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曰“情感炼金”。木偶演尽悲欢离合:先扮深宫怨妇泣血,再化戍边老卒思乡,终作少年将军殉国。观者泪未干又笑,笑方绽复惊,心神如置洪炉反复锻打。待偃师袖中焚起龙脑香,帐内群臣早已忘却身在王庭,竟有武将拔剑欲“助将军突围”,文臣解冠拟“替怨妇申冤”。
千年后的长安西市,胡商摆弄机关木偶戏,观者掷钱如雨。一青衫书生却冷眼旁观,忽然挥扇打翻灯烛。火光骤亮处,众人惊见偶人关节缠绕蛛丝,所谓“自主行动”,原是帐顶侏儒暗中牵引。此乃破局第一式:撕破“技术神性”面纱。正如《关尹子》所云:“圣人不以独见为明,而以万物为镜。”
更深层的较量在唐玄宗年间。道士叶法善面圣时,正逢西域使臣进献“自舞人偶”。法善轻笑拂尘,袖中飞出纸人,与金发傀儡当庭斗法。纸人腾挪间故意露出竹骨,观者顿悟“神迹”不过机巧,西域偶人魅力骤减。此谓破局第二式:以“祛魅表演”破除认知垄断——当奇迹沦为戏法,魔力便荡然无存。
今人观古事当自省:某当红虚拟歌姬演唱会,十万观众佩戴目镜如痴如醉。有工程师拆解数据流,发现瞳孔追踪系统正记录每处凝视焦点,动态调整虚拟偶像的胸针反光与裙摆弧度。这与偃师的磁石心眼何异?那些熬夜打赏的看客,与周穆王帐中拔剑的武将又有何别?
《冲虚经》记载穆王最终的觉醒:侍卫阴差阳错斩断傀儡丝线,木偶头颅滚落,露出内里齿轮。王冷汗透衣,连夜逐偃师出疆。然此非上策——真正的大智慧见于《淮南子》寓言:樵夫观棋烂柯,归家后见斧柄已朽却不悲,反笑曰:“得观天地妙手,失寿何妨?” 若世人皆能修炼此等超然,任他木偶画皮、虚拟幻象,不过清风过耳。
黄昏细雨中的汴梁勾栏,老艺人正在拆卸傀儡戏箱。有孩童指着褪色木偶问:“既是假人,为何观者如痴如醉?” 老者将铜铃置于孩童掌心:“你听这铃,此刻是寻常声响。若置于暗夜戏台,配以幽光香雾,便是勾魂摄魄的魔音。” 语罢长叹一声,混着雨丝消散在巷尾——原来最高明的防备,不过是知幻即离的清醒。
故《化书》有言:“虚化神,神化气,气化形。” 当偃师们用技术铸造拟真幻境时,我们或可效法敦煌壁画中的禅定佛:任你飞天奏乐、天魔乱舞,我自垂目观心。毕竟三千大千世界,何处不是戏台?唯有灵台方寸间的觉照,能破一切颠倒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