修者被鬼王劈做齑粉的场面历历在目,鲜血泼洒如雨,将土地染得猩红。

不会是他吧……

“不是恶鬼!”书生模样的客人突然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今早路过衙门,听衙役说尸体伤口泛着青光,是阴兵过境才会留下的鬼火灼痕。”

对面虬髯客拍案而起,震得酱肘子在碟子里跳了跳:“你哪里晓得这其中的厉害,这分明是阴兵借道!我表侄在义庄当差,说那尸体天灵盖上有鬼将军的爪痕!”

他蘸着酒水在桌上画出狰狞弧线,“是这样的!”

“鬼将军?就是传闻中骑着骷髅大马,率领数千阴兵的那位?”

越桃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杏眼明亮:“他们说尸体还在东街巷口摆着,等待仵作验尸呢。”

祝之渔凑巧路过,被她揽住手臂。

越桃好奇心发作,又有点害怕,央求她:“小渔小渔,咱们一起顺道去看看吧?正好婆婆让我去集市买新蒸笼。”

***

正午时分,日头正盛,照得青石板反光。转过街巷,东街巷口水泄不通,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几个衙役正往地上撒生石灰。

众人议论纷纷。

“啊呀,这死的也太惨了。”

“早说了,这些时日城池不太平,鬼将夜行,阴兵过境,天黑后千万不能出门!”

“造孽啊,这鬼将军也忒缺德了,怎么不下十八层地狱。”

“……”

祝之渔听着周遭议论纷纷,疑惑地问越桃:“阴兵夜行的境况持续多久了呀?”

“大概……将近半月了吧。”越桃皱起眉,“谁也不知他们是自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只是执着地留在城池中,天黑后便游街夜行,闹得人心惶惶的。”

围观群众吵吵嚷嚷,两个姑娘正要抽身离开,过去集市帮小饭馆采买,忽见衙役开道,自人海间辟出一条道来。

“诸位,稍安勿躁。”

“天镜宗仙长到——!”

天镜宗?

祝之渔听见名号,步履倏然一顿。

她踮起脚尖,目光越过人潮,定格在道路当中。

白衣剑仙长身玉立,身旁女子手执长剑,官府衙役正陪着笑小心翼翼向他们讲述夜间发生的惨案。

“诸位,”喻晏川开口了,“吾行经此地,听闻城池饱经鬼将威胁,有阴兵夜行伤人。特来为诸位降妖伏魔,驱除邪祟,还一方百姓安居乐业。”

说罢,他掌中凝起一颗散发灵气的神珠,去追踪妖鬼气息。

“系统。”祝之渔敲醒陪伴系统,“我猜,你上级又要给我派活了。”

【应该不会,】陪伴系统安慰她:【经查询,宿主不在本次副本剧情之中哦。】

“最好是真的,别再牵扯到我。”祝之渔将竹篮挎到臂弯里,转身便要同越桃离开。

“啊!”

“你们看!”

背后突然传出一声声惊呼。

无数目光霎时间齐齐汇聚于少女身上。

发生什么事了?

祝之渔疑惑,仰起脸一看,只见白衣剑仙那颗追踪妖鬼气息的神珠竟高悬她头顶。

“高级系统给我滚出来说话!”

祝之渔咬了咬牙,不是说好了主角本次经历的副本内容不牵扯到她么!

围观群众哗然色变。

“这……莫非这姑娘便是夜间游行的鬼将?”

“不能吧,看着也不像。”

“你们快看!这姑娘身上由内向外散发着浓重的鬼气,无论如何,今夜这桩命案指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身体由内向外散发鬼气……?

开什么玩笑!她来到人间两日了,期间既没和寂临渊亲近,也没与他肌肤相贴,怎么可能沾上男鬼的气息。

人声鼎沸,喻晏川与祝黎自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跟随神珠寻了过来。

不好。

祝之渔挡住脸。

不能让天镜宗的人发现她幸存于世。

“越桃,我们快走!”她抓紧越桃的手突然往外跑。

人潮汹涌,聚拢过来将她的路堵住。

“小姑娘,你跑什么?”

“我不是什么妖鬼,身上也没有什么妖鬼的气息,你们找错人了!”

围观众人不买账:“究竟真相如何,姑娘你让仙长看上一眼,不就能验明真身了?”

越来越多的人寻声聚过来,层层叠叠的人墙将退路彻底堵死。

眼看着祝黎越来越近,祝之渔垂眸望着掌心印记。

“也不知菩提木存留的灵力够不够带我转移时空。”

“姑娘,转过身来。”

那双道侣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祝之渔双手合拢,正要唤醒菩提木,突然眼前人影一晃,她撞进一个温热的胸膛。

淡淡清香散入鼻息,一把折扇“唰”地在面前展开,遮住祝之渔的面容。

“且慢。”

一道悦耳的男音自耳畔响起,音色清润,似清泉鸣涧;气度卓然,若朗月清风拂面。

什么人?

喻晏川这时越过重重人海赶至,正要厉声问责,忽见那青衫公子手执折扇,立于少女身前,背影如竹,清雅坚韧,阻隔开声势咄咄的人群。

喻晏川神色微变。

他冷声道:“让开,这女子形迹可疑。”

“仙君看错了。”青衫公子含笑,折扇微动,一阵清风袭来,掠过少女全身,拂散男鬼打下的烙印。

“这位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怎么会沾染上鬼气呢?”

这话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炸得祝之渔脑海一片空白。

她蓦地抬起头,怔怔望着眼前风度翩翩的俊俏公子。

谁……?

谁未过门的妻子?!

开什么玩笑!

“这位公子,你不要乱……唔!”

祝之渔忍不住惊呼一声。

锁骨处突然传出一阵刺痛,寂临渊咬出的印痕在她衣襟深处灼烧。

“怎么回事!”祝之渔捂住衣襟,垂眸望去,只见肌肤上泛起红痕。

这是鬼王在宣誓主权,青衫公子拂散的烙印重又被他凝聚起来。

“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喻晏川也深受震撼。

“吾为何从未听你提起过。”

“现在你知道了。”青衫公子折扇轻摇,笑意倏然收敛起来。

“到此为止,玉渊。”

玉渊。

喻晏川眸色一暗,死死盯着他。

良久,白衣剑仙出其不意突然垂首,向那名少女致歉:“今日是吾之过,惊扰了姑娘,还请姑娘谅解。”

“晏川,你为什么要道歉!”祝黎脸上唰的褪去血色。

“住口。”喻晏川喝止她,嗓音冰冷至极。

祝之渔也震惊了。

喻晏川这等眼高于顶的神仙,傲得找不着东南西北,竟然会主动向她道歉?!

她怀疑地打量着眼前的青衫公子。

这人怎么会……

一阵冰冷的触感骤然打断她思绪。

落在青衫公子身上的注意被那阵难以忍耐的痛感转移走。

蛇尾顺着小腿攀援而上,粗糙鳞片擦过她柔软膝窝,狠狠磨蹭着引起一阵颤栗,宣泄恶劣情绪。

祝之渔心尖一颤,死死咬住下唇才咽下惊呼。

粗粝冷硬的触感令她想起鬼王的蛇尾。

好痛!

她仓促转身,望向身后。

过路人跟着凑热闹,挑的罗筐摆在地上,尖锐的枯枝钻出来,扎在她腿窝。

祝之渔微微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蛇尾。

“小渔,小渔。”越桃担忧地握了握她的手,“你没事吧。”

“没事。”祝之渔收回目光,只见官府衙役将草席包裹的尸身抬出,请仙长验尸。

“爪痕……”喻晏川用剑鞘拨开尸身衣襟,三道紫黑印记赫然入目。

人群瞬间沸腾起来,惊慌不已。

“这人死得也太惨了,鬼将军也太恐怖了。”越桃皱起眉,只觉一阵寒意窜上脊背。

不对劲。

祝之渔定定盯着尸身上的三道紫黑印记。

那夜她亲眼目睹了阴兵过境,清晰记得鬼将军手执陌刀高居马背,即使攻击夜行人,合理的做法也是一刀劈下,或是刺穿行人胸膛,谁会蠢到扔掉武器,再翻身下马扑过去与人近身肉搏。

莫非,凶手另有其人?

“这些鬼魂太可怕了,小渔,我们早些回去吧,天黑之后一定一定封锁门窗,绝不外出。”越桃手心里都是冷汗。

仙长过目,官府衙役重新卷起草席,收敛尸身,半片不起眼的残布被污血沾在草席边缘。

越桃紧张地握住祝之渔的手,正要离开,忽而目光一滞,愣愣盯住那片残迹。

“等一下!”她按住祝之渔的手瞬间变得冰冷。

“小桃姑娘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祝之渔察觉越桃脸色苍白,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没……没事。”越桃嗓音隐隐发颤,她收回目光,喃喃道:“赶在太阳落山前,早点儿回去吧。”

“好。”祝之渔握紧她的手,带着她离开。

“姑娘请留步。”青衫公子颔首一笑,突然叫住她。

“某途经此处,不知可否借宿一宿?”

“借宿?”祝之渔想起小饭馆后院空余的厢房。

借宿倒是不成问题,只是这人的来历……

“可以,但要付钱。”她犹豫时,越桃已先声应下了。

***

这个夜晚并不太平。

祝之渔察觉,一向大大咧咧、开朗乐观的越桃,自东街巷回来后便闷闷不乐。

越桃回到后院便早早把自己关进了厢房。

两人各自怀揣心事,祝之渔也早早回了厢房躺下。

夜色如墨,竹帘无风自动。

一缕黑雾凝成小蛇模样,顺着脖颈游走,钻入她衣襟,冰凉的蛇信蹭过锁骨下方那抹齿痕。

鬼王苍白的手指穿过她发间,蛇尾缠上祝之渔脚踝时鳞片倒竖,擦过肌肤激起细密战栗。

男鬼注视着熟睡中的女子,幽幽笑了:“他碰到哪里了?”

蛇尾缠住少女腰肢,剥落衣裳露出腰后的红痕,“这里。”

鳞片刮开襟前束带:“还是这里?”

男鬼嫉妒心起,齿尖骤然咬上少女锁骨,重重加深原有的印记。

第34章 疯了!疯了!!!

许是今岁和暖的缘故,蚊子冒得特别早。

早春时节,祝之渔又听了一宿蚊子叫,缠在她耳畔嗡嗡不休,吵得人睡觉都睡不踏实。

从脖颈滑至手臂,肌肤上时不时被叮得一阵刺痛,又疼又痒,分外折磨人。

祝之渔想从榻上爬起来把蚊子一巴掌拍死,无奈眼帘沉得似有千斤重,稀奇得很,怎么也睁不开。

稀里糊涂睡到翌日天明,少女将心一横,克服怠惰滚下床榻。

“蚊子”追着咬了一宿,不敢想象她会肿得多惨。

祝之渔扑到铜镜前,忐忑望向镜面。

嗯?

没有蚊虫叮咬的红痕。

她眯起眼眸迅速凑近铜镜,将衣襟又扯开些许,敞露大片肌肤。

呼吸洒上铜镜,镜面蒙上一层湿润水雾,祝之渔伸出手擦拭,忽见镜中倒影的系带被什么勾动一下,松散下来。

她当即低头查看,却见衣襟完好无损。

“奇怪了。”

祝之渔低着头,不曾留意铜镜边缘的条纹突然游动起来,化作蛇尾,悄悄缠上镜中人的腰肢。

“啪嗒。”

水珠坠在镜面,沿着少女倒影的锁骨滑进衣襟深处。

肌肤蓦地泛起凉意,冷得祝之渔瑟缩了下,恍惚冰冷的蛇信追着那滴水珠的轨迹。

她匆忙伸手按住心口,镜中倒影却映出一双男子骨节分明的手顺势向下,挑开她勾住心衣的细绳。

“什么人!”

祝之渔猛地转过身,后腰撞上桌案。

铜镜里却突然泛起涟漪,少女的倒影自顾自地解开襟前系带,轻薄柔软的衣裳滑过肩头,瞬间垂落在地。

颈下突然传来一阵酥麻。

镜中男子修长的指尖抚向她锁骨,触感恍若粗糙蛇鳞刮擦过祝之渔的肌肤。

照影突然变成妖异的镜媾。

铜镜碎裂,映出她衣襟散乱。

巨大的蛇尾扫过裙底,每一片碎镜都在清晰映照着鬼王自不同角度缠绕她的模样。

“松手!”

啪一声脆响,巴掌声打碎了旖旎梦境。

祝之渔从床上坐了起来,捂住砰砰狂跳的心脏,紧张喘.息着。

虚惊一场,原来只是梦境。

可是……

祝之渔懊丧地捂住脑袋。

她怎么会做春.梦啊!

还是和寂临渊镜媾的春.梦……

这简直是鬼迷心窍!

梦境真实得吓人,祝之渔心脏狂跳,许久未能平静。

“小渔,小渔?”

门外传来越桃的声音:“你醒了吗?”

祝之渔按着慌乱的心口匆忙应了一声,掀起被衾下床。

“你的脸好红啊。”越桃盯着她眨了眨眼,好奇地伸出手试探温度:“也很热。”

“我没事。”祝之渔突然往脸上泼了一瓢凉水。

越桃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忙按住她手:“若是病了,我带你去医馆开两贴药服下。”

祝之渔匆忙抹去脸上水拒绝:“没事没事,放心好了,我真没事。”

只是人心惶惶……

“真没事?”越桃松开她,开始干活:“不许隐瞒,往后哪里不舒服,及时告诉我。”

“好。”祝之渔心虚地笑了笑。

*

晨雾裹着油香弥漫大堂,祝之渔端着两碗素面穿过喧闹人群坐下用饭,她特意选了靠窗位置,好让清晨冷飕飕的风冲淡身上若有似无的热意。

不多时,大堂热闹了起来。

货郎眉飞色舞,倚着八仙桌亢奋谈论:“昨夜城隍庙顶炸开数道白光,天镜宗的仙君踏着命剑,唰地劈开了那鬼将军的玄铁兽面——”

他蘸着酒水在桌面画出狰狞纹路,“那面具裂开时,里头窜出汹涌鬼气,骇人得紧!”

“听说天镜宗仙君一剑就震碎了鬼将军的陌刀!”邻桌拍着桌板,震得辣油在瓷碟里荡起涟漪。

手中托盘“当啷”坠地,越桃失手打翻了茶壶。滚烫茶水飞溅,浇在地砖上滋滋作响,腾起白雾。

“当心!”祝之渔扶了她一把,抓来抹布擦去桌案部分的水渍。

热水烫得一双手通红,越桃却浑然不觉,攥着抹布的手指关节发紧:“后来呢?那鬼将军……当真被仙君打得魂飞魄散了么?”

“哪能啊!”蹲在门槛啃烧饼的车夫接话,“那群鬼魂诡异得很,都逃了!”

“逃掉了?”祝之渔惊讶,“从天镜宗那位仙君的手底下逃了?”

她见识过喻晏川的实力,身为升级流大男主,怎么可能打不过一群即将消散的鬼魂?

“丢脸啊!”邻桌货郎拍着大腿,“据说,一阵强大的黑雾突然涌现,阻碍了仙君。那些阴兵侥幸逃过一劫,抓紧机会化作黑烟逃窜掉了。”

食客们唏嘘不已。

“这什么天镜宗的仙君,名扬天下,实力也不怎么样嘛。”

“名号叮当响,怎么连鬼魂都斗不过。”

“这下好了,让阴兵逃掉了,来日若是卷土重来,可如何是好!”

“……什么强大的黑雾?”祝之渔呼吸一窒,突然注意到了不寻常的地方。

强大到能够阻拦喻晏川的力量……:

冰凉触感这时悄然爬上脚踝。

祝之渔一惊,以为是窗口泄出的凉风,匆忙抬手将窗棂落了栓。

却不曾察觉,屏风后映出的巨大蛇尾轮廓。

大堂里,货郎仍在高谈阔论:“要说那鬼将军也怪,一介武将,身上却栓着女儿家的丝绦,据仙君所说,隐约是种花朵纹样,多稀奇。”

“这位大哥,”越桃嗓音一涩,指尖紧紧按在桌沿,“你可知那位鬼将军……往哪个方向逃了?”

“据说往……往河滩那边去了,鬼气横扫芦苇荡,跟镰刀割过似的……”

邻桌比划着斜切的手势,“齐刷刷断成两截,断口焦黑,被火烧焦似的。”

“小桃姑娘。”祝之渔走过来,拿浸了冷水的帕子敷在她烫伤的手背上,“方才去问了婆婆,饭馆里没有烫伤药膏了,你先冰一会儿止疼,我去后街买几贴回来。”

越桃微微抽回思绪,低声道:“不必了,厢房里还剩一些,藏进了荷包里。我手肿了,劳烦你帮我解开。”

“好。”祝之渔去到越桃房中,依着她的话在箱箧间找寻一枚藕粉色荷包。

少女抽开抽屉,余光瞥见最底层静静卧着一件桃花样式的丝绦。

掌心菩提木的印记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倏然闪烁起微光。

***

“小桃姑娘。”祝之渔拿了伤药,匆匆忙忙往大堂赶去。

迎面撞上一道青色身影。

“早啊,姑娘。”青衫公子摇着折扇,笑吟吟堵住她的路。

“早……”祝之渔仰起脸,望了望午后的日头,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这人怎么比她还能睡。

“见谅,”那人歉疚一笑,“在下还未适应这里的时辰。”

倒时差?

祝之渔眨了眨眼睛,疑惑地打量着青年的容貌。

一表人才温文儒雅,传统中式长相,瞧着应当不是异国友人。

“客官要用饭么?前堂余有些饭食,还热着呢。”祝之渔急着赶回大堂给越桃送伤药。

“可。”白净手腕一转,折扇倏然合上,青衫公子笑着让出一步,颇有风度:“姑娘先行,在下随姑娘同往。”

祝之渔走了两步,终于忍不住:“我有一事,不知公子可否为我解惑。”

男子颔首:“愿闻其详。”

“昨日东街巷口,当着天镜宗那位仙君的面,公子为何称我为未过门的妻子?”

“原是这件事。”青衫公子抚扇轻笑,“昨日见姑娘于众目睽睽下受困,想着从前与那位仙君略有几分交情,便借此名义斗胆为姑娘解围。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谅解。”

祝之渔轻轻摇头:“应当是我向公子致谢,谢公子为我解围。”

“姑娘客气了,在下不才,虽然一事无成,但胜在心肠软,最是见不得女儿家掉眼泪。”

青衫公子含笑同行,余光瞥见逐渐笼罩而至的黑影,面不改色轻摇折扇。

扇面倏然散出一缕清风,裹挟灵力攻向那浓重黑雾。

双方悄无声息交锋。

鬼气暴涨,瞬间将这道力量吞噬。

***

“越桃越桃,我来了。”

祝之渔小跑过来,拉起那姑娘的一双手。

干净的手面通红一片,甚至烫起了水泡。

看着都疼。

“怎么会伤成这样……”祝之渔倒吸冷气,用指尖挑起药膏,小心翼翼敷在姑娘手背上,唯恐稍一用力戳痛了伤口。

“一不留神,失手打翻了开水。”越桃错开她的目光,不敢直视。

“一不留神?”祝之渔眨了眨眼睛,敏锐察觉到异样。

“越桃,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自打昨日东街巷口回来,越桃情绪便不对劲。

掌中菩提木印记光泽流转。

“我……我没事。”越桃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生怕被人戳穿心事似的。

祝之渔抿了抿唇,尊重她的秘密,决定不再追问。

日头偏斜,食客逐渐散去。两人得了空,折返后院更衣。沸水泼洒时祝之渔就站在一旁,飞溅的水流浇湿了她的衣裙。

“奇怪,我晾起来的心衣不见了……”

昨日一早从桶底捞出来,她便拧干了水晾在架子上晒,好端端的,怎么会没了踪影。

“不见了?”越桃探窗打量一番,“兴许是被风吹掉了罢,春日风盛,清晨起了场大风,我还同婆婆说,要去买来纸鸢同你玩呢,可惜手烫伤了。”

“被风吹掉了?”祝之渔将信将疑,直觉此事另有蹊跷。

她解开束带,僵硬地褪去衣裳。

衣裳悬在肩侧,却迟迟不敢滑下。

杯弓蛇影。

那种异样的、毛骨悚然的感觉再度窜上后颈。

祝之渔总觉得,一道阴恻恻的目光在暗中窥视着自己的全部。

冷。

骨子透着冷。

她遍体生寒,匆忙将自己沉入热水中,希望热气能够驱散那阵阴冷的鬼气。

雾气蒸腾,视野模糊,水底突然钻出漆黑的蛇尾。尾尖卷着色泽艳丽的果实重重抵入她唇缝,寂临渊冷声道:“含住。”

整条蛇尾扫过她松散的裙底,鳞片倒刺勾着轻纱向上翻卷,迫使她咽下汁水饱满的果肉,膝间突然压上鬼王,鳞片随着呼吸翕动,剐蹭出千万个酥麻的触点。

祝之渔唇齿轻颤,饱满的果实在齿间骤然爆开,汁水溢出唇角,染红衣襟。

少女浑身颤栗。

辗转极乐与室息之间,她快疯了。

“小渔,小渔?”

越桃的声音朦朦胧胧传来,及时将她自梦魇中唤醒。

“水都冷了,你还泡在里面,受寒了怎么办?”

“哗”一阵水声,祝之渔裹上外裳,步履踉跄自水里逃了出来。

是梦,是梦。

祝之渔捂着砰砰乱跳的心脏,正欲松一口气,身后突然传出越桃的惊呼声:

“小祝姑娘,你的腰后印有一道蜿蜒的蛇形红痕!”

第35章 啊啊啊啊被发现了!!

东方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

日子如流水,一晃便过去了。来到人间半月,祝之渔再度从春梦中惊醒,全身被冷汗浸湿,水里捞出来似的。

寂临渊来找她了。

她梦到自己全身浸入温泉,水雾缭绕,热气蒸腾。

少女身心松弛,闭目将要睡去,平静的水面却突然泛起细密波纹,巨大蛇尾从泉底紧紧缠上她的腿腹。

鳞片刮过肌肤时擦起一阵颤栗,祝之渔猛地挣扎,却见茫茫水雾中浮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抓到你了。”

庞大蛇尾突然将她拖向泉心,冰冷鳞片紧贴她后背,胸膛却被滚烫的蛇躯挤压。

“你以为,逃到人间便能摆脱我了么?”

水雾凝成冰冷手掌抚过她锁骨,男人从背后贴了上来,粗糙鳞片随着呼吸翕动,紧贴她寸寸肌肤。

许是因着近日常与那青衫公子接触的缘故,鬼王愠怒,故意恶劣地用逆鳞磨蹭她心口。

“不是同我成婚了么?为什么还要对别的男人笑,同别的男人亲近?”

寂临渊死得太早,无法理解人的*七情六欲,也不知如何消解掉这种怨愤的、委屈的情绪,便遵从兽性本能,用尖锐的、恶劣的方式直接向祝之渔表明他的态度,宣泄愤妒——

他憎恶那个青衫公子靠近祝之渔,憎恶祝之渔同旁人亲近。

盘踞水底的蛇尾滑过祝之渔的脚踝,缠住双腿缓慢收紧。冷热交叠的触感,激得人忍不住弓起腰身剧烈颤抖。

“一刻钟的债还未偿清,不许抵赖。”

平静的水面骤然波涛汹涌。

她的呜咽声被激荡水声完全覆盖。

心脏砰砰狂跳,祝之渔坐在床榻边缘轻声喘息。

后腰蜿蜒的蛇形红痕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事实上,她也分不清那究竟是梦境,还是夜间真实发生过的一场场纠缠。

寂临渊究竟何时在她腰后留下的印迹,在她离开鬼域之前,还是……;

祝之渔倏然抬起头,目光紧张地扫过厢房每一个角落。

或许,鬼王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暗中隐匿着监视她。

想到后者,祝之渔只觉一瞬间坠入冰窟。

她仓促踩上鞋履,披衣起床,一刻也不敢在这房中多待。

烟雨朦胧,祝之渔撑起伞匆匆穿过后院,来到前堂人群聚集地,希望能借助旺盛人气驱散几分恐惧。

她照旧去端两碗面与越桃分食,然而老妇人却叫住她:“不必了,越桃一早便去往郊野祭祀了。”

檐下细雨如丝,祝之渔一怔,这才想起今日是清明。

“好的,婆婆。”她端起面碗,独自坐在窗边沉思。

【宿主,宿主,菩提木有变化了。】陪伴提醒。

祝之渔循声摊开掌心,只见掌中神木印迹光华流转。

“什么意思?”她看不懂。

“此之意欲提醒姑娘,感应到它所牵系之人有难。”

折扇拂来的微风吹散祝之渔鬓发,一道青色长影在她对面坐下。

“嗯?”祝之渔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青衫公子摇着扇:“在下不才,正事一事无成,最喜行走江湖,游山玩水。走得路多了,视野便也广阔了,其乐无穷,快哉快哉。”

“……”祝之渔嘴角动了动,“公子,你很像我见过的一群故人。”

“是么,”青衫公子顿时来了兴致,“在下也深以为然,见到姑娘的第一面,便觉得分外投缘,实在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那你跟我一起走吧。”祝之渔突然站起身。

“哈?”青衫公子一怔,眨着眼望她:“去哪?”

祝之渔摊开掌心印记给他看:“去救人。”

“打架么?”青衫公子嫌弃地皱了皱眉,合拢折扇,“在下大隐隐于市,不会那么粗暴的手段……”

祝之渔用看透一切的眼神盯着他。

装,继续装。

“好,公子娇贵,不劳烦您了,我自己去。”祝之渔走到屋檐下抓起一把油纸伞,独自撑伞闯入漫漫烟雨中。

二楼窗畔,那青衫公子临窗而坐,望着雨中少女渐行渐远的身影,含笑慢悠悠饮下一口茶。

“鬼王殿下,别来无恙呀,这是特意从鬼域上来寻我的么?”

“不,是要杀你。”

浓重黑雾席卷厢房,凝聚出身形,寂临渊人狠话不多,抬掌便打。

青衫公子霎时化作一缕青烟飘散,了无痕迹。

“欸,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打我多浪费时间?您有这功夫,不如去跟着那位小祝姑娘,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是无所谓,殿下您可就不一样了。”

语调轻浮散漫,这人贱嗖嗖的。

***

【宿主早就发现了,越桃姑娘便是菩提木在这座城池中要寻找之人?】

“是,而且……”

青石板上苔痕斑驳,祝之渔放慢了脚步:“我总觉得,她与城中夜行的鬼魂有些牵扯。”

倒春寒的雨丝裹着纸钱灰,散布山野坟地,越桃正跪坐碑前。

“你怎么寻到这来了。”她微微仰起脸,眼角湿润,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祝之渔在碑前放下两束沿途采摘的鲜花:“天冷路滑,婆婆放心不下你,让我来看一看,同你结伴行走。”

越桃垂下眼睫,轻轻颔首:“婆婆不会这样嘱托,是你想来的吧。”

祝之渔微怔,应了一声认下。

越桃闷闷道:“你不好奇,为什么婆婆会如此爽快收留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么?”

“三年前,这座城池遭遇过一场战火,百姓死伤无数,流离失所。”

她伸手轻轻抚摸石碑:“战火过后,我失去了一切,婆婆也失去了家人,自此,我们相依为命。”

“毁掉这座城池的根源便是……”

越桃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座爬满青苔的无字石碑上,含恨落下一滴泪。

“前线将士叛变投敌,致使敌军一路南下,烧杀劫掠,纵火屠城。”

祝之渔叹息一声,将油纸伞又往她肩侧倾了倾。清明雨水打湿坟茔,淋得人眼眶发酸。

两人于潇潇急雨中,长久无言。

掌心菩提木的痕迹突然灼起热意,祝之渔垂眸,想起青衫公子的话,提醒越桃:“我见今日雨势渐大,下山的路泥泞难行,不如趁早回去吧。”

越桃摆好祭品,闷闷嗯了一声,正要起身——

地面诡异地隆起,仿佛有巨兽在地底翻身。

一道黑影突然破土而出,轰然巨响中,碑林炸开数丈高的泥浪。

“人……”妖物贪婪地盯着眼前姑娘们,喉间滚出沙哑声响,腐烂的舌迫不及待展露饥饿,“人……”

声音未落,铁肢已横扫而至,带起的疾风掀翻山野间无数残碑。

“不好,快走!”祝之渔猛地将伞柄塞给越桃,结印召唤异火,烧退那妖物伸出的利爪。

妖物形似蜘蛛,被异火灼坏一臂,突然发出尖利怪笑,肢体陷入地面,土地顿时裂开无数缝隙,爬出白骨森森的同类。

境况变得棘手。

祝之渔头皮发麻,寄希望于菩提木残余的灵力能够再度转换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