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空气更凉许多, 夏淑羽墓碑前的花束上已经布满细密的水珠。

“这花？”夏芷窈看见了, 说道：“是钱姨来过了吗？”

她觉得应该就是了。

夏旋意却盯着鲜花没有吭声, 目光在上面持续停留了一阵-

“今天走了很远的路吗？”

晚上, 夏芷窈跪坐在床上、池楹的身旁, 给对方轻轻地捏着腿。

“还好。”池楹将她手牵过来放在了被子上，“不累吗？”

夏芷窈摇摇头。

池楹回老家比较远，很早就出发, 却很晚才回来。

这是其一, 其二山路不好开，颠簸得她快把吃的给吐出来, 后面有一段路车子上不去，需要走路, 其三是她父母还跟她冷战，虽然坐在她的车上但彼此一句没交流，却在扫完墓回来后她妈妈唉声叹气的，整得她也怪闷的。

在外奔波了一天，多少是有点累，池楹脑袋倒靠在被子上，在夏芷窈坐下伸直腿后，她又挪了挪，枕到了夏芷窈的腿上去。

夏芷窈有点痒，往后靠在床头的脊背直起来了一些，手指穿过她顺滑的秀发，问起，“你家里那边，对于咱们这个事情是……”

“她们现在是有点接受不了，但也拿我没办法，时间一长，她们可能就慢慢地接受了。但就算不接受我也不会结婚。”池楹牵着她的手腕，给她下定心丸。

夏芷窈点点头。

池楹正要去关灯的时候看见了床头柜放着的东西，“这是——”

她扭头看了眼夏芷窈后伸手拿起那根黄金小红绳。

“这是我十八岁成年的时候，我妈妈送我的。我姐十八岁时也有一条。”夏芷窈端捧过盒子，打开盖子。

搬来这边的时候，她其实还有一些东西落在夏旋意家里，她今天将一些旧物拿过来了。

其中这盒子里，就有之前池楹送给她的手链，她拿起，放到池楹面前，“还记得吗？你送我的。”

池楹看着细链在灯光下泛着微光，眼眸眨了眨，“我什么时候送你的？”

“我大学的时候，那时候你跟我姐住一起。”夏芷窈放回去，“你不记得很正常，毕竟那时候你对我也不上心，送我东西估计也是送完就忘，而且你应该不止送过我。”

池楹听见这话心弦一紧，随即伸出手臂从后背环抱住她，“哪有，我记得的。”

“那你说说，你当时为什么会送我这条手链？”夏芷窈偏过眸，脸颊蹭到她的头发。

“……”池楹挪了挪，离她更近了一些，脸颊埋在她颈脖轻轻蹭了蹭，“唔…”

夏芷窈嘴角微勾，“你就是不记得了。”

蹭得她太痒了，夏芷窈缩了下脖子，笑着回过头，“你在撒娇吗？”

“嗯……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池楹仍旧没有骨头似地挂在她身上。

“不大。”夏芷窈抬起手，拢了拢她的头发。

池楹声音几乎就贴在她的耳边，“你就给我个借口。”

“好。”夏芷窈轻笑，将东西都放回盒子里，“今天累了吧，先休息。”

“不着急睡觉，明天不是放假吗？”池楹终于松开了她，“所以我当时送你那根手链是因为什么？”

“你说你想认我当妹妹，跟我拜把子。”夏芷窈慢悠悠地讲着。

池楹瞳孔逐渐瞪大，那一双温情的眼眸此刻盛着水光，但却睁得很圆，“应该不是吧？”

夏芷窈扑哧一声，“你还记得呢。”

“我又不是失忆了。”池楹虽然想不起当时为什么送夏芷窈这根手链，但事情绝对不是这样的！

夏芷窈笑了一阵，“其实你就是随便送我的。没因为什么。”

池楹“哦”了一声，她见夏芷窈这么说，还以为当时送给对方是带有什么意义的呢，这要是想不起来确实蛮不好的。

关了灯睡觉，小夜灯散发柔黄的光晕，两人在夜色的安静中与彼此相贴的体温中沉睡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回了一趟老家，又是开车又是走山路太累了，池楹晚上做了噩梦。

她这人平时很少做梦，凌晨五点多睁开眼，额头还冒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坐起来，手指伸入凌乱的秀发中，撑着额头。

小夜灯电池没电不知道在几点暗了，外面还是一片漆黑，下着小雨，落在窗框上淅淅沥沥，静得有些可怕。

池楹动了下手指不小心碰到睡在身边人的头发，低垂下视线，扫过对方暗淡光线下的五官，稍稍安心了一些。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腰背放松地弯了下来。

这时候夏芷窈醒了，迷迷蒙蒙的，就看见池楹坐起来了，“嗯？起了？“

“天还没亮。”池楹把她按下去睡。

夏芷窈躺在枕头上，身旁蹭过对方的体温，渐渐清醒了过来。

她偏过脑袋，去看已经重新躺下的池楹，“你怎么醒了？”

池楹看着天花板有一阵没说话，好半晌才道：“做梦醒来了。”

“做梦？”夏芷窈翻身过去看她，“是做噩梦了吗？”

可能是因为昨天她父亲跟她提了一嘴上次夏芷窈住院的事情，池金鸿说她没必要因为愧疚跑去跟女生在一起，她不喜欢这种说法，首先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其次她觉得她父亲根本没理解，性取向这种事情不会因为一件感动的事情就会改变。

只是今晚，池楹梦见那场意外，发生过的场景在她梦里重现了一遍。

她眉头皱了皱，不想去回忆这件事情。

眉眼却感受到一道细腻的温热，夏芷窈指腹放在上面抚了抚，她便舒展了开来。

“以前会做这种梦吗？”夏芷窈温声问她。

池楹摇摇头。

“可能是有点后遗症，没关系，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在你面前吗？”夏芷窈安慰她，“就当是那场意外给我们挡掉了所有的灾，以后都会平安喜乐。”

池楹握紧了她在被窝里的手指。

两人躺了一阵，都没能再次睡着。

外面天空微微亮了些，透过帘子，房间内朦朦胧胧。

“你不继续睡了吗？”夏芷窈问她。

池楹侧躺看着她长睫，“好像有点睡醒了。没困意。”

夏芷窈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爬起来，侧身去拿盒子，昨晚盖子没盖紧，她轻而易举地从里面拿出那根红绳，随后从被窝里摸到池楹的手腕，牵起，给对方戴上。

“你妈妈送你的。”池楹另外一只手撑着坐起来。

“是我妈妈送我的。”夏芷窈给她扣好，低垂着眼眸看着她的手腕。

“没见你戴过。”池楹说。

“因为我十八岁的时候，我觉得金子好土，不好看，所以不戴。”夏芷窈说完微微笑起来。

池楹看了眼手腕上的黄金小红绳，“不好看吗？坏了，我可能上了年纪，我觉得这金子甚是有气质。”

夏芷窈翘起眼眸，“嗯！你喜欢就好，我现在也觉得好看，戴你手腕上真的好看。”

“你真的要送我？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而且还是你十八岁时的礼物，对于你的意义非凡，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说着池楹要摘下来。

夏芷窈按住她的手腕，“我妈妈说了，以后可以送给我觉得很重要的人，我姐那条大学的时候就送出去了。”

池楹这才收下。

“你手机在充电吗？”夏芷窈扭过身去看床头柜。

“怎么了？”池楹从枕边拿到手机。

夏芷窈手指触碰到她的手机，“可以给我看看吗？”

“你要查手机吗？”池楹用指纹解锁开屏保，递给她，“给你看。”

“我不查。”夏芷窈说完垂下眸，点开她的支付宝和微信。

在一通操作忙碌下，将自己的银行卡绑定在池楹的手机，之后还给池楹，“我每个月的工资都打在这张卡上，给你花。”

池楹原本躺在被窝里，以为她是要去看消息，接过手机发现自己微信多了一张卡眨了眼，“不用。”

“不许解绑！”夏芷窈把她手按下，“你管钱好不好？”

池楹去看眼，五万多，“你才刚出来工作没多久，就存了这么多？你都不花钱吗？”

“但也差不多上班两年了。”夏芷窈想了想，“我也没有很刻意地去省。”

因为她毕业后一直是住在夏旋意那里，没有房租，所以开销会低一些。

池楹还是想解绑，“我们各自管自己的钱。”

“不好，这是我给你的安全感。”夏芷窈说。

池楹嘴唇翕动，“为什么？”

“这样的话我经济命脉不就掌握在你的手中吗？你就不用担心我会离开你，因为人没有钱是活不下去的。”夏芷窈有理有据。

池楹觉得她的想法挺傻的，“用不着这样，你别一下子什么都给对方。万一我哪天离开你了呢？”

夏芷窈霎那间沉默，背过身去，“如果真有这么一天，那应该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池楹看着她坐在床边的背影，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后背，窗帘透进来的暗淡微光在她发丝上点缀。

她只是想告诉夏芷窈应该为自己想想，但没想到夏芷窈会说出这种话，她双手从身后环住她，嘴唇贴着她侧脸轻轻吻了下，“你别这样想。”

“那如果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夏芷窈声音有点不易察觉的哽咽。

但在如此静谧的凌晨时分，池楹还是感受到了。

她愣了下，抬起掌心触碰在夏芷窈的脸颊，将对方的脑袋转了过来，“我不会离开你。”

池楹掌心上移，触碰在她眉眼处，没有哭，才继续说：“我说错了，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

因着她细腻的抚摸，夏芷窈长睫止不住地颤动，扫在池楹的指尖和掌心。

池楹注视着她，“我想说的是，你先是你自己，才是我的女朋友，或者别的什么身份，所以你不用把你经济命脉交给我。我不希望我们谈恋爱会让你失去自我。你要给自己保留一些。”

夏芷窈看着她，虽然不怎么看得清对方的表情细节，但那双眸子却划过光亮，她知道池楹在很认真地看着自己。

“嗯嗯。你说得对。我明白你的意思。”夏芷窈点点头，“我只是大半夜的情绪有点敏感。”

池楹拇指指腹轻轻摩挲过她的唇边，温柔地笑了笑，看向窗帘，“快天亮了。”

“我只是觉得，一段感情应该是相互需要和相互照顾。”

池楹仍旧是温和的嗓?*? 音，“所以在我需要的时候你给予我支持和帮助，或者你需要的时候我给予你支持和帮助。我想说的是你自己应该要有点存款，而不需要全部交给我。”

夏芷窈偏了偏脑袋，“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全部的存款？”

她嘴角笑了下，“我给你绑的银行卡只是我工作存的钱，我还有十万在银行。”

“你还是个小富婆。”

“我不是，我妈妈才是小富婆。那笔钱是我妈妈生前的存款。”

夏淑羽当年在医院得知自己病情后就把她们姐妹俩的一切都给安排和考虑好了，那一年母亲去世夏芷窈才大二，母亲给她留了一笔上大学的钱，后来老家的房子卖掉后，夏旋意也给了她一些钱。

妈妈和姐姐给的钱她放到一张卡里，基本没怎么花过，因为那一年起，她就开始疯狂地在外面兼职，打寒假工和暑假工，纯粹只是因为她不能接受母亲的去世，太过于难过，所以把自己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给填满，转移注意力。

她靠在池楹的身上，看着窗帘渐渐亮起的天光，“所以那些钱你收着。我自己还有别的。”

“好。”池楹这才点头，片刻，垂下眸，见夏芷窈凝静的神色，“你想你妈妈了吗？”

夏芷窈很轻地嗯了一声，“有一点。”

池楹收拢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夏芷窈能感受得出，对方在安慰她。

半晌，池楹起身去拉开上锁的抽屉，将自己的存款明细告知于她，夏芷窈看到她抽屉里躺着好多证书。

“美人鱼证书？”夏芷窈拿起看，旁边还有潜水证教练证等等以及一本房产证。

“我以前当过潜水教练来着。”池楹说道。

“你原来的梦想是当潜水教练吗？”

池楹笑，“哪有什么梦想，为了赚钱而已。”

抽屉推回去，两人重新回到了床上。

“你买房子了？”夏芷窈问她。

池楹嗯了一声，“在我父母家附近，家里出的钱，我一直没去住过。”

“是因为跟父母住得太近？你父母会管你？”

“之前是因为她们会催婚。”池楹双腿伸直在被子上，后背抵靠在床头，手臂圈住怀里的夏芷窈，讲起以前的事情。

她大学的时候因为会去泡吧接触到的人比较多，各个年龄段的拉拉都有。

认识过一位30+的姐姐，跟她讲起前女友因为顶不住家庭的压力分手去结婚的事情。

池楹大学不过十九二十的年纪，确实不能理解这种被称之为很正常的事情。

后来明白其实一个在正常家庭幸福长大的小孩，是没办法在成年后跟家庭彻底割舍的，而看着父母逐渐老去花白的头发，随着自身年纪的增长这种愧疚感会越来越深最终达到一个顶峰。

且不论还有一些人过了三十岁那道线，就会自己给自己施加压力，认为应该成熟稳重点了，应该现实一点，从而为自己的妥协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那时候池楹就觉得一个人在经历过年少时的理想主义后而屈服于世俗真是蛮可怕的一件事情，当她意识到自己家庭并不开明，并且以后也会对她施加催婚压力这件事情后，她就开始存钱。

虽然钱不是万能的，但是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钱基本就是等于自由。

她不想让自己在三十岁的时候成为一个沦为世俗的人，二十几岁那会的年纪表面看起来总是漫不经心跟朋友吃喝玩乐，但实际上她一心都在事业上，那时候她脑子确实只有赚钱这件事情，没有更多别的了。

夏芷窈认为再也没有比这样一个因为早醒而睡不着等着天亮更美好的早晨了，她们互相依偎着讲着自身在不同年龄段思想的变化与观念，听着外面的雨渐渐地停了，看着晨曦透过窗帘盈满整个房间。

她一抬头便撞入池楹的眼眸，那样一张属于睡醒后微微凌乱的长发下素净的面容也是无比美好的-

四月份的雨水下到中下旬才终于稍微有那么几个晴朗的天气，忙碌过一周的夏芷窈在临近下班的点收到池楹发来的消息。

这一周她都加班，今天能早点回去，想给池楹一个惊喜，回复消息说自己会晚点下班，却收拾好包已经乘坐电梯下来出了写字楼。

池楹：【我下班了，去菜市场买点菜。】

夏芷窈：【怎么想要动手做晚饭了？】

池楹：【给你炖点汤，你太辛苦了。我到时候送去你公司。】

夏芷窈看到这条消息心中又暖又愧疚，因为前两天她加班到晚上十一点十二点才到家。

夏芷窈：【你去家那边的菜市场买菜吗？】

池楹：【对。很久没有踏入菜市场的大门。】

她们小区斜对面走过去三百多米的地方就有个菜市场，夏芷窈收起手机，过去那边，在门口等着。

夏芷窈：【到菜市场了吗？】

池楹：【在买菜了。】

居然已经进去了。

夏芷窈抬起脚步，边走视线边环顾四周，寻找池楹的身影。

目光最终锁定站在蔬菜摊前挑选着西红柿的池楹身上，这会儿临城的温度还没有彻底热起来，对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针织衫，微微垂着颈脖。

她正要走过去，池楹这时候拿起袋子递给老板称重，眸光偏侧看了过来。

但，不过一两秒，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不应该是惊喜的表情吗？怎么这么淡定。

夏芷窈等着她买完，冲上去抱住她的胳膊。

“我的女朋友此刻不是应该在公司加班吗？你是？”

“你干嘛呀！”夏芷窈笑着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胳膊，“我骗你的，不用加班。过来给你个惊喜，看到我你不开心吗？”

“开心。”池楹莞尔，反手牵握住了她手腕，抬了抬另外一只手买好的菜，“回家给你炖汤喝。”

她说话时，吟吟地看向夏芷窈。

“就买完啦？”

“好了。”

两人一起走出菜市场的大门。

头顶上的天空是落日时分浸染云朵的橘红色晚霞，余晖落在她们脸上，垂落在肩侧的长发流落下淡金色的光泽。

“你都买了一些什么？我给你做糖醋排骨。”

“你会吗？”池楹侧头看她。

“当然会。我让你尝尝。”夏芷窈弯起眼眸，看向她另外一只拎着菜的手，“我给你拎一点。”

“就这么几样菜又不重。”池楹抬了抬胳膊，示意，“你挽我。”

夏芷窈用双手挽住她的胳膊，一起往家的方向走。